【广莫道人笔记】这些年修行之感悟,读书之乱弹

盗跖接着说,现在,你孔丘研习周文王周武王的治国理念,影响诸侯国的学术氛围,来教化后世。你穿着儒服,言谈举止矫揉造作。用来迷惑各国权贵,为了是谋求高官厚禄,没有比你更大的盗贼了,为什么天下人不叫你盗丘,而污蔑我叫盗跖呢?意思是,盗取高官厚禄和显赫声名,和盗取财物没有本质区别,要齐物。你用甜言蜜语蛊惑子路跟着你奔走四方,放弃了原来的武士身份,在你门下接受教育。天下人都说孔丘可以制止不轨的暴行,可是子路却在卫国的内乱中死的很惨。这正是你的教育不能成功的表现。你自以为是才智之士,圣明之人,可是却被各个诸侯国驱逐的到处乱窜。天下之大都没有你容身立足之地。在你的教化下,做师长的不能自保,做门徒的,不能图存。你宣扬的那一套理论有什么用呢?这里是说儒家思想,从逻辑上并不能保证信仰者有好的生活状态和下场。因为可以举出足够多的反例。


黄帝是世上最受人尊崇的人物了。黄帝因为和蚩尤的战争,说明还不具备完美无缺的德行,更不要说杀子而不慈的尧,逐父而不孝的舜,过分辛劳自己身体,连自己都不爱的禹,流放君主的商汤,被囚禁在羑里城的周文王,兴兵讨伐纣王的周武王了。他们六个人虽然世人推崇,但是仔细思考,都是因为贪图帝王的功名而迷失了原本的天真,从而违背了自然的性情。他们的行为其实是很不光彩的。这一段是讲上古符合儒家道德标准的帝王,其实都是为了追逐帝王的名位而已。和道家真人的标准相距甚远。


那些世上津津乐道的贤士们,伯夷叔齐辞让孤竹国君之位,最后饿死在首阳山上,死无葬身之地。鲍焦为了表现自己德行清高,非议社会上的一切,最后竟然抱着树木而死。申徒狄向国君进谏没有被采纳就背着石头跳河自杀尸体喂鱼了。介子推是最忠诚的人,割下大腿上的肉给晋文公吃,晋文公后来找他,他使小性,结果抱着树木被烧死了。尾生跟一个女子相约在桥下,女子没来,他为了守约,发洪水了也不跑,抱着桥墩子被淹死了。这六个人跟野外的死狗死猪,讨饭被冻死的小乞丐没有什么区别。他们都是图慕虚名而轻生赴死,没有爱惜自己最重要的生命的人。这种人前面讲过了。


忠臣中,没有谁超过王子比干和伍子胥。然后伍子胥被沉尸江中,比干被剖心而死。这两个人虽然被世人称作忠臣,却被修道的人耻笑。所以从黄帝,到最近世的伍子胥,他们都不是值得推崇的。


所以你孔丘如果拿怪力乱神的事跟我说,我肯定不知道,但是拿人世间的事跟我说,只不过就是这么回事,我都知道。现在我把关于人性的一切都告诉你,眼睛要求看美丽的色彩,耳朵要求听悦耳的声音,嘴巴要求吃好吃的味道,志趣习气要求得到生活上的满足。人生上寿为一百岁,中寿为八十岁,下寿为六十岁。除掉疾病,死丧,忧患等等情况,其中高兴的时间,一个月内不过有四五天而已。天地的存在是无穷无尽的,人从生到死是有一定期限的。用有限的形骸寄托在无穷的天地之间,人生命的消逝迅速的如同骏马穿过缝隙。所以凡是不能使自己心情保持愉快,使自己寿命得到颐养的,都是不通情达理的人。可见盗跖是真的懂得道的啊。


你孔丘说的这一套,都是我抛弃的,所以你别啰嗦,赶紧滚,你的这一套技术理论,都是为了奔走钻营,巧诈虚伪的东西,不能保全人的纯真心性,有什么值得一谈的。


孔子拜别盗跖,赶紧坐车就跑了,精神恍恍惚惚,眼神迷离,面如死灰,靠在车上低着头,许久呼吸不能平静。回到鲁国东门,正好碰见柳下季,柳下季问,好久不见,看你车马出去了,是见盗跖去了吗?孔子说是的。柳下季说这个人是不是像我先前说的那样完全违背你的意愿呢。孔子说是的,我这叫没事自找苦吃,急急忙忙跑去摸老虎头捋老虎胡子,差点被老虎吃掉啊。


这个故事探讨了一个重要的命题,关于坏人。我们知道无所谓善恶,无所谓好坏。这个道理虽然已经讲的很清楚了,但是当我们真正遇到坏人,而且坏的很令人瞠目结舌的人,这样的人能修道成仙吗?换言之,为了修道,有没有必要至少成为一个还过得去的人呢。盗跖的故事告诉我们,没有。坏人其实分两种,第一种是自己知道自己做的是坏事,并且怀抱着深深的负罪感和愧疚感,只不过其他的欲望和需求压过了不做坏事,做一个好人的需求。那他就很难有所成就,并不是因为他做了坏事,而是他内心的负罪感和愧疚感这种情绪危害了他。另外一种人就像盗跖一样,他根本没有负罪感,也不认为那些道德楷模做的就对,他做的就错。并且深刻的认识到,所谓修道就是想干什么干什么,让自己生活过的满足一点,填满欲望的坑。而他恰好就喜欢当强盗,仅此而已。那么就没有情绪可以危害他的修行。所以我平时讲你们的所作所为,我从来不说不要做坏事,更何况坏事没有个普适的标准。你们需要防止的,仅仅是别让自己内心过不去,别给自己的环境带来麻烦和风险,仅此而已。谁能保证自己所谓的坏事,在别人看来无所谓,甚至自己认为的好事,在别人看来是坏事呢?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08 19:13:00 +0800 CST  

盗跖二


子张问于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于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于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子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于理,不监于道。吾日与子讼于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于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干,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此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第二个故事是一段对话,或者可以叫辩论。子张问满苟得,说,为什么不修炼自己仁义的德行呢,没有好德行就不能取信于人,不能取信于人就没有人会任用,没人任用就不能获得利禄,所以无论从名的角度还是利的角度,能做到仁义都是好事啊。如果抛弃名利不谈,仅仅内观其心,对一个有文化的人来说,也不能一天不讲仁义啊。


满苟得说,贪婪无耻的人容易富有,多方求人的人容易成名,那最大的名利,差不多都是从贪婪无耻和多方求人得到的。所以从名的角度和利的角度考虑,这样真的是好事。而如果抛开名利,内观其心,那么对一个有文化的人来说,保全自己的天年和寿命更加重要啊。


子张说,从前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现在哪怕对一个奴仆马夫说,你的行为像桀纣,他就会面有愧色,或者不服气。这说明桀纣的富贵是连小人都鄙视的。孔子和墨子穷困到和老百姓一样,现在如果对高官贵族说你的行为就像孔墨一样。人家就会庄重的说自己差得远。这说明孔墨的穷困是士大夫所推崇的。所以权势高如天子,也未必尊贵,穷困成为平民,未必就低贱,贵贱的根本区别在于德行的好坏。

满苟得说,小的盗贼会被囚禁,大的盗贼反而会成为诸侯。而诸侯的门下,就会有贤士依附。从前,齐桓公杀兄娶嫂,却有管仲愿意帮他治理国家。田成子弑君篡国,却有孔子愿意接受他的赏赐。评论起来,就认为齐桓公,田成子卑鄙无耻,而行为上却甘拜他们下风。这正是管仲孔子言行不一的表现。这种表现岂不是违背情理吗?所以尚书中说过,谁算是好人,谁算是坏人,成功的尊居上位,失败的卑居下层。简称成王败寇。


子张说,你假如不培养符合仁义的行为准则,那么亲疏之间就会失去伦理的区别。贵贱之间就会失去上下的等级和礼仪。长幼之间就会失去年龄的先后顺序。那么社会上的伦常关系靠什么维系呢。


满苟得说,尧杀长子,舜流放母亲和弟弟,亲疏之间有伦理可言吗?汤放逐桀,周武王杀害商纣王,贵贱之间有礼仪可言吗?王季作为周太王的少子却被立为继承人,周公杀掉兄长管叔蔡叔,长幼之间有次序可言吗?儒家虚伪空谈,墨家提倡兼爱不分亲疏,社会上的伦常关系又会怎么样呢。人们追逐名利,名利的实质都是悖于大道真理的,我以前和你在无约面前议论,无约说,小人为财丧命,君子为名牺牲,他们改变本来的心性的原因,虽然不一样,却都是舍弃了他们本应该做的全身养性的事。而去追求不该追求的名利。这点是一模一样的。所以说,不要为了争夺名利丧命,要回头寻求自己的自然本性,顺应宇宙大道。不要过问是非曲直,只要遵循自然无为的准则,观察周围的事物,随同时间消长变化,掌握自然而成的环中之道,独自修养自己的意识,做宇宙大道的好朋友。不要专注道德,推行仁义,那就会丧失全身养性的机会,不要为富贵奔波,为成功拼命,那将会丧失自己自然的天性。比干被剖心,伍子胥被挖掉眼睛,这就是尽忠的灾祸,直躬举证自己的父亲偷了羊,得到好名声却被儒家非议,尾生守约被淹死,这就是守信的忧患。鲍焦抱着树死掉,申徒狄不再为自己的主张辩解,直接跳河自杀了。这就是廉正的毒害,孔子来不及给母亲送终,匡子来不及给父亲送终,这是不义的行为。所有这些史实,都是从前的传闻和以后的议题。人们因此受到影响和教育,认为社会上的士人君子要持有正确的言论和思想,并且在行为上做到,所以这些士人君子才会蒙受灾祸,遭遇忧患。


这一篇对话,与其说是抨击儒家思想所宣扬的道德观念和准则,以及他们所推崇的典范人物,倒不如说是抨击儒家思想的反逻辑性。任何一条逻辑链条,都是不允许出现反例的,否则就不叫逻辑,而叫统计学。道家思想就不会存在这种情况,一个人心性到达什么境界,接下来的事情和状况是必然而非或然的。绝无反例。只不过因为心性到达什么境界,是一个只存在在他自己内心的事情,无法表现,别人更不得而知,所以完全自由心证。但是,难以证明,只不过是不能用归纳的方法证明而已,却完全符合逻辑。而这里大量举证儒家代表人物和推崇的人物,要么言行不一,要么自己没有好下场,就是为了举出反例,有了反例,就能证明儒家思想是反逻辑的,就不合于道。从道的观点来看,就是错误的和没有意义的。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0 22:15:00 +0800 CST  
盗跖三


无足问于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邪?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妄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于体;怵惕之恐,欣欣之喜,不监于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于患也。"无足曰:"夫富之于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于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于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厄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籥之声,口惬于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于冯气,若负重行而上阪,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第三个故事,还是一段对话。这也是很多学者认为后面两个故事的作者和第一个盗跖的故事,不是一个人,因为文风不太一样。不过对我们来说讨论这些没有意义。无足问知和说,众人没有不想获得名利的,他一旦富足,别人就来依附他,依附就会表现的谦卑,谦卑就会对他尊崇,受到别人的尊崇,是可以用来延长寿命,增进体质,愉快心情的。而现在你偏偏没有获取名利的想法,是智慧不够,还是心里懂得,而能力不足呢,或者只是单纯的追求正道呢?


知和说,现在有这样一种人,认为富贵的人就是自己身边值得崇敬的超凡脱俗的人了。这种人观察古今判断是非是完全没有主见和准则的。他们追随世俗,抛开最宝贵的生命,放弃最崇高的大道,而去追逐名利,这样不就距离延长寿命,增强体质,愉悦心情距离太远了吗。自己察觉不到痛苦安乐的变化对身体的影响,也察觉不到恐惧喜悦对精神的影响,只知道为所欲为的追逐名利,而丝毫不考虑这样做的因果利弊。所以就算是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还是不能避免遭遇各种祸患,更何况其他人呢。


无足说,财富对于人们,没有任何不利的地方,尽天下繁华,极人间权势,这是至人不可能得到的,也是圣人不可能企及的,富有的人利用别人的武勇来强化自己的威严权势,运用别人的智慧来增强自己的观察判断,借重别人的德性来赢得自己的贤良之名。虽然没有掌握国家政权,却像君主一样威严。再说,声乐,美色,滋味,权势,对于人们来说,天生不需要学习就喜欢它们,形体不需要模仿就习惯它们,企求,厌恶,躲避,亲近,这些都是人的本能,不需要老师教就能学会。世上的人哪怕都认为我说的不对,但是又有谁能摆脱声色富贵呢?这一段无足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的,向往美好的生活是人的本能,趋利避害也是人的本能,逻辑上说,粗茶淡饭对于快要饿死的人来说也是富贵,声色犬马对于帝王来说,也是平常。这只是小大之辨。既然都是外物,那么又有谁能完全抛开外物的存在呢。既然逻辑上都不能摆脱,那么追求名利,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想要的生活,又有什么错呢。


看知和的解释。知和说,有智慧的人治理天下,总是根据百姓的愿望来行事,不会违背百姓自然的生活尺度。相反的做法就是变形计那种节目。因此所有人都能知足而不争夺,自然无为而不过分贪求。俗人自己不知足所以才强烈的追求财富,却并不认为自己贪婪。圣人自己知足所以自觉的拒绝富有,舍弃帝王的享受而不认为自己廉正。廉正和贪婪的实际分界线,不是由外在条件所决定的,而是要看他们自己的内在心性。境界高的人贵如天子,也不会用权势傲视别人,富足到据有天下却不用财货来侮辱别人。他们善于衡量事物的后患,思考事物的反面,认为富贵会对人的自然本性造成损害,所以自觉拒绝。并不是以此来沽名钓誉。尧舜做了君主而平易近人,并不是有意向天下显示慈爱,而是为了尽量不让富贵的优越感损害自己生命和本性。善卷和许由有获得王位的机会却不接受,并不是矫情辞让,而是不想让操劳政务伤害了自己。他们这些人都能趋利避害,因而天下的人都称赞他们。他们倒是当之无愧。这一段话讲的非常复杂,而且很绕。让我说就是获取名利也好,物质享受也好,不在于获得的方式,也不在于获得多大数量级的名利享受,而在于追求这些的初心和目的。获得自己内心需要的,放弃和拒绝自己内心不需要的。同时,不让自己的内心需求无止境的增长。


无足说,如果保持自己的良好声誉,就必须只能劳累身体,断绝享受,用节俭的方式维持生命,这就只不过是一个长期病困却还没有断气苟延残喘的人而已。


知和说,平常普通是幸福,突出拔尖是祸害,万事万物都是如此,而财富尤其是这样。现在的富人,耳朵沉迷于音乐,嘴巴饱食酒肉,从而诱发了他的意念,贻误了他的事业。这对生命是没有好处的。贪欲多的人,总是陷入在竞争的愤懑情绪中,像负重登山一样辛苦。贪求财货就会招惹怨言,贪求权位就会耗尽精力,无所事事就会沉迷淫欲,吃的太好就会骄态横溢,这都是心性的重病。为了追逐利益,堆满财货却还不知收敛,甚至越发贪婪,这就算是无耻了。钱太多无处挥霍,却还不愿意舍弃,满心烦恼,却还希望财富增加,这就成了人精神的负担了。在家担心强盗入室,在外担心匪徒抢劫,在自己家裏严密布防,自己不敢单独出门,恐惧到了极点。这些都是富人的极大隐患,可是人们往往忘掉了这些隐患,等到灾祸来临的时候,想要倾家荡产换得安度余生,都是不可能的了。所以为了生不带来死不带走的名誉利益来扰乱心神,折磨身形,不是太糊涂了吗?


这个故事整体是说名利这些东西,有追逐的必要性,却同时要考虑得到这些的代价,以及得到之后的忧患,我们都还是人,只要有为,就会同时得到利害两个方面的结果,不应该只看到利,而看不到隐藏的害和风险。那么在信息对称的情况下,只能是为了填补内心最大的坑,满足自己最大的需求,这才是人们追求外物的唯一根本目的。而不是名利那些东西本身。那些只是荃,而不是鱼,只是蹄,而不是兔。同时更要像尧舜一样挂着一根弦,反正既然有为了,而不让自己有为的后果,在心性上承受太大的损失,还是有很多细节可以做的。

另外再说一点,虽然庄子中很多篇目对包括黄帝,尧舜在内的人物贬损有加,但是境界高低也是小大之辨,虽然从道的至高无上的角度,他们的境界的确一般,而且他们明明有更进一步的天赋和资源。但是从我们的角度,也不应该一票否决,认为他们完全不可取。和后世的其他人比起来,他们的境界已经高的多了。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1 14:39:00 +0800 CST  
说剑一

昔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于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说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悦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于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士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杖,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谿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卫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夹,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常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案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案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于前,上斩颈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于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于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说剑一篇很短,只有一个故事,就简单讲一下先。赵文王就是赵惠文王,著名的胡服骑射的赵武灵王的儿子,他手下的几个文臣武将,蔺相如廉颇比他更有名,总体看来算是个政治上不错的君主。他和庄子基本同时代,理论上庄子是有可能见到他的,但是这到底是史实还是寓言,无可考,也不重要,权当寓言。

赵文王喜欢剑术,擅长击剑的人纷纷跑到国君门下当食客,多达三千人。天天在赵文王面前击剑比武,每年伤亡的剑客有一百多人。而赵王喜欢击剑比武的兴趣并没有就此满足。这样过了三年,赵国国势衰落,邻国的诸侯都在密谋进攻赵国。

太子悝很担心,这个字读亏。征召左右的人说,有谁能说服国君,停止爱好击剑的,就赏赐他千金,也就是一千斤黄铜,值很大一笔钱呢。左右的人说,庄子能做到。于是太子就派人拿重礼去请庄子,庄子没接受礼物,却跟着使者来了,问太子有什么事。太子说,听说先生是一位高人,所以诚恳的用千金来犒赏先生的随行人员,您不接受,我还敢说什么呢。说是犒赏随行人员,这话就说的很得体漂亮。

庄子说,听说太子想要用我说服国君断绝对剑术的爱好,假如我上没有说服国君,下又不合太子的心意,那就被砍头了,也就用不着这些钱了。如果我上能说服国君,下合太子心意,我在赵国想要什么得不到呢。庄子这话说的,既显示境界,又契合逻辑。

太子说,是啊,可是国君现在只见剑客啊。庄子说,好吧,我也善于用剑。这个诺,我们常在汉武大帝之类的汉朝电视剧里看到。这一篇是不是秦汉时代的作品呢?也有可能,我不知道。太子说,但是我们国君所接见的剑客,都是蓬头散发,胡子突起,帽子压低,一付剑客的打扮,一脸怒容,不太会说话的样子,国君见到这样的才喜欢,如果先生穿着读书人的衣服去见,恐怕不合国君的意愿。庄子说,那就给我缝制一套剑客的衣服吧。花了三天剑客衣服做好了,就去见太子。从此可见庄子对于穿什么是完全齐物的,我在设想假如有一件事,必须我穿着和尚衣服才能办成,我会怎么想,内心会起什么样的波澜和情绪呢?这我不确定,我能确定的是,我会穿。

太子就跟庄子一起去见赵文王,文王解下利剑等待庄子。庄子见到文王很没有礼貌的样子,文王问,您想用什么高见来开导我,还竟然要通过太子的介绍呢。庄子回答,我听说国君喜欢剑术,特意凭借剑术来谒见国君。文王问,您的剑术怎么样?庄子说,我的剑能每十步杀一个人,一连千里都没有人能阻拦我。国君很高兴,说那就天下无敌了。庄子说,使用剑的方法,要向敌人示弱,麻痹对手,要故意露出破绽让对方觉得有机可乘。然后后于对方出手,以观察对方的动向,但是出手要快,比对方的剑先命中目标。这几句话,一直是中华武术所崇尚的准则和向往的境界。希望我有机会可以展示自己的剑术。国君说,请先生先回去休息,我将命令剑客们先进行选拔比试,然后再邀请先生。

赵王就让剑客们进行了七天比赛,期间死伤六十多人,选拔出五六个人,请庄子来让他们进行比试。庄子说我等这天很久了。国君问庄子,先生惯用多长的剑呢?庄子说,我用剑无所谓长短,但是我有三种剑,听凭你指定使用,希望我能先介绍介绍这三种剑的性能特点,然后再比试。这三种剑分别是适合天子用的剑,适合诸侯用的剑和适合普通百姓用的剑。国君问,适合天子用的剑是什么样子。庄子说,天子的剑,是用燕谿石城为剑尖,用齐国泰山为剑刃,用晋国卫国为剑背,用周邑宋国为剑环,用韩国魏国为剑把,把四周边疆的民族部落为团结的对象,把阴阳四时的变化作为治理手段,把远方的北海看作控制的区域,把北岳恒山看作链接的纽带,用五行生克的道理来制约宇宙,用刑赏德化的措施来处理世事。随着阴阳二气的交媾而开阖变化。在春夏之际养育,在秋冬之时肃杀。这种剑无论向哪个方向刺去还是挥舞起来都无物能挡,天空的浮云也能切割,地底四维也能被斩断,这种剑一旦使用,就可以匡正诸侯,整个天下的人都会欣然归附,这就是天子之剑。

赵文王听了这番话怅然若失,问,诸侯的剑又是什么样呢。庄子说,诸侯所用的剑是用智勇之士为剑尖,用清廉之士为剑刃,用贤良之士为剑背,用忠耿之士为剑环,用豪杰之士为剑把,这种剑无论朝哪个方向刺去还是挥舞起来也无物能挡,上则取法苍穹星辰的光辉,下则取法大地来顺应四季的变化,中则和谐民意来安定四方的民生。这把剑一旦使用,威力像雷霆一样震撼,四方疆域之内,没有不纳贡归服而听从国君命令的,这就是诸侯之剑。

国君问,普通百姓的剑又是怎么样的呢?庄子说,普通人的剑,就像那帮剑客一样,都是蓬头散发,胡子突起,帽子压低,一付剑客的打扮,一脸怒容,不太会说话的样子,他们在人们面前互相厮杀,上能砍断别人的脖子,下能刺穿别人的内脏,这是普通人的剑术,和斗鸡相比也没什么不同。一旦性命没有了,对于国家就毫无帮助,现在国君您拥有创造天子基业的条件,却喜爱普通百姓的剑术,我私下替国君鄙薄这种做法。

国君于是牵着庄子走上大殿,围着筵席绕了三圈。庄子说,请国君坐下来平心静气,关于剑术的事情我已经说完了。

然后赵文王三个月没有出宫门接见剑客,剑客们都羞愤的拔剑自杀了。

很多学者认为说剑一篇宣扬的不是道家思想,更不是庄子的思想,我不这么认为。我认为这一篇阐明的道理就是人要各居其位,各司其职,是什么身份就干什么身份该干的事,否则就有忧患和灾祸。那么引申开来,我们作为人,该干什么,什么最重要呢,当然是修道了,退一步说的接地气一点,就是保养自己的生命和心性。这也是承接上一篇最后两段的主题。当然,我也可以解释的再退一步,再接点地气,也可以解释为我们除了修道这个大主题之外,在现实的工作和事业中,也应该居其位谋其政,简称敬业,否则就有可能带来麻烦,直观的讲可能会有领导同事对你产生成见,或许自己还会因此动额外的情绪,间接的说影响自己的发展,收入和未来的生活,生活不如意,情绪必然有。当然,这一切的出发点还是为了自己的环境和心性考虑,如果机关算尽,知道这一切都无所谓的,那也就真的无所谓。就如同文中的赵文王如果不怕内乱不怕亡国,那也就真的无所谓爱好什么。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2 19:22:00 +0800 CST  
渔父一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奏曲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终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于世主,下以化于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免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于道也。"


渔父一篇还是只有一个故事,不过有点长,还是一段一段来吧。这个故事明显是个寓言,因为孔子六十九岁的时候,子路已经死于卫国内乱,而颜回早就病死了。有学者认为这个渔父就是范蠡,这也只不过是猜测和附会。


孔子到缁帷林中游玩,停坐在杏坛上,弟子们在读书,他在弹瑟唱歌。以杏坛代指讲学场所,典出此处,而且先秦古籍中只有此处有杏坛二字。这样一个对儒家文化重要的典故,出自一篇明显嘲讽儒家思想的文章中,也挺有趣的。


弹到一半,有个须发皆白的渔父撑船过来,披头散发,上岸之后听孔子的弹唱。乐曲停止就召唤子贡子路过来。渔父问他俩这个人是干吗的。子路回答,他是个鲁国有道德学问的人。渔父问他的姓氏,子路说是孔氏。渔父问孔氏这个人是研究什么的。子路嘴笨,子贡就说,他心性谨守忠信,亲身实践仁义,修整礼乐,制定人伦,上能对国君尽忠,下能对社会教化。要为天下人谋福利。渔父问,他是一个国君吗?子贡说不是。渔父问,他是高官吗?子贡说不是。渔父笑着往回走,一边说,虽然是讲仁爱,恐怕不易使自己免遭祸患,枉然苦心劳形,以至于伤害了他的自然本性,可叹啊,他偏离大道太远了。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3 13:32:00 +0800 CST  
渔父二


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于泽畔,方将杖擎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于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于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饬,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饰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总;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谄;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很;人同于己则可,不同于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


子贡一回来,就把渔父的话告诉孔子,孔子推开琴站起来说,大概是位圣人吧。于是走下杏坛去找他,到水边的时候渔父已经快走了。回头看见孔子,就站在船上转身对面孔子,孔子一再行礼。


渔父问先生找我干吗?孔子说,刚才老先生话没说完就离开了,我不聪明,不明白你说的什么意思,特地在下面等候,希望能听到你的教诲。渔父说,你的好学精神真了不起。孔子又一再行礼,说,我从年轻的时候就开始学习,到现在六十九岁了,还没有获得倾听至理名言的机会,现在怎么敢不虚心请教呢。


渔父说,万事万物同类便会结合,同声就会相和,这就是自然的道理,我愿意说明我的主张来分析你要进行的事业。你的事业属于积极有为的社会活动。社会上,从天子,诸侯,大夫,百姓,这四类人如果都能够各自谨守岗位,那就是政治上的理想境界,如果各方面偏离本职,政治上就会混乱。只有领导者能处理好各自的职权,人民能考虑好各自的生活,才不会彼此侵凌争夺。因此,田园荒芜,房屋破漏,衣食不足,没钱缴税,妻妾不和,尊卑不分,这些都是老百姓应该忧虑的。能力不能承担职守,公事不能办好,操守不能无瑕,下属懈怠,不能建功立业,爵位俸禄不能保持,这些都是大夫应该忧虑的。宫廷没有忠实奴仆,城邑管理一片混乱,工匠技术粗劣不堪,苞茅贡赋完成不好,春朝秋觐落后于其他诸侯。推行的政令有违于天子,这些都是诸侯应该忧虑的。阴阳二气不相调和,寒暑节气变化失常,以至于损害各种作物,诸侯国暴乱频繁,称雄图霸擅自攻伐,以致生灵涂炭,礼仪乐舞不守规定,财物用度匮乏不足,人伦纲纪有失整顿,百姓生活淫乱伤俗,这些都是天子和公卿应该忧虑的。现在你孔子既然上无天子诸侯执政的权势,下无公卿大臣受任的官职,却要擅自修整礼乐,制定人伦,用来教化平民百姓,这不是太多事了吗?从这一段话来说,就是承接着上一篇说剑的主旨思想继续阐发的。而且,为人常有八种毛病,行事常有四种祸患,这不可不清醒看到。一是不是自己分内的事却要插手去管。二是没有人理睬却要强行建言进谏。三是观察别人的意图,然后再做迎合的发言。四是不问是非曲直就一概同意。五是喜欢背后说别人坏话。六是挑拨离间故交亲友。七是称赞和自己关系好的坏人,中伤和自己不和睦的好人。八是不分好人坏人两副面孔随机应变,各投所好,从中择取私利。这八种毛病对外会惑乱百姓的视听,对内会损害自己的德性,君子不愿意跟这样的人交朋友,明君不会用这样的人当臣子。我所说的四种祸患是,第一,处理大事的时候喜欢标新立异,变革常规以博取虚名。第二,自恃聪明才智,独断专行欺侮他人。第三,明知道不对却不愿改正,别人劝说他就故意犯更多错误。第四,别人赞同自己的意见就喜欢听,不赞成自己的意见就算是人家说的对也要否定。如果一个人能够克服这八种毛病,远离四种祸患,然后才算是一个可以教育的人。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4 17:02:00 +0800 CST  
渔父三


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围于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于不免矣。谨修而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

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屯,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于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于人理也,事亲则慈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忠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于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于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于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于俗,故不足。惜哉,子之蚤湛于伪而晚闻大道也!"
孔子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于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吾去子矣!"乃剌船而去,延缘苇间。


孔子凄凉惭愧的叹了口气,再次行礼,站了起来说,我曾经被诸侯们到处驱逐,不知道有什么过失,是什么原因导致的呢?渔父难过的变了脸色,说你真是不开窍啊。有这样的人,害怕自己的影子,讨厌自己的足迹,总想避开跑掉,可是跑的越远足迹越多,影子更是寸步不离,自己还认为是跑的太慢了。就加快速度,最后精疲力竭累死了。他不懂得停留在树荫下影子就会消失,处于静止状态就没有足迹了。这样的人真是太愚昧了。你终生研究仁义的道理,考察是非的界限,观注动静的变化,顺应取舍的尺度,控制爱恨的感情,调和喜怒的节奏,却还是遭受毁谤和灾祸,如果想要避开这些,就要修身养性,保持真性,回复到把一切身外之物都听任他们自由发展的境界,那就没有毁谤和灾祸了。现在你不去修养自身,却去苛求别人,不是太过于介入外物了吗?


孔子凄凉惭愧的问,什么叫做真?渔父说,真,就是精诚的最高境界,缺乏精诚,就不能使人感动,所以勉强哭泣的人,虽然表面悲伤其实并不难过。勉强愤怒的人,虽然看上去严峻却并不威武。勉强亲热的人,虽然满脸笑容却并不和蔼。真正悲伤的人没有哭声而哀切,真正愤怒的人,并不发怒而威武,真正亲切的人,不露笑容而和悦。真诚的感情存在于内心,神情自然会表露在外部,这就是自然真性的可贵之处。将他运用在人事上,侍奉父母便会孝顺,辅佐国君便会忠贞,赴宴饮酒便会欢乐,处理丧事便会悲哀。忠贞的目的是为了建功立业,喝酒的目的是让自己高兴,处理丧事就是为了让别人知道自己很哀伤,侍奉双亲是为了让父母顺意。效果圆满就算成功,而不专看业绩大小。侍奉双亲只要父母舒服就好,无所谓吃的好坏。饮酒是为了开心,不在于用什么餐具,吃什么菜肴。处理丧事是要表达出自己真实的哀伤,而不拘于礼仪。礼仪是世俗人为制定的,而真性是源于自然的。自然形成的事物是不可任意改变的,所以圣人效法自然,重视真性,不受世俗虚伪形式的拘束。愚蠢的人反其道而行之,不能取法自然却担忧人事,不知道珍视真性而庸庸碌碌的与世人追逐名利礼仪,所以不知道满足,真可惜啊。你沉溺在人世的虚伪中太早,而听到大道却太晚了。


孔子又一次站起来行礼,说,我能得到受教于先生的机会,好像是造化特别对我的优待,如果您老人家不以我为耻,并愿意亲自教诲我,我愿意拜您为师,学习大道。


渔父说,我听说过,可以一起探索的就应该结交他,让他达到奥妙大道的境界,不可以一起探索的,不会省悟大道的,应该慎重的不要结交,自身才不会招致祸害。所以你自己努力吧,我要走了。于是撑船走了。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5 14:34:00 +0800 CST  
渔父四


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擎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今渔父杖擎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乎!"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于礼义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于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之渔父之于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


弟子们把车开过来,孔子等渔父彻底走远了,看不见了才愿意上车。子路问,我跟着师父很久了,无论什么国王君主,老师见他们都是平等的,老师还不免露出高傲的表情,为什么对这个渔父如此尊重,鞠躬鞠那么深,他说完话总是先行礼再对答,我们都觉得老师态度很反常,为什么值得对他这样呢。


孔子靠在车上感叹说,子路实在难以改变,学习礼仪这么久了,粗野的意识还是不能去掉。来,我告诉你,遇到长者不尊敬,就是失礼,遇到贤人不尊崇,这叫不亲近好人,渔父假如不是至德之人,就不会让别人对他表示谦卑,我对至人的谦卑如果不精诚,就不能知道什么叫真,因此必然会长久的伤害自身,这样多可惜啊。对于人们来说,不懂得亲近好人,祸患没有比这更大的了,而你子路偏偏有这种缺点。再说,大道是万物产生的根源,万事万物失去道就会死亡,获得道才能生存,人们处理事情,违背道就会失败,顺应道才能成功,所以圣人总是尊重大道。渔父对于大道,可以说是有所得了,我怎么能不尊重呢。


这个故事是讲渔父对孔子的儒家思想进行了疯狂的抨击和嘲讽,认为孔子不但不能取得成功,而且会给自己招致灾祸,而正确的方法是自己先修好,自己的境界上去了,再用境界和气场影响他人,就如同庄子内篇中那些拥有神奇人格魅力的人一样。同时主张人们各居其位,各谋其政,每个人都把自己的本份做好,整个社会自然和谐。如果大家都不好好做自己的事,而操着别人该操的心,那么社会不会好,自己也会有隐患。简单说就是各人自扫门前雪,那么整个大街都必然无雪。道家思想讲究内圣外王,这并不是并列的,而是有先后顺序的,要想外王,首先应该做到内圣,到了这个时候,如果还想当领袖,那就外王去吧,如果不想了,跟许由善卷一样,那就想办法别让外物烦自己。当然靠纯粹的技术手段也能做到外王,但是天道循环,有太多例子证明,长久的可能性不大。这里不是逻辑,而是统计学,因为必须承认,有的人命好,真的长久了。孔子和他的弟子们,明显是带有功利目的进谏诸侯的,那就会出现徐无鬼篇中徐无鬼进谏魏武侯那一段中女商抱怨的情况,国君不爱听。关于儒家,前面已经专题讲过,不再说了。说说孔子在这一篇中表现的对大道的态度。这一篇中的孔子我个人认为还是比较符合儒家文献中的孔子本人的。既不像前面某些故事中境界那么高,也不那么愚蠢的可怜。他对于大道是向往的,是仰慕的,但是内心深处还是不愿意真正履践大道,不愿意丢弃自己的世俗主张。包括最后和子路的对话也表明,他对于渔父的礼,目的是非常明确的,并不是发自内心的尊重,自然而然的表露,而是认为如果不这样,就不能聆听教诲,明白什么叫做真。简单所,他也知道礼只是工具和手段,那么过分的礼,其实就是虚伪。大概这也是渔父不愿意收他为徒,也不愿意跟他讲更多的原因吧。如果真的是发自内心的尊重崇敬,以渔父的境界,孔子一个眼神他就能明白。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5 22:19:00 +0800 CST  
列御寇一


列御寇之齐,中道而反,遇伯昏瞀人。伯昏瞀人曰:"奚方而反?"曰:"吾惊焉。"曰:"恶乎惊?"曰:"吾尝食于十浆而五浆先馈。"伯昏瞀人曰:"若是则汝何为惊已?"曰:"夫内诚不解,形谍成光,以外镇人心,使人轻乎贵老,而赍其所患。夫浆人特为食羹之货,无多余之赢,其为利也薄,其为权也轻,而犹若是,而况于万乘之主乎!身劳于国而知尽于事。彼将任我以事,而效我以功。吾是以惊。"伯昏瞀人曰:"善哉观乎!女处已,人将保汝矣!"无几何而往,则户外之屦满矣。伯昏瞀人北面而立,敦杖蹙之乎颐。立有间,不言而出。宾者以告列子,列子提屦,跣而走,暨于门,曰:"先生既来,曾不发药乎?"曰:"已矣,吾固告汝曰:人将保汝。果保汝矣!非汝能使人保汝,而汝不能使人无保汝也,而焉用之感豫出异也。必且有感,摇而本性,又无谓也。与汝游者,又莫汝告也。彼所小言,尽人毒也。莫觉莫悟,何相孰也。巧者劳而知者忧,无能者无所求,饱食而敖游,汎若不系之舟,虚而敖游者也!


列御寇到齐国去弘道,中途就返回了,遇见了伯昏瞀人,这个字读帽,跟前面经常出现的伯昏无人是不是一个人,我也不知道。问列御寇你怎么就回来了啊。列子回答说我感到惊骇。我曾经在十家店里进食,其中有五家都优先馈赠给我。伯昏瞀人问这有什么好惊骇的。列子说,我内心的情绪并没有消散,外形便会显露神采,靠外表镇服人心,使别人对其他显贵长者那些正常情况下本应该尊重的人失去尊重,就包含着一种可怕的预感。列子指的是就会招人嫉妒,危害自身的身体和心性。那些店主,应该只关心自己的生意和盈利,他们的小本生意利润微薄,野心也不大,尚且如此尊重我,更何况是大国的国君呢。国君为了国政和世事苦心劳形,他很可能会给我一个官职,然后考核我的政绩,这让我感到惊骇,简称想刷存在感,但是还不想当官。伯昏瞀人说,你能观察内省,太好了,你回去等着吧,人们必定归向你了。


没过多久,伯昏瞀人前去看列子,发现门口摆满了鞋子,说明有很多人来聆听列子的教诲,伯昏瞀人没说话,站了一会儿就走了。列子的随从告诉列子,列子连鞋都来不及穿,光脚跑出去追赶到门口,说,先生既然来了,竟不指点我一下吗。


伯昏瞀人说,算了吧,我本来就告诫过你,别人将会归向你,果然都来归向你了,当时我就批评你显迹于外会导致别人的归向,但是你还是做不到不让他们归向,你何必用吸引别人归向的方式表现自己的卓越呢?这必然是你心中的某种活动,动摇了你的本性,可是你没有办法处理好。和你来往的这些人,又没有人能忠告你,他们的言论浅薄,都是毒害人的。这些不觉悟的人哪能对你有什么帮助呢。擅长技巧的人多劳累,运用智慧的人多忧虑,只有无智无为的人,才不去追求什么,吃饱了自由遨游,好像没有拴在岸边的船只,这才算是内心虚无而能逍遥的人。


这个故事讲的是,列子在路上发现自己有吸引人尊重归向的属性,明白这是自己内心潜在需求导致的,他不想把这种需求表现出来,但是做不到,于是被伯昏瞀人骂了一顿。如果一定要说我的想法和庄子这本书中有什么不同。应该最大的不同在于,在那个年代,人们的见识,欲望,需求都相对很简单,那么在进和退两条路中,选择退,放下,这条路对于大多数人都是相对较近和容易的。而从让王篇的中山公子牟想隐居的故事,以及这里的列子来看,在那个时代,有些情绪就非常难以放下。那么更不要说我们生活的花花世界了,我们都不是娘胎里生下来就在真空环境中修道的,都有一大堆欲望,都有一大堆情绪,都有一大堆在意的外物,那么一味强调和主张退,放下,这些无非是各种宗教的老生常谈,都能放下早放下了。那么既然是环中之道,那么就还有一条路,进取,获得,反正目的是让情绪消失,满足了情绪自然就消失了。回到文中,和伯昏瞀人相比,列子在半路因为别人的尊重而惊骇,这是境界低的表现,说明他在意别人的尊重,只要在意,起了情绪,压不住就一定要有一个出口。半路返回只不过是害怕当官而已,不当官可以讲学,不是为了不刷存在感,而是为了用更恰当的方式刷存在感而已。我倒是觉得列子虽然这时候境界没法跟伯昏瞀人比,但是单纯说针对这种情绪的方法并没有错,想吸引人归向,那就尽情吸引去,够本了,烦了,这关就过去了,早过去早如法,免得若干年之后自己更强大了,身边聚集一群各路心怀鬼胎居心叵测的人,却不能用正确的方法对待他们,导致自己被坑害。伯昏瞀人的境界高在哪呢,他认为,半路遇到有人尊重,如果自己脑子里根本不挂这根弦,那就会觉得无所谓,就好像半路遇到个兔子一样正常。伯昏瞀人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他后来去看列子,根本不进去,以避免在听列子讲学的人面前刷存在感。他不需要。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6 15:34:00 +0800 CST  
列御寇二


郑人缓也,呻吟裘氏之地。祗三年而缓为儒。河润九里,泽及三族,使其弟墨。儒墨相与辩,其父助翟。十年而缓自杀。其父梦之曰:使而子为墨者,予也,阖尝视其良?既为秋柏之实矣。夫造物者之报人也,不报其人而报其人之天,彼故使彼。夫人以己为有以异于人,以贱其亲。齐人之井饮者相捽也。故曰:今之世皆缓也。自是有德者以不知也,而况有道者乎!古者谓之遁天之刑。圣人安其所安,不安其所不安;众人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


有个叫缓的郑国人,在裘氏这个地方学习,三年后成为了有名的儒士,他的名声也给家人带来了好处,让他弟弟成为了一个墨家学者。哥俩就经常就儒墨各自的主张辩论,他们的父亲支持墨家学说。十年之后,缓自杀了。给他父亲托梦,说,是我让弟弟成为墨家学者的,你怎么不看看我的坟墓,我已经化为柏树结出果实了。


造物主赋予人的,不是助长他的智慧技能,而是发展他的自然本性。缓的弟弟本性倾向墨家学说,而缓认为这是自己的功劳,并因此托梦给自己父亲心里添堵,这符合传说中的孝道吗?这就好像有个齐国人,把打井的功劳据为己有,而对取水的其他人进行殴打,却不知道要想打井出水,首先本来地下天然的就要有水才行的道理。现在社会上像缓一样把自然和大道的功劳据为己有的人很多,这只是自以为是而已,有德的人尚且不会因此自命不凡,更不要说有道的人了。在上古时代,缓这样的人遭遇了灾祸,就被认为是因为违背了自然大道而应该受到惩罚。遁天之刑这个词适用范围很广,当我们在生活中遇到任何人不合大道,然后倒霉了,都可以用这个词来形容他。


圣人习惯于自然的安排,不习惯人为的安排。俗人恰恰相反,习惯于人为的安排,不习惯自然的安排。


这个故事描绘了一个滑稽的儒士。所有信仰逻辑不能走到极致思想的人都随时可能犯一个毛病,就是自己讲的道理是一套,真正到了自己身上,关切自身利益和情绪的时候,做的就是另外一套。因为他们讲的道理,都和自己天然的本性没有太大的关系,只是要用一些理论掩盖,遮蔽,伪装自己的本性,一旦盖不住了,本性显露,表现就往往知行不合一。当然,逻辑上也可能出现虚伪到极致把自己都给骗了的情况,只是我认为很难,而且比例很低。大概为共产主义献身的烈士就是这样的人吧。不过,本段的主旨还是说,自然的安排往往是人为安排的前提,或者力量远远大于人为的安排,所以不考虑自然的因素,直接居功于人,或者居功于己,其中的隐患就是一旦事情不那么如愿,就会产生极大的情绪,不如居功于自然大道,如愿也自然,不如愿也自然。打个比方,你们学道修仙,是因为你们本身就有慧根和这种倾向,而不是我的功劳。一辈子长着呢,早修晚修无所谓,慢慢来。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7 14:53:00 +0800 CST  

列御寇三


庄子曰:知道易,勿言难。知而不言,所以之天也。知而言之,所以之人也。古之人,天而不人。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圣人以必不必,故无兵;众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顺于兵,故行有求。兵,恃之则亡。小夫之知,不离苞苴竿牍,敝精神乎蹇浅,而欲兼济道物,太一形虚。若是者,迷惑于宇宙,形累不知太初。彼至人者,归精神乎无始,而甘冥乎无何有之乡。水流乎无形,发泄乎太清。悲哉乎!汝为知在毫毛而不知大宁。"


庄子说,懂得道,容易,不去议论道,很难,已经懂得却不加议论,这是通往自然的境界,心里懂得而嘴上大加议论,这是通往人为的道路。上古时代懂得道的人,取法于自然而不取法于人为。朱泙漫跟着支离益学习杀龙,耗尽了千金家财,三年后学成了可是没有地方可以施展。屠龙之技典出于此。这句话放在这什么意思?我也犹豫了好久,大概是说,试图把道议论明白,就如同屠龙一样,是技术再高都不可能做到的吧。圣人对不会改变的道理尚不固执己见,所以没有纷争的弊端。众人对于并不充分的道理却常固执己见,所以就会有很多纷争。如果对于自己争强好胜的心态听任发展,那么就会有求助别人的时候,如果不停止,早晚会自取灭亡。普通人的心智和精神,都消耗在人际交往等浅薄事务中,却幻想能够兼济天下,引导万物,奢言大道混同齐一的忘我境界,像这样的人,被宇宙间的现象迷惑,枉然劳累身躯,而不认识太初混一的妙道。那些有道的至人,常使自己的精神回复到什么都没有的开始,而快乐的休眠在什么都没有的地方,就好像流水没有固定的行迹,自然而然的在大道中逍遥。可悲啊,这些普通人的心智都用在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却不理解那寂寥宁静的无为妙道。


道不能讲,张嘴就错,说的越多,错的越多的道理前面讲过了,关于争论的道理,前面也讲过了,说说最后一点,我们应该少为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劳心伤神,特别是那些归自然管的,而不在人为的,思不思考结果都一样的事情,能看不见就看不见,能不想就不想,我们所谓一个人心性好,心大,往往都是指他脑子里的事情少,大家的生活状态都差不多,人生中遇到的事情多寡也基本在同一个数量级,区别无非是有一大堆事情,有的人再小也会去琢磨,有的人遇到很大的事也不放在心里。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8 13:11:00 +0800 CST  
列御寇四


宋人有曹商者,为宋王使秦。其往也,得车数乘。王说之,益车百乘。反于宋,见庄子,曰:"夫处穷闾厄巷,困窘织屦,槁项黄馘者,商之所短也;一悟万乘之主而从车百乘者,商之所长也。"庄子曰:"秦王有病召医。破痈溃痤者得车一乘,舐痔者得车五乘,所治愈下,得车愈多。子岂治其痔邪?何得车之多也?子行矣!"


宋国有个叫曹商的人,替宋王出使秦国。宋国作为一个不大不小的诸侯国,只有一个宋康王偃称王,后来就被齐楚魏看不顺眼一起灭了。可以搜一下这个人,也是个奇葩。曹商动身的时候得到了宋王赏赐的几辆车,到了秦国,秦王很赏识他,就又送给他一百辆车。他返回宋国,见到庄子,跟庄子炫富说,住在破房子里穷的卖草鞋,饿的面黄肌瘦,这是我不如别人的地方,但是一旦奉命,使大国君主幡然醒悟,便能得到百辆马车,这是我比别人强的地方。庄子说,听说秦王有病请医生治疗,凡是刺破脓疮,挤出疖子的,赏一辆车,凡是能用舌头舔他肛门的痔疮的,赏五辆车,治疗的部位越卑贱,赏赐也就越丰厚,你曹商难道是治疗过他的痔疮了吗,否则怎么能得到这么多车呢。赶紧滚吧。


这个故事本身没什么意思,就是庄子委婉的骂街而已。不过的确对于平常人来说,来的蹊跷的财货,往往意味着使用远离大道的技术,而且也蕴含着潜在的隐忧,比如这个曹商,可以想象得到,阿谀谄媚,巧舌如簧,他遇到赏识他的国君,就能得到大笔的赏赐,但是如果遇到气场不对的国君呢,死的快的也是这样的。还记得我讲过的郦食其么?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19 19:03:00 +0800 CST  
列御寇五

鲁哀公问乎颜阖曰:"吾以仲尼为贞斡,国其有瘳乎?"曰:"殆哉圾乎!仲尼方且饰羽而画,从事华辞。以支为旨,忍性以视民,而不知不信。受乎心,宰乎神,夫何足以上民!彼宜女与予颐与,误而可矣!今使民离实学伪,非所以视民也。为后世虑,不若休之。难治也!"施于人而不忘,非天布也,商贾不齿。虽以事齿之,神者弗齿。为外刑者,金与木也;为内刑者,动与过也。宵人之离外刑者,金木讯之;离内刑者,阴阳食之。夫免乎外内之刑者,唯真人能之。


鲁哀公问颜阖,我如果任命孔子作为执政大臣,国家可能会治理好吗?颜阖说,恐怕危险啊,孔子着意于粉饰装扮,讲究虚伪言辞,把支离破碎的仁义道德奉为正确的道路,掩饰本性对待百姓,因而既不明智,也不诚实。以这种理念在内心主宰思想,怎么能够领导人民呢。他或许适合国君你去亲近他,供养他,就算他说错了也不要紧。现在让百姓背离朴实而学伪诈,这不是用来教育人民的正确做法。如果为后世长远考虑,不如不用他。


如果对别人有心故意施加仁义恩惠,就一定会念念不忘希望对方知恩图报。这不是自然大道对万物的无私布施。得道的人是瞧不起这样的人的,就如同士大夫瞧不起做生意牟取利润的生意人一样。就算是有时候必须打交道,精神上还是格格不入的。



世俗对人体外形动用的刑罚,是斧子和棍棒。自然对人类精神上的惩罚,是躁动和失误。小人在外形上受罚是被刑具拷问,内在受罚是为阴阳郁结所残蚀。只有真人才能够同时超脱内外的刑罚。


这一段继续对孔子和儒家思想进行尖锐的批判,无甚新意。新意在后面,讲真正的得道真人,不但能摆脱精神上的困扰,也一定能远离身体上的刑罚和折磨。所以我所向往的高境界道家人物,一定都是人生过的酣畅快意,心想事成,拥有传奇人生,成就了牌面上难以完成的功业,且得善终的,例如范蠡,管仲,张良,李靖,李泌,郭子仪,冯道。那些自身尚且抑郁寡欢,甚至不免灾祸的,就等而下之了。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20 18:10:00 +0800 CST  
列御寇六


孔子曰:"凡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天犹有春秋冬夏旦暮之期,人者厚貌深情。故有貌愿而益,有长若不肖,有慎狷而达,有坚而缦,有缓而悍。故其就义若渴者,其去义若热。故君子远使之而观其忠,近使之而观其敬,烦使之而观其能,卒然问焉而观其知,急与之期而观其信,委之以财而观其仁,告之以危而观其节,醉之以酒而观其侧,杂之以处而观其色。九徵至,不肖人得矣。"


孔子说,人心比山川还要险恶,比预测天气还要困难。自然尚且有春夏秋冬和早晚变化的周期规律,可是人却总是不露声色,深藏情感。有的人貌似谦逊却内心骄横,有的人虽然是长者却没有长者的德行,有的人举止拘谨却通达事理,有的人外表坚韧却懈怠涣散,有的人表面舒缓而内心强悍。所以人们向往仁义犹如口干舌燥想喝泉水,而他们抛弃仁义也像是逃离炽热避开火焰。因此君子总是让别人远离自己任职而观察他们是否忠诚,让别人就近办事而观察他们是否恭敬,让别人处理纷乱事务观察他们是否有能力,对别人突然提问观察他们是否有智慧,交给期限紧迫的任务观察他们是否守信用,把财物托付给他们观察是否清廉,把危难告诉给他们观察是否有节操,用醉酒的方式观察他们的仪态,用男女杂处的办法观察他们对待女色的态度。上述九种表现一一得到证验,不好的人也就自然能挑捡出来。


这一段讲的是,如同道不可知,不可说一样,别人的人心也是无法准确察觉和衡量的,各自心里是怎么想的,逻辑上只有自己有可能知道。其他人只能从客观的表面表现来揣摩和猜测。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更可怕的是,在很多情况下,自己的人心,连自己都未必时时刻刻每件事都能知道。那么所谓修行,就应该时刻内观其心,把握自己内心最真实最可靠的想法,而不要把时间和精力用在别人的人心上面。因为无论拥有多么丰富的经验,多么过硬的技术,本质上都不可能得到真实的情况,所以还不如,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好了。更不应该就别人心里是怎么想的跟别人争辩,只要人家不愿意承认,就永远不可能有结果。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21 20:07:00 +0800 CST  
列御寇七


正考父一命而伛,再命而偻,三命而俯,循墙而走,孰敢不轨!如而夫者,一命而吕钜,再命而于车上舞,三命而名诸父。孰协唐许?贼莫大乎德有心而心有睫,及其有睫也而内视,内视而败矣!凶德有五,中德为首。何谓中德?中德也者,有以自好也而吡其所不为者也。穷有八极,达有三必,形有六府。美、髯、长、大、壮、丽、勇、敢,八者俱过人也,因以是穷;缘循、偃仰、困畏,不若人三者俱通达;知慧外通,勇动多怨,仁义多责,六者所以相刑也。达生之性者傀,达于知者肖,达大命者随,达小命者遭。


正考父三次被任命,官越做越大,他的态度却越来越谦卑,态度如此谦卑其他人谁还敢做出不轨之事。有的人,三次被任命,官越做越大,态度却越来越骄横,像这样谁还会成为尧和许由那样谦让的人呢。


最大的祸害莫过于有意培养德行而且有心眼,等到有了心眼就会以自己的想法主观臆断,这样就必定导致失败。招惹凶祸的官能有心、耳、眼、舌、鼻五种,内心的谋虑则是祸害之首。所谓内心谋虑的祸害,是指自以为是而诋毁自己所不赞同的事情。


困厄窘迫源于八个方面的自恃,顺利通达基于三种情况的必然发展,形象表露来源于六项内在因素。貌美、须长、高大、魁梧、健壮、艳丽、勇武、果敢,这八项长处远远胜过他人,于是以此傲人必然导致困厄窘迫。因循顺应、俯仰随人、困厄怯弱而又态度谦下,三种情况都能遇事通达。自恃聪明炫耀于外,勇猛躁动必多怨恨,倡导仁义必多责难。了解生命实情的人心胸开阔,了解真知的人内心虚空豁达,了解长寿之道的人随顺自然,了解寿命短暂之理的人也能随遇而安。


这一段很接地气,讲的是我们的任何表面的属性和内在情绪的属性,都会因此导致自己行为的属性,而行为的属性,会影响自己周围环境的变化,最终影响自己的人生。那么最好的属性是什么呢,当然是没有属性,就算一定要有属性,处下要比处上好,柔顺要比刚强好,负面属性,在某些方面甚至要比正面属性好。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22 11:48:00 +0800 CST  
列御寇八


人有见宋王者,锡车十乘。以其十乘骄稚庄子。庄子曰:"河上有家贫恃纬萧而食者,其子没于渊,得千金之珠。其父谓其子曰:取石来锻之!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渊而骊龙颔下。子能得珠者,必遭其睡也。使骊龙而寐,子尚奚微之有哉!今宋国之深,非直九重之渊也;宋王之猛,非直骊龙也。子能得车者,必遭其睡也;使宋王而寐,子为赍粉夫。"

或聘于庄子,庄子应其使曰:"子见夫牺牛乎?衣以文绣,食以刍叔。及其牵而入于大庙,虽欲为孤犊,其可得乎!"


有人进谏宋王,获赠十辆车,他就去庄子面前炫耀,庄子说,河边有家穷人,他家儿子潜入河中深渊,得到一枚价值千金的珍珠。他父亲说,砸碎它。这珍贵的珍珠必然是在极深深渊的黑龙下巴下面的,你能得到珍珠,一定是遇到黑龙在睡觉,假如黑龙那时候突然醒了,你就没命了。现在宋国的情况如此凶险,宋王的凶残可怕比黑龙还甚之。你能获赠十辆车,一定是宋王神志不太清楚,一旦他清醒过来,你就会粉身碎骨的。


有人用厚礼请庄子做官。庄子回复使者说,你见过那充当祭品的牛么,披着锦绣,饲料很好,等到它要被宰杀的时候,他只想做一只没人照顾的小牛犊,却已经做不到了。意思是我去当官过好日子,迟早要倒霉。


这一段其实就是道德经五十八章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诠释。意思很浅显,就不必在这多说了,但是可以讲讲的是,庄子对隐藏的灾祸的判断,不是单纯通过逻辑,更不是通过怪力乱神的吓唬和恐吓,而是对客观世界的洞察和分析。他清楚知道宋王的性格,宋国的局面,就如同知道祭祀用的牛迟早都要被宰杀一样。所以老庄哲学并不是单纯只有唯心主义的一面,也强调能用唯物主义解决的问题,先用唯物主义解决,确实解决不了的,首先承认其存在,承认唯物主义的局限性,然后才用唯心主义解决。而使用唯心主义的方向,就是传说中的道。从而构建起唯心主义和唯物主义的桥梁。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27 09:32:00 +0800 CST  
列御寇九


庄子将死,弟子欲厚葬之。庄子曰:"吾以天地为棺椁,以日月为连璧,星辰为珠玑,万物为赍送。吾葬具岂不备邪?何以加此!"弟子曰:"吾恐乌鸢之食夫子也。"庄子曰:"在上为乌鸢食,在下为蝼蚁食,夺彼与此,何其偏也。"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徵徵,其徵也不徵。明者唯为之使,神者徵之。夫明之不胜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见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夫!


下面的天下篇是庄子学派对当时诸子百家的评论,所以这里,可以讲庄子死了的故事了。是否真的死了,我也不知道。既然前面都当寓言了,这里逻辑上也应该当寓言。


庄子快要死了,他的弟子准备厚葬。庄子说,我把天地当作我的棺材,把日月星辰和万物当作我的陪葬品,这些殡仪用品不就齐备了么,还需要别的什么。弟子说,我怕猛禽把老师的尸体给吃了啊。庄子说,要么被鸟吃,要么埋在土里被虫子吃,不给鸟吃却给虫子吃,不是太偏心了么。按照人情的爱憎偏见来齐物,这种人为夺与带来的齐物是不可能真正齐物的。按照未曾应验的设想来追求应验,这种主观追求的影响是不会应验的。自以为明智有能力的人只会被外物所驱使,顺应宇宙大道的人才能自然感应万物。依靠才智,奋发有为的人赶不上追随大道寂静无为的人。然而不明白大道的人总是以自己的一孔之见来处理人事,和追求功利等身外之物,这样太可悲了。

这一段主要还是说齐物,而且齐物的标准,应该来源于大道,而不是来源于自己的情绪,好恶,和利害。虽然我也主张先齐自己觉得容易齐的,愿意齐的物,但是一定要明白,这只是一个浅显的开始,更重要的作用是锻炼自己使用逻辑和庄子思维体系的能力,养成一种习惯。迟早要齐原来对自己不利的,自己不想齐的物,那时候恐怕才是修行的开始。因为宇宙大道,从根本上是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考虑的,更不会刻意的偏向谁,只不过谁掌握了规律,谁就能生活的舒服惬意一些。就如同切肉和锯木头,纹理就在那,谁都有顺着纹路处理的权利,谁顺着谁省事,但是有人不知道这个道理,有人知道也不会使用这个道理而已。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28 09:03:00 +0800 CST  
天下一


天下之治方术者多矣,皆以其有为不可加矣!古之所谓道术者,果恶乎在?曰:"无乎不在。"曰∶"神何由降?明何由出?""圣有所生,王有所成,皆原于一。"不离于宗,谓之天人;不离于精,谓之神人;不离于真,谓之至人。以天为宗,以德为本,以道为门,兆于变化,谓之圣人;以仁为恩,以义为理,以礼为行,以乐为和,熏然慈仁,谓之君子;以法为分,以名为表,以参为验,以稽为决,其数一二三四是也,百官以此相齿;以事为常,以衣食为主,蕃息畜藏,老弱孤寡为意,皆有以养,民之理也。古之人其备乎!配神明,醇天地,育万物,和天下,泽及百姓,明于本数,系于末度,六通四辟,小大精粗,其运无乎不在。其明而在数度者,旧法、世传之史尚多有之;其在于《诗》、《书》、《礼》、《乐》者,邹鲁之士、缙绅先生多能明之。《诗》以道志,《书》以道事,《礼》以道行,《乐》以道和,《易》以道阴阳,《春秋》以道名分。其数散于天下而设于中国者,百家之学时或称而道之。


这是庄子三十三篇的最后一篇,其实是一部简明扼要,以老庄思想为主旨,立场鲜明的先秦诸子哲学史。


天下搞学术的人很多,都认为自己的学问达到了顶峰。古代所谓的道,究意在哪里?答案是无所不在。如果问,神由何而降,明从何而生?答案是,神的由来,王业的成因,都源于,一。


能做到不偏离道的根本的称为天人。能做到不偏离道的精纯的称为神人。能做到不偏离道的真谛的称为至人。以效法自然为主旨,以上德无为为根本,以遵循规律为途径,能预知关于事物的消长变化的称为圣人。以仁义布施恩惠,以道义的是非标准来辨明事理,以礼仪规范约束行为,以音乐调和性情,温和慈爱的,称为君子。以法律为尺度划分职责,以名号来建立标准,以比较来取得验证,以考核来判断决定,等级之数像一二三四那样明白,百官以此为序列,以各自的职务为工作内容,把生产粮食衣物为重心,重视生产储藏,关心老弱孤寡,使其都能得到照顾,这是关注民的道理。


上古时代得道的人是很完备的,合于神明,效法自然,养育万物,泽及百姓,以天道为根本,以法规为末节,六合通达而四时顺畅,无论小大精粗,作用无所不在。古时候的文化和学术,很多还保存在传世的典籍中。保存在诗经,尚书,礼记,乐经中的,邹鲁一带的学者士绅大都知晓,邹国和鲁国是儒家思想的发祥地和儒生的聚集区。诗经用来表达志向,尚书用来记载事情,礼记用来规范行为。乐经用来调和音律,易经用来说明阴阳,春秋用来规定名分。这其中一部分散布在天下的,诸子百家的学问还常常引用它。


这一段是全文的绪论,后面的一点点是仅有的提到儒家思想的内容,原因可能有两点,第一是庄子一书对儒家思想的抨击和挖苦已经够多了,所以无需再赘述,还有一种可能是这篇文章的作者本身也受过儒家思想的教育,所以不便于说那么多。只是简单的说他们传承了典籍和文化而已。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4-30 09:48:00 +0800 CST  
天下二


天下大乱,贤圣不明,道德不一。天下多得一察焉以自好。譬如耳目鼻口,皆有所明,不能相通。犹百家众技也,皆有所长,时有所用。虽然,不该不遍,一曲之士也。判天地之美,析万物之理,察古人之全。寡能备于天地之美,称神明之容。是故内圣外王之道,暗而不明,郁而不发,天下之人各为其所欲焉以自为方。悲夫!百家往而不反,必不合矣!后世之学者,不幸不见天地之纯,古人之大体。道术将为天下裂。


天下大乱的时候,圣贤的主张不能发挥作用了,道德标准出现了分岐,天下人多各得一孔之见而自我欣赏。就好像耳目鼻口,它们各有各自的功能,但却不能互相替代通用。好像百家众技,各有所长,也只在某一时刻某一方面发挥作用。虽然如此,但这些学术都不完备和全面,这些学者都是孤陋寡闻的人。割裂天地的完美,离析万物的道理,把上古时代完美的道德弄得支离破碎,很少能具备天地自然的完美,配得上宇宙大道的形象。所以,内圣外王之道就暗淡无光无法施展了,天下的人各尽所欲而自己做自己的学问。可悲的是诸子百家各走各的路而不回头,必定不能相合。后世的学者,很不幸的不能见到天地自然的纯真和古人的全貌,从此大道和思想将被天下百家的一己之见所割裂了。


这一段是感叹诸子百家的学问都距离宇宙大道相差甚远,或者不合于道,或者只是道的一部分表现而已。当然从后面的论述看,这里面是不包括老庄思想的。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5-04 10:43:00 +0800 CST  
天下三


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为之大过,已之大顺。作为《非乐》,命之曰《节用》。生不歌,死无服。墨子泛爱兼利而非斗,其道不怒。又好学而博,不异,不与先王同,毁古之礼乐。黄帝有《咸池》,尧有《大章》,舜有《大韶》,禹有《大夏》,汤有《大濩》,文王有辟雍之乐,武王、周公作《武》。古之丧礼,贵贱有仪,上下有等。天子棺椁七重,诸侯五重,大夫三重,士再重。今墨子独生不歌,死不服,桐棺三寸而无椁,以为法式。以此教人,恐不爱人;以此自行,固不爱己。未败墨子道。虽然,歌而非歌,哭而非哭,乐而非乐,是果类乎?其生也勤,其死也薄,其道大闇觳。使人忧,使人悲,其行难为也。恐其不可以为圣人之道,反天下之心。天下不堪。墨子虽独能任,奈天下何!离于天下,其去王也远矣!墨子称道曰:"昔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橐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屐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若获、已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以坚白同异之辩相訾,以奇偶不仵之辞相应,以巨子为圣人。皆愿为之尸,冀得为其后世,至今不决。墨翟、禽滑厘之意则是,其行则非也。将使后世之墨者,必以自苦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乱之上也,治之下也。虽然,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


不以奢侈影响后世,不糜费万物,不炫耀礼法,用规矩自我勉励,以应付社会的危难,这是上古时代思想的内涵之一。墨翟和禽滑厘对这种思想很喜欢。禽滑厘是墨子的大徒弟,读秦古哩。但他们实行得太过分,局限性太大。提倡非乐,主张节用,生不作乐,死不厚葬。墨子倡导博爱兼利而反对战争,主张和睦相处;他本人又好学而渊博,不标新立异,但是和先王的立场不相同,主张毁弃古代的礼乐。


黄帝有大韶,尧有大章,禹有大夏,汤有大蓡,周文王有辟雍,周武王和周公作武这些音乐。古代的丧礼,贵贱有规定,上下有等级,天子的棺椁七层,诸侯五层,大夫三层,士两层。现在墨子独自主张生不歌乐,死不服丧,只用3寸厚的桐木棺而没有椁,作为标准。以此来教导人,恐怕不是爱人之道。自己去实行,也是不爱惜自己。墨子的学说尽管是成立的,然而应该歌唱而不歌唱,应该哭泣而不哭泣,应该作乐而不作乐,这不合乎人情常理。生前辛勤劳苦,死后简单薄葬,这种主张太苛刻了。使人忧劳,使人悲苦,在社会上实行起来是很困难的,恐怕不能够成为圣人之道,因为它违反了天下人的心愿,天下人是不堪忍受的。墨子虽然独自能够做到,但对天下的人却无可奈何。背离了天下的人,也就远离了王道。


墨子赞颂禹说,从前禹治理洪水,疏异江河而沟通四夷九州,大江三百,支流三千,小河无数。禹亲自持筐操铲劳作,汇合天下的河川,辛苦得连腿上的汗毛都磨光了,终于安定了天下。禹是大圣人,为了天下还如此劳苦。从而使后世的墨者,多用兽皮粗布为衣,穿着木屐草鞋,白天黑夜都不休息,以自己身体的辛苦为要求,并说,如果不能这样,就不是禹之道,不足以称为墨者。


相里勤的弟子,五侯的弟子,还有南方的墨者若获,已齿,邓陵子这些人,都学习墨子的墨经,而理解各不相同,互相称其他人是修正主义别墨。他们互相争辩,以各自拥护的巨子为圣人。都愿意为他卖命,希望成为墨家思想和组织的继承人,这种斗争到现在还在继续。


墨翟和禽滑厘的用意是很好的,具体做法却太过分。这将使后世的墨者,以极端劳苦的方式互相竞争。这种做法乱国有余,治国不足。尽管如此,墨子还是真心爱天下的,这样的人实在是难能可贵,即使非常辛苦也不舍弃自己的主张,这样的人也算是怀才救世的人。

关于墨家,前面有专文讲过了,就不再重复了,说点没说过的。包括儒家,墨家在内的这些试图影响别人,甚至影响社会和天下的学说,对于老庄之道,尤其是庄子中一味的强调无为,自私自利,只关注自己的生命和心性,对其他人不管不问,毫无责任感的意识形态是非常嗤之以鼻的。但是人生在世,谁能从头到尾都完全无为呢,一呼一吸,一餐一饭,不都是有为么。道家的无为,有为,再到无为,也是个正反合的过程,先无为,只为自己考虑,然后有为,完成自己内心想要完成的事情,最后内心的情绪被填平了再回到无为,谋求修成正道。如果想要完成的事业非常大,那就叫内圣外王之道,但是不是每个人都有那么大的野心,更多人只是想要有点钱,有碗饭,有块地,有个院子,有个道观,有老婆孩子,衣食无忧等等。这和帝王将相的野心也只是小大之辨。基本上无论野心大小,每个修道者都会经历这个正反合的过程。所以道家思想并非是完全对社会不负责任和无用的。老子一书中有大量治国的论述自然不必说,庄子中也有庄子频繁和社会接触,频繁和政治产生交集的记载。更何况,他们著书立说本质上就是有为的行为。从另外一个角度说,道家讲究身国同构,修身和治国的道理一样。我们知道有一句话叫做弱国无外交,国家弱小跟其他大国谈判是不会有好结果的,遑论战争手段了。那么如果想屹立在世界之林,甚至影响国际社会和人类文明进程,应该做的是什么?首先自然是要富国强兵,也就是关心本国的私利。对于国家是这样,对于人身不也是这样么。一个人如果想要有所成就,甚至影响别人,影响社会,那么首先要做的是要拥有发挥影响力的实力和技术。无论是掌握知识,财富,权利,还是学习辩论,交际,处事,说服的技巧。总之不还是要先顾自己,为自己考虑么。就算是国家领导人要兼济天下,改变国家,为什么不在成为国家领导人之前就进行那些举动,宣传自己的思想呢?为什么反而一位位都不温不火,明哲保身,显示无为呢?要怪只能怪庄子一书太过庞杂,没有容易理清的顺序,有时候在说正,有时候在说反,有时候在说合。很多时候大家也不知道他在说哪个阶段。所以后人以及持其他思想理念的学者自己在正的时候,浑然不知,自己在反的时候却大肆抨击道家修行人处于正和合的状态,岂不是一叶障目。

楼主 广莫道人  发布于 2016-05-05 13:20:00 +0800 CST  

楼主:广莫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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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4-01-15 01:47:06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5-28 10:55:04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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