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文库】【古代】经年 by 迷路的猪猫

赶到江边天色已晚,天阴欲雪,展昭寻了片刻竟不见有船家。心下正焦急之时,只见有条小船驶了过来,一少年船夫遥遥见到他,施礼喊道:“岸上的可是展大人么?”

展昭抱拳应是,那少年忙用力撑了几篙靠过岸来道:“五爷说今夜天寒,想必船家都躲了,令我来此候着。怕万一展大人来了过不去江,竟果真被他算准了!您且上来,今晚有风,那舱里有五爷交代拿来的衣裳,您先披着。咱们不出一个时辰即到!”

展昭跳上船,钻入舱内,果然看里面铺了厚厚毡子,摆了件簇新墨蓝色织锦大氅,便披在身上坐下歇息。已是十余日未曾睡过安稳觉,如今总算将人犯平安带到,心里一松,便觉出困倦。本想略歇一歇,可今夜恰好起风,那船身忽上忽下晃个不停。他原不惯乘船,又颇为疲倦,几番摇晃之下只觉恶心欲呕。偏巧自清晨急着赶路,也未曾好生用饭。腹内空空更觉不适,只得闭目调息强自忍耐。总算捱到离船上岸,下人一见是他便要去厅上回禀。展昭急忙拦住问道:“你们家五爷可在厅上?”

有个小厮摇头道:“五爷在自己院子里呢。”

“既如此,我先去寻你们五爷有事,切莫先去叨扰大爷他们。”展昭再三嘱过几名家丁,便自庄内小径一路寻到雪影居,尚未进院已听白玉堂正嘱咐下人:“备下三只炭火盆,要笼得旺旺的。再吩咐灶上日夜备着热水热饭,凭什么时候我要,便即刻送来……”展昭听着一笑,举步走进院里,白玉堂正在门口与两名小厮说话,抬眼看他进来,便对小厮道:“现下就将炭火盆端进屋里去,然后到旁边厢房里候着。这一夜不可离了这院子,听着吩咐便是。”说罢转身进屋,两个小厮领了示下忙跑出去笼火盆。展昭方一踏进门,便被白玉堂拉住小臂扯到怀里调笑道:“还当展大人需过上几日,审明了案子方能回来,怎么今夜便上岛,莫不是想你白爷爷?”

展昭身心俱疲,又在船上颠簸了半个时辰,虽是披了厚衣裳,江上风大,仍觉寒冷。好容易回到雪影居里,便彻底放松下来,话都懒怠多说。虽炭火盆还未端来,被白玉堂一搂,也觉得自内而外瞬时全都暖了起来,便抬手也环住他,靠在他身上应了一声:“是。”

见他反应不同往常,白玉堂拿过桌上烛灯细细打量他一番,蹙眉问道:“猫儿脸色怎么这般难看?果然带伤回来的?先让我瞧瞧伤哪里了!等等我去请大嫂来。”

“无妨。”展昭忙拦住他,“不过累了,江上浪急,船晃的厉害,歇歇便好。”

白玉堂探了探他脉象,果然无碍,便回身打开桌上一只点漆食盒,自里面端了只盖碗出来。又自另外一只盒里拿出只小碟子,上面摆了几块精巧小点心:“想必猫儿这一日里也不曾好生吃食,且先垫垫。等等让他们提水与你沐浴了,再到厨下端饭过来。”

展昭正觉不适,此时本不思饮食,只拿了块点心随意尝了尝。却觉口感绵软清甜,倒是甚合口味,便问道:“这又是二嫂手艺?”

白玉堂点头道:“这点心颇费心思。是今年新收的菱角和莲藕,捡那上好的存到冬日里拿出来,混上槐花蜜渍过的枇杷,捣成泥入馅。那外皮是牛乳掺了水和的面。”说着将那盖碗掀开递与展昭:“四哥几日前就说了这些天江上必然起风,我知你不惯乘船,特意寻来备着的,且趁热喝了。”

展昭接了过来,那盖碗一直在食盒里拿热水温着,此时喝来冷热正宜。入口酸甜适中,且有股怡人清香,慢慢饮下去,连那胸腹间翻搅不适之感也缓和了七八分。便好奇问道:“这又是甚么汤水?”

白玉堂见他脸色稍好,便笑答道:“这是大嫂与二嫂一同琢磨的方儿。将那青梅和漉梨也用蜜渍了,再配了枸杞陈皮甘草等七八味药材,并熟透的金桔取了汁,一起煎汤。最是健脾开胃,若有恶心欲呕,饮这一盏即好。可见效了?”

展昭含笑点头:“果然有效,只是这个方儿也过于讲究繁琐些,莫非岛上还常备这个?”

“自然不是常备。不过近两月三嫂常饮,故此厨下每日……”白玉堂此话尚未说完已觉失言,硬生生将后一半咽回。展昭脸色已瞬间由白转青,继而转红,自齿缝里挤出“白玉堂”三字,便抬手要运掌劈来。

白玉堂忙握住他手腕,忍笑低语:“猫儿莫恼,你累了这些天,且省省力气。等等沐浴更衣吃些东西,到白爷爷那床上好生歇上一宿,明日睡足了再算账不迟。”

此时门外已有小厮隔着帘子回道:“西厢里热水衣裳等物都预备好了,展爷请过去罢!”

展昭挣脱了白玉堂,掀了帘子出去。待沐浴过后换了干净衣裳回来,桌上已摆好四碟清淡菜蔬,另有几样精致面食。白玉堂握着只银酒壶,就着壶嘴慢慢饮着道:“猫儿,坐下吃了东西便去歇着,今夜乏了莫再饮酒。放心,这酒院子里梅树下还埋着几坛,白爷爷给你留着,待明日歇够了,你我喝个痛快。”

那浴桶里加了解乏宁神的药材,洗罢周身舒泰不少,也有了些胃口。展昭取了只乳饼边吃边笑道:“你当我也是酒虫托生?那几坛酒你且留着自己喝罢,当心让几位兄长知道了来抢。”

白玉堂压低声音道:“那边厢房有小子们等着伺候呢,猫儿说话轻些。那酒是三哥院子里挖出来的,三嫂近日规矩甚多,不许他饮酒。前几日他馋得受不住偷饮几杯,晚上回房去一顿好教训。我为怕他们因这点小事口角,索性帮他都拿到雪影居来,免得他再偷嘴,闹得夫妻失和,还不是为着他好!这酒他少说也埋了三年,二哥四哥均惦记着呢。咱们明晚偷偷喝了,别给外人听见……”

展昭闻言失笑。用过了饭,两人闲谈片刻,白玉堂便起身拉展昭进了里间。屋内早已笼了两盆炭火,暖意融融,带着幽淡香气。

“这香静心安神,解乏最好。”白玉堂拨了拨盆中炭火,转头对展昭道,“猫儿先好生睡一夜,旁的事情明日再提。”

展昭这十余日来时时处处提了小心,夜间几乎不曾沾枕,如今拥了锦被躺到床上,倦意迅疾自四肢百骸都涌出来,只片刻便已睡沉。白玉堂此前将陷空岛在汴梁的生意账册俱取了来,此时倚在床边随意捡了一本核对,渐渐也觉困意袭来。正要熄了灯睡下,门外传来轻叩之声,有个小厮低声问道:“五爷可是睡了?大爷叫过来看看,若还没歇下,让到厅上去有要紧的话商议。”

白玉堂低头看看,展昭正兀自睡得安恬。他小心起身披了衣服,到外间推开门轻声问:“大爷可说了是甚么话?”

那小厮略迟疑一下答道:“小的也不清楚,只是似乎大爷知道展爷上了岛,与另几位爷在厅上关了门不知说了些甚么,便要叫您过去。我瞧着大爷脸色颇为不善,竟像果然是有要紧的事,五爷忙去看看罢。”

白玉堂蹙眉思忖片刻,低声嘱咐道:“我这便去厅上。你且莫要走开,在这外间候着。若展爷醒来问,只说我与大爷核对账目,去去便回,让他安心歇着就是。”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8:16:00 +0800 CST  
卢方原是惯于入了夜之后在岛上略转转,看看各处值夜家丁是否有躲懒吃酒之事。今日四下里巡查之时,在雪影居后面遇上几个小厮笼火提水正忙。因知道白玉堂平素从不用炭火盆,心下奇怪,询问几句,方知是展昭上了岛。回到厅上时,本欲着人请了展昭过来饮酒闲谈,却被蒋平拦下。卢方正不解何意,徐庆已问道:“老四你拦着作甚!我正想寻个机会问问展兄弟!老五这多半年来也不在岛上待着,索性如今把汴梁城里生意都揽过去了要常住,我倒是要打听打听,那汴梁城里是不是有人将老五的魂给勾去了!”

韩彰笑问:“你是想打听这个,还是想寻个借口吃酒?”

蒋平本正估算年下要用的水产,拿着笔写账。听这一说,索性将才蘸了墨的笔掷了过来,将那墨点甩了徐庆一袖子:“总算三哥机灵一次,这话你若问展昭,可是问对了人了!”

卢方也觉出白玉堂这数月以来往汴梁走得太勤,兼两次在外面受了伤,回来问时又不肯多说,本就悬着心。现下听了蒋平这话,忙问道:“这又是个甚么意思?莫非老五在汴梁城里相中了谁家姑娘不成?他置了宅院,连白福都唤了去,难道想在那里成亲?这却无妨,原本等你迎娶过后便要为老五寻门亲事。既是如此说,索性叫他来问问,门第不拘,只要模样性情都好,年后便去下聘!”

虽已是冬日,蒋平那扇子却从不离手,微微摇着半晌不语。卢方等得心焦,催促着又问了几声。蒋平也不再说笑,把面前簿子一合,正色道:“今日里既然说到此处,不如将大嫂二嫂也叫来拿个主意。三嫂身上不方便,想必歇的早,就别搅她了。”说完喊来两名小厮,将卢夫人韩夫人均请了来,又把下人全都摒退,将门阖上。

众人见他如此慎重,不知发生何等大事,全然摸不着头脑。蒋平见大伙儿皆已坐下,便低声问道:“我且问你们,这些年来,可曾见老五对谁用过甚么温存体贴心思?”

几人面面相觑,不解其意,蒋平叹了口气:“现下没有外人,我索性直说,方才三哥说要问展昭打听打听,汴梁城里可是有人将老五的魂勾了去。照我看来,只怕老五牵肠挂肚,为的不是旁人,正是展昭。”

此话一出口,卢方几乎失手翻了茶碗,韩彰蹙起眉来,徐庆瞪大了双眼,言语不得。韩夫人素来文静少言,兼乳儿尚幼,近一年多来不大过问岛上事务,连展昭的面也未见过,此时唯有低头不语。卢夫人先是一惊,继而垂眼思忖了一番,脸上露出恍然神色。

卢方将那手里茶盏重重向桌上一顿:“这话不是玩笑!老四你究竟从何说起来!”

蒋平比个手势,将声音压低些道:“我自然知道此事不是玩笑。所以方才问你们,这些年来,可曾见老五对谁用过温存体贴心思。外面人人皆说老五年少风流,可咱们自家人清楚,我偶然带他一起去听个曲,那些姑娘争着讨他的喜欢。老五高兴时说句好听,不高兴连正眼不瞧,连袖子边儿也没教人碰着过。可展昭头回上岛,叫老五在那通天窟关了一夜,出来就领到雪影居去,我就觉得稀罕。上回展昭来送那内酒坊的令牌,分明小子们拾掇了客房也不叫住,仍是睡在雪影居里。这还不提,你们可曾留心过,这展昭在时,那雪影居里桩桩件件老五俱是悉心打点。那日我偶然提起,近几日江上必要起风,晚饭前就看见他竟特意去厨下寻三嫂日常喝的那汤药备着。咱们老五心思玲珑细密不假,可甚么时候见他待人如此周全体贴过?那展昭是他甚么人?便是知交,难道能近过我们拜了把子的弟兄?若非有别的心思,怎么能让老五这般上心?”

卢方听了这一大篇话,低下头去反反复复思来想去,虽是难以置信,也知蒋平所言句句有理。韩彰闷声道:“怪道三月里我去汴梁收账,老五死活要跟着。等到了那里又跑的没个人影。我问起时,他说那汴梁城里有人欠他酒债,想必说的便是展昭?如今想想,正是自从年初为了那三宝的事和展昭去了趟开封府,老五便动不动往那里跑。”

卢夫人长叹口气:“那展昭第一次上岛来我就觉得蹊跷。那日一早上就喊白福请我上雪影居去候着,还巴巴的备下了顾渚紫笋。我在那屋里等时就看见白福笼火熏香,心下还想着,咱们老五何时怕冷起来了。直到他把展昭领回屋子教我给把脉,我才知是展昭受了风寒,又耗损太多内力。听他们话里意思,此前竟也是见过面的。我还当老五关了人家一夜关出病来,心下有愧才处处悉心打点。六月里展昭来岛上,我便瞧着这两人神情有异,果然……”

徐庆方才兀自张口结舌想不明白,此时才忽然一击掌:“难怪上次饮酒,老五说他将来娶亲,需要娘子一身好武艺!那时候咱们还只顾着说笑,原来说的竟是展昭不成!”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正月里识得展昭至今,桩桩件件事情思量一番,便知蒋平所猜半点不错。一时间既惊骇且恼怒,不知如何是好。默然片刻,卢方便拍案道:“这事荒唐!我们这些年竟果真是将老五宠得过了!待我去问他!”

他才起身要走,韩彰一把将他拉回:“大哥,展昭在那屋里呢,你此时过去,岂不大家尴尬?”

卢方拂袖要挣开韩彰:“这等事情都做出来了,还怕甚么尴尬不尴尬!他展昭是官场上的人,这事若是被包大人甚或皇上知道了,怕就不止是尴尬了罢!我瞧着那展昭稳重,竟跟着老五胡闹!此番必要问问他们,究竟是个甚么打算!”

蒋平也慌忙过来拦下,赔笑道:“大哥且消消气,这事虽然荒唐,却也不能这般处置。这么些年了,你见老五拿正眼瞧过谁?方才说了那些话,你还看不出来?如今那展昭是老五放在心尖儿上的人,你这时候去了,弄得难堪,岂不是平白伤了弟兄和气!况且我瞧着那展昭竟是对老五也用情颇深,当初盗取三宝一事若是皇上追究,老五连脑袋也掉了!展昭也肯和他共同进退,当真有情有义。咱们在江湖上无拘无束,展昭是聪明人,岂不知自己不是自由之身?既然他肯同老五一道,咱们想过的,他们必然都想明白了。展昭既然不惧那些是非,你难道就能凭这个棒打了鸳鸯不成?”

卢夫人此时也走过来抓了衣袖一扯,卢方便只得坐了回去。将桌上茶碗端起来喝了一口,早已冷了,更觉得烦躁,便问道:“那依你们,此事难道装作不知道不成!”

卢夫人拿了壶来,与他重新斟了碗茶,柳眉一挑说道:“自然不能装作不知,可是照我看来,也没什么不可。老五想做的事,哪个拦得下?我虽是女流之辈,也不是全无见识,这等事情往常也遇见过。他们既然情投意合,不如随他们性子去罢。我们江湖儿女,行事但凭良心侠义,洒脱自在就是。老五和展昭又不曾偷谁的抢谁的,拘那些俗礼何用!”

徐庆将脚一跺,粗声道:“大嫂有理。我是个粗人,大道理也说不出来。我只晓得,老五这些年来,待家里有情对弟兄有义,比我亲弟兄还近。只要他们两个你情我愿,我徐庆不说二话!”

他和卢夫人这话说出来,厅里众人一时无言。蒋平将那扇柄有一下无一下地敲着面前桌案,半晌抬眼看向韩彰:“二哥怎么说?”

韩彰正支着额愣怔,听见蒋平问,苦笑道:“你问二哥有何用?我怎么说,难道能改了老五的主意?”

韩夫人此时忽道:“若依我说,大嫂所言不错。老五自己家里没了兄长,把你们看得比亲生大哥半点不差。如今他不过遇上个心里喜欢的人,便是旁人议论,自家弟兄更该护着才是。哪有外人不说甚么,自己反而难为自己兄弟的道理?”说着抬头望了韩彰一眼,韩彰叹口气道:“罢了。我们弟兄结拜之时老五才多大,这些年事事依着他的性子,如今若果真叫我去做那让他难过的事,我做不出来!”

蒋平晃着扇子又走到卢方面前,将手搭上他肩膀,低声道:“大哥,此事我六月里就看出了端倪,忍着不说,就是为了免得兄弟失和。咱们家老五的脾气你清楚,便是这天下都不依,他也不会负了展昭。依我的意思,只要展昭也肯真心待他,便随他们去罢,是老五的福分。便是展昭负了他,那是老五自己的姻缘劫,旁人想管也没用。照我想来,便是干娘知道这事,也会由着老五!”

卢方伸手又握住桌上茶盏,一口喝干,闷头呆了半晌,重重一叹:“罢了罢了!你们个个都纵着他,我还能说甚么!只是事已至此,好歹总要听老五亲口交代一句。”说着起身将门推开,招手唤过一名小厮道:“你去五爷院子里瞧瞧,若他还没歇下,就说我有要紧的话问他,喊到厅上来便是。切记得莫要扰了展爷。”

白玉堂听了小厮来唤,心下已猜得七八分。原是江宁唯恐他们弟兄因此事生了嫌隙,嘱咐他暂且莫要提起,待她来信先劝过卢方。如今看来,信尚未到,已经被几位兄长瞧出了端倪。他来到前院,叮嘱小厮们远远在院子外面候着,在门口略思忖片刻,便推门进去。见屋内除了徐夫人皆都在座,回身又将门掩了,环视众人问道:“哥哥嫂嫂们,唤我何事?”

卢方看他神闲气定一脸坦然,张开口来却又不知从何问起,满屋子人默然片刻,还是蒋平晃着扇子道:“与你说门亲事,看你可还遂意?”

白玉堂微微一笑:“几位哥哥莫再为此事操心,我此生不娶亲了。”

蒋平还要说话,徐庆性子最急,此时已是沉不住气,站起来粗声问:“莫要拐弯抹角了,听得我心焦!老五,三哥且问你一句,你只说实话便是!你可是看上那展昭了?”

白玉堂点头答道:“不错,我是与猫儿许了终身。盼哥哥嫂嫂们成全。”

见他毫无迟疑坦荡对答,卢方也起身走到他身边,正色道:“老五,你自己心里清楚,这些年哥哥嫂嫂凡事都纵着你。凭什么事只要你肯开口,没有不依的。也是你自己有分寸,虽淘气些,却从不误事。如今这事非比寻常。我们虽是江湖人,这些年只自己安心做岛上生意,日子过得稳当。那展昭是官场的人,比江湖更多了是非险恶,成日刀头舔血。你这半年多来三番两次带着伤回来,哥哥嫂子虽不多问,心下也有数。不是做大哥的拦你,只是我们实在难以放心。”

白玉堂伸手扶住卢方手臂,轻笑了一声:“大哥,我们堂堂七尺男儿,习武为的甚么?虽然厌倦官场争斗,可平日里路见不平行侠仗义之事,我们弟兄哪个少做了?猫儿不畏那腥风血雨,难道我就会怕了不成?男子汉大丈夫,俯仰无愧,纵死何惧?得猫儿相伴,此生足矣。大哥休要悬心惦记,我与猫儿自有分寸。”

“这话痛快!”韩彰一抬手,将腰间一只酒囊掷了过来,“老五!从此哥哥们只当岛上多了个亲兄弟便是!”

徐庆转身要来抢那酒囊,白玉堂伸手抄住急忙就绕到蒋平身后,拔下囊口木塞喝了一口:“二哥果然藏着好酒!”之后将酒囊递在蒋平手中,“咱们喝光了这些,切莫给三哥抢了去,免得三嫂等等又不让他回床上睡觉!”

卢方见状,也无奈笑出声来:“多大的人了还只管淘气争酒!老五你且回去罢,莫教展昭等久了。我那里还留了几坛好酒,明日原是说定了去那边几家铺子查验新进货物,待晚间我事情办好了拿出来,喊展昭来喝!”

白玉堂又将酒囊抢过来再饮了一口,掷还给韩彰。正要出门之时却又回身,端肃了神色,抱拳向屋内众人施了一礼,方推门走了。

展昭警觉惯了,往常便是睡在府里,稍有动静也即刻便醒。如今在雪影居里却睡得颇为踏实,连白玉堂披衣出去都未曾醒来。此刻朦胧觉出身边有人躺下将手臂搭到自己身上,便喃喃唤了一声:“玉堂?”

白玉堂将他揽紧了些,在耳畔轻声说道:“猫儿睡罢。”

他自外面进屋,身上尚带了凉意。展昭被这冷气一激,略清醒些,不解问道:“你方才出去了?”

白玉堂也不答,只低语:“且先睡罢。待明日白爷爷自然有好事说给猫儿知道……”

展昭只当他寻了什么新鲜物件玩意,也不追问,阖了眼稍稍靠过去些,沉沉睡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8:19:00 +0800 CST  
展昭连日奔波劳累之下,这一夜可谓香梦沉酣,待次日睁开双眼,略怔了一霎才醒悟身在何处。转眼看去时,白玉堂并不在身畔。他起身披衣束发走到外间,一个小厮正在门口候着,见他出来忙道:“展爷总算是醒了?水已打好了,且先来洗漱,等等我喊厨下将早饭给送到房里来。”

展昭问道:“什么时辰了?你家五爷去了何处?”

小厮一边端水进来一边答:“大爷今日出去验货,一早听五爷说,昨夜里大爷漏了口风,他那里尚有好酒。如今五爷和四爷趁他不在,忙着挖去了。出去时候交代让展爷等他回来一同用早饭。现下是辰时将过,五爷出去了也有半个时辰,想必这就回来。”

展昭闻言不禁微微赧然。习武之人均惯于早起,少时随师父练功,往往是天未明已然起身。供职开封府以来,常要随包拯入朝,起得更早。却不想这夜竟睡得这般沉,直到此时才醒来不说,竟连白玉堂起身也不知。

那小厮倒颇为机灵,瞧着展昭神情笑道:“五爷特意嘱咐过,说展爷这些日子也未曾好生歇过一宿,要我们手脚都放轻些。我们家五爷脾气怪,没事从不许人进他这院子,故此整个岛上就这里最静,他又特意薰了那解乏安神的香,难怪展爷睡的香甜。”正说话时帘子一掀,白玉堂自外面走了进来,见展昭正拿了块帕子擦脸,笑着唤道:“懒猫醒了?”

展昭洗漱过了,将帕子放回水盆,小厮端着出门,又到厨下取早饭去了。白玉堂走到展昭身边细细看他,果然歇了这一夜,气色好了许多。便笑问:“这回总算是睡足了?”

展昭无奈摇摇头:“竟然直睡到这时辰,你何时起身我也不知。若平日里办案如此,有十条命也早丢光了。便是这些日子未曾好生歇过,也不该如此没了警觉。”

“穿了那身官袍,旁的不说,一年到头难得如此安心睡上一夜。”白玉堂伸手握着他发丝轻声道,“如今在雪影居里,睡在白爷爷身边,还要甚么警觉?待玉堂巷宅子都收拾停当了,每逢休沐,便回家去好生歇一宿。”

展昭听见“回家”二字,心里一暖,唇边便溢出个清浅笑容。忽又想到昨夜里他那句有好事相告的话,好奇问道:“夜间你自外面回来,说今日有件好事要说,何事?”

白玉堂方才挖酒时身上染了许多尘土,他素来最爱干净,便将外衫脱了寻出件新的换上,边整衣襟边道:“昨夜里你太乏,沾枕便睡得沉了,大哥喊小子来唤我出去,你也未醒。待到了厅上兄嫂问起你我之事,我据实告知,他们均已应允了。”

展昭微微一怔:“当真?”

“自然当真,白爷爷何时骗过猫儿?今日大哥去外面铺子里点验货物,二哥去查看四哥成亲时要添置的什物,俱不在岛上。待晚间回来,一并去厅上饮酒,猫儿便知。自今日起,你便真真正正是这陷空岛上自家人了……”白玉堂说着伸手拉过展昭,指尖轻拂过他耳垂,“此后也不必再叫甚么卢员外卢夫人这等生分称呼,只随我唤哥哥嫂子便是。”

展昭本一直惦着卢方等人若知道此事,反应难料,届时只恐白玉堂左右为难,深怕隔阂了他们兄弟情义。听到白玉堂如此一说,心里石头才终于落地,笑道:“既如此,你索性将偷了三哥的酒挖出来晚间大家饮了。”

“蠢猫!”白玉堂捏一把他下颌,“平素我们几个争酒喝,大哥总不参与。我们都知他藏着好的,难得今日他大方一回,凭什么要白爷爷把辛苦弄到的酒再挖出来?我总说猫儿面子最大,果然如此,连大哥都肯把体己酒搬出来,今晚上必然不醉不归。猫儿莫怕,便是他们要灌你酒,自然有白爷爷护着。”

卢方一早出门之前早已吩咐过晚间设宴,韩夫人更是亲自下厨,捡拿手菜色做了几样。到天色将暮,卢方韩彰均回了岛上,众人便摆好酒菜在前面厅里围桌坐了。

展昭随白玉堂进到屋内,掀了衣摆欲行大礼,被韩彰徐庆一把扶住,拉到桌前按着坐下。卢方亲自拿着酒壶与他斟了酒,几人便开怀畅饮起来。连徐夫人也破例准了徐庆痛饮。卢方等人见展昭谈笑如常,坦荡磊落,与白玉堂目光交汇之时,彼此眉眼间俱是默契温存,也终于放下心来。他们本都是侠义豪爽的脾性,酒过三巡,便真正生出将展昭当做亲弟兄一般的相惜情义,更有酒逢知己之感。不知不觉间,竟将卢方拿出的七八坛酒喝了个空。

展昭酒量虽尚可,却不及陷空岛上几人,何况席间人人皆来敬他一个。白玉堂怕他醉了,明里暗里插科打诨,替他挡去了一半。故而饮到后来,展昭略有薄醉,白玉堂倒比他醉的更甚,半挂在徐庆肩头嬉笑道:“徐老三记着,若三嫂生个儿子,就叫徐良。”

徐庆无奈稳住他道:“许久不教训,你也皮痒!如今纵的你连三哥也不叫了!这名儿我记着。你若醉了,忙回去睡下吧!如今总算有人管你,也免得我们烦心!”

蒋平笑着扯过展昭道:“快把他扶回去罢。我们弟兄里老五酒量最好,往常都是我们教他给灌醉。好容易有一回我们合力将他灌倒,送回屋里睡了,半夜起来将我们每个人院子里都跑了个遍!他轻功最好,谁也抓不住他,只吵得人人睡不得觉。如今可算有了你,这一夜好生看着他,切莫教他满岛上乱窜!”

展昭才要伸手扶白玉堂,卢方却将他拉住,叮嘱道:“如今果然成了亲兄弟,从今而后切莫见外,若汴梁城里有事只叫人带个消息回来喊哥哥们一声便是!这老五自小教我们宠过了头,做事难免任性。可他心里若是认定了谁,再不会变。你……”

展昭见卢方欲言又止,满眼里的牵挂忧心,又见白玉堂兀自靠在徐庆肩上,向韩彰手里抢酒盏要喝,便微微颔首,正色低声道:“大哥放心。展昭此生,心中只装玉堂一人。得他为伴,三生有幸。这手里巨阙,若能于公护头上青天,于私保玉堂周全,纵死无悔。”

卢方听闻此言,伸手握住他肩头微一用力,笑道:“快将他带回你们那院子去罢。等等若发酒疯,便点了他穴道让他睡去,切莫让他出来胡闹!”

展昭拱手向众人行个礼,便回身拉过白玉堂,稳住他身形往厅外走。白玉堂倒也不闹,只踉踉跄跄随着他一直回了雪影居,歪倒在床上。展昭弯身正要为他除去靴子,手臂却被狠拉一把,猝不及防失了重心,直跌进白玉堂怀里。

展昭伸臂支起身,抬眼看时,白玉堂正似笑非笑望着他,眼里一片清明,轻声道:“猫儿,方才你与大哥说的甚么什么,再对白爷爷说一次……”

“你未曾喝醉?”展昭怔了一瞬方才明白过来。

“你白爷爷千杯不醉,若不是看再饮下去猫儿便要被那几条酒虫灌倒,白爷爷还能再饮一坛……你当上次他们果然将我灌醉了?若不是借酒装疯吵他们半宿,岂不是自那以后次次要被他们联手算计了去!”

展昭猛一使力,将手臂自白玉堂掌中挣脱出来:“既然未醉,自己起来宽衣!难道还躺在床上等展爷伺候你不成!”说着正要起身,却不妨白玉堂忽然坐起,一把将他抱住,顺势发力翻身将人压在身下,邪邪一笑说道:“猫儿不愿伺候无妨,白爷爷伺候你……”说着俯下头来含住展昭下唇,用点力道咬上一口,又抬起眼低语:“方才与大哥说的甚么,再说一次。”

展昭唇上被他咬得刺痛,略偏过头去向一旁躲了躲,一双星眸却瞬也不瞬只盯着白玉堂,轻声道:“展昭此生,心中只装玉堂一人。得你为伴,三生有幸。这手里巨阙,若能于公护头上青天,于私保玉堂周全,纵死无悔。”

他原不知道白玉堂方才只是佯醉,这番话能在卢方面前坦然出口,为的是要他安心,却不想竟被白玉堂在一旁听了个真切。想来自两人相识至今,竟从未对着白玉堂认真说过一次心底情话,此时见他眼里期许之色,索性提了口气,借着酒意又说了一遍。

白玉堂摒了呼吸盯着他久久不语,两相对视之下展昭已忍不住脸上热起来,才要转开脸去,白玉堂伸手将他下颌捏住,再俯下脸来与他双唇相贴,细细摩挲吮吸片刻,伸出舌尖轻探进去。展昭微微将唇抿上,噙住他舌尖不松,一面抬臂环到他背后。他们在前厅饮酒之际,已有小厮们将屋子笼火熏香收拾停当。此时房内带了幽淡香气,两人均饮了酒,白玉堂又初次听展昭对面说出心事,一时情难自禁,扯掉展昭头上发带,将手指插入他发丝中间扣紧后脑,唇上便陡然加了力气。

展昭直被他吻到心底狂跳,呼吸急促,酒意上涌。直到唇上又被重重一咬,猛然吃痛方才醒过神,伸手将白玉堂推开些。借了烛光,只见他正蹙眉盯着自己,眸光幽深,盈着水色。两人视线交缠之际,白玉堂眉心越发蹙紧,阖了双眼咬住下唇。展昭不自禁轻轻唤了一声:“玉堂?”

白玉堂复又张开眼,将掌心俯上展昭双眸:“猫儿,莫动。”

展昭视线被他遮挡,静静躺了片刻,觉出白玉堂想要起身,仍环在他背后的手臂便稍稍加了些力,低语道:“往何处去?”

白玉堂抬起手来,指尖将展昭额前发丝拨开:“猫儿且先睡罢,我去外间倒杯茶喝。”

展昭手臂再加了分力道,白玉堂直不起身,只得转回脸来温言劝道:“猫儿醉了,且先放开。饮了酒口渴,我喝盏茶便回。”

此时桌上烛焰忽然一跳,光影明灭间展昭微微一叹,眼前白玉堂已将下唇咬得泛白,眸子里水色更深。两人亲密之时展昭虽一向略有拘谨,然而再是于风月之事上毫无经验,终是年青男儿血气方刚,耳鬓厮磨之时亦每常情欲渐燃。只是他平素清静端方,更不比白玉堂恣意随性,总也放不下心内界限。往往情到浓时,又强自忍耐下来。他自然也知白玉堂隐忍已久,正因用情至深,反而愈见尊重。无论平日如何调笑,若非自己甘心情愿,绝不会有半点强迫。

这一月来,两人之事禀过了先祖,告知了江宁,今日又得了卢方等人应允,展昭心底担忧总算全部放下。亲吻之间原本就情生意动,借了酒意见到白玉堂强自隐忍模样,只觉心尖上一疼,便索性闭了双眼,又唤了声:“玉堂。”

这一声已是带了微颤,白玉堂呼吸一滞,哑声问道:“猫儿,你想做甚么?”

静默有顷,展昭手上稍稍松了力气,双唇翕动下声音几不可闻:“随你便是。”

白玉堂怔了怔,便将掌心轻轻移到展昭肩头,滑向胸前欲敞开衣襟。动作到一半却又顿住,迟疑问了句:“猫儿果然醉了?”

展昭抬眼看着他不语,只将手向上移去,摸索着将发带扯掉,握住一把发丝略微用力,白玉堂吃痛将头低下来些,展昭微抬起头,与他唇齿相贴,一面低语道:“展爷清醒得很,倒是白五爷……莫不是醉得听不懂别人话里意思?”

话音尚未全落,舌尖已被狠狠吮住,白玉堂温热掌心向下移到他腰带处一把扯开,又重回到胸前去解衣襟。待将亵衣前襟也敞了,方才抬起头来。泛白双唇已染了些艳色,那桌上烛焰仿佛燃在了眼里,轻喘着问道:“猫儿,可想好了?”

这人今日怎么如此啰嗦……展昭别过脸去不答,只松开白玉堂发丝,手指滑过他微汗鬓角,在喉结处停了一霎,便试探着向领口里探去。终是不惯如此主动,指尖才伸进去一寸又想抽回,白玉堂已将自己腰带也扯了扔在地上,握了展昭的手引到衣襟处:“猫儿,替我将这衣裳解开……”

展昭胡乱将白玉堂衣襟扯了几下,丝毫不得章法,脸上已和火烧一般,十指越发不听使唤。三番两次解不开,索性横下心来,握着外衫向两边用力扯去。白玉堂轻笑出声:“猫儿索性将这身里衣也都撕了罢。”说着将手掌伸到展昭肩后,用些力气把他上身稍抬起来些,把他衣裳从肩膀褪了下去。又随着展昭的动作,将自己的都一并脱了。

两人俱是自幼习武,腰肢劲瘦挺拔,骨肉匀称结实。衣裳才褪,白玉堂已瞧见展昭前胸处前次追捕林正时留下的伤。当时伤得本也不重,公孙策的伤药又极好,此时疤痕几乎全褪,仅留下一条浅浅白色印记,自左向右横贯在胸前。他伸了手,指腹擦过伤痕按上心口凸起一点稍稍拨弄,展昭本能便抬手想要将他挡开,又生生停住。白玉堂觉出指尖下那一点渐硬了些,俯下脸去用舌尖在上面一转,又沿了那条白色伤痕一路舔舐到右胸另一处凸起。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8:23:00 +0800 CST  
十二月 岁晏知君归不归

展昭在陷空岛住了四日,松江府尹便差人来请,说是案情已明。白玉堂略收拾了行装,与展昭辞了卢方等人,一同到了松江府衙。府尹将一干人犯签字画押的供纸拿来与展昭过目,原来那近水县令于正,与张全本是昔年同窗,后又一同在松江府为官。于正私下里做了许多中饱私囊之事,那每年的税赋粮饷,乃至荒年时赈灾的银米,也不知被他克扣了多少。

张全得知此事,念着多年情分并未说与人知。近一二年他得遇朝中贵人提拔,官升几级,入了礼部。于正虽为人阴险贪婪,却在京中也颇有些人脉,听闻张全入京做官之后想借机参奏自己,便动了杀机。恰好偶然擒获了贺老大,索性便利用他昔年故交之情,骗得信任,欲借刀杀人。事情败露,贺老大被擒,又要发回松江府审讯之事,京中也有消息传递出来。于正便想在路上杀了贺老大灭口,那客店里去下药的小二便是于正昔日亲信,识得贺老大。那夜原想迷倒了众人将贺老大暗中杀死,却不想展昭机警,未能得手。山路上的一干人也是一早便埋伏在那里专等的,于正原本不曾料想是展昭亲自押送人犯,准备不够周全,失了算计。人证俱在,对质之下只得将各种罪行一一招供。如今已被关押在松江府大牢,其他人犯俱各受审,唯独于正因是朝廷命官,身份不同寻常,要由展昭一路押解回京再行处置。

之前肩上受伤的衙役在松江府衙休养几天,伤势已好了一半,展昭又留了一日,便要启程回汴梁。与来时一样,将于正绑缚了塞进马车,众人皆便装而行。

展昭唯恐此案再细审下去,尚有更深牵扯,担心日久生变,故此回京赶路比来时略急了些。当日直到入了夜,众人方寻了一家客栈,草草用了饭,要了两大间客房分头宿下。于正是读书人,没有武功,展昭便将其松了绑缚,点了昏睡穴扔在外间榻上。查验过门窗俱已拴好,便回身道:“玉堂,你且到里间歇着。”

白玉堂看于正果然已昏睡,便悄声问道:“打发白爷爷到里间去睡,莫非猫儿要和这狗官同榻而眠?”

展昭无奈瞥他一眼:“我留在外间值守。这于正狡诈阴险,又不知此案是否背后还有牵扯,恐夜间有人发难。警醒些好。”

“既然如此,猫儿去里间歇着便是,白爷爷在这里守着。”白玉堂再低头看看榻上昏睡的于正,伸手便扯了衣襟想将他提起来扔在地上,“这狗官还不配占着床榻!”展昭看他动作,忙抬手拦住:“玉堂,他本就是个书生,不同你我自幼习武。如今天寒,若夜夜扔在地上,那凉意他受不住。倘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没了口供!”

听他此言,白玉堂也只得收回手来,转脸瞧着展昭问道:“这狗官不习武,受不得寒气,你习武难道就受得?回里间榻上好生躺下歇着,我在外间值守便是!”

展昭失笑,回身坐在桌前拿软布擦着巨阙剑鞘道:“自小便是这样,偏在你这里就娇贵起来了,这屋里还笼着火盆,便坐上一夜,难道就冻坏了不成?来松江府这一路上都如此过来,有两夜索性歇在外面,也无妨的。”

白玉堂也在他对面坐了,拿了桌上茶壶斟茶喝:“便是如此,也歇歇才是。你出来了这半月,待回到府里,还不知遇上甚么案子。逢到年关本就事多,你官府里的公务,我总不能事事帮衬,多少总需回避。不如路上几夜我守着,待回去了,若真有要紧案子等着你,也好有精神办正事。”

此言倒委实有几分道理,展昭略一迟疑,便点头道:“也好,既如此,今夜你便警醒些,明日我再值守。”

白玉堂到里间看看,将火盆拨旺了些,又摸摸床上被褥倒还厚实,又出来道:“且去歇着,明日须早起赶路。照这个脚程,需六日才能回京,便是夜夜我来值守也不值甚么。练了十几年的功夫,这点辛苦还受得起。”说罢敞了展昭外衫衣襟,将手指在锁骨上一划,“既是白爷爷家的猫,便乖乖听白爷爷的话。仔细惹恼了我,将你也点了睡穴,扒光了扔到床上去!”

两人有些日子不曾过招,这白耗子越发嚣张。展昭暗自磨牙,抬手将他挡开,顺势手腕一翻,二指点向他后颈穴道。白玉堂侧身躲开,扬手握了他手指轻笑:“白爷爷是为你好,没良心的猫儿又亮的甚么爪子!你我之间既上下已分,再来过招,平白受累。”

展昭脸上一红,抽回手来去握桌上巨阙,白玉堂以为他恼了,慌忙要拦:“猫儿作甚?”

“拿了剑回房歇着!”展昭也不看他,抄起剑来走到里间,片刻门里便传来含笑低语:“玉堂今夜辛苦!”

白玉堂再瞧瞧榻上于正,捺不住满心厌恶之情,随手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虽伤不了人,却着实可让他身上酸痛难忍两日。又斟了杯茶在桌前坐了,以手支额,留意周遭动静。

有白玉堂在外间守着,展昭自然放心,静静躺了半晌,未尝听见异响,便安心睡了,一夜无话。次日一早,众人再起身要赶路时,展昭将于正睡穴解开,塞进马车里绑了双手。却见他蹙眉咧嘴一脸苦痛,脚步虚浮踉跄,初时还当染了风寒,欲要令衙役请个大夫把脉。白玉堂握住他手臂在耳畔低语:“无妨,昨夜里白爷爷瞧他不顺眼,随便点了两处穴道,不过全身酸痛难耐,两日便好。

展昭自然知晓白玉堂嫉恶如仇,又有些孩子脾气,见了这等恶人,必要想法略惩治一下才解气。闻言一笑,放下心来。几人随即在客栈里随意买了些干粮上路。晚间宿店,拗不过白玉堂,六夜里倒有五夜均是白玉堂值守。如此晓行夜宿,倒是一路平安顺遂。第七日午后方回到府内,将案情回禀明白,包拯不敢怠慢,当即便将于正投了狱,又进宫去请赵祯的旨意。白玉堂略歇了歇,又去玉堂巷寻白福,看那宅子修葺状况。展昭则被公孙策叫到书斋,将这些时日几件未办完的案子一一与他交代清楚。

待到用罢了晚饭,展昭方拿了两册卷宗回到东跨院内,在灯下细细翻阅。入神看了半晌,只觉身上寒意渐重,放了卷宗四下环顾方才察觉屋内未笼火盆,难怪连手脚都冰凉起来。这些天来多歇在客栈,自有小二照应。在陷空岛上几日,一应大小事务白玉堂俱悉心打点妥当,半点无需自己费心。如今回了府里,竟连这也忘了。无奈之下起身推门,想自去后厨里瞧瞧,笼个火盆,才要出院子却见白玉堂提着酒坛进来。两人走个碰头,白玉堂奇道:“这个时辰了出去做甚么?莫不是发了案子?”

展昭叹了口气摇头道:“原是在屋内看看近日几起案子的卷宗,待觉出身上冰冷,才发觉忘记笼火。你且先回房去,我到厨下看看,笼了火盆回来。”

白玉堂伸手将他的握住,掌心内手指冰凉,低笑道:“可见展大人被白爷爷伺候得惯了,自己畏寒竟也想不起笼个火盆!”

展昭微微赧然一笑:“回房等着罢,这几日你夜里未曾好睡,等等饮几盅酒早点歇着。那卷宗我看了一半,倒不是甚么麻烦案子,只是有个劫财害命的嫌犯想必已逃出城去了,明日我带人到附近查探查探。”

白玉堂松了手自向院内走去:“明日我无事,也帮你查探。年关近了,待过两日还要回金华家里瞧瞧。前次芸生问我要几样新鲜玩意,我替他寻来了,这回送去,他必然喜欢。”

展昭一怔:“你在陷空岛直接先去金华,再回汴梁,岂不近便?如今到了这里再往南折回去,平白多跑七八日的路程。”

“蠢猫!”白玉堂也不回头,只将手一抬,一枚飞蝗石便直奔展昭额际飞来,“自然是担心若于正那狗贼半路发难,你一人左支右绌。倘或此案背后仍有其他主使,难免再出劫囚灭口之事。白爷爷养的猫儿,自然白爷爷要好好护送回来才罢!如今既然安稳回来,我这几日将岛上几处生意均打点好了,回趟金华,住上两日便回。那宅子均已修葺好了,白福连下人仆役也已一并雇好,过几日家什预备齐了,咱们两个回去过年。”

展昭扬手把石子接了,垂睫一笑,转身往厨下去了。

待他端了炭火盆回屋,白玉堂已拍去酒坛泥封自斟自饮起来。回京这一路日日提防夜夜小心,滴酒未曾沾唇,肚里酒虫早就作怪。今日将几件杂务办妥,本想回府内寻展昭出来饮酒,又怕他才一回来事情繁忙。索性到陷空岛一家店铺里随意用了晚饭,沐浴更衣已毕才提了坛酒回来。

两人一面闲聊,一面对饮了一坛,展昭未觉怎样,倒是白玉堂连夜不曾安睡,便有了困意。解带宽衣向榻上躺了,懒洋洋唤道:“猫儿,过来陪白爷爷歇着。”

展昭犹坐在桌前凝神看那卷宗,低声答道:“你且先睡,我将余下这些看了便去。”

白玉堂双手枕在脑后,慢悠悠说道:“猫儿若再不过来,白爷爷便将灯熄了。”

“白五爷怎么如此大的出息,睡觉还要人陪着,莫非胆小不成?”展昭无奈起身,往床前移过张凳子,将烛台在上面放稳了,也宽了外衫半倚在榻上,兀自握着卷宗细看。白玉堂却忽然支起身来将他压在身下,似笑非笑看着他问道:“展大人莫不是忘记了?次次是谁喝得醉了,扯着白爷爷袖子不放手,要我陪着?”

展昭听了只觉耳根都发起烫来,手里犹握着那卷宗,看也不是弃也不是。过了片刻才将身上人推开:“既是乏了便好生睡罢!怎么如此话多!”

白玉堂将手指自他额头一路经鼻尖划过双唇,在下颌轻轻勾了一下,便又枕臂躺好,不再言语。展昭只道他倦极睡了,便向床里面将锦被扯过来替他盖好,顾自将余下几页卷宗看完,随手放在凳子上。熄了烛灯才躺平,便被白玉堂扯住手臂搂进怀里。

展昭无奈叹气:“你难道不困乏?怎的还不睡?又胡闹甚么!”

“白爷爷劳神费力养的猫儿,自然要抱在怀里方才睡得舒坦。”白玉堂含混答了一句,将脸颊凑上他肩窝,沉沉睡去。展昭听他呼吸渐匀,知道是睡得实了,这才略微调整姿势,也阖眼睡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9:42:00 +0800 CST  
包拯念展昭一路辛苦,特许他三日不必随同入朝。次日展昭醒来,天色才亮,身畔白玉堂仍在熟睡。他又静静躺了片刻,小心披衣起身,正束发之时,只听白玉堂在身后问:“猫儿今日可是要去寻那杀人嫌犯?”声音微沙,犹带睡意。

展昭边系发带边叹气道:“那人应是逃往城外去了,只是也无甚线索,找下去也是海底捞针。我今日且在周围略转转,打探下消息,只怕还是要发海捕文书。”待束好了发回身,白玉堂也已坐起,正在穿靴。展昭轻轻按他肩膀道:“累了这几夜了,今日无事便多歇歇,我在城外看看,若无甚么特别之处也便回来,尚有别的案子等着办。”

“陷空岛五当家跑到你开封府衙里躲懒睡觉?”白玉堂斜睨着他,“白爷爷丢不起这人!你将这案子大略说给我听听,我今日在新郑门西水门一带寻下两处水产商铺便无事,你不用往城西跑了,那一带我替你打探。”

展昭将床边凳子上卷宗递与他:“不过是个商铺伙计,被掌柜的辞退了气不过,趁夜潜回店里偷盗。掌柜的惊醒了喊人,被他几刀杀死。另有一个小伙计受了重伤,捡回条命来,供出是他。案子简单,拿人却难。出了城随便躲到哪里也难找。大人的意思,这伙计在城中尚有父母兄长,想必不会跑的太远。附近查探一下,若无消息,直接先发海捕文书。这伙计样貌特征在最后写着,你且看看。”

两人洗漱完毕,到厨下用了早饭,便分头出去办事。展昭先往那伙计冯二家中走了一趟,方知是他家中老父重病,无钱请医,他一时糊涂便在柜上拿了几两银子。被掌柜的发现,打了几巴掌辞退了。他劫财杀人东窗事发,老父急怒攻心,已经过世,尚无钱下葬。唯留老母与个聋哑兄长冯大相依为命。

见他老母与兄长抱头痛哭,展昭心生恻隐,自荷包里掏出些散碎银两先与了他们,又叮嘱两名衙役在附近留守,便转去城外。查探了两个时辰,未能查到冯二去向,却误打误撞抓了个人贩,正欲带着两名拐带来的幼儿卖到河间府去。

冯二之事没有着落,两名幼儿又受了惊吓嚎哭不止。展昭一时也没奈何,只得连同身边几名衙役,押了那人贩,抱了幼儿先行回府。

才进了府门,白玉堂也刚巧回来,手里还拖了个衣衫褴褛的男子。见展昭一脸无奈神色,怀中竟还抱了个哇哇大哭的两三岁幼儿,那眼泪鼻涕蹭了一肩膀,不禁失笑:“展大人这是做甚么去了?谁家的娃娃?”

展昭将怀里孩子交与衙役,叫暂时带到内宅交与老妈妈们照管,又令人把那人贩子押往监牢,苦笑对白玉堂道:“没寻到冯二踪迹,倒是捉了个人贩子回来。那两个孩子均是自城里拐带出去的,等等叫人查了这几日谁家报了丢失孩子的案,把她们父母喊来,认领回去便是。”说着看向白玉堂手里拖的那人,形容与卷宗上描述的冯二极像,只是已经昏晕过去,不知是否受伤。

白玉堂将人放在地上道:“这冯二却刚巧被白爷爷撞上。原本在新郑门外见他鬼鬼祟祟,似是想借机混进城来,就抓住了盘问几句。他做贼心虚,略一吓唬便据实招供了。此人没甚么大碍,只是在外面躲了这几日也未尝进食,如今晕过去了。”

展昭见冯二被擒,心里一喜,令两名衙役暂且将他绑缚了抬去请公孙策诊治,自己则要回东跨院里换干净衣裳。走到半途又怅然道:“这冯二难逃一死,家里却还余下个老母亲和聋哑兄长,生计无着。”

白玉堂看展昭神色,笑道:“这冯二俱对我交代了。白爷爷看来,不如将他那聋哑兄长带到玉堂巷宅子里去,做些洒扫院子的简单活计,好歹能供养家里老娘。猫儿觉得可行?”

展昭已推门进屋,闻言心下松快许多,开了衣箱取出件家常蓝衫,抬眼笑道:“依你便是。”

白玉堂回身掩好了门,把画影往桌上一放:“哦?依我?”

“自然依你。”展昭低头边解衣裳边顺口应道,手腕却忽然被握住。他本不曾设防,这一下便被将手拿开背在身后。白玉堂已贴到耳畔吐气问道:“果然甚么都依白爷爷?”

展昭慌忙低叱道:“这大白日里哪是胡闹的时候!等等将衣裳换了,还有正事!”

“原来猫儿满心里惦记的都是那胡闹的邪事……”白玉堂松了手,正色道,“白爷爷不过要告诉给你,过几日闲了,去玉堂巷那宅子里瞧瞧。旁的家什都已办妥,我另着人选了好木料打张大床,约莫过个三五日便可搬来。白爷爷定了后日里启程回金华,猫儿得空便去照看一眼,若喜欢就留着,不喜欢再令他们重选样子做新的。”

展昭见又着了他的道儿,不禁有几分尴尬。回身向桌边倒了杯茶端起来,将脸都藏在茶碗后面闷声道:“此事我记下了。”

白玉堂衣摆一掀,大大咧咧向榻上一坐,指节轻轻叩着床柱闲闲道:“好端端的与你说正事,你倒拿些胡话来应对。这光天化日难道还做什么不成,展大人莫不是外表正经……”话音未落,展昭脸上早已烧了起来,忍无可忍将茶杯盖子向他掷了过去,咬牙切齿叫了一声:“白玉堂!”

听他连名带姓一喊,白玉堂不敢再挑逗,忙抬手抄住那盖子笑着低语:“忙喝了茶做正事去吧,方才我进府的时候有衙役说,大人与先生在书斋商议事情,叫咱们都回来了过去有话要说。”

展昭闻言,忙将那杯茶喝了,正要出门才发觉方才原是进屋换衣裳的。白玉堂已笑着问:“那衣襟敞了一半,也不扣上,也不脱了换干净的。展大人如今叫白爷爷伺候惯了,莫不是等我亲手服侍你更衣?”说罢也不等展昭回应,放下茶碗盖子便抓了剑迅疾闪到门外朗声道,“我先往书斋里去了,展大人速速收拾停当了便跟来。”

这白耗子越发不像话,如今只要无外人在旁便口无遮拦,偏生在他跟前自己总是全然失了警觉,次次被他调戏了去。展昭暗自咬牙,又无可奈何,只得将衣裳换了,也拿了剑往书斋里去。包拯和公孙策俱在屋内,白玉堂已在墙边椅中坐了等他。

见他进屋,包拯直接摆手道:“展护卫不必行礼,且先坐下罢。那于正一案尚有蹊跷,我们需商议一下,拿个主意。”

原来今日朝散之后,赵祯特将包拯留住,私下告知,有人奏本参了张全。

这张全也是松江府人士,早年间任松江府内宜城县县令。这宜城县与近水县毗邻,张全和于正本是同窗,又得以一同为官,相交甚深。张全治下宜城县一直太平清明,朝中便有人举荐,这二年官运亨通,连升几级。

昨日包拯入宫禀告案情,赵祯本是令他这几日宣张全当庭对质,细细再审。张全此前知晓于正种种恶行,未曾上报,应属知情不举,本想念他近几年勤勉公务,从轻处置便罢了。却不料昨夜批阅奏折之时见有本参奏,说那张全当年任宜城县令之时,辖内有座山上挖出了少许铁石矿藏,张全为谋私利未曾向上禀报,而是伙同他人偷偷采挖,为此还赔上了附近一些山民性命。

此事非同小可,赵祯将奏折交与包拯看过,令他彻查。包拯前思后想,已修好一封书信着人快马加鞭送往松江府衙,请松江府尹在当地查探,若能寻得人证物证便火速送往京城。另外为怕打草惊蛇,在人证物证俱全之前,暂不预备提审张全。只是后面究竟如何搜寻证据,还需共同商议。

“那宜城县我前几年曾到过一次。”白玉堂沉思片刻道,“是在松江府边界上,如今想来当时应该正在张全治下,确实有座山。既然宜城县和近水县相邻,想必当年私挖矿藏之事于正也难逃干系。”

包拯点头道:“不错,于正要将张全灭口,或者正因此事。我原本便觉怪异,那于正不过一个小小县令,怎能有如此广的耳目,竟知晓贺老大押送回去之事。原来背后还有这等蹊跷。张全那里,若仅凭一两人所言,抓不到真凭实据,难以定罪。敌明我暗,又怕打草惊蛇,又怕拖得久了,反而给了他时机销毁些罪证。”

展昭蹙眉思索了半晌,疑惑问道:“就凭现下交代出的,于正已经是死罪,为何不说出私挖矿藏之事?他既然想要将张全灭口保全自己,如今事已至此,没有道理还替张全遮掩。莫非他也不过是枚棋子,后面仍有主使?”


“本府所虑正在这里。后面若仍有主使,而于正拒不招供,则此案难结。我已在书信中说明,要松江府尹将于正府邸内细细搜查,看能否找到些线索。”包拯说着又问展昭道,“便是松江府能寻到甚么线索,交回府来大约也要半月时光。照展护卫看来,如夜探张全府宅,可有把握不被发觉?”

展昭略略迟疑,摇头道:“于正被押解回京的事,若张全已经知晓,或许会有所准备。他的府宅属下从未去过,等入了夜我在周围略转一转,先探探情形再做打算。”

包拯点头:“谨慎为要。既然如此,先将琐事略打点了,专心了结此案。”

展昭领命,几人一同行了个礼出门来,白玉堂自回了东跨院。展昭则与公孙策一同去看过了冯二。公孙策为他诊了脉息,并无大碍,只是惊吓虚弱过度。展昭便叮嘱了衙役,为他预备下饭食,待人醒转后好生看守着吃了东西,先押到牢里候审。接着又着人去将近日丢失孩子的人家传来,让他们认领孩子。几件琐事均办好了,已时近傍晚,天色阴沉欲雪。展昭略一思忖,踱到街口寻了家酒楼买了几样菜,又拎了坛酒回到东跨院里。

白玉堂正伏案研墨,听见他进来道:“猫儿等等,我写封书信给干娘。写完了便去用饭。”

展昭将酒坛食盒在桌上放了,打开衣箱翻出件夜行衣放在榻上,又替他将烛灯拨亮些:“莫急,你且慢慢写,我交了二更再去。”

白玉堂将信写了封好,抬眼望过来,瞧见酒菜便笑问:“平常扯着你喝酒有时还推三阻四,今夜尚有正事,怎的倒拎了酒回来?蠢猫莫不是要自己喝酒躲懒,喊白爷爷替你跑腿?”

展昭开了柜子取出只匣子,自里面又拿出几枚袖箭:“等入夜我到张全府上先探探路,若得了机会便细细查看,或许回来的晚些,你且安心等着。这酒虽不如婆婆酿的,倒还清洌,免得你闲着无趣,又生是非。”

“白爷爷何时给你生过是非?”白玉堂眯起眼来瞧瞧那酒坛,“休想拿坛酒便糊弄了我!今夜我去。也不知那张全究竟甚么底细,倘或早有防备设了机关,猫儿未必识破,却瞒不过白爷爷眼睛。何况你们都在官场里,万一被人瞧见认出了你,岂不是打草惊蛇了。”

“你当我三岁小儿那般没有轻重?”展昭将袖箭装好,瞥他一眼道,“若无把握我不会妄动,今夜不过先去探探路,便是查不出甚么,总还不至于教人瞧见。这些年功夫又不是白练的,自保尚不成问题。你去了才生是非!白五爷白衣夜行,只怕还没看见机关,自己倒先给机关看见了!”

白玉堂哼了一声:“笑话,你白爷爷这些年到哪里都穿白衣裳,哪次被人瞧见过,且坐下吃饭,等等你我一同去便是。若那府里没设机关,白爷爷放了心,自然回来睡觉。不然后日动身去金华,这一路上心里也不能踏实。”

展昭也知拗不过他,只好点头:“既如此便同去。”说着重开了衣箱,将那件夜行衣裳放了回去,叹口气道:“与白五爷一起出去查案倒格外省事,连衣裳也不必换了。”

白玉堂将食盒打开低笑:“那夜行衣靠本就单薄,看这天色,入了夜怕是要下雪,你换他作甚。”说着拍拍那酒坛,“这酒不曾尝过,且留着等我从金华回来咱们再喝。”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9:44:00 +0800 CST  
两人吃罢了晚饭,展昭推窗向外看看,果然落了雪。又待了一个时辰,雪势越发大起来,院里已薄薄铺了一层。白玉堂推开窗子望了片刻,回身道:“想必到二更时雪就积得厚了,这天气外面无人活动,你我早些去罢。刚巧雪大,若留了脚印,天亮也给盖住了。”

张全的府宅距玉堂巷不远,两人绕到后面花园子外墙,展昭比个手势便纵身跃上去,半伏在墙头向内张望。白玉堂心领神会,闪身躲在墙边暗影里留神周围响动,片刻后只听展昭低低咳嗽一声,抬眼一望,展昭轻轻招手,白玉堂便也纵身跃了上去。

展昭已大致看清张府里格局,果然天寒落雪,满府里已无人走动。这张全府邸并不大,后花园里错落种了些花木,不过两进院子,粗看上去倒是一副俭省廉洁做派。后一进院落里有几间屋里点着灯,借着微光,影影绰绰可见几个人影在廊下围坐在一处,想必是值夜的家丁躲懒,不肯四处走动。

墙根植了几棵桂树,以青石砖铺出一条小径,通向前院,两旁均是花圃,另有一处极小的水池。白玉堂目力本不及展昭,若借了月光还好,然此时天阴落雪,后花园里半点光亮也无。他凝神留意片刻,终是看不真切,便摸出一颗飞蝗石,向那水池里掷去。

池中结了一层薄冰,石子落下时便听到冰面裂开细碎之声,白玉堂迅疾又掷出几颗石子,侧耳倾听之下并无可疑响动。他伸手在展昭手上一按,跳进院子,沿着那青石小径慢慢走动。

展昭按剑伏在墙上四下环顾,替白玉堂留意周遭动静。那几个家丁仍在前院廊下坐着,有间屋里原本亮着烛灯,此时被熄灭了,想必便是张全卧房。白玉堂在园子里走了一圈,回到墙根翻上来,俯在展昭耳边细声道:“园里没有机关。”

展昭点点头,伸手一指便沿着墙向前院跑去,白玉堂紧随其后,两人身形两个起落,已悄无声息俯身在前院正房屋脊上。

此处恰好可听到那几个家丁闲谈。两人听了一刻,说的皆是些吃酒小赌的琐事以及府内零散活计。白玉堂听着便有些不耐,正思索怎么才能支走这几个家丁,好下去瞧瞧,展昭却忽然按住他肩膀,将手指一蹭耳廓。白玉堂忙敛了心思屏息再听,其中一家丁正问道:“今日老六为了甚么就挨了大人几巴掌?”

另一家丁压低了声音答道:“听说是有人送了封书信来,赶巧老六就在大门口,便接下了。偏巧二夫人说要进香,老六忙着套车,竟将信揣在怀里忘了与老爷送去。待随着二夫人出门回来才想起这事,忙着到书房送与老爷过目。老爷大约是嫌他带了书信出门,怕丢在路上误事,怨他不够小心,便给了几巴掌。”

前面发问的又叹口气道:“咱们老爷也算好脾性,我在府里这两年也未见他发火,今日不过为了封书信罢了,怪道人家都说跟着官老爷,事情最难做!”

旁边忙有人打岔道:“罢了,咱们做下人的,挨个打骂,又不是甚么新鲜事。还是莫要背地里议论主人家,且聊别的!”

白展两人又俯在屋脊上听了一刻,几个家丁再不提书信的事,展昭轻拉一下白玉堂衣袖,纵身往后院方向去了。白玉堂转身跟上,两人沿原路出了张府,展昭径直拐进了另一条窄巷,方才停了脚步。

白玉堂低问:“猫儿觉得那信上有蹊跷?”

“想必正是。”展昭点头,“那绝非寻常书信,今日且先回去,待禀告了大人,再看是否改日得了机会,进他书房里瞧瞧,看能否寻出些线索。”

白玉堂再回想一下,迟疑道:“照我看着,那院子里确实没甚么机关,只是究竟哪间屋子是张全书房尚不肯定,要么明晚你我再来探探?”

展昭轻笑:“你担心甚么,无妨。我虽不太通机关之术,这么个宅子还应付的来。我瞧着这雪一时半刻怕也停不下来,路上只怕难走。不如你明日便动身回金华,早去早回。手上这几件案子了结,咱们安心过年。”

刚才只顾听着动静,如今听他此言,白玉堂才发觉雪竟下的越发的大了。旁边院墙里不知是何人家宅子,檐角挂了灯笼,借着那光看去,展昭面色微微有些发白。他伸手握了展昭的一探,只觉触手冰冷,再瞧瞧身上,已叫雪打湿了一半。白玉堂挑起眉来低声道:“这身上衣裳需赶紧换了,且先回府里再做打算。此时雪大夜深,左右没有旁人,猫儿若冷,白爷爷抱你回去。”

展昭扬睫一笑,抬手去拂他肩头雪花,轻声唤道:“玉堂……”

白玉堂还当他有话要说,颈侧却忽然一麻,竟毫无防备下被点了穴道,动弹不得。展昭低语:“平常不与你计较,越发不像话!展爷先回去了,这穴道你自己解罢!”说罢扭头施施然向回就走,在巷口一转弯便不见了人影。白玉堂咬牙切齿,偏又无可奈何,只得暗自运内力试着去冲穴道。

展昭手上力道拿捏得颇好,白玉堂用了半盏茶的功夫自己解开了穴,也向府里走。到了巷口一转,却见展昭正抱剑立在那里含笑瞧着他:“白五爷修为甚好,这便解开了?”

白玉堂凑过去磨牙问道:“猫儿可是在这里专等着白爷爷教训?”

展昭轻咳一声别过脸去:“展爷不过是怕你这耗子给人擒了去,还要劳神救你出来。且回去歇着罢,今夜无事了,待明日一早回禀了大人,再看下面如何处置。”

白玉堂眯起眼来盯着他问:“猫儿是因为不放心,所以在这里守着白爷爷?”

展昭不理他,只将手里巨阙随意转了半圈,剑鞘便抵上他左肋:“啰嗦甚么!还想再点一次穴道不成!回府歇着!”

白玉堂一笑,也不再逗他,两人冒着雪,并肩一同往回走去。

包拯为防人耳目,待到入夜,方才令王朝马汉提了于正,在书斋里又审问了一番。那于正旁的罪行都肯招供,私挖矿藏一事却抵死不认。包拯观他神色,应是确有其事,只是仍有背后主使,他不敢多言。一时既无人证物证,也没奈何,只得又押回牢内暂且等候,待有了证据再宣他当庭对质。

白展二人回府内时,包拯尚未歇息,展昭便先到书斋将方才夜探听见的信件一事禀明了。包拯闻言蹙眉沉思了半晌,问道:“照展护卫昨日看来,若再行夜探,伺机寻得信件等证物,是否可行?那府里可有防备?”

展昭微微摇头:“玉堂在那后院子里走了一圈,未见机关埋伏。前面廊下有几个值夜的家丁闲聊躲雪,没能寻得时机下去,故此不知书房情形。属下这几日寻机再探。”

包拯点头,又见展昭衣衫打湿了一半,忙道:“这湿衣裳不可久穿,展护卫和白少侠且先回去更衣歇息。明日不必随本府入朝,留在府中将几件未结的案子酌情先办。张全之案不急在这几日,伺机行事便是。”

展昭领命与白玉堂回到东跨院,屋里已有衙役提早笼好了火盆,展昭将外袍脱了,又去寻两人的干净里衣。白玉堂倒不急着换衣裳,先将那炭火盆拨旺了些,转回身在柜子中取出个青布包裹,踌躇片刻方抬头道:“猫儿,既然这案子三两日不能了结,我便先回金华。沿路收两份账目。到家不过陪芸生两日便回。今日是腊月初五,我半月之内赶回来。”

展昭已换好了衣裳,散了半湿的头发在一旁擦拭。听他此言抬起头一笑:“你急甚么,路上再要收账,半月往返,岂不是要星夜兼程。这张全一案,年前未必能了。余下均不是甚么棘手的事,即便人手紧些,实在忙不过了,大人自然会问宫里请人帮衬,你又何必太过辛苦?”

白玉堂也将外袍脱了,随意搭在椅上:“我今日瞧张全府中样子,应是不会有甚么埋伏。他不过一个读书人,至多府里养了些打手,想必还伤不到堂堂南侠。便是上面还牵扯了别的官员,再大也大不过皇上。最多费些周章罢了,若果然在这案子上伤了,你也别再做这护卫,乖乖随我回陷空岛做只三脚家猫便好。急着回来,不过是怕猫儿想白爷爷罢了……”

展昭擦完了头发,扬手把布巾向白玉堂怀里一扔,回身躺到榻上:“睡罢。前几日尚有个盗案没甚么头绪,这雪一下,许多痕迹都掩住了。我明日再到那失窃的宅院里仔细瞧瞧,看还能查到甚么线索。”

见他将话岔开,白玉堂跟着躺下,悄声问道:“怎么?猫儿莫非不想白爷爷?”

“早知你如此聒噪,方才手上力道就该大些,让你在那雪地里站上一宿才好。”冻了半夜,此时回到屋里身上一暖,睡意便涌上来。展昭将锦被扯过来盖上,正阖眼要睡,白玉堂却不依不饶凑在耳边问:“若白爷爷在雪地里站上一宿,猫儿可还守着?”

展昭不答他话,只将那锦被又裹紧了些,却冷不防被合身抱住,白玉堂贴在他耳畔笑道:“白爷爷比那锦被更暖和,猫儿何不试试看?”

展昭仍不作答,只向他那边略靠了靠,将那锦被也放得松了些。白玉堂还想再出言调笑,却不料展昭竟飞快自锦被里伸出手来,又一次点了他的穴道,随后便低声道:“明日一早都还有事,还不好生歇着!回府路上熬了几夜,难道你不乏么!”

白玉堂略动动内力试探,展昭这番力道比上一次稍大一些,若是自己去冲,约莫要一炷香的功夫。若不冲,过个把时辰也自然解开了,索性不去管它。身上既不能动弹,他口上更不肯闲,咬牙说道:“猫儿着实欠些教训!待白爷爷从金华回来,必要将你领回玉堂巷宅子里拴些日子!只教你出不得门才能解恨!”

展昭悠悠然道:“我若是玉堂,以后再不提此事。”

“为何不提?难道自己家养的猫皮痒了,白爷爷还不能紧紧?”

“堂堂锦毛鼠,陷空岛五当家,一个时辰里两次叫人点了穴道制住,白五爷难道不嫌丢人?竟还好意思日后再提?”展昭这话问出,唇齿间已有压不住笑意溢出。白玉堂教他问得一时无言以对,又不能动弹,只得横眉立目盯着他瞧。可展昭偏偏眼都不睁,唇角微微挑起,噙着个笑又略向他这边靠了靠。一头浓黑发丝散在枕上,借了烛光看过去,在张府外面时微微泛白脸色此时红润起来,显得分外俊朗。白玉堂凝眸瞧了片刻,只觉展昭呼吸渐渐均匀,竟果然睡着了。他轻笑一声,用内力将穴道冲开,也不换姿势,将脸凑在展昭肩窝,也阖眼睡去。

饶是展昭武艺高强,教他半压在身上睡了一宿,次日早起也觉身上有些酸麻。白玉堂一早见雪已停,便将昨夜未饮的那坛酒拿去院里埋了,回屋见展昭正坐在榻边拿手自己揉捏左肩,挑眉笑问:“怎么?莫非果然变成了三脚猫儿?”

展昭站起身将官服穿好,无奈道:“你这耗子未免太懒了些,自己解个穴道能费多大力气!竟那么着便睡了,也不嫌累。”

“哦?与白爷爷何干?”白玉堂将眉挑的更高,“昨夜被谁点了穴道?白爷爷怎么不知?”

展昭正要说话,却忽然忆起昨夜正是自己笑他不防备,接连被制住,要他休再提起。此时若再与他计较下去,只怕又要吃亏。只好不再做声,转身将官帽取来戴了,白玉堂伸手为他整了整帽上缨带,正色道:“等等我再往玉堂巷转转,便回金华,半月即回。猫儿好生等着白爷爷回家过年。”

不过是句平常话,展昭听了却觉心里一暖,将掌心附上他手背一按:“玉堂,路上小心。”

白玉堂点一点头,转身拿了桌上包袱,便出门到前面马厩牵马去了。展昭看他背影出了跨院,才抓了巨阙,叫来几名衙役,去出了盗案的宅子里查找线索。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9:46:00 +0800 CST  
后面接连几日,展昭白日忙于府里余下小案,入了夜便去张全府上守一两个时辰,伺机行事。怎奈这张全似乎对下人管教并不严厉,守了四五夜,那些值夜家丁竟都是在廊下围坐闲聊,从不四下巡查,始终不曾得到时机进到屋内查看。

此间包拯又提审过于正一次,仍未得到口供,纵是展昭沉得住气,这天寒地冻之时白白守了几夜,也难免有些心焦。这一日白天无事,正在街上随意巡视,经过一间宅院时恰好遇见那家里守门家丁赶人。原来是给平日里给那府上送菜蔬的人生了急病,无奈之下拜托街坊帮衬一天。那街坊不曾做过这事,只寻到府上就要从正门进去,家丁便将他赶了出来,要他往西边角门里去。那街坊又不认路,又不懂大宅院里规矩,便起了口角。

展昭在旁边听了片刻,见无甚大事,转身要走之时忽然有了主意,扭头回府去了。

当日临近傍晚,有个挑夫担着付担子到张全府邸叫门,说是后厨里叫送来的水产。门口家丁查看之下,那担子里确实是装了两只盛水铁桶,里面是几尾活鱼,便往东指着要那人从后面角门进去。

可那送鱼的却不知怎么,在门口与几名家丁纠缠起来,说自己是那新来的伙计,不认得这府里后厨所在,硬要家丁带着从前门进。几番纠缠下来,有个家丁不耐烦推搡了几下,伙计一个趔趄在台阶上绊了一跤,翻了担子,鱼扑棱棱跳了出来,噼噼啪啪直拍尾。

一时张府门前有喝骂的,有捉鱼的,有去捡拾铁桶的,几人乱作一团。门内便有一个壮年男子出来大声呵斥:“做什么弄得乱糟糟的!连在前面廊下都听见吵嚷了!”

门前一年轻小厮忙过去行了个礼道:“老六叔,这是个送水产的伙计,此前从未来过,今日硬要从这正门里进去,争执了几句,翻了担子。”

那被叫做老六叔的正要再说话,却有几名巡街的衙役刚巧路过,见状便过来询问。领头的正是马汉,与这老六却有几面之缘,原是认得的。老六一看是他,不敢怠慢,过来拱手说清了缘由。马汉见那几条鱼已被捉回桶里,便对那送鱼的伙计道:“你新做事不懂规矩,这官宦人家的宅子哪是随便进的?教你往东边角门里走,只听话便是,还啰嗦甚么!”说着又对那老六道,“这鱼只怕是要忙着送进去才是,桶里水既洒了,再耽搁片刻,那鱼一死,怕误了府里用饭。不如就让他赶忙进去,我派个衙役跟着他,你只管放心。”

老六见如此说,也不能再犟,拱手谢了马汉,兀自在门口与他闲谈寒暄。有个衙役便站出来带着那伙计,一并进府去了。

足过了一炷香时间,那衙役方领着伙计又从正门出来,马汉抱怨问道:“怎么去了这些时候?”

衙役低头行了礼道:“原是要送进去便出来,只是忽然内急……”

马汉不耐摆手道:“罢了罢了,时辰不早,这便回府去吧。”说着与老六拱手道了个别,带着衙役们转身离开。

这两日有使臣前来朝觐贺岁,当夜宫中摆了筵席。包拯自清早入朝,直到入夜方才回府。展昭未同前几日一般守在张府,而是在东跨院内等候,待有衙役来报说包拯回府了,便忙去书斋求见。

张府里今日委实要了几尾活鱼,那水产店的伙计担着担子来送时,展昭早已领了几个人,假作巡街,实则在张府附近寻找时机。见到有人要送东西进府,便给了那伙计点散钱,着他与一名衙役换了衣裳。这衙役得了展昭示下,故意与门前家丁争执起来,将水桶打翻,马汉便趁机出面调停。

那老六正是前次展昭和白玉堂夜探张府听见的,因送信迟了挨了打的人。那日马汉听见议论这案子时,便说出自己认得那老六。人在张府里已有两年,似乎是府中一名管事的,经常跟着出门。马汉往常又多是巡查那一带,故此认得,彼此见了面,也常闲谈几句。展昭此番便特意带了马汉一同前来,不想歪打正着,竟果然见着了本人。

那名跟随进去的衙役便是展昭所扮,进府之后借口内急,从厨下出来迅速在前院转了一圈,找到了张全书房所在。赶巧当时周围无人,他想着便是夜间得了机会进去,怕惹人发觉,不能点灯。今日便趁机四下先查看了一番,那室内陈设简单,不像能藏甚么机密物件。墙边立着只百宝格,陈列了几件玩赏器物。因雪影居中,白玉堂那只百宝格子上所陈设器物,大抵均设着精巧机关,展昭便多留了点神。格子上摆的几样东西虽都不甚名贵,倒还精巧好看,最顶端格子上摆了只胆瓶,应是唐代淄博官窑所烧制,展昭瞧着隐隐只觉似乎有何不妥,一时又理不清头绪。为怕耽搁久了惹人生疑,也未敢细察,便退了出来。

将上面情形细细讲述与包拯,展昭微有些迟疑道:“属下在张府守了这几晚,总没能寻到时机进去那书房,今日也不敢久留。于正人在牢里,那张全必然怕他招供,拖得久了,只怕他手上证据全毁了去。属下想着,不如索性使个计策,若能将家丁支开,再到书房里面瞧瞧。想请大人个示下,看此举是否可行。”

包拯听了,一时也有些犯难。松江府那边尚不知情形如何,若两下里均寻不到人证物证,则此案便是陷入了僵局。前思后想之下,也只得长叹一声,轻轻拍拍展昭手臂道:“此事着实难办,展护卫这几日辛苦。此案再行查探之时,就依你的判断见机行事,一切小心。今夜且先歇歇罢,待明日再去那张府。”

展昭这几日夜夜守在张府,原本困乏,待将衣裳宽了躺下,却又没了睡意。辗转了半晌,无端只觉心里阵阵发慌,再也躺不住。又披衣起来重新点了烛灯,回身刚巧看见墙上挂的那只玉箫。伸手摘下来,将白玉堂挂在上面那两颗珠子拿在手里把玩了片刻,竟然越发心慌起来。他自小沉着稳重,便是遇上再棘手事情,也未曾如此心烦意乱,坐立不宁。自觉蹊跷,在屋里呆不下去,索性将那玉箫挂回墙上,换了夜行衣,抓起巨阙又往张府里去了。

前几日的雪大抵都已融尽,屋脊结着层薄冰,照例有几名家丁在前院廊下闲聊。各屋里灯早已熄了,后院子里一片黑寂。展昭俯在前院屋脊上,再借着月色将这宅子前前后后打量了一番。正踌躇是否弄出点动静将家丁引开,忽听下面有个声音略提高了些说道:“这官老爷家的事情果然太难做,今日不过二夫人家亲戚来,我到书房里通禀了一声,就挨了老爷几句好骂!”旁边便有个年长些的劝道:“咱们家老爷算是好性儿了。你新来不懂规矩,旁的事情都好说,却唯有这书房轻易去不得。便是你老六叔,也要在门口问一声,老爷准了才能进去。里面一应洒扫活计也有专人,还需老爷在一旁监管着才能做事。你只记得这点就是了!”

展昭听了此话,蹙起眉来再细细思索一番,拿定了主意,便悄无声息潜到了后园子水池边。

后院花圃角落里堆叠了几只粗瓷花盆,展昭随手抄起一个用力往池子里一掷。那水池里本有层薄冰,如今叫重物一砸,冰面破了,那花盆也碎做几半落入水里。展昭再抄了两个接连扔过去,响声连连,静夜里直传到前院,几名值夜的家丁都唬了一跳,纷纷站起身向水池子处奔去。

展昭纵身又上到墙头,只见那后一进院子有几间屋里陆续亮起灯来。家丁们均提了灯笼自东边回廊下向后院跑,在水池边照亮检视,那花盆已落到水下。水虽不深,然夜晚借着灯笼的光,却也看不真切下面,一时后面乱糟糟一团,前院便没了人影。

展昭猫下腰,轻巧自墙头一路奔到前院,推开书房门闪身进去,自怀里摸出火折子点了,向那百宝格上照去。粗略打量几眼,便凝眸看向高处那只胆瓶。那胆瓶上是精致蔓草纹样,落了薄薄一层尘土。他本要伸手去取,又觉不妥,正四下里张望想寻件趁手东西用,却听见东边回廊处有人正在高喊:“你们这些值夜的!每每躲懒!如今想必是后院里进了贼,还不赶紧在后面四处好好搜搜!若丢了要紧的东西,或是惊扰了夫人,必要每人给一顿板子!”

听那声音,正是老六,此时应是从廊上往前院来了。展昭忙将火折子吹熄,略一思忖便推开西面窗子翻了出去,再将窗推上时顺手捅破了窗纸,又顺着窗外廊柱攀上去,贴在暗影里向下看。

老六跑到前院里来,手里提了只灯笼,在院内四下照照,便闪身进了书房,将那桌上烛灯点了。

屋内一亮,透过窗纸,便可见那老六在屋内略停了停,便直奔多宝格而来。展昭稍向前探探身,刚巧可从那方才捅破的窗纸内看到那只胆瓶。老六将一旁椅子扯过,踏在上面,便要伸手去取。

展昭眉尖一蹙,他夜行简装,身上带的东西极少,此时若用袖箭,难免暴露身份。可那瓶内若真有证物,又不能让旁人得手。无奈之下,只得拿巨阙在窗棂上重重敲了两下。

书房内,老六忽然听见窗外有声,唬了一跳,险些将那胆瓶碰翻。慌忙自椅上跳下来,跑出门外,厉声喝问:“窗外何人?”

趁他出来这功夫,展昭早已飞身掠过房檐,躲到东厢房屋脊后面。老六四顾看不见人影,毕竟心内发虚,不敢再往书房里走。趁他站在院内踌躇之际,展昭早悄悄潜到屋后随意摸了几颗石子,躲在暗中灌上内力掷出一颗,将檐下一盏灯笼打落在地上。

老六此时再不敢怠慢,忙高声喊起人来,后院里正四处巡检的家丁听了,纷纷又向前跑。展昭见有人来了,想必老六再难寻到时机进书房,才纵身越过院墙,迅疾向府内奔去。

白日进书房查看之时,他隐隐觉察不对,却并未悟明缘由。直到晚间在榻上辗转不眠,忽然想起,那胆瓶本该插花供奉,原不该放置在最高处。况那书房里陈设清爽洁净,唯这胆瓶却落了一层薄灰,显见是久不曾擦拭。及至听见廊下几个家丁闲聊,便确信那胆瓶内必有蹊跷,原想进去看个明白,回府禀告包拯,却横生枝节。这老六不知究竟是何角色,这个变故倒着实在意料之外。

如今事已至此,只怕张全要起警惕,所幸包拯已明言,可见机行事,无需事先禀报。展昭飞奔回府内换了官服,将王朝马汉叫醒,领了一队衙役又迅疾转回张府叫门。

那张府里仍是一团混乱,有家丁开门见是开封府官兵,不敢阻拦。一行人走进前院,老六忙迎上来施礼,展昭微微一笑,温言道:“临近年关,大人为怕年下出事,令我们值班夜巡。刚巧有衙役自这边经过,听见贵府里吵嚷,便去回禀。展某听说是张大人府上,不敢怠慢,便带了人来瞧瞧。请问,是否有贼人?可伤了人不曾?”

老六赔笑道:“展大人辛苦,是听见些动静,却未曾见到人,如今正满府里查看。偏偏晚间圣上赐了酒来,我家里大人略多喝了两杯,身上不适,方才硬撑着过来看了看,见没少甚么东西,便先回去躺着了。如今展大人亲自来了,我去将大人叫起来罢。”

展昭忙摆手道:“今日宫中摆宴,圣上往各府里赐酒,展某也是知道的。千万莫要再惊扰了大人,暂且先让这几个衙役帮着查看查看,若府上发现少了甚么,只管说与展某。”

老六赔笑又要让他们到厅上喝茶,展昭摇头一笑:“展某此番算是公务在身,岂敢躲懒。据马汉兄弟说,倒是和您熟识的,且先将方才情形说给他听听,等回去了也好回禀包大人。不怕您笑,展某查案子有个怪癖,不喜旁边有人陪着,怕扰了思路。且不必费神管我,我在这宅子里四下看看便是。”

老六听了不敢再多言,马汉又扯住他在一旁问个不停,彻底脱不得身。展昭随意在院中四处瞧了瞧,便直奔书房而去,见身后无人敢跟来,径直取下那只胆瓶向内细瞧,果然里面装着十几只细长纸卷。

将那纸卷倒出,随意展开两张看过,展昭便将余下小心又装回瓶中,走到院内喝道:“王朝,带十名衙役守在这张府之内,任何人等不得进出。马汉,你且亲自看守住张全,待我回府禀明大人,便来拿他!剩余人等,将这老六绑了,随我回府!”说罢将官服衣摆一甩,亲自拿着那胆瓶向外走去。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9:48:00 +0800 CST  
事出突然,包拯本已睡下,听了回禀也立即起身。连夜审讯之下,几人均将罪行如实招来。三人所述并无出入,包拯将几人供词合在一处,便整理出此案前后因果。

那于正和张全在松江府任县令期间,确实曾沆瀣一气,私采矿藏。虽谋了些利,但有一次山石塌下来,几个被强押着去挖矿的山民赔了性命。张全胆小,见这情形便没了主意,偏巧跟着干活的几个山民商议一致了想要偷偷前去松江府衙报案,被监视采矿的几名衙役捉了回来。于正一时发狠,索性将那几人全都杀了灭口,好歹在挖了一半的那铁矿里掩埋了作罢。

这事一出,那矿自然是不敢再动。参与了此事的几名知情衙役,张全给了点银两留在身边权作打手。然而这几人此事过后夜夜噩梦,终是忍耐不住,趁着有个提刑官到地方上巡查之际,寻机将案子报了上去。却不料这提刑官也是贪赃枉法之徒,听了案情先私会了张全。张全胆怯,逼问几句便据实招供,又为自保,将那铁矿上得的银钱全都交了出来。这提刑官因此觉得张全软弱,便于辖制,非但不再难为,反而处处举荐,想引做亲信。至于那几个报案的衙役,索性随便寻了个错处,活活杖刑至死了。

而于正心狠手辣,提刑官不想与他深交,威胁吓唬一番,又在他那里拿了些封口的银两,便不再管他。

这提刑官,正是现任监察御史佟桦。

这二年,佟桦听闻地方上对于正作为有了警觉,生怕万一事败牵连自己,便对于张二人起了杀心。他先是借刀杀人,背地里通告于正,说张全欲参奏他渎职贪污,怂恿于正把张全灭口。贺老大押回松江府一事,也是他在暗地里通风报信,致使于正为求自保,途中劫杀人犯。

待于正也被押解回京,佟桦一时乱了阵脚,情急之下修了书信交与张全,无外乎是些威逼利诱之语。却又终是放心不下,深恐罪行败露,便指使老六尽快去盗取证物。

这老六是张全当年进京任职之际,被佟桦暗中安插在身边的内应。这几年来佟桦一直命老六留神寻找张全藏匿证物之处。老六好容易查出信件藏在胆瓶之内,苦无机会取出。这几日得了命令,又刚巧赶上展昭夜探。当时以为是来了飞贼,天赐良机,忙来到书房里要动手,不想反而因此暴露了身份。

佟桦原本以为,当初采矿谋财,杀人灭口诸事自己从未曾亲自动手。只要能将那十来封信件盗出,便是于正张全招了供,没有真凭实据也无妨碍。却再料想不到,正是老六慑于包拯官威,将他底细一一交待了出来。

那于正膝下只有一子,一年前生了奇病,百般求医都说无治。佟桦听说了此事便要将那孩子接来汴梁,请名医诊治。于正因有把柄在他手中,本就不敢违逆,这次索性死马当活马医,将孩子送了来,不想半年调理过后竟果真痊愈了。佟桦借口于正之子聪颖伶俐,要留在身边,与自家公子一并请名师教诲。于正也只好忍气吞声,原想过些时日再寻机将孩子接回,不料忽然被捕入狱。正因如此,当年采矿之事,于正生怕供出佟桦,他狗急跳墙伤了孩子性命,才咬紧牙关不肯招认。

案情审明,天色已白。包拯将几人画了押的状纸与那胆瓶内寻到的信件小心装上,带了展昭径直入朝。

赵祯听闻真相大怒,当即下令将佟桦革职关押,待松江府那边证物消息传回一并审问。那于正的孩子此前一直被软禁在佟桦府里,此次救了出来,暂且收留在开封府。张全和佟桦的府宅均被细细搜检过,又得到一些账册书信等物证,都暂时带回开封府保管细查。

待展昭将诸事都办完了回府已是戊时将过,本想回房将衣裳换了去厨下瞧瞧,好歹用些茶饭。可忙了这一日一夜,待到得闲安静下来,心里竟又觉隐隐不安,连用饭的心思也没了。

屋内没笼火盆,展昭在桌前坐了片刻,渐渐觉出寒意,伸手摸摸桌上茶壶,也是空的。无奈之下只得又站起身,推开房门向厨下走去。

开封府内因平常事务繁杂,常有衙役夜归,故此包拯曾吩咐过厨房里,夜夜需备些饭食,留人值守。今夜在厨下当班的叫徐春,正在外间桌旁支额打瞌睡,见展昭来了,便笑着道:“展大人用过饭了不曾?”

展昭拱手一笑:“徐大哥,搅扰您歇着了,我笼个炭火盆就好。”

徐春拍拍身边桌子:“展大人坐着,那里面有预备好的,我与你端来。”说着转身到里面灶上去了。展昭等了盏茶的功夫,已觉不耐,那徐春才回来,手上却不是火盆,而是一只托盘,盘上是碗才煮好的鸡丝面。

展昭一怔,徐春已将托盘放在桌上笑道:“公孙先生专门嘱咐过,展大人今晚想必是没空用饭的。这面虽简单,倒是我拿手的。白五爷那么讲究的人,也赞过可口。大人且尝尝。”

听人提起白玉堂,展昭只莫名觉得心内更乱,又不忍拂了公孙策和徐春好意,只得拿起碗筷,勉强将那面吃了。徐春已将笼好的火盆端了出来,要与他送到房里去。展昭忙谢过,自己接了那火盆,告辞回房。

将火盆在床脚放好了,展昭掩好房门。再要抬手闩窗之时,指尖才触到窗棂又停住半晌,摇头微微一笑,回身在架上随意拿了卷书,倚在榻上翻看。

心内虽不似前一晚慌乱难安,却终是静不下来,展昭几次将书放在枕边阖眼要睡,却辗转半晌又拿起来。直到外面天色渐明,索性起来穿了衣裳,又径直随包拯入朝去了。

后面几日,展昭四处奔忙,才将新旧几起案子了结,松江府便送回了查访所得人证物证。如此一来,更是不能得闲,待到此案上下俱已打点完毕,各色人犯一律招供画押,已连祭灶日也过了。白玉堂当日动身之时曾说半月即归,如今已迟了四五日,展昭等得心焦,却也无计可施。白日里公务繁忙尚好过,若闲时便总觉心内不安。他深知白玉堂脾性,应允之事从不食言,此番迟迟未归,定是被什么棘手事情绊住,也不知有无危险,是否需人帮衬。思前想后,终是放心不下,这一日好容易将府里大小事务都办妥了,便想去玉堂巷寻白福,令他差遣个可靠之人往金华走一趟。

才要出门,便有衙役来报,说府门口有人要来求见。展昭令他带了人进来,却正是白福。

见了展昭,白福行了礼便自怀中掏了封书信递上来道:“展爷,今日金华府里面来了个小子,说是金华家里有点买卖上的事,五爷再耽搁三两日便回。带了封五爷的书信,叫直接送来给您瞧瞧。”

展昭听了白福这话,心头一松,似有千斤重的石头终于落地。忙接了信拆开,果然是白玉堂笔迹,比往常更龙飞凤舞,墨迹淋漓酣畅,却只有一行大字——为夫甚安,猫儿勿念。

这八个字看的展昭心里一窘,顺手便将那信笺揉做一团就要丢开。扬起腕来却忽觉不对,又将纸展开了细看片刻,变了脸色蹙起眉来急急问道:“那送信的人何在?”

白福笑着回道:“留了个话,便已赶着回金华过年了。”

展昭沉下脸来:“既是来向我回话,如何连面也不见,只把信与了你便走?难道急在这一两个时辰?这便是你金华白家的规矩?”

白福尚是初次见展昭动怒,忙劝道:“展爷别怒,我们想着既是五爷亲笔有信,要说的必然都在这信上写明白了。左右过三两日便回,展爷也不用急,且耐心等等。若这府里无事了,便回宅子里去罢。那后院里照五爷当初吩咐的,栽了梅花,如今全都开了。展爷若今晚上回去,我吩咐厨下给您备饭。那厨子是常州人士,手艺极好,五爷特别吩咐了让请来的。”

展昭怅然叹了口气:“罢了,想必你也不肯实说。旁的我也不问,你只直言,你家五爷伤势究竟如何?可有大碍?”

白福听了他这话,竟像是什么都知道了一般,一时之间反倒没了主意,踌躇片刻才道:“展爷且放心,再过三两日,五爷必然回来。”

展昭再叹了一声,微微点点头道:“也罢,既然是你们五爷的意思,我也不难为你。等他回来我问他便是。你且先回去,费心将年下要用的东西打点了。若你家五爷回来,叫人来府里知会我一声。”

白福不敢再多说,点头应了,转身离去。见他出了院子,展昭又将那信笺拿到眼前端详片刻,折好了揣回怀里,忧心忡忡抿紧双唇站了半晌,方回房去了。

开封府内每逢过年,都是众人轮值。展昭家中已无父母亲人,自供职开封府以来,已有三年均是在府中值守。这一年包拯本是早有安排,准了他半月假期。自白福来送过信,若无事展昭便也不再出门,每日清早便起身到书斋陪公孙策整理抄录近两月的卷宗,至入夜方回去歇着。

直到腊月廿七这日,及至入夜,全年卷宗俱都整理妥当,装箱收存。展昭与公孙策道了安,
脚步匆匆回到东跨院,才进院门,便看见窗内透出光来。他生生收了步子,呆了一霎才又抬脚走到门前,稍稍迟疑一瞬,扬手轻轻将门推开。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9:53:00 +0800 CST  
白玉堂坐在桌前,以手支额,正似笑非笑望着门口问道:“猫儿怎的进自己屋子还要犹豫?莫怕,是白爷爷回来了。”

展昭回手掩了门,微蹙着眉盯着白玉堂,片刻沉声问:“玉堂,伤哪里了?给我瞧瞧。”

白玉堂怔了怔,摇头轻笑:“白福如今也靠不住了,等等回去了必要好好问问他!”说着将右手自袖中伸出来,手掌上仍缠了层白布,“无妨,已好了。”

“与白福无干,是你自己露了破绽。”展昭小心将那白布解了查看,虎口之处横贯掌心一道刀伤,尚未完全愈合,仍可看出伤口必然极深。他吸口气,将那白布小心又缠好:“别处可还有伤?”

白玉堂也不答话,只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才微微眯了眼问道:“白爷爷怕你惦记,写几个字给你,为的是叫你放心,如何就露了破绽?”

展昭摇头不答,握住他手腕去探脉息。当日初看那八个字,确实一时羞窘,只想将那信笺扔到一边作罢。却忽然觉察不对,以白玉堂细密心思,既然为的是要自己安心,必要交代个详细因果。便是再棘手的事,总不至于多写几个字的功夫也没了。又将那信笺细看之下,才发觉笔力比往常不同,虽仍然飘逸灵动,却失了几分遒劲。几处笔画转折均有停顿,墨迹稍污,应是执笔之时手颤所致。这才猜度白玉堂必是身上带了重伤,以至于无法如期返回,再略诈白福两句,便知所猜不错。他原本惦念心焦,想索性往南边去迎白玉堂,又怕若两下里走岔了路,反倒更添麻烦。既然白福说了三两日便回,想必伤势已无大碍,只得耐下性子在府内苦等。

觉出手下脉息尚稳,展昭略放下些心,温言道:“你且等等,公孙先生还在书斋,我请他来与你瞧瞧。”

白玉堂忙将他衣袖扯住:“不必劳烦先生再走一趟,不过是些皮肉伤。”说着将他向怀中一扯。展昭只惦着出去请公孙策,毫无防备,被拉得踉跄半步。白玉堂顺势足尖一挑勾他脚踝,展昭失了重心,便跌坐在他身上。

那桌上烛灯本也快要燃尽,被两人这一动带起些风来,晃了晃便熄了。便是目力强如展昭,也一时只觉漆黑一片,怔了怔方恍悟是坐在白玉堂膝头。他耳根一热,伸手按了桌角就要起身,腰身却被紧紧箍住。才略一挣扎,便听白玉堂在耳畔抽了口气,他不敢再动,停了一刹才闷声问道:“究竟都伤在何处?”

白玉堂将脸埋在他肩胛处发丝内,低低说道:“猫儿莫急,白爷爷无碍。原是有些内伤,如今已好了七八成。”

展昭又静静坐了片刻,待在暗中看得清了,方站起身来望着他问道:“不过回家一趟,是甚么人能把你伤的这样?那人现在何处?”

白玉堂边摸出个火折子照着,往书案桌屉中去寻蜡烛重新点了烛灯,边闲闲说道:“当年两个江湖败类密谋着要做欺师灭祖的勾当,偶然给二哥撞见,出手杀了一个,剩下一个逃脱了。三年前曾纠结了些乌合之众到岛上寻仇,教我们弟兄几人杀了不少。唯有一人竟还曾与大哥有过几面之缘,当时百般哀恳下便未曾杀他,白爷爷亲手将他武功废了八成。”

话到此处展昭便已有些明白,忽然问道:“可是腊月十一那日夜间出的事?”

白玉堂听他一问,惊奇道:“正是那晚,本是想着连夜赶路,可省出一日脚程。却不想那夜竟就在金华府边上遇到个劫道的。当时想着不过几个不长眼的毛贼,顺手结果了便是。却不料有一人打着他家帮主的名号叫骂,白爷爷一听,原来那厮竟来做了这打家劫舍的勾当,自然恼了,想着冤家路窄,不如此番将他结果了干净,便追到贼窝里去了。猫儿怎知是那一夜出事?莫非果然是白福说与你的?”

展昭轻叹:“那夜本要早点歇着,却不知为何心乱得很,在这榻上辗转了一个时辰也不能睡,果然是应在你身上。莫非是你念着当日废了他八成功力,以致轻敌了?”

“谁知道那厮后来得了什么际遇,竟恢复了武功。若非失了防备被他先行出掌击伤,也不至于后面竟险些受制,情急以手去握他刀刃。此番索性取了他性命,以绝后患。”白玉堂说罢,又伸手将展昭扯过来,挑眉含笑望着他,“果然猫儿与白爷爷心意相通,能知那夜出了变故?”

白玉堂当日苦战半夜杀尽了那伙恶贼,勉强支撑着回到金华家里,卧床了整整三日方能起身。本惦着应过展昭半月即归,想要带伤上路,然家中大嫂死活不肯放他回来,芸生也苦求多留几日,将养好了再动身。无奈之下只得又在家中歇了足有七日。遣人来汴梁报信时,为怕展昭悬心,前思后想之下才写了封书信带来。因手上有伤握不牢笔,好歹只写了八个字。原想着写句混话,展昭见了一羞一怒,必然草草看了便将信笺胡乱丢到一旁,也就将实情暂且遮掩了。却不想仍是未能瞒过。

他虽轻描淡写避重就轻,展昭又怎会不知,当时状况必然凶险异常。只是他若不说,也不愿多问。此时设想当时情景,仍难免后怕,伸手轻轻握住他带伤右掌低语:“若再等到大年夜仍不回来,便要不顾旁的,带白福一起去金华寻你了。”

白玉堂拿左手捏住展昭下颌轻声问道:“怎么?莫非猫儿担心白爷爷回不来了?”

展昭微微侧过脸去,抿唇不语。白玉堂凝眸望了他半晌,低低一笑:“猫儿且放心,白爷爷纵是真的死在外面,魂魄也必要回来说与你一声。”

“满口胡言!”展昭忍无可忍,一把拨开他手,“你可是径直来了府衙还未曾回过玉堂巷?”

“自然是先回来寻爷养的猫!”白玉堂满不在乎轻轻拨一下展昭耳垂,“白爷爷专程来接猫儿回家过年,展大人可赏光?”

展昭抓起桌上巨阙,将袖一挥又熄了烛灯,扭身便向外走去:“早几日将大小案子俱各结了,便已无事。只是想着你既不在家里,我一人回去也无趣,不如在府中帮着先生整整卷宗,寻些事做,倒免得心里慌乱。如今你既回来了,我与值夜的衙役交代一声,你我这便回家去!”说着出了房门,却见白玉堂未曾跟来,回身问道,“怎么?白五爷总嫌这屋子床榻太窄,今夜莫不是还舍不得走了?”

临近年下,院里也挂了几盏灯笼,白玉堂借着那光打量展昭,倚在桌畔挑唇问道:“白爷爷临回金华交代与你,选张大床,可办妥了?”

展昭不耐答道:“自然妥了!”

“那白爷爷曾说的,要把猫儿关在屋里几日不得出门,展大人可还记得?”

展昭默然一瞬,那灯笼映照之下脸色红了几分,不答他话拂袖便走。白玉堂轻笑出声,赶忙跟上,两人直往玉堂巷家中而去。

这汴梁城里自过了祭灶之日,大街小巷俱挂了灯盏,此时虽是夜深天寒,路上无人,行来却是华灯高照,红粉斑斓。两人一路无话,并肩徐行。到了玉堂巷,门口值夜的小厮见两人回来,忙跳起身一溜烟儿的跑到里面报信。白福趿着鞋就奔了出来,也顾不上招呼,一把扯了白玉堂前后左右的乱瞧。

白玉堂失笑,伸手往他头上一拍:“五爷是回家又不是还魂!慌的甚么?还不快张罗着把那屋里笼了火盆,这一路也不曾好好洗沐,忙叫他们去给我备热水。”

此番白玉堂受伤,只想瞒着展昭,家里来报信的人却是将实情俱告知了白福。白福跟了白玉堂这十年,感情远较寻常主仆亲厚。听了白玉堂伤重,心急火燎,又无可奈何,去见展昭还要装着没事。此时总算见白玉堂回来,一颗心放回肚里,一时间连语声都微有些哽,只扯着白玉堂道:“我的爷,你不忙着这一刻洗沐,且叫我先看清楚明白了。”

白玉堂叹了口气,抬手拍拍白福肩膀:“你放心,便是白爷爷想死,阎王老子也未必敢收。等明日里我将前后因果细细说给你就是。”

白福这才放手,忙着又跑回后院里去了。展昭垂下眼不说话,直到进了屋子,将四下里几处烛灯全点了,满室通明,才微微沉了脸瞧着白玉堂问:“白福跟了你多年,也见过不少世面,若不是甚么重伤,何至于吓得他这样?”

“这小子也忒沉不住气!”白玉堂无奈扶额,“早料到如此,也不与他说实情了。”

展昭还想再问,门外已有小厮说旁边厢房备好了水,白玉堂站起来就要向外走,展昭忙道:“你那手上有伤,不能浸水。”

白玉堂将手自袖中伸出来瞧了瞧,偏过脸悄声问:“既然如此,猫儿来帮白爷爷?”

他本是随口玩笑一句,却不想展昭略一迟疑便也跟上来,低声道:“好。”

及至两人进了厢房,白玉堂将衣襟敞了,展昭才见他心口处有个伤痕,不过一颗痣大小,尚泛着微微青紫。除此之外,身上还多了几处刀伤,伤口均都浅小,已经愈合。

他心里一颤,指腹抚上胸前那处细小伤疤,白玉堂轻笑笑:“那厮指缝间有根毒针。”

他语气轻描淡写,展昭指尖却是一抖,此时才知白福为何那般紧张。定是白玉堂中了他毒针,撑不下去,为速战速决,情急之下才要冒险以手去握他兵刃。习武之人,又用暗器,双手何等金贵,能出此下策,足见当时情况凶险非常。想必若不是白玉堂性情狠戾果决,危急之中不惜自伤,便是凶多吉少了。

他越想越怕,带了几分怒意抬眼问:“方才在府里怎么不说实情?若非我看见了,想要瞒到什么时候?”白玉堂看他神色,笑着附在他耳边低声说:“无妨,并不是什么霸道的毒,只是当时不敢与他们久耗下去,你且放心,我自然有我的分寸。”

展昭细心又看过他身上几处伤痕,全已无碍,才稍稍松了口气,瞧着白玉堂跨进浴桶,闷声道:“我去叫白福过来服侍。”说完转身想走,却被白玉堂迅疾拉住衣袖一扯一按,所幸他反应机敏,及时稳住了身形,才没跌进浴桶去,却也溅了满身的水。白玉堂已湿淋淋将他搂在怀里:“说好了猫儿服侍白爷爷,又想赖账?”

展昭连头发也湿了一绺,再被白玉堂一抱,外袍前襟又湿了大片。挣了几下没能挣开,又惦着他身上伤还未愈,索性将心一横:“放开,待我将这湿衣裳脱了。”

白玉堂这才将手放了,又坐了下去,噙着个笑斜睨着展昭,看他板着脸脱下外袍,忽然舀了一瓢水迅疾泼过去。展昭正向一旁凳子上放才脱的衣裳,冷不防被淋得精湿,微微一怔便抹了把脸上水珠低声怒唤:“白玉堂!”

“唔……”白玉堂好整以暇挑起眉来瞧着他,展昭吸了口气,终是无可奈何,一咬牙将湿透的里衣也脱了下来,怒气冲冲跨进浴桶:“白玉堂!闪开点!给展爷让个地方!”

白玉堂笑嘻嘻瞧着展昭也坐了下来,欺身过去搂住他肩膀:“且将这一路风尘洗干净了,白爷爷带你到梅树下挖酒去,我叫白福在每棵树下面都埋了一坛子好酒。”

“饮什么酒。”展昭脸上微有些泛红,白他一眼说道。随手在一边抄起块堂布,鞠了水到他身上,小心避开胸前伤处擦拭,“且洗沐完了早点歇着罢。这伤还没好透,若要饮酒,也不急在这几日。”

旁边小几上白福预备了两只小壶,白玉堂拿起来饮了一口,却不是酒,而是温热的蜜煎枇杷汁。他半转个身子,仰靠在展昭身上边慢慢饮着,边满足叹了一声。带伤赶了这几日的路,初时还不觉察,待回到家中在热水里一浸,便觉出通身疲累,连心口伤处也隐隐作痛。他索性将湿漉漉头发在展昭肩头蹭了蹭,把手中小壶放回去,闭了双眼。展昭也放松下来,靠在木桶上抬手将他搂住,一时间屋里只闻两人轻轻呼吸之声。

“猫儿……”

“玉堂……”

片刻后,两人同时开口,又都将后面话咽回去,白玉堂轻笑:“猫儿想说甚么?”

“你且换个地方靠,我替你将头发洗了。”展昭伸手到一旁去拿木梳,“莫等水冷了受寒。你是要说甚么?”

“没甚么。”白玉堂懒洋洋向一旁挪了挪,由着展昭拿木梳将他头发轻缓梳开,低声说道,“你在这里,如此便好。”

展昭手上停了停,垂睫笑开,也轻悄说道:“你在这里,如此,便好。”

屋里仍摆着几桶滚热的水预备着,满室里热气氤氲,散着皂角香豆面的香甜气息。院里仍有几个小厮忙来忙去,在白福吩咐下预备茶水,点心,熏香,脚步声细碎传进屋来,和着展昭手边淋漓水声。白玉堂仍闭上眼睛,又心满意足叹了口气,左手在水面下轻轻抚上展昭脚踝。

岁晏年终,尘世静好。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0:00:00 +0800 CST  
番外 莫失莫忘

白露节气才过,白日里尚不觉得,待太阳落了,便可觉出丝丝凉意来。白昼渐短,街上夜市也冷清了不少。这一日打过了中午便开始淅淅沥沥落雨,才到酉时天色已黑,雨也越发大了。许多店家都早早将关了铺面,收了摊子,街上几乎再无一人。

展昭撑了伞,才拐进玉堂巷口,便看见墙根下一团黑影。走近了细瞧,是个十来岁大的女孩子,正抱着膝盖抖抖索索蹲在地上。那一身衣裳在暮色里看不清楚颜色,袖口只及小臂,露出一大截细瘦手腕来,头发凌乱不堪。

见有人走到身边来,那小姑娘抬起头瞥了一眼就把脸埋回膝盖上,身子缩得更紧了些。这一抬脸间,展昭已看到她腮边似有伤痕,再仔细瞧瞧,那手腕上似乎也有被绑过的痕迹。

展昭蹲了身问道:“小姑娘,你叫什么?家可在这附近?”

小女孩悄悄向旁边蹭了蹭,不肯抬头,也不答话。展昭想拉她起来,又怕反而惊吓了她,只好将手中纸伞举在她头上,柔声再问:“你别怕,可有爹娘家人?我送你回去。”

听他这话,小女孩猛然间抬了头,慌慌张张道:“我不回去!”

展昭一怔,那女孩虽鬓发散乱脸上又有伤痕,可一双眼睛晶亮乌黑,双眉弯弯,模样颇为机灵清秀。他略一思忖,觉得这或者是附近哪家的小丫头,闯了祸挨了打,逃了出来。便温和笑笑:“既然不回去,天这么晚了,不如随我回家吧。”说着伸手轻轻碰碰那孩子肩膀,“你放心,我是开封府当差的人,不会骗你。且随我回家吃些东西,换件干净衣裳。”

他今日未穿官服,靛蓝色外袍此时也已微微有些湿润,布料颜色更深,几乎和夜色相合。那女孩子怯生生盯着他看了半晌,只觉得眼前这人眉眼间说不出的温和淡然,那水汽仿佛都浸在他漆黑明亮眸子里,温润柔和,观之可亲。

看出这女孩并没有抗拒之意,展昭试探着轻轻握住她小臂,拉着她站起身来,将伞大半都举在她头顶,缓缓往家里走去。

门口正有个小厮,倚在大门边张望着,遥遥见展昭过来,忙奔上前将一把伞举在他头上:“展爷,您可算回来了!正要出去满大街的寻您呢!”

展昭莫名其妙:“寻我做什么?难道在这汴梁城里,我还能走丢了不成?”

那小厮还没答话,白福已撑着伞自大门里出来,一眼瞧见了展昭,松了口气:“展爷忙回屋里去罢,若再不回来,五爷只怕要将小的们逼死了!”说着突然看见展昭身边女孩,茫然问,“这孩子是……”

展昭正要吩咐,又犯了难。这府里通上到下服侍的都是些小厮,竟没有女眷。这捡回来的虽然是孩子,毕竟也是姑娘,总不能叫白福领着沐浴更衣。何况这宅里,哪里来的合身衣裳给她更换?

正为难间,白玉堂自后面撑了伞出来,看见他才要说话,视线就被那孩子引了过去,疑惑问道:“这是……”

展昭将路遇这孩子的话说了一遍,白玉堂听了一笑:“这好办,刚巧我昨天叫人雇了一个老妈妈和一个丫头,这时候想必在西跨院里,让白福领这孩子找他们去。那后面院里有我给芸生准备的衣裳,或许大些,先凑合过了今夜,明日叫人上街买新的给她就是了。”说完示意白福将那孩子领走,白福才伸手,那小姑娘却一拧身,牢牢扯了展昭袖子不放,人也向展昭身后直躲。

展昭耐心半蹲下身来,才要好言劝慰几句,白玉堂已经抓住那孩子胳膊,几乎是将人拎到了白福跟前:“小丫头别怕,我们府上没有恶人。你且先洗洗干净换了衣裳,再慢慢说说家在哪里父母是谁,有什么难处自然有我给你做主,扯着他做什么!”说完也不等展昭开言,握了他手腕就向后面走,转眼便转过回廊去了。

待进了后院,白玉堂将两人手中的伞都放在廊下,拉着展昭径直进屋掩住了房门问道: “今日不是无事么?为何到这时候才回来?”

展昭将身上半湿的外袍脱了搭在椅子上:“本是无事,虎子那宅子里不知是哪一处不对,有人来喊他回去瞧瞧,我便替他巡了半日的街。这也是常有的,在家等着就是了,怎么还急着叫人去寻我?”

白玉堂见展昭发梢都已湿了,便抬手扯了他发带将他头发散开:“没甚么,本是想往城西一间铺子里去验验货。这几日雨水太多,路上难走,铺子里捎话说送货的路上耽搁了,叫今日不用过去。闲着无事歇个午觉,倒做了个怪梦。醒来心里发慌,见你总不回来,才忙着差人去寻。”

做了个怪梦?展昭挑起眉来瞧着白玉堂,却看他抿了唇一副不愿再多说下去的模样,不禁失笑问:“怎么?白大侠怕做恶梦?”

白玉堂也不理他话里调侃之意,只在桌上拿起封信来:“上月与你说,我往金华家里写信,想接芸生来住上些日子,大嫂写了信回来,她与芸生同来汴梁过中秋,也算团圆。”

展昭接那信笺瞧了瞧,笑着说:“难怪你还专门雇了丫鬟婆子在府里,原来是大嫂也来。倒是巧了,偏就今晚上捡回来个女娃……”说到此处又无奈摇摇头,“你倒是越活越回去了,那孩子能有多大,与她说几句话又能如何?等等她再过来,我问问她家中之事,也好拿个主意。你可别胡乱插嘴,吓坏了她!”

白玉堂随口应了,便催着展昭到那边隔间去沐浴换衣裳,又吩咐人将晚饭端到屋里来。待展昭洗沐完回到屋内,白福正带着那孩子在屋里等着,白玉堂倒不在房中。

那小女孩贴着墙根怯怯低头站着,听见有人掀了帘子进来抬起头。展昭没束头发,随意披了件宝蓝色家常衣裳。屋里四处都放了烛台,暖暖光照下更衬得他丰神俊朗,神态安然,一双眼里满含了温和笑意。小姑娘微微撇撇嘴,脸上便露出几分又依恋又委屈神色。

展昭忙招呼她到桌边坐了,塞了双筷子在她手里,温言道:“来,先吃饱了肚子,再说别的。”

小姑娘显见是饿了,眼巴巴盯着桌上几只碗碟,也不顾害怕,悄悄扬起睫毛瞥了展昭一眼,就往嘴里扒饭。刚巧白玉堂也打外面一掀帘子进来,笑着唤道:“猫儿!你瞧白爷爷昨天找来的东西!”

那孩子没料到突然有人进来,被饭粒呛住,咳个不停。展昭也顾不上与白玉堂答话,忙在桌上拿了只空碗,盛上汤吹一吹递到她面前,柔声说:“别怕,慢慢吃,这里没人会伤你。”

白玉堂将手上一本小册子随意放到旁边,这才借了烛光细细把这小姑娘上下打量了一番。虽说她年纪与芸生相仿,可毕竟是女孩子家,且又瘦弱,一身月白裤褂穿在身上松松垮垮,更显得惹人怜爱。脸上有青紫伤痕,已上过了药,因为咳嗽未止,脸颊都有些发红起来,连那双乌溜溜大眼睛也泛出了泪光。

白玉堂伸手在她背上轻拍两下:“小丫头别怕,白爷爷又不会吃了你!”

小姑娘好容易渐渐止住了咳嗽,有些不安看看白玉堂,悄悄把凳子向展昭那边扯了扯,闷声不响低下头继续快速扒饭。

白玉堂哼了一声,也拉着展昭大大咧咧在桌边坐下吃饭,连白福也叫展昭扯过来坐了一起吃。等几人都将碗筷放了,白福正在收拾之际,那小姑娘才细声细气开了口:“我姓夏,叫夏冬儿。”

见她肯开口,展昭心里一喜,忙细细将她家里情形都耐心问了一遍。据这夏冬儿说,她今年十岁,是杭州人,家里做丝绸生意,也算殷实。七岁那年,爹纳了个妾,娘便生了场病,求医问药的耗了一年,仍然不治。娘亲去世没多久,那姨太太生了个儿子,就扶了正。自那以后,她就成了后娘眼中钉肉中刺,每天非打即骂。爹一年中倒有十个月在外面做买卖,对家里事不大在意,到底叫后娘寻了个机会,将她卖了。

她说不清楚自己究竟是被什么人买去的,只知道辗转了三户人家,最后落脚在这汴梁城中。新主人家姓王,甚是苛刻,日日打骂。她本来也是娇生惯养的小姐,很多活计做不来,前几日不小心将家里夫人的一只胭脂盒子摔在地上,就被捆在柴房里饿了两天。是府里一个大些的丫头见她可怜,偷偷的把她放了出来。

她说不清主人家究竟是在哪条街上,也说不清主人家姓甚名谁,只是逃出来之后满街乱跑,最后不知道怎么就转到了玉堂巷,刚巧遇上展昭回家。

夏冬儿将经过全讲了一遍,抽抽搭搭壮着胆子伸出手,扯了展昭衣袖问:“能不能,别送我回王家去?”

展昭听了这话微微迟疑,按理说该将夏冬儿送回杭州家去,只是难免她那后娘仍要再将她卖出来。倘或万一小小年纪流落到烟花之地,这一辈子岂不是尽毁了。若送回王家,又不知究竟是哪家哪户,可若不送回去,一旦人家找起来,私留别人家的丫头,又着实不妥。正在犹豫之际,白玉堂已招手将白福叫了过来道:“且先带夏冬儿到西跨院去住下,明日上街给她置办几件衣裳。若万一有人问起,就说这丫头白爷爷家大嫂看上了要留着,凭他们开个价钱买来便是!”

白福领了示下,带着夏冬儿走了,展昭叹气道:“你倒大方,若就这么留下这丫头,也不是长久之计。”

白玉堂挥挥手:“无妨,这两日你且留心着,是否有哪家府里报丫鬟丢失的事。这城里姓王的大户,我明日叫几个人挨家挨户问过去,也不难找。就将她先买回来,以后再从长计议便是。”

展昭一时也想不出还有何主意,只得点点头应了。转脸瞧着桌上那本册子问:“这是何物?”

“是琴谱。”白玉堂将册子取过来,“有个朋友偶然得来,他不通音律便拿来给了我。我瞧着里面有几首曲子,若是琴箫合奏起来必然极好,猫儿瞧瞧!”

展昭接过那册子在灯下翻阅起来,才看了几页,正入神之时,白玉堂握住他一绺发丝,低声道:“猫儿,这头发已干透了。”

“唔。”展昭未曾留心他说什么,随意应了一声,正要再翻一页时手指忽被白玉堂抓住,那册子也被从手上抽了出去,扔在一旁。耳畔已有热热吐息撩拨得颈项都酥痒起来,白玉堂悄声问道:“猫儿……明日休沐?”

展昭被他撩拨得心猿意马,索性也不去管那琴谱,侧过脸问:“你拿了过来让我看,这才看了几页又闹什么?”

“白爷爷甚么也没想做……”白玉堂忽然又放开手,转身到一旁盘里取了粒葡萄塞在口中,“猫儿且慢慢看着,我去后面寻壶酒来饮。”说着竟果然转了身要出门。

展昭瞧着他背影,气也不是笑也不是,想再拿琴谱看,却全没了心思。正无可奈何之际,白玉堂又闪身回来,揽了他肩膀笑嘻嘻问道:“怎么?白爷爷不闹,猫儿却也不看了?莫非,是猫儿想做什么?”说着手臂上微微一用力,便带着展昭向里间走去:“既这样,白爷爷今晚不吃酒了,吃猫就是……”

展昭将他手臂推开,走过去把房门掩了。白玉堂在身后抱臂轻笑:“猫儿在自家院子里,还怕的什么?”说完挥挥袖子将屋里几处烛灯都熄了,猛然一暗,展昭回过身时便觉满屋漆黑,一时看不清眼前,还没抬脚,就死死被白玉堂箍在怀里。

隐隐觉得他今晚有些不对,展昭也不挣扎,由着他将唇齿贴合上来,辗转厮磨。待过了片刻,双眼习惯了黑暗,才轻轻把他推开些,带着询问之意叫:“玉堂?”

白玉堂低低应了一声,手臂力道又大了两分,带着展昭往里间走去。两人姿势颇为别扭,几乎是一同跌在床上,展昭才要开口问话,白玉堂已俯下身来重又寻到他双唇把那疑问堵了回去。

自搬来这宅子,白玉堂若无要紧事便不离汴梁,专心打点陷空岛和金华白家在这城中各桩生意,若得闲时候便帮开封府查查案子。两人日日相见,默契更深,展昭见他如此,也就不再多问,只安抚般轻轻拍拍他肩背。又勉强抬起手摸索到那床柱上铜钩,将帐子放了下来。

临近傍晚白福曾在房里薰过回香,此刻窗外淅沥雨声混了帐内低低喘息,屋里暗香浮动,如飘渺水汽氤氲满室,一片旖旎。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0:03:00 +0800 CST  
待两人终又重新洗漱完毕躺回床上,已是夜静更深。雨已停了,展昭披了件衣裳随意倚在床边继续翻那琴谱,白玉堂另摸出一支安神解乏的香点上,一边倒了茶喝一边问道:“赵虎可是下月成亲?”

展昭点点头:“城南花掌柜家的大小姐。听说温婉娴静,生的也秀美,又是殷实可靠人家,着实是一门好亲。大人准了虎子二十日的假,赶巧张龙又要回乡去祭祖,故而过了中秋想必略忙些。”

“无妨,刚巧二哥要来几日。等他到了我将生意交给他看顾着,便可到府里帮衬。赶巧若那小丫头想回杭州老家,便叫二哥回去时顺路送送,比叫下人送回去放心。”白玉堂将空杯子往桌上放了,也躺到床上来,把展昭手里琴谱夺下来随手扔在枕边,揽住他道:“白爷爷困了,睡罢。”

展昭只觉好笑:“是你自己说今日午后偷闲睡觉,如何这时候就又困了?”

白玉堂不答,只将半张脸都埋在他颈项间,渐渐呼吸平稳均匀,竟果然睡了。展昭无奈摇摇头,勉强躺平了些,也阖眼睡去。

次日原本休沐,可天才放亮,便有衙役来请展昭,说是城西一户人家夜间出了命案。现场情形有些怪异,王朝马汉拿不定主意,特意来请展昭去瞧瞧。

展昭匆匆换了官服,与那衙役走了。出事的人家姓李,人称李员外。在这城里开了几间铺面做药材生意,买卖兴隆,家业颇大。府上人丁虽并不很旺,倒雇着不少下人,展昭赶到时上下正一片慌乱,四处奔忙。

见他进门,那李员外忙着过来见礼。说是家中想必进了贼人,丢了几件东西,且另有个丫头送了性命。是早起厨下有人抱柴禾做饭,在柴房门口发现的尸首。

此时仵作也才到了不久,正在后园子里粗略验看那丫头的尸身。王朝将先发现了尸首的人叫在一旁盘问,马汉领着几个衙役在后园子里四处查看。展昭不动声色瞧着那李员外神情,闲闲问了几句话,并无什么破绽,便到那发现尸首的柴房去查看。

那柴房在后院子西北角上,外面挂了条粗粗铁链子,上面另有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展昭推开门小心朝地上看了看,昨日大雨,此时这柴房内外一片泥泞,足迹凌乱,早已不能一一辨识。靠墙角处一小块空地上血迹尚存,一旁还丢着几条手指粗细的麻绳。

他正蹲下身细看,马汉走了进来,见李员外恭恭敬敬垂着手站在一旁,便微笑道:“员外,忙了这一早上,能否劳烦府上,讨一碗水喝?”

李员外立即跺脚:“原是我疏忽了,大人们赎罪,我这就去亲自沏了茶端来!”说着就向外走去,马汉拱手谢了谢,瞧着他拐到前面去了,方低声对展昭道:“这案子或许有些蹊跷,照我看来,竟像是内外有所勾结的样子。也不知这府上究竟什么底细,支开他才好说话。”

展昭抬起头来:“有何疑点?”

马汉也蹲下身去,轻身在展昭耳畔说了几句,又赧然笑笑:“到底我还判断不大明白,又怕这万一耽误上一天,叫他们把痕迹给清理了,这案子难办。故此虽是休沐,一大早的还是去扰了你。”

展昭拍拍他肩膀一笑,才要走出柴房,忽然见那一堆劈柴缝隙下面似有什么东西隐隐闪了下亮。便又蹲回身,扒拉几下,拣出一只碧玉耳坠子来。放在掌心里细看了看,虽只是小指肚大小的一粒玉石,但水色莹润剔透,倒是块好玉,且似乎曾在哪里见过的一般。他蹙眉想了想,又毫无头绪,只得暂且放在贴身一只小荷包内。

那个惨死的丫鬟,满身均是伤痕,额上不知是被什么东西重重击打致命。展昭粗略看过,便令仵作将尸身带回府细验,又将方才马汉与他耳语的两处可疑地方看了一遍,李员外已亲自端了茶壶茶碗过来,在院内石桌上斟茶。

展昭走过去接过茶杯道了声谢,便正色问道:“请问员外,府内丢失了什么东西?”

李员外一面倒茶招呼马汉等人,一面叹气答道:“少了对耳坠子。”

“这耳坠丢失前放在何处?”

李员外苦笑:“不怕展大人您笑话,我那夫人平日里就喜欢些胭脂花粉,金银首饰。小的这几年生意做得尚可,有了余钱,就多给她添置了些。有间屋子专放着大梳妆台供她收那些东西,那死去的丫头叫翠儿,平时就住在那屋,专替她打点这些。今天见了尸首,忙着到那屋验看,才发现丢了东西。据小的想来,或许是贼人行窃,叫翠儿瞧见了,故此才伤人灭口。”

展昭思索了片刻又问:“昨夜可有人听见什么动静?”

李员外叹气:“这府里上上下下全都问了,没人听见。”

“这样东西,员外可曾见过?”展昭说着,自荷包里取出方才拾到的耳坠子递在李员外面前,李员外看着呆了半晌,一击掌道:“这正是内人丢失的的耳坠子,展大人是在何处找来的?另外一只现在何处?”

展昭也不回答,只将那耳坠重新装回荷包,笑了笑:“这或许是关键证物,展某先拿上几日,待案情大白了,再原物奉还。”

说话间衙役们已将四处都验看完毕,展昭留下了几人在此看守,便起身要回府。李员外将他送出门来,展昭忽又想起件事,随意问道:“府上除了翠儿,可还有旁人打点那些首饰?”

李员外迟疑了一下赔笑道:“无人了。”

展昭点点头,拱了拱手,带着马汉等人告辞离去。

才一拐出巷子,展昭便令马汉先带着人赶忙去回禀案情,自己却停了脚步静静站在墙边。待众人走得远了,才带着几分无奈说了声:“出来吧。”

身后白影一晃,白玉堂闪身到眼前,笑着问:“猫儿何时发觉我在的?”

“耗子气味,顶风百里展爷也嗅得出来!”展昭白他一眼。

“哦?猫儿对白爷爷气味这么敏感?那——这顶风百里都能闻见的味道,展大人喜欢不喜欢?”白玉堂四顾无人,略贴近了些,凑在展昭耳边低声问道。

“臭不可闻。”展昭把笑意压在齿缝里一字一顿说道。

白玉堂也不恼,只眼睫一闪,凑得更近:“哦?臭的?这倒无妨,猫儿的味道可是香甜得很,白爷爷昨晚……”

“白玉堂!在那房檐上呆了许久,可看出了什么不曾?”展昭急急将他话头打断,脸上微微有些泛红,将巨阙握紧了些,转头向开封府方向匆匆迈步。

白玉堂也端肃了神色,摇摇头:“那房檐不比咱们家里的,也不知多久没人清扫过一回,弄得白爷爷满身灰土。想下去瞧瞧那失窃的屋里是何情形,又人来人往诸多不便。早知如此还不如先回府等着展大人!只是想来想去,有两件事不明,第一,这翠儿丫头若是头上被重击了致死的,身上伤痕从何而来?叫人打成那样,怎么也不呼喊?第二,既是专门买了大梳妆台放这些钗环首饰,想必值钱东西不少,那贼就单单拿了一对耳坠子?想必这东西对他很是紧要,可若是紧要,又怎么会弄丢,反叫只蠢猫给拾了去?”

展昭自那荷包里又将耳坠取了出来,白玉堂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半晌,忽然蹙起眉迟疑着说道:“猫儿……这耳坠子,你可觉得眼熟?”

“正是觉得见过,才叫你看看。这些东西,你原比我心细些。”展昭瞧着白玉堂神色越发凝重起来,问道:“想起什么了?”

白玉堂抬起眼来望着展昭,缓缓道:“这另外一只耳坠子,在夏冬儿身上。”

展昭先是一怔,继而垂眸回想了片刻,便又抬起眼来,脸上带着不可置信神色:“不错,我想起来了。那日她去沐浴更衣再过来吃晚饭时,这耳坠子就悬在那衣裳扣袢处。只是当时我也不曾细看,会不会只是式样接近,咱们弄错了?”

白玉堂摇头:“那日我看见时就觉得奇怪,所以多看了几眼。这对耳坠子必然价格不菲,那些人贩子都是极贪财的,想她辗转被卖了几户人家,竟还能将这东西留在身上,定是爱惜看顾得紧。何况耳坠子都是一双,她身上却只带着一只,更不同寻常。只不过毕竟是小女孩子的物件,我也不便多加询问。如今看来,倒要回去细细审一审。猫儿你且回府,先将这一只给我,我回家问她去。”

“别!”展昭一把扯了白玉堂袖子,“留神吓坏了她,你先与我到府里和大人回禀一声,再一同家去。”

回到家中时,夏冬儿正穿着一件簇新的鹅黄色衣裳,在院里帮着晾晒被褥。展昭站在西跨院门口静静瞧了她一会儿,才放轻些声音叫:“冬儿!”

夏冬儿回过头瞧见是他,小脸上便发出兴奋光彩来,几步跑到他面前张张嘴巴,却突然发现不知道该如何称呼,便有几分胆怯和尴尬地又抿嘴低下了头。

展昭看她神色,笑着拍拍她手臂:“你叫我一声展大哥就好。随我过来,我有些事要和你商量。”

夏冬儿跟在展昭身后往后院走去,走到半途上忽然小声问:“那个穿白衣服的大哥也在?”

“怎么?你怕他?”展昭侧过脸来,笑着问。

夏冬儿低了头不吭声,展昭抬手摸摸她头顶:“你不必怕他,他是很好很好的人,若你有什么委屈,他只会替你做主,绝不会伤害你。”说到此处顿了顿,又道,“这汴梁城里,连杭州那一带,处处都是他家里的产业。他人脉很广,你若是想找什么东西,什么人,他也一定可以帮你。”

听到这里,夏冬儿飞快抬头瞥了他一眼,脚尖在地上蹭了几下,慢吞吞跟着他进了后院正房。白玉堂背对房门,正站在书案前拿了笔写字,听见脚步声才一回头,展昭已赶忙对他使了个眼色。

白玉堂挑挑眉毛,指指桌上摆的两碟小点心:“先坐下吃点东西,这府里还住得惯么?”

夏冬儿往身旁看了看,展昭对她点点头笑笑,她才小心翼翼在桌边坐下,拿了块点心在手上,轻轻回答:“还,还好。”

白玉堂将笔放下,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懒洋洋点了点头:“这身衣裳倒还合身。入秋了,天凉得快,明儿我嘱咐了白福,到铺子里拿几块布料与你做冬衣,再添置些别的细软东西。你有甚么要的,只管告诉他就是。”

夏冬儿见他神色温和,只说家常,便渐渐放松了些,总算不看展昭眼色,也敢开口答话。白玉堂又与她闲话了片刻,忽然似想起什么,问道:“我是自小早起惯了,这宅里天亮便摆早饭,你们小孩子家可还睡得够么?你往日在李府里,什么时辰起来?”

“也是天亮就起……”夏冬儿说了这句忽然停口,仓皇抬眼瞧着白玉堂,在凳子上向后缩了缩,几乎跌在地上。展昭忙扶了她一把,柔声道:“无妨,有什么实情都说出来,别怕。”

夏冬儿迟疑着不开口,渐渐红了眼圈,白玉堂也不再追问,执起笔来继续写字。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夏冬儿才嗫嚅着说出句话来:“我说主人家姓王,是随口扯了个谎,怕你们再送我回去。”

白玉堂仍不回头,只淡淡说道:“你放心,这宅子里,一应事务均由你展大哥做主。他既然将你带了回来,我就不会再送你回去,只是,那耳坠子若是别人的,必要物归了原主才行。”

“那耳坠儿是我娘留给我的!是他们要抢我的东西!”夏冬儿急急说了这么一句,终于是哭了起来。展昭待她哭了一会儿,方才自旁边拿了块帕子替她擦了擦脸,轻笑:“好了,不用哭,也没人怪你。你且把实话说出来,我们自然替你想办法。”

夏冬儿慢慢止了哭声,抽抽搭搭说:“那耳坠儿是我娘临终交给我的,她说那是成亲那晚上爹送她的东西,是她最宝贝的。后来被卖了出来,这耳坠儿我就藏进小荷包放在衣服最里面。可是那天不小心叫李夫人看见,想骗走,我不给,趁夜偷偷缝在衣服夹层里。她找不到我的耳坠儿,就把我关起来打。后来翠儿姐姐好心把我放了……”

她那夜到了洗澡换衣裳时候才发觉,挨打时候衣服扯破,一只耳坠儿不知何时已丢了,另一只被银钩挂住衣裳,才没掉出去。他一时找不到地方安置剩下的这只,只得先挂在扣袢处,今天换了这身新衣裳,便暂时藏在了腰带的夹缝里。说着便自身上取了出来,递在展昭手上,就低下头不敢再吭声。

展昭接过那耳坠仔细瞧过,果然和在李宅柴房里拾得的一模一样。他将那耳坠暂且收了起来,又安抚哄劝了夏冬儿几句,便叫白福将她送回了西院。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0:13:00 +0800 CST  
瞧着夏冬儿背影出了院门,白玉堂才有几分困惑地问:“瞧她样子倒不像扯谎,只是这么对耳坠子,虽说那玉成色是极好的,到底也不算多稀罕的物件儿。那李员外家大业大,如何竟为了这么件东西巧取豪夺起来?”

展昭此时将两只耳坠都放在掌心细细瞧着:“这就要好好审审他们夫妇才知了。照我想来,只怕翠儿的死,也与这事脱不了干系。”

他说着也走到那桌案前执了笔,在一张宣纸上画了几笔,大抵将李府那宅院模样勾勒出来,指着给白玉堂看:“你在那房檐上想必瞧不清楚。那收着首饰细软的屋子在这里,柴房在院子西北角上,若是有人在这屋里行窃叫翠儿丫头撞见,尸身为何会出现在柴房旁边?昨夜里雨大,院子里也泥泞,若有人进屋必留下脚印,可翠儿住的那屋里除了马汉进去查验过一回,再没有留下别的足印。后院里都是李府的主子,便是有丫鬟小厮,也不是做粗使的,这边通柴房那里的路,照理不该经常有人走动,可今日看来,却正是这里足迹最是凌乱,似乎有人来回跑过多次。且我看过那屋里,分明放有两床铺盖,晚间并不止翠儿一人睡在那里,那李员外全是扯谎。”

白玉堂将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了几下:“我本来也觉得蹊跷,若为了杀人灭口,一击致命就是了,怎么在翠儿身上留下那许多伤痕?照此看来,也说不准正是李员外夫妇觉察是翠儿将夏冬儿偷偷放了,将她拷打致死的。”

他两人将几处疑点又梳理一遍,展昭便要回府将情形先回禀包拯,白玉堂一面将方才写字的纸折起来封了,一面问道:“猫儿,等案子查清楚了,你预备将这夏冬儿怎么办?”

展昭尚未来得及认真盘算此事,听见他问,便站在门口想了片刻,为难道:“论理是该寻到她爹,把她送回家去。可照她所说,那亲爹正宠后娘,也未见得肯对她用心照管,只怕反倒是害了她。等这案子因果清楚了,我再问问她自己是什么打算。”

“她若是打算留在这府里呢?”白玉堂扬眉问道。

展昭听了愈发为难起来:“留在府里?她毕竟还有个爹,留下只怕不妥……是个小子倒还罢了,权当收个徒弟也是好的。可你我身边平白的留下个姑娘家,成什么样子?若是在这府里做丫头,好歹她此前也是殷实人家的女孩儿,怎能委屈了她?”

白玉堂低头看看手里信封,缓缓说道:“她根本就不想回家。杭州那一带的丝绸生意,金华白家刚巧都熟,做得好的,并没有一个姓夏的人家……”

展昭怔住,想了想又无奈笑笑:“也罢了,她既然能将那李员外说成姓王,也就能藏住真名实姓。家里若果然有个刁钻后娘,倒还不如找个妥帖主人家做做丫头,不愿回去,也是有的。待过几天这案子弄清楚了,我好好问问她便是。”说罢略整了整身上官服,就要往门外走。待跨出了门槛,又忽听白玉堂在身后唤了一声:“猫儿!”

他回过脸去,挑起一双剑眉含笑瞧着白玉堂,两人对视片刻,白玉堂低声嘱了一句:“猫儿,办案子当心。”

展昭微一蹙眉,眼里露出几分疑惑,站在原地不动,又瞧了白玉堂一忽儿,那人却挑唇笑笑不再言语。两人一个屋内一个屋外互相瞧着,终是白玉堂先叹了口气,笑着摇头:“不过随口嘱咐你一句,快去罢,留神叫大人等急了。”

见他无意多说,展昭也不再问,只点头笑笑,便一掀衣摆向外走去。白玉堂瞧着他走出院子,方喊过一名小厮来,将手里信封递给他道:“找个人,选匹快马,日夜赶路将这信送到杭州西湖边上白家的绸缎庄去。”

当日王朝留在李府之内,把府中丫鬟家丁都盘问过一遍。虽然人人都说对昨夜凶案毫不知情,却有一个平日在后院里洒扫浆洗的老妈妈,见四下无人说了出来,那翠儿丫头临死之前,是关在柴房里的。用晚饭的时候,她趁着后院无人,还偷偷往柴房里给翠儿送了半张饼给她充饥。这老妈妈还提起,约莫一个月前,宅里买过一个小丫头,前两日不知为了什么被关进了柴房里,又蹊跷不见了人影。

王朝得了这个口供,便回府报与包拯。众人凑在一处,几下里将疑点一对,心中便有了计较。包拯当即下令传来了李府几个下人重新审问,公堂之上,那几人再不敢扯谎,均交待出翠儿确实被在柴房里捆了一天。其中有个小厮还曾听见她哭泣讨饶之声。只是人究竟是如何死去的,并没人见到。

瞧着这些人签字画了押,王朝便要到李府去将李员外夫妇带回来,却被包拯拦下。王朝不解,展昭拍拍他肩膀道:“便是李员外要强抢人家东西,又私下里拷打了丫头,毕竟没能得手,到底算不得是什么重罪。他若一口咬定那翠儿丫头是外人所杀,又当如何?如今要直接审他,尚不是时机。”

王朝听他一说,也没了主意,在旁边站了一会儿,拍拍大腿道:“着实晦气!那丫头死的冤枉,如今既然明白是叫那李员外拷打致死,偏偏所有疑点又都算不得真凭实据,急死人!”

公孙策坐在一边,将那对碧玉耳坠子翻来覆去看了良久,脸上渐渐露出些惊疑神色。半晌亲自研了墨,兑了水盛在一只空碗里,把耳坠浸到水中。

众人皆不解他是何用意,面面相觑。过了有一炷香的时间,公孙策自水里取出耳坠,托在掌心上递到包拯面前。那耳坠通透碧绿色泽中,竟生出隐隐如叶脉一般黑色纵横交错纹路来,包拯接过去细看,展昭愕然问道:“先生,这是……”

公孙策苦笑:“是有个传说,学生也是早年听一位同窗说过,只不曾当真。今日偶然想起来便试一试,岂料竟是真的。”

几人将那耳坠子传看了一遍的功夫,里面纹路颜色便逐渐淡去,几至不见。公孙策将那耳坠又放回展昭荷包内,略有些困惑地摇了摇头:“此事学生也未曾见过典籍记载,故而始终只当做是个故事。相传早年间有个当兵的,在战场上死人堆里拾得一小块玉料,拿去做了只玉佩戴在身上。却不想自那之后连立战功,更几次死里逃生,两三年的功夫居了高位。他自己也觉得稀罕,找了个颇为灵验的算命先生去看命理,那先生称他是有神物护体。他将那玉佩拿出来,算命的见了大惊,说这玉料是来自西域,曾被妖僧做过法术,若佩戴得法即可心想事成,可若佩戴不当,将惹杀身之祸。”

“这消息不知如何便叫旁人知道了去,便常有人算计着要将那玉佩盗出来,只是多年过去也无人得手。直到他年迈,为防此物贻害人间,竟生生砸碎埋了。”

“相传此人过世之后,家里有不肖的子孙寻到了这埋玉之处,好歹挖出两块略大些的碎块拿去镶嵌,弄了这么副耳坠子。可却不知是犯了何样忌讳,几年的功夫就家业凋零人丁散尽,这耳坠也就流落出来,难觅踪迹。”

“学生那一位同窗祖籍兰州,这事便是出在他家乡。只是关于此种在玉石上施法之事从无任何记载,不可考证。他也是听长辈说起,这玉若浸在带了颜色的水里,则随着水色自生纹理。又有传言说这耳坠子镶嵌之时,曾在那银钩上刻过记号。方才学生细看之下觉出那银钩底部刻有凹痕,偶然想起此事,不过随意试试,竟果然生出了纹路……”

他说到这里,王朝忽然一击掌:“那李员外正是兰州人士!我今日才打听到,他是早年间乡试中过秀才,后来到京里赶考未中,不知怎么就做起药材生意,慢慢发迹起来!想必他听过这传说,认得这副耳坠,才千方百计要夺了去,以至于最后闹出人命来!”

直到此时,众人才终于将此案前因后果,大抵拼凑了出来。展昭问道:“先生,可知晓那最初拾了玉的人家是否姓夏?”

公孙策摇头道:“并非姓夏,这故事流传了几代,究竟是真是假,也没人能说得清楚。据我那同窗所言,那一家似乎是姓林,后来家族没落,是否还留有后人,也无人知晓。”

包拯沉吟了片刻,向展昭伸手出来道:“既是如此,展护卫,且先将这耳坠拿来一用。你回家将夏冬儿领来当堂对个质,好言哄着,莫吓坏了孩子。方才仵作验过,那翠儿头上伤痕似乎是木棒所为,王朝马汉去将李员外夫妇二人带到堂上,再留几个人彻查李府上下,如能找到沾有血迹的木棍,带回府来。”

几人得了示下,各自出门。展昭回到家中时白玉堂并不在府内,他喊白福在巷口雇了一顶小轿在门口候着,便往西院里去找夏冬儿。

依了白玉堂的吩咐,白福为夏冬儿添置了几枝头花。终究是小女孩心性,夏冬儿见了喜欢的要命,正在屋里缠着那个新雇来的丫头帮着梳头发。见展昭进屋,睁大眼睛带了企盼神情问道:“展大哥,我娘留下的耳坠儿,可是能还给我了?”

展昭笑了笑:“快将头发梳好了,与我出去一趟。见了人也不用怕,只管实话实说。若你讲的都是实情,那耳坠儿自然很快便还给你。不仅如此,丢失的那只,我也替你找到了。”

夏冬儿听了,忙忙将小辫绑好出了门。待坐进轿子里,又不安掀开轿帘瞧瞧展昭:“展大哥你怎么不上来……”

展昭失笑:“哪有武官坐轿的?岂不叫人牙都笑掉了!怎么?我就走在你旁边,还怕我半路跑了?”

夏冬儿脸一红,正要将帘子放下去,展昭忽然轻声问道:“冬儿,你娘亲姓什么?”

夏冬儿呆呆瞧着展昭,看他伸手掀着轿帘,微微向前俯着身子,两道浓黑剑眉轻扬起来,一双眼里隐隐含着期许。原想好的说辞到了嘴边,硬是出不得口,迟疑许久才低了头说:“我娘亲姓夏,我爹姓林……我本来,是叫林冬儿……”

听了这回答,展昭似是松了口气,眉梢眼角都含了笑意,点点头道:“好孩子,等等到了地方,不要害怕,一切照实说,万万不可再有欺瞒之事。只要你肯说实情,便万事有展大哥替你做主。可记清了?”

夏冬儿重重点头,展昭一笑,放了轿帘。两个轿夫才将轿子担在肩上离了地,她忽然又将那帘子掀开,急急说道:“展大哥,除了这个,我说的全是真的!”

展昭略微侧过脸来,笑着低声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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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李员外夫妇被带到了公堂之上,心里已经先虚了七八分。再一见到夏冬儿和几名招了供的仆役,更是两股战战,吓得话都说不清楚。加之包拯拿了耳坠出来与他们看过,又虚虚实实随意说了几句,称这耳坠果然神妙通灵,可卜吉凶,证黑白,这夫妻两人便吓了个半死。李夫人在大堂上昏晕过去,李员外好歹支持着,断断续续将此事前后因果都说了出来。

多年之前,李员外在家乡已听过这玉石的传说,从未当真。直至那一年上京赶考,偶然结识了夏冬儿的爹。

那一年夏冬儿的爹林员外,已做了几年丝绸生意,渐有起色,带了家眷一同到汴梁想开间商铺。他与李员外一见如故,又是兰州同乡,见他囊中羞涩,索性邀他一同住店,渐渐无话不谈。

一夜林员外喝得醉了,便说出自己正是那得了玉的林家后人。当年族人为了这对耳坠子,死的死散的散,他也是因缘际会,从远方亲戚手里得来了这耳坠。后来怕有人劫掠,索性离了家乡到杭州居住。却不想自那时起竟果然心想事成,生意顺遂,也娶到了好妻。

李员外原本家里穷苦,这一次赶考又落了榜,自觉无颜回乡。正郁郁不乐,惊闻那玉的传闻竟是真的,当夜在客店里偷偷溜进林员外夫妇房间想将那耳坠子窃走,却没想到林夫人睡觉也将耳坠戴在身上未曾取下。既然未能得手,他索性将林员外行囊里的其他金银细软偷了出来,连夜从客栈逃了。

后几年,他用林员外的钱开始做药材生意,竟也慢慢发起家来。当日买下夏冬儿,原是府内后院少两个小丫头,管家偶然为之。只是夏冬儿长得和自己娘亲极为相像,李员外越看她便越觉得心里发虚,探问之下竟果然是故人之女。他深恐将来夏冬儿寻到亲爹,当日偷盗之事败露,前思后想之下,索性将当年之事告知了自己夫人。

李夫人过门七八年未曾生养,原本就担心因此失宠甚至被休,听了这事便起了邪念。她一面假意对夏冬儿亲近,一面暗中窥伺,竟果然被她瞧见了那对耳坠子。她想将耳坠哄骗了来,夏冬儿却颇为机警,不肯上当。于是李夫人索性寻了个错处,把她关在柴房里打骂。

本想着小孩子家,一旦害怕,自然就屈从了。可夏冬儿进了李府,与翠儿住在一间屋里,颇为投缘,翠儿便趁着夜深人静偷偷将夏冬儿放了出去。不料此举却为自己引了杀身之祸,李员外夫妇清晨起来见柴房无人,又惊又怒,拷问下人。翠儿没说几句即露了破绽,李员外恼怒之下将她也关进了柴房,连夜拷打逼她说出夏冬儿去向,却不慎失手用木棍将她打死。

他夫妻俩见出了人命,吓傻了,只得谎称宅中进贼,企图遮掩过去。终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夏冬儿懵懂中逃到玉堂巷,刚巧遇见了展昭。

将他二人投入了大牢,已过了晚饭时分,包拯自回内宅用饭歇息。夏冬儿因听见翠儿为了放她出逃竟丢了性命,早已经在大堂上就哭的肝肠寸断,展昭与众人哄劝了良久,方渐渐平静了一些。

天色已晚,展昭便领了仍在小声抽噎的夏冬儿要回玉堂巷。才出府门,却见白玉堂抱剑倚在墙边,身旁另停着一顶小轿,两个轿夫蹲在不远处等着。

“玉堂?”展昭一怔,停了步子。白玉堂站在原处未动,只蹙眉问道:“这案子查清楚了?”

一旁的两个轿夫见人出来,便起身将夏冬儿扶进轿中,抬起来往玉堂巷走去。展昭跟在后面,低声将前因后果大略讲述了一遍。白玉堂听了也不免有些惊奇:“竟有这种事?也太过巧合。这李员外当年窃人钱物,如今不思悔改弥补,竟一错再错,乃至打死无辜之人,必要明正典刑才罢!”

展昭叹气:“可怜那翠儿这条命丢的颇为冤枉,便是将他夫妇俩都判了斩首,逝者亦是难回。冬儿听见她死讯,险些哭晕过去。”

他两人跟在小轿后面,并肩走了一程,展昭忽然又问道:“你今日怎的这般得闲,还专门到府门等我们?”

此时天色已经黑透,隐约有闷闷雷声滚过,白玉堂摇摇头不答,只说道:“原本今日还往杭州铺子送了信去,令他们查查,看能否有些线索,弄清夏冬儿身世。如今看来,她所述的应都是实情了。”

展昭伸手摸摸腰间荷包:“等等回了家里,这耳坠子便还给冬儿,也算对她是个安慰,毕竟是娘亲留下的东西。”

白玉堂不再言语,将步子再放缓了些,与前面小轿略错开些距离。展昭忙了这一天,晚饭都还没用过,此时已觉得饿了,正要催白玉堂快些,却觉得衣袖忽然被一扯,便有温热掌心自手指上抚过。他侧过脸去,停了步子瞧着白玉堂,那人却又似没事一般笑着问:“猫儿可是饿了?”

展昭还不及答言,白玉堂又将手松开,朗声道:“走罢,回家!”

才进了家门,天上便又淅淅沥沥开始落雨,白福早已安排摆好了晚饭。展昭哄着夏冬儿好歹吃了些,亲自将她送回西院,嘱咐人好生看护着,又将那装了耳坠的荷包交在她手上,方才回来。

雨虽不大,自西院拐回来,肩上也略湿了几分。时近中秋,连落了两夜的雨,屋内有了丝凉意。白玉堂把绿绮摆在面前,瞧着那本琴谱正随意拨弄,一旁软榻上放了件略厚实些的靛蓝衣裳。展昭见了便将那淋了雨的官服脱下来,把备好的衣裳披了,坐在一边瞧着他。

过了半晌,白玉堂抬眼望着展昭,低笑着问道:“蠢猫,可好看?”

“白五爷自然好看。”展昭早已惯了他这般问话,想也不想随口便答。

“既然好看,猫儿便再看一会儿……”白玉堂阖了琴谱,欠身凑近了展昭。伸手抚弄他耳垂,掌根顺势贴在下颌处,使了些力气扳着他脸,一双漆黑晶亮眸子直盯在他双眼不放。

展昭随着他手上力道将下颌抬起来些,唇边噙了个浅笑看着他,片刻后也抬起手来抚上白玉堂面颊,开口问道:“江湖传言确实不虚。锦毛鼠果然风流倜傥,俊美非常。展某有一事相商,白五爷可否赏光听听?”

“哦?”白玉堂挑挑眉,“但凭展大人做主,只管说便是。”

展昭放了手,不再调笑,沉吟着道:“我今日已经问清楚了,那翠儿丫头家里早没了亲人,卖到李家也有五六年。如今这么平白的冤死了,尸身也没处放置。我想与她置办一副棺木,替冬儿与她办了丧事,也好教冬儿心里略安慰些。”

“明日叫白福去办。”白玉堂点点头,“再吩咐他一早便去给夏冬儿置办一身孝服,给翠儿也穿身新衣裳,若要立碑,便以夏冬儿之名,祭家姊便是。”

“那李员外夫妇招供,当年所窃的细软之物均已变卖,寻不回来。约莫总值百余两银子,自然要在他府中拿了钱还与林家。待翠儿丧事办过,我便要与冬儿细细问问她家里情形,找人去寻她爹,不能将她送回到那后娘手上。”

“此事容易。若她说的均是实情,此人便不难寻到,我差人去办。”

展昭将手覆上白玉堂手背,垂眸迟疑:“另外还有句话……”

见他踌躇,白玉堂反手握住他笑问:“猫儿,这夏冬儿既然领了回来,又知道她幼年丧母,命途多舛,你我便不能坐视不理。如今案子明白了,后面要如何处置,凭你安排便是,又有何好为难的?你若不愿麻烦开封府中,只管吩咐白福去办。在自己家里,难道你还有什么说不出口的?”

“无关此事,只是……”展昭扬起双睫,定定望着白玉堂,眼底神色清朗温软。片刻笑开,探身拥住他双肩,在耳边轻声说了一句:“无事。”

白玉堂一怔,旋即会意,也抬起手来将他抱住,叹了一声:“蠢猫今日怎么如此伶俐起来……”

展昭推开他些:“这倒并不是伶俐,不过是在意罢了。”

便是到了这般亲密无间程度,他也极少当面将这些话直说出来,此时便略有些不自在,耳根泛起点清浅红色,顺手要到桌上拿那琴谱。白玉堂伸手出来拦住,握了他手腕问道:“猫儿,你可知道,我十四岁那年,家中大哥急病过世?”

白玉堂平常并不大讲述家中往事,展昭只知他兄长名叫白锦堂,长他十岁,八年前过世。详情却从未听他提过。今日见他说起,便略点了点头,静静等他向下说。

“我自幼没了爹娘,只这一个大哥,将我如珠如宝捧在手掌心上养。”白玉堂蹙眉缓缓说道,“故此我们弟兄之间情谊极深。后来略大些,大哥成了亲,我出门习武,不常还家。一夜梦见大哥过世,尸身就在我面前,吓得醒了。两日之后,家里来人送信,说大哥急病。我匆匆赶回家去,却连最后一面,也未瞧见。”

他语声渐渐有些发沉,展昭听得心内一紧,抿紧了唇瞧着他。白玉堂指上加了两分力道,紧紧握住他手腕:“几年前,四哥往扬州那边办事,他才动身了两日,我便有一夜梦见他满身是血倒在地上。醒来心内惦记,坐立难安,索性便去扬州寻他。可巧刚到那日,即赶上有他旧日仇家,偶然见了他便要寻仇。”

“四哥水里功夫极好,陆上却稍逊些,兼那仇家带的人手又多,那一回若不是叫我赶上,定是凶多吉少……”

展昭轻叹了一声:“昨日午间,梦见我出了事?”

白玉堂微微点头:“故而昨日见你迟归,才着急差他们去寻。偏生凑巧捡回来个夏冬儿,所以对她格外警觉了些。”

展昭自幼在家乡也听过些灵异传说,及至入了江湖,更是遇见过些难以言讲,神秘蹊跷之事。只不过他行事磊落,向来问心无愧,也就从不将这类事情放在心上。此时便拿另一手也握了白玉堂手腕,笑道:“兄弟之间血脉相通,自有默契,一人出事,旁人有感,也是有的。昨日那梦却无需挂心,不过偶然梦魇了一回,你且放下心来,无妨。”

白玉堂的性子,更是洒脱狠辣,俯仰无惧,平素从不在意这些怪力乱神之事。他也知展昭所言有理,更何况展昭虽慈悲仁厚,机警果决却并不在自己之下,寻常官场争斗,江湖杀伐,远伤他不到。他关心则乱,又觉得不过一梦而已,若太过在意倒显得婆婆妈妈,颇失男儿气概,故而此前不愿说出实情。此时将话说了,心里倒安定了几分,便伸手轻拨弄着展昭发丝道:“累了一天,明日还要赶早入朝,歇着罢!”

展昭含笑摇头:“明日宫中另外有事,早朝免了,这案子又已查明白,明儿倒得以偷半日的闲。”

白玉堂听了一喜,扯着他手腕就向外走:“既然如此,且随我走,白爷爷有好东西给你瞧。”

展昭冷不防被他拉起来,忙伸手将半敞的衣裳系好,无奈问:“白大侠多大的人了?怎么这般想起一出是一出,这回又是什么东西?”

“是我托四哥亲自帮着选了条画舫。”白玉堂得意洋洋,“芸生喜欢,只是嫂嫂时常晕船,平日在金华家中,总不能带他尽兴玩一回。如今他既然过来住些日子,索性自己家里备上一条让他玩个痛快。今日午后才从水路上了京,此时就在新宋门外水面上停着,我已请了人看管。今夜你我索性提了酒,趁夜游船赏雨去。”说着已将展昭拽到门外,随意在回廊上取了把伞,又要到院里梅树下去挖酒。

“游船赏雨,白五爷恁地好兴致。”展昭见他提了小镐兴致勃勃,也不帮忙,只将伞撑在他头上瞧着他挖出两坛子酒来,伸手接过一坛道,“这便够了,若在船上喝得醉了,失足跌下水去,展爷才不捞你。”

“谁稀罕你这臭猫去捞?”白玉堂随手将小镐向旁边一掷,揽着展昭肩膀悄声道,“那画舫里要甚么有甚么,连你换洗的衣裳白爷爷都备下了,今夜可以不必回来。猫儿不妨试试,那船上自有船上的妙处……”

他越说声音越轻,最后半句已经不能分辨,唯有热热气息呼上耳廓,展昭只觉连颈项都跟着烧起来,抬脚便踹。白玉堂也不闪避,由着他在那雪白衣摆上留了个足印子,仍凑上来悄声道:“猫儿,你吓得白爷爷这两天寝食难安,又开不得口,莫非就这么罢了不成?好歹补偿白爷爷一回……”

展昭听了连气带笑,半转过身来,仍将手中伞遮在他头上:“小耗子自己梦魇,倒怪别人,这是什么道理?”

白玉堂眼睫微微一闪,唇角扯了扯,便收了笑意露出正经温软神色:“臭猫还问什么道理?若不是在意你这蠢猫,怎会连个梦也怕?你我相识以来,可见白爷爷怕过甚么?莫非当我把什么不相干的人都挂在心上?”他眉间微蹙,眸光水润,轻悄话音和着身边淅沥秋雨,竟平白带出几分怅然委屈神态。展昭顿时心下全软了,垂下睫去踟蹰半晌,便轻叹了一声,呐呐道:“走罢,等等只怕这雨更大。万事依你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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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太平无事过了十日。展昭亲自选了棺木,叫白福打点着,将翠儿在城外葬了。早前白玉堂往杭州送去的信也得了回复,夏冬儿果然本来姓林,家中在杭州做丝绸生意。此时其父正在蜀中,并不在家。白玉堂与展昭商议过后,便打算暂将夏冬儿留在府内,待其父自蜀中回家,再送她回去。

赵虎亲事渐进,展昭瞧他家里家外忙得不停,便索性找包拯请了个示下,多准了他十日的假期,将他身上差事俱包揽过来。白玉堂见过了这些天风平浪静,也就将心放回原处,专心操持生意,添置东西,等着芸生母子前来。夏冬儿住在西院,也已和府内众人渐渐熟悉起来,见了白玉堂,也不像此前那般畏惧。展昭见家中一团安然和气,更是将心思全放在开封府大小事务之上,如此一来,忙得连续几日也未及还家。

好容易又将休沐,这日傍晚,展昭顺路将汴梁城里各样小吃均买了一些,回到了玉堂巷。

才进了院子,便有小厮乐滋滋过来接了他手里东西,道:“展爷怎么今日才家来?大奶奶和小少爷前日到了。我们原要到府里请您回来,是五爷说必是府中事情太多,叫别去搅扰,免得您为难。”

展昭一怔,原当芸生他们过一两日才到,却不想提早来了,难怪白玉堂这两日也没到府里去。他忙穿了回廊直接拐进西院,果然见院里有个穿碧蓝色衣裳的孩子,正拿了把小剑比比划划。白玉堂双臂抱在身前,靠在棵石榴树下瞧着,听见脚步,转脸瞧过来,微微一笑,道:“芸生,过来给展叔见礼。”

芸生这才看见有人来,忙停了招式,抱着剑低头就拜,年纪虽小,姿势却行云流水般,天然带着潇洒利落。展昭忙将他拉住,含笑仔细打量。

白玉堂曾提起过一回,说他与家中兄长样貌极为相似,展昭细看之下,芸生虽年方十岁,脸上一团稚气,却天庭饱满,修眉凤目,清亮亮一双眼里含着飞扬神采,竟已能隐约看到几分狂傲之意。

芸生早已听白玉堂交代过多次,小孩子家尚不解事,却也知晓展昭便是白玉堂最亲近之人,故此还未见面,心里已有好感。今日看到展昭剑眉星目,神情柔和清朗,更是由衷生出亲近之情,便仰脸瞧着展昭只管笑。

展昭执了他手才要说话,就听见帘子一掀,抬眼看到一个年约三十的端庄清丽夫人,穿了件藕色衣裳,正站在门前含笑往这边看。

展昭一看便知,这定是白玉堂长嫂樊氏,忙跨前一步就要行礼。樊氏已自台阶上走了下来,伸手扶他,笑着说道:“玉堂在家时,日日只是说你,今天才算见了面。嫂子叫你一声熊飞,可行?”

白玉堂轻笑:“嫂嫂只叫他一声笨猫就是了!”

樊氏笑着白他一眼:“哪个和你一样!熊飞且随我进屋,嫂子与你说几句话。”说着在芸生头上拍一拍,便转身回屋去了。

展昭忽想起件事,伸手到怀里掏出个东西递在芸生手上:“这个玩意儿,早给你备好了,拿着玩罢。等再过两年,你习了轻功身法,再将这功夫认真传给你。”说罢便随着樊氏,一掀帘子进了屋。芸生低头一瞧,手心里是一支白玉雕的小巧袖箭,顿时又惊又喜,举起来给白玉堂看。

白玉堂哧地一笑,照着芸生头上一拍:“好小子可真有出息,一支袖箭就高兴成这样?”

芸生撇撇嘴:“展叔的袖箭功夫一绝,这江湖上没暗器能及,谁都知道。”

“臭小子!”白玉堂将手一扬,一颗飞蝗石便轻轻打上芸生屁股,“那臭猫几支袖箭怎么就在江湖上没人能及?当你二叔的石头是吃素的么!且随我往那边去吧,教你娘和展叔安安静静说话!”

樊氏娘家也是金华大户,颇通诗礼,自十七岁嫁到白家,几年间与白锦堂齐眉举案,相敬如宾,对白玉堂更是极好。年前听说他两人之事,起初也有些惊怒,可转念想去,便是白锦堂在世,只怕也只会依着白玉堂性子,不会为难二人。何况白玉堂脾气秉性她最清楚不过,拦也无用,只得一切随他。

如今见了展昭,相谈几句,便觉喜欢,索性拉着展昭,在房中絮絮叮嘱,直说了近半个时辰,两人方从屋内出来。

跨出西院,正遇见夏冬儿捧了个盒子匆匆进来,看见展昭,眼睛一亮:“展大哥!”

樊氏在这院里住了两日,与夏冬儿也已熟识,更喜欢她机灵乖巧,便摸摸她头发笑着问:“这里装的是什么?”

“白福大哥说是展大哥今日带回来的点心,叫拿些放在这院里,若是芸生小少爷晚间饿了好吃。”夏冬儿一边答着,一边仍笑眯眯看着展昭,“展大哥,你这几日到哪里去了?回你自己宅院了?”

展昭怔了怔,摇头笑出声来:“这几日外面事情太忙,原本也不是每日都能回来。哪里还有别的宅院,此处便是我家。”

“这里不是白大哥的宅子么?”夏冬儿歪着头问道。

展昭迟疑了片刻,却不知如何向她解释得清,索性不答。只在她手上接过了盒子,亲自放去屋内,复转身出来,冲她温和一笑:“那点心就放在桌上了,你们小孩子家正长身体,你若夜间饿了,自己去拿着吃,可记得了?”

夏冬儿用力点点头,又在身上掏出个东西递过来,展昭接过看看,正是之前他装了耳坠子的那只荷包。

“以前娘说过,人家贴身的东西,不能乱要。何况翠儿姐姐才下葬,这只颜色艳了些……我自己缝了一只白的,这个还给展大哥。”她说完笑了笑,便回身跑进厢房去了。樊氏瞧着她背影叹了口气:“可怜好好一个孩子,竟遇上个没良心的后娘,多亏是叫你碰上。若是跑在外面,遇见歹人,岂不是花儿一样的姑娘就糟蹋了。”

“待杭州那边来了消息,她爹回家,便将她送回去。这些日子,且劳烦大嫂看顾着她些。她虽年幼,到底是女孩儿家,许多琐事,我和玉堂照应不到。就像这荷包,当日随手与了她,竟忘了她给翠儿戴着孝,这上却还绣着枝红梅。”展昭将荷包又揣回怀中,与樊氏一面说话,一面已到了前院厅上,白玉堂带着芸生正等在屋内,面前摆了一副残棋,正给芸生指指点点。见他们进来,毫不避讳便将展昭拉到旁边,悄声笑问:“大嫂和你说了甚么?”

“也没甚么,不过嘱咐几句罢了。长嫂若母,半点不错,千叮万嘱,只怕我薄情寡义,有一日将你忘了。”展昭顺手在一边果盘里拿了只石榴剥开,转身递在芸生手上:“专门给你准备了画舫,可带着你去玩过了?”

芸生听见这话大喜过望,忙伸手扯了白玉堂问:“二叔,当真?”

白玉堂失笑:“此事我提都未提,本想再过几天,看看你这些日子来功课究竟有没有长进,再传一套剑招给你。若叫我满意了,再带你去玩,他倒先来献宝。可见今后更要管教严些,不然不用旁人,只这臭猫就把你宠坏了!”

芸生嘻嘻笑着,索性抱了展昭小臂问他:“展叔可陪我们同去?”

展昭点头:“休听你二叔的,大老远自松江府给你弄来的船,若不带你上去好好玩两回,他自己也不能甘心。明日无事,我们带你去玩一天,看我教你如何打水漂。”

芸生是小孩心性,听见出去游船,第二日早早便起了要动身。白福已将各样酒菜零嘴全都备了,随着他们一同登船去玩。

这一日风平水静,天气极好,城门外水面上尽是画舫货船。白玉堂拿了只酒壶,斜靠在船侧栏杆上,瞧着展昭弯腰手把手教芸生打着水漂,肩上乌发垂下来挡了半边脸颊,依稀露出温润俊秀眉眼,便不自觉唇边噙了个笑。

正看得入神之际,却忽然见展昭边与芸生说笑,边直起身来想往这里走。才举步忽然身形微晃,踉跄一下,扬手扶住了一边船栏。

白玉堂被他唬了一跳,顺手将酒壶掷到旁边,掠过去扶住展昭:“猫儿?”

展昭脸色苍白,双目紧闭,半倚在他身上,抬手扶额调息了半晌,才睁开眼缓缓摇头:“无妨,许是躬身久了,猛然起来,有些头昏罢了。”

白玉堂伸手搭在他额上探了探,蹙眉道:“若是如此,你这些年功夫全白练了,都还给师父去吧!究竟身上有什么不妥?难道这几日没回来,竟是在何处受了内伤,还要瞒我?”

展昭方才起身之际,莫名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此时调息之后,晕眩虽过,却只觉头痛欲裂,全身半点力气也使不出来。他怕吓了芸生,勉力站直,仍揉着额角苦笑:“当我是你不成,若真受了伤又有何好瞒的。”

芸生伸手扶着展昭,一脸关切瞧着他不说话,白福也早已跑了过来等着吩咐。展昭勉强笑笑,在芸生头上拍拍,叫白福领他先去吃东西。待瞧着他们转到另一边去了,才闭上眼又往白玉堂身上靠过去,低声道:“你莫要大惊小怪,当心吓坏了孩子。且扶我回舱里去,想必有些晕船,不妨事,歇歇便好。”

白玉堂不再言语,扶着他到里面榻上躺下,又替他除了靴子,细细探过脉息,确实全然无碍。这才将心放了,轻声道:“既如此,你先躺躺,我去叫他们将画舫靠到岸边去,等等好些便先回家。改日再带芸生出来。”

展昭拉住他摇摇头:“不必,芸生好容易出来,且让他尽兴一回。你去瞧瞧他,我睡一会儿就是了。”

白玉堂仍不放心,却见展昭蹙着眉,片刻之后竟果然昏昏沉沉睡了。他一时也没了主意,想到这几日开封府必然事多繁忙,想必展昭也已有几日不曾好睡,只得扯过一边锦被为他盖上,暂且由着他睡去。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0:40:00 +0800 CST  
直到第二日辰时将过,展昭才终于悠悠张开双眼,见天色早已大亮,心里一惊,翻身便起。白玉堂在旁边一步跨到床边就要揽他肩膀:“猫儿,可觉得好些?”

展昭茫然抬眼看看白玉堂,旋即向屋内四下稍作打量,脸上露出疑惑之色,开口问道:“白兄,怎么是你?这是何处?”

白玉堂手上动作一滞,登时变了脸色:“你叫我什么?”

“白兄,这是何处?”展昭低头看自己只着亵衣,面上添了几分尴尬,推开白玉堂手臂站起身,在一旁椅上抓起自己衣裳披了,边束腰带边瞧着他神色,迟疑又问,“白兄脸色怎么如此难看?”

白玉堂一把握住他手腕就将人往怀里带:“猫儿,我是谁?”

“白兄……”展昭冷不防被他扯得身子一歪,微露出些愠色拂开他手,“白兄,这是做什么?这究竟是何地方,你我怎么会在这里?”

白福此时在外面听见动静,挑了帘子进来:“展爷醒了?方才开封府里来了个衙役,说是大人已经朝散回来,叫问问展爷可无碍了,需不需先生来瞧瞧。还说府中无事,叫展爷只管歇上一天。我看展爷未醒,便先教他回去了。若有什么事要往府里传达的,只管说与我,我去走一趟。”

展昭瞧着白福怔了片刻,问道:“白福,这是何处?”

这句话把白福问得愣住,他抬眼看白玉堂脸色铁青,只当两人不知为何事争执起来,正在怄气。便忙陪着笑道:“展爷可是这些日子太乏了?今日不如就在家里好好歇歇罢,我且到厅上叫他们把早饭摆上,再去与芸生小少爷说一声,叫他今儿别来搅扰你们。”说罢急忙转身就走,在外面将门掩了。

展昭听了他这话,明白了几分,转脸瞧着白玉堂:“这是白兄在汴梁城的宅子?展某又怎会留宿在此?竟全然记不得了。”

白玉堂死死盯着他双眼看了半晌,哑声开口:“猫儿,你认得我是谁?”

展昭无奈之情溢于言表,苦笑道:“白兄莫再看展某笑话。莫非是昨夜醉了?白兄且担待酒后无状,还要叨扰片刻,待我在此略洗漱了,便回府去。赵虎兄弟近日告假,府内人少事多,不可在外面久留。”

白玉堂跨上前一步又扳他肩膀:“猫儿,你记得白福,记得赵虎成亲,却独独不记得白爷爷?”

展昭因全忆不起如何会睡在此处,正自懊恼,又见他一早起来三番两次动手拉扯,不及思索便错身闪开,抬臂格开他手。心烦意乱之中,这一下不觉竟带了两分内力。白玉堂未曾防到他力道如此之大,被他推得一个踉跄,按住桌角才站稳身形。

“玉堂!”见他险些跌倒,展昭忙又伸手去扶,情急中本能又改了称呼。两人视线相对,见白玉堂面色苍白,展昭莫名只觉得心里一紧,隐隐发痛,收回手低头抱了抱拳:“是展某失态了,白兄莫怪。”

静默了片刻,白玉堂低声问:“你此时,可觉得身上有什么不适之处?”

展昭满脸困惑神情摇了摇头:“展某无事。白兄你……”

白玉堂闭上双眼,抬手扶住额角停了许久才淡淡开口:“无妨,且洗漱了,好歹吃些东西,我与你一同去开封府。”

展昭看他神情忽惊忽疑,最终脸色苍白如纸,满目萧索,自己却半点摸不到头绪,一时间手足无措起来。草草将头发束上洗漱了,见白玉堂仍撑着额头坐在桌边,踟蹰片刻走过去轻按住他左肩:“白兄,可否告知展某,是否身上有什么伤病不妥?”

白玉堂将手放下来,抬眼定定瞧了他片刻,点点头道:“是,这肩上有处旧伤,不知为何今日疼的钻心。”

听了他这话展昭心里猛然一疼,迟疑问道:“白兄如不介怀,让我替你瞧瞧那伤处,可使得?”

白玉堂不答话,只背转身去将里外衣襟敞了,半褪下来一些,露出后肩上那处疤痕。他虽常年习武,肤色却较一般武人白皙,受伤之后愈合也比常人好些。那伤疤如今不过指肚大小,微微凸起,颜色比周遭肌肤稍浅,看上去全无异状。展昭不解询问:“白兄,这伤处无碍,怎么?可是这里疼得紧?”

“你可知为何会有这一处伤?”白玉堂背对着他沉声问。

“展某不知,只是这伤处看来确实无碍。”展昭不敢用力,只拿指腹轻悄抚过,“像是飞镖之类兵器所致,白兄是说这里疼?若等下你与我一同回府,叫公孙先生瞧瞧。”

“你可知道太原府清平镇?”白玉堂一边将衣襟整好,一边问他。

展昭点头,神色一敛:“自然知道,去年清平镇上曾出过一起大案,还牵涉了展某故交。怎么?白兄也去过那里?”

白玉堂向后退了半步,不可置信摇了摇头:“猫儿,你记得那案子,记得仇明,记得我是白玉堂,却不记得这伤是如何而来?难道此时在你心里,白爷爷只剩下一个名字?”他脸色已经越发惨白,额角隐约渗出冷汗,眼底一片惨痛。展昭不由得连呼吸都滞住,心底又酸又涩,茫茫然伸出手想要拉他,迟疑着开口唤道:“玉堂?”

这声叫出来,倒连他自己都吃了一惊,一早之间,竟已有两回,莫名就改了称呼。这些年无论江湖还是官场,虽也有故交新友,却从没如今日这般,唇齿仿佛不听使唤,心里更是从未有过的酸痛难当。他隐隐察觉自己定是忘记了至关重要的事,却不知究竟从何问起,既满腹疑惑,又生怕造次。指尖触到白玉堂衣袖,略顿一顿,又想要缩手,却被白玉堂一把握住,力道之大,攥的他骨节生疼。

展昭微有些不自在想将手抽回来,看着白玉堂脸色却又停下,呐呐不知该如何开口。白玉堂握紧了他手,轻声问:“你可还记得,你我二人是如何认识?”

展昭怔住沉思,许久苦笑摇头:“白兄……千万莫气,展某此时竟什么也忆不起来。”

白玉堂见他不躲,试着将他拉近了些。抬了另一只手想抚他脸颊,却又停住,只轻轻触了触他肩上发丝,瞧着他惆怅神情叹了口气:“无妨,好歹你还记得白爷爷名字。便是连名字都忘记了也不妨事,白爷爷记得你就好。”

他这几句声音放得极轻,展昭心中一动,垂下眼定了定神,试探问道:“白兄,与展某一同回府去面见大人?”

白玉堂点头,脸色比方才略缓和了些,放开手转身向外走去:“且先到厅上吃些东西,再回府找公孙先生,看他是否能有办法。若还不行,待过几日二哥来了,我将这边事情交给他照应,带你回岛上去找大嫂。”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0:45:00 +0800 CST  
两人均是毫无胃口,勉强吃了些点心,便一同向开封府内走去。一路上展昭冥思苦想,直闹得太阳穴隐隐发疼,却毫无助益。与白玉堂如何相识,曾有怎样交情,两人之间发生过何事,竟似被一笔勾去了般全成空白。他心内不安,又见白玉堂一路沉默不语,神色凝重,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直到走到府门口,展昭才停了步子喊道:“白兄。”

白玉堂听见他喊,回过身来:“怎么?”

展昭还未及开口,就听见院里有人向外奔来,他神色一凛,举步冲进门,险些与张龙撞个满怀。

见是他回来,张龙如得了救星一般,握着他小臂急急问道:“展兄弟,身上无碍了?”

此时已有十几个衙役自展昭身边跑过,径直往西边奔去,展昭急忙摇头:“我没事,这是怎么?出了案子?”

“就是那连杀了七个青楼女子的淫贼,今日露了行迹,不想这贼人功夫极好又有同党,如今往西边逃上山去了!”张龙匆忙对白玉堂拱了拱手,“白少侠若方便还请助我们把力!”说完就要往外奔去。

展昭扯住他:“我脚程快些,我去,你去向大人和先生回禀一声!”话音未落人已冲了出去。白玉堂也对张龙一拱手,回身跟上展昭,转瞬就不见了两人背影。

金明池再往西面,有一处半荒的山林。因早先闹过野兽伤人之事,渐渐也就少有樵夫猎户上山,几年下来林茂草密,正变成了藏人的好去处。两人一先一后赶到山脚,展昭停了步子稍作迟疑,就要向南坡绕去。

白玉堂本能便转身向北,要与展昭分头搜寻,才跨出几步却又转回来。虽然一路奔来,展昭轻功身法丝毫未受影响,却不知其他功夫是否如常,何况若昨日那般晕眩再起,莫说擒贼,只怕连他自保尚且不能。

展昭早已对昨日之事全无印象,自然不知白玉堂心内担忧,却在他回身之际喊了一声:“白兄!休要分头寻找,你我需在一处!”

白玉堂挑起眉来看他:“哦?为何?”

“你肩上有伤,我不放心。”展昭凝神看着他。

白玉堂轻轻勾了勾唇:“无妨,等将人抓回去,白爷爷讲给你,这伤是如何来的。”

展昭微微一点头,拿手中巨阙拨弄脚边杂草,想找出些蛛丝马迹:“早先也曾有几次,人犯藏匿在这山里,来追捕过,故此大抵明白地势。北边山势缓些,早年猎户们多走那边,路上常有陷阱。若凶徒藏匿在北坡,则更难寻了。你我先将南边找上一遍,得了线索最好,实在不能,再多带几个人来搜。”

这山上长久无人行走,早已辨不出山径。两人顺着山势寻了近半个时辰,白玉堂忽然扬手掷了一颗石子到近旁一棵树下,随即眉头一皱,弯腰过去拾起样东西。

展昭定睛看去,是条翠绿色小蛇,不过手指粗细,已经死了。

“方才白爷爷未及看清便出了手,虽是打的七寸,可这蛇此前便已是死了。”白玉堂将蛇提在手上验看一番,“才死了不久,周身骨头都抖断了。此人会些功夫,且说不定常在这山上行走,想必地势比你我更熟,此时或者就在附近,猫儿小心。”

展昭四下里望了望:“既然如此,你我暂时分头找找,切莫远了,只走个百十丈便回此处。彼此皆听得见动静,也照应得到。”

白玉堂点点头正要举步,展昭忽又抬手拦在他身前:“此时衙役们应都已经将山脚围了,若有甚么变故,可不必与他纠缠,能引到山外也好。”他再想了想,低声问道,“白兄,那肩上的伤,可还疼得紧?”

白玉堂尚未及答言,忽然面色一寒,错步挡在展昭身侧。展昭也迅疾挥手,巨阙横在白玉堂身前将他护住。

一旁有块一人来高山石,被青苔蔓草遮去了大半,此刻电光火石间,竟自草丛里飞出大把钢针,密密匝匝如同织网罩向两人。

展昭手上一挥,巨阙划出半个圈来将钢针挡掉,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又是一把钢针袭来。与此同时,那山石之间忽然窜起个人,径直往北山奔去。

那人轻功造诣颇高,白玉堂在身后扔了十几枚飞蝗石,均被他步伐飘忽不定闪了开去。展昭将钢针又悉数挡落,腾身而起跟在后面便追。白玉堂这才看出,那些枝蔓掩映之下,山石上有一处一人宽的罅隙,这人方才就是躲在那里,

他怕那山石间仍有埋伏,多看了几眼,只见地上扔了只木盒子,一瞧便知是用来发射暗器之物,想必盒内钢针已尽,索性弃了逃走。

就这一刹那的功夫,展昭已追着逃走那人掠出数十丈,他提气跟住展昭背影,片刻间已转到北山坡上。前面那逃窜的人轻功在展昭之下,却看得出地势极熟。这天一早就横生变故,两人匆匆出门,展昭身上连一支袖箭也未曾带上。故此一时无法拦他,只得跟在后面紧追。

眼见展昭离那人只余了三四丈距离,却忽然自他们才掠过的山岩之间又窜出个人,紧贴在展昭背后挥起手上钢刀就要劈过去。展昭听见背后动静,反手拿巨阙一格,余光已瞥见白玉堂飞身赶到,一脚踢中那人手腕,那刀便掉落在草丛里。那人也滚在地上,左手捧着右臂不断哀嚎起来。

展昭情知这脚下去,那人腕骨已断,失了打斗能力,便高喊了一声“白兄小心”,又追着前面人走了。那人就地滚出几丈远,挣扎着想爬起身逃走。白玉堂抢上前一步,画影才要出鞘,却忽然脚下一空,便要直坠下去。

幸而他熟知各种机关阵法,刹那间已明白这不过是从前猎户所设的陷阱,便以画影在地上一点,借力腾身跃起。

站稳了身形低头看时,才觉出后怕。这陷阱颇深,且下面竟还密密麻麻竖着几十只箭矢。若果然跌下去,只怕当时便要丧命。那被踢断了腕骨的人,已经借着这时机踉跄站起,跌跌撞撞向后就跑,白玉堂手腕一抖,画影剑鞘飞出,直直砸在他后颈,那人喷了口鲜血,倒地再不能起身。

白玉堂跃上前去拾回剑鞘,四下张望。北边山势虽缓些,林木却更密,不过是转瞬间功夫,展昭与前面那人竟像凭空消失了一般,再没踪迹。

他顿时慌了神,若放在平常,这种凶徒莫说一个,便是十个也奈何不了展昭。可现在的情形,实在祸福难测。况且不知再往这山深处走,是否还有埋伏。照情形看,那发暗器的人竟像是有意将他们引到这里。他们地势熟悉,必然知晓何处还有这夺命的陷阱,展昭独自一人缠斗,倘有一个失手,便凶多吉少。

惊惧万分之下,瞬间他冷汗便已湿了衣襟,向着展昭追去的方向寻出去约莫百丈来远,仍是不见人影。

他辨不清展昭去向,不敢再往远处走,稳了稳心神在周遭稍作查看。就见到一旁有蓬杂草里,扔着条月白绣着竹枝的发带,正是展昭之物。

看见那发带的一瞬,白玉堂几乎心魂俱碎,真气一滞,胸口剧痛之下险些生生呕出口血来。待勉强压下心中翻涌血气弯身去拾,却又眼前一亮,抄在手里直往西边奔去。

又奔出一里多路,山势一转,地势略开阔了些。白玉堂停了步子左右环顾。原本怕山中仍有那凶徒的同党,他与展昭一路行来小心谨慎,未敢将动静闹大。此时他再顾不得其他,运了内力仰天吼了一声:“猫儿!”

几丈之外,满地杂草树叶窸窣作响,一蓝色身影腾空而起落在他面前:“白兄。”

白玉堂和那埋伏起来偷袭的人缠斗之时,展昭已将前面逃窜之人追出数十丈。他身上带的东西有限,为怕白玉堂找不到人,情急之下扯了发带,咬破指尖抹上两点血迹扔在草丛里指了个方向。

正如他所料,这山里果然还另外埋伏着个人,先前逃窜的是专程将他引到这里。展昭早知北坡上陷阱极多,脚下处处留了小心。那两人本是想欺他地势不熟,要诱他落下去,可终于还是低估了展昭的能为,反而自己跌进去送了性命。展昭怕周遭仍有埋伏,索性寻了处石隙暂时藏身,等着白玉堂追来。

听见高喊,他自藏身地方出来,才要开口说话,就见白玉堂脸上全无血色,冷汗覆额,连鬓边头发也已打湿。展昭被他神色吓住,只当他受了伤,要问的事皆抛到了脑后,只伸手扳他肩头:“玉堂,伤了哪里?”

白玉堂见展昭颊上染了些灰尘,散开发丝间还沾着片草叶,虽有些狼狈,却毫发未伤。一颗心总算落地,抬臂正想将展昭拥住,忽然记起此时情形,只怕稍有逾矩惹恼了他。便只颤着手将展昭发丝间草叶拈开,哑声道:“白爷爷无碍。”

展昭已触到白玉堂左肩,顿时蹙起眉来,急急道:“这衣裳怎么破了?”

白玉堂刚刚一路奔来太急,肩上衣裳不知怎地被树枝刮破,在先前那疤痕边划出浅浅一条血印子。展昭扳着他肩头查看一番,见确实无碍才放下心来。无奈摇摇头道:“方才有两个人,如今已都死在陷阱中了,这山上倘若已经无人,就没了口供,原不知晓那陷阱里竟还密布着箭矢……早知这样,该设法留下个活口才是。”

白玉堂叫他吓得三魂飞了两魂半,此时仍觉胸口窒闷疼痛不已。见他无事,正稍稍将心放下想自行调息调息,听见这句话,一天一夜的担忧恐惧齐齐涌上来,睁眼厉声问道:“如何设法留个活口?十次带着伤回来,九次是为了留个活口!这等凶徒便是留了活口回去,一样要在铡刀下面正法!自昨日到现在,三番几次险些将人吓死!展大人是嫌自己命多还是嫌你白爷爷命长?!”说完看也不看展昭,拂袖便走。

他这猛然一怒,倒弄得展昭没了主意。虽有些摸不着头脑,也知白玉堂发火必然和自己忘了些事情有关,何况他虽动怒,实则是为着自己好。想了想也只得赶上两步伸手去拦他,好言劝道:“白兄莫气,展某不曾受伤。你方才不是也瞧见了?”

白玉堂头也不回没好气哼了一声:“没瞧见!白爷爷才不将蠢猫放在眼里!”

展昭叹了口气,眸色黯了黯。与白玉堂之间的记忆虽然尽失,他也能觉察,两人之间绝非寻常朋友。况且不知为何,白玉堂眉眼之间,竟似有根线直牵到自己心里,他一蹙眉一垂眼,那线就扯得心中生疼。这感觉对他人从未有过,不知该从哪一句说出问起,更不知是否自己逾礼造次,越思量之下越觉心绪烦乱。此时再听见他这句气话,虽然也知不能当真,仍觉得心里一涩。展昭垂下手来苦笑:“白兄……”

白玉堂转回身来,适才他急怒攻心口不择言,说出口便已生悔意。再看看展昭神情,心底一痛,抬手轻轻拿指腹蹭过他下颌,将声音放柔了道:“蠢猫,此时想不起来也无妨,你只需知道,白爷爷不是将你放在眼里,是放在心上。”

展昭闻言一惊,略张大了眼,不知该如何应对。白玉堂拍拍他小臂:“猫儿莫急,方才我击倒那人,只用了两成功力,或者还有救。且先回去瞧瞧。”

两人匆匆赶回去查看,那人果然只是昏迷,并未丧命。展昭蹲下身,自腰间掏出个荷包打开,拿出一只药瓶,正倒出粒药丸想塞在他嘴里,却被白玉堂拉住了手腕。

“这是公孙先生配的药,可续命,先喂他服上两粒……”展昭话说到一半,手上荷包已被白玉堂拿走。他抬眼见白玉堂神情古怪,剑眉紧蹙,忙疑惑问道:“白兄?你方才是如何伤的他?这药可是不能服用?”

“这荷包是从何处来的?”白玉堂沉声问。

“这本就是展某的荷包,平常带在身上装些贴身物件。”展昭瞧着白玉堂脸色大惑不解,“莫非这荷包有何不妥?”

“你可记得夏冬儿?”白玉堂再问。

“自然记得。这荷包前几日曾给了她,又让她还了回来。”

白玉堂将那荷包举到眼前细瞧,再翻出内衬查看,双眼微眯,眸色一沉,露出几分狠戾神色。思索了片刻,将荷包踹到自己怀里,拍怕他肩膀道:“且先将药给他服了,方才我伤在他颈项上,切莫随意搬动他。你我这便下山,叫衙役们带块板子过来抬他回去。这荷包的事,等静下来白爷爷再讲给你。”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0:46:00 +0800 CST  
将人都带回府内,又将经过情形回禀过包拯,张龙带着一班衙役搜了山,时已傍晚。公孙策为抬回来的伤者施了针,保住了他性命,只是若要醒来,只怕还要等上两日。

自白展二人一跨进府门,公孙策便觉察两人情形有异,只没空开口询问。好容易等到诸事暂且都处置安排妥当,见展昭正与包拯翻查一家青楼的口供记录,便对白玉堂使了个眼色,将他带到了书斋中。

“白少侠恕学生多事。”才掩了门,公孙策便开门见山问道,“原以为你是与展护卫闹了些别扭,可细看下来竟又不像。究竟发生了什么,是否有需要学生帮忙之处?”

白玉堂点点头:“多谢先生关怀,确实有件怪事。如今我也无法判断因果,只觉得,或许应该与那夏冬儿有关。”

他未敢将那荷包一直放在身上,回府之后便先搁到了东跨院展昭屋子里,此时又去取了回来,递给公孙策,又将昨日起发生诸事都讲了一遍。公孙策听了惊疑万分,将手内荷包翻来覆去细看:“这些玄幻之事,学生虽也曾听闻遇见,却从未有过研究。白少侠是如何凭这一只荷包,就判定此事与夏冬儿有关?”

白玉堂轻咳了一声,伸手摸摸鼻子:“先生,这荷包乃是我白家铺子里的东西,绣法与别处不同。这荷包内衬上,多了个怪异符号,是此前不曾有过的。猫儿虽对这些不甚在意,贴身的物件儿却也不会随便与了人,这荷包,只在夏冬儿手上拿过几日。”

公孙策将荷包内衬翻出一瞧,果然上面以白色丝线绣了个奇怪符号:“这符号奇怪,从未见过。如今白少侠有什么打算?”

“等等我便回去审那夏冬儿。据我看来那孩子倒不像存了害人之心,先问清原委,再做打算。”

公孙策起身斟了杯茶递在白玉堂手上,沉吟了片刻问道:“白少侠,学生无礼,且多问一句。这种事此前你我均未曾见过,倘若这歪门邪术,无法可医,展护卫此生再想不起往事,你当如何?”

白玉堂垂眸望着手中茶杯,轻轻一笑:“我今日瞧着,除却失了那段记忆,猫儿并无他碍。若这旁门左道,于别的无害,想不起来也罢了。只当他重新认识白玉堂一回,我自然陪着他。若仍有其他害处……这普天之下的奇人秘方,妙草神医,我白玉堂都替他找去。”

公孙策笑着颔首:“展护卫果然眼光不错,锦毛鼠侠骨柔肠,学生钦佩!”

此时门上传来轻叩之声,展昭在外面朗声问道:“先生可在屋里?”

公孙策替他开了门,展昭见白玉堂也在房中,神色一松:“白兄原来在这里。你肩上那伤,可给先生瞧过了?”

“白少侠伤了?”公孙策忙伸出手来,“来让学生瞧瞧。”

“不妨事。”白玉堂忙摆了摆手,“猫儿,我方才与先生将你失了记忆之事说了,你且先随我回去,或者能有办法。”

展昭仍不放心,凝眸瞧着白玉堂神色:“白兄,那伤瞧着虽无事,却平白作痛,还是让先生诊诊脉息的好。”

白玉堂本还以为展昭看了那伤疤或能忆起些事,才说疼痛,实则那伤早已痊愈。可这番折腾下来,直到此时仍觉气血翻涌,真气乱撞,心口闷痛不已,只是一直强撑。他自知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不想叫人知道。只笑着对公孙策拱了拱手:“先生药苦,饶过了我罢。待回去敷些药,自然好了。”说着扯了展昭就向外走。

“等等。”他两人跨出门去,公孙策又跟出来,望着展昭慢慢说道:“展护卫,明日便是中秋,宫内罢了一日的早朝。那人犯想必一半日也苏醒不了,府内无事,歇上一天。等等我去与大人说。另外学生还有句话,展护卫需记在心上。”

“先生请吩咐。”

“展护卫,你我皆是坦荡之人俯仰无愧,怪力乱神之事,可信却不足惧。你与白少侠之间,旁人无法置喙,你不必多思多虑,只需随心而行。过去之事若能忆起则罢,若实在不能,也不必强求。你心内所感,即是最可靠的。”

展昭一怔,心内若有所悟。转脸瞧去,白玉堂将画影抱在胸前,倚在廊柱上望着他。脸色微有些苍白,渐浓暮色中一双眸子黝黑深湛,情思流转,唇边若有若无噙了个笑。

两人对视有顷,展昭只觉心跳渐快,垂下眼去低声道:“先生说的,展某都记下了。”

公孙策瞧着他两人模样,微微一笑:“且回去罢。明日不必来府里,好好过节便是。”

展昭原本满心的疑虑,待到听了公孙策几句话,却忽然定了神。仿佛与白玉堂过去究竟如何,是否忆得起来,已全不要紧。两人并肩一路走回玉堂巷,跨进府门,白福便迎了上来,只说厨下已备好了饭,就不敢再问旁的。

“将饭菜与我们拿到房里去就是。”白玉堂也不多说,径直向后院走,展昭低头跟上。两人默默吃过了饭,白玉堂方才按住展昭肩膀,低声说道:“猫儿,白爷爷往西院去办件事,你且在这里安心等着,可行?”

展昭抿唇瞧着他不语,白玉堂微微一笑:“猫儿耐心等等,这屋子你现下虽不记得了,也不必拘谨。且让他们服侍你先沐浴,若乏了,便只管去里间歇着。”

展昭略有些不自在问道:“白兄,听公孙先生话里意思,展某难不成便住在这里?”

白玉堂嗤地轻笑出声:“猫儿倒机灵,先生自然不骗你,你果然就住此处。”

早上起身时惊疑交加,未曾好好打量这屋子。展昭此时仔细四下看去,见自己的玉箫和两样常用的物件就摆在窗下几案上,便知白玉堂所言非虚。再一思索,忆起今早那床榻上,分明是两床锦被,一对绣枕。心内暗惊,又不能开口再问,万分尴尬之下将脸转到一边,咳嗽了两声便不再言语。

白玉堂瞧他神情,已明白他心里所想,怕他难堪,也不再说下去,只站起了身道:“猫儿,白爷爷去去便回。你只管洗漱了歇着就是,那干净衣裳自然有人会给你备出来。若有事,便叫人去西跨院里喊我。”

展昭听他脚步声出了这院子,又将屋里陈设再打量一番,虽仍想不起自己缘何会住在白玉堂宅里,却莫名觉得呆在此处,心里颇安。这一天折腾下来,委实是弄得满身灰土。稍事犹豫也站起身来,在院里叫过个小厮,由他领着沐浴去了。

白玉堂到了西跨院里,嘱咐白福,若非展昭有事,不得搅他,便径直推开了西边厢房门。

依照展昭的吩咐,从没人将夏冬儿当丫头看过,这间屋子只她一人睡着,收拾得干净清爽。白玉堂推门进来时,她正坐在榻上发呆,听见动静一抬头,向后缩缩身子,眼里便露出些畏惧神色。

白玉堂回手将门掩好,不发一言盯着夏冬儿,他平常并不爱与旁人过多谈笑,冷着脸时,修眉凤目间全是疏淡凌厉神色。夏冬儿在他逼视之下越发胆怯,不敢再瞧他眼睛,支支吾吾半天,终是壮起胆来问了一句:“白,白福大哥早上说展大哥病了……现下,现下可好了?”

白玉堂眯起眼睛,淡淡问:“你可知道,展大哥为何会病了?”

夏冬儿惊慌失措瞥了他一眼,正要摇头,却又垂下眼去咬着嘴唇犹豫片刻,才小声说道:“我,我没想到会这样……”

白玉堂将荷包取出来,翻出内衬送到夏冬儿眼前:“你绣的是什么?”

夏冬儿眼里已经蓄了泪水,委委屈屈看着白玉堂:“这东西……是我小时候在娘那里看见的,展大哥可是已经忘了他那不能娶进门的媳妇了?”

白玉堂再想不到竟听见这么句话,惊异间不由得张大了双眼,困惑道:“你说什么?”

夏冬儿抹抹泪水,见白玉堂脸上凌厉神色稍有缓和,才断续说出了原委。

她爹娘原本夫妻恩爱,颇为美满,但爹为了子嗣的缘故纳了妾室,自此便被那小妾迷得颠三倒四,渐渐将她娘彻底冷落下来。

那时夏冬儿常见娘亲在屋里暗自垂泪,后来一病不起。病势渐沉之时,家里寻了个游方道士做法。这道士进屋左右看看,即说出她娘乃是心病,药石无用,还需从心入手,方能见效。留了一道符,叫她娘照那符上所绘图样,绣在贴身物件上带七日,即可彻底忘了她爹,自此再无心病,可长命百岁。当年她才满八岁,生怕娘亲果真病逝,就悄悄躲在屏风后面偷看。那道士走后,娘亲撑着病体,将那图样一针一线绣在只贴身的锦袋上,呆呆瞧了半夜,却连那道符一并扔进炭火盆烧成了灰。

夏冬儿尚不懂男女情事,只莫名就将这图样牢牢记在了心里。这几年吃苦受罪,颠沛流离,小小年纪,原本已认了命,只盼着能遇上个不打不骂主人家,将就着过一辈子。再想不到能意外遇见展昭,不但救了她,更待她温和可亲,细心照顾。她心里想要回报,又不知如何做起。前几日和樊氏身边的丫头闲聊,她顺口问了一句展大哥成亲了没,那丫头随口说了一句,展大人与心上人成不得亲,便叫夏冬儿用了心思。

她涉世太浅,只想着若是心上有人却结不成姻缘,日子太苦,索性偷偷将展昭那只荷包绣了,还了回去,还天真以为如此一来展昭就能忘了那“娶不进门的媳妇”,从此平安喜乐,长命百岁。

展昭自然想不到这中间曲折,那荷包原本也是他随身带的,那日拿回去,就顺手放了药瓶,仍佩在腰间。却不想戴了一日,竟果然灵验,将与白玉堂过往之事,忘了一干二净。

白玉堂自小富贵乡里长大,他天资又高,无论学文习武均较常人容易,自幼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兼又心高气盛桀骜难驯,见他人求神拜佛占吉卜凶,从来不屑一顾。今日还是头回遇见这等怪力乱神的事,一时间半信半疑,拿不准该如何处置。他仔细打量夏冬儿神态,委实不像扯谎,便在桌边坐了,握着那荷包仔细将此事由头至尾想了几遍,大略理出了头绪,才开口问她:“那忘记了的事,可还能再想的起来?”

“那东西要在身上戴满七日才能彻底忘记,展大哥才只戴了两三日……”夏冬儿惴惴问了一句:“白大哥,展大哥……不会有事吧?”

她虽险些闯了大祸,但终归是一片天真好心,听说展昭病了,已经先吓得要命,又不敢去说出真相。此时事情说开,见她泪水涟涟模样,白玉堂倒也没了脾气,只摇一摇头问:“你娘将她绣下的东西与那符一同烧了?”

夏冬儿抿嘴点头。白玉堂站起身来向外走,待抬手要推门又停下来:“你可知道,你娘为何要烧了那东西?”

他问过了,也不等回答,走到床边伸手摸摸夏冬儿头发,缓缓说道:“你娘,终是舍不得忘了你爹。你尚年幼,必然不懂,倘若日后遇见了命中该遇的人,自然明白。若过几日你展大哥无事了,你倒不妨问问他,是否舍得忘记。这回的事,不能怪你,只是你小小年纪,这些神神鬼鬼旁门左道之事,若能忘,倒是忘了的好。”

说罢,他将荷包重又塞进袖里,推开门头也不回出了西院。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0:51:00 +0800 CST  
展昭沐浴了之后,独自坐在房内等着白玉堂回来,见桌上摊开着一本琴谱,便拿了随意在灯下翻看。他情知白玉堂必然是为着自己失了记忆这事才出去,心内惦记,那琴谱翻来翻去,总静不下心,索性站起身来往里间走去。

虽失了记忆,这床榻却莫名有熟悉之感。他在床沿坐了,瞧着床上帐子正入神,就听见低低笑语:“猫儿,白爷爷不回来,你一个人不敢睡?”

展昭抬眼瞧去,白玉堂斜斜倚在门框上,浅笑盈盈抱着双臂。他一贯警醒,这回在陌生屋子里,竟连白玉堂何时进来都未察觉,面上有几分挂不住,也顾不得这话里挑逗之意,别过脸去轻咳了两声。

“那荷包白爷爷方才在厨下扔到灶上烧了。”白玉堂敛去笑意正色道,“眼下这情形确实与那荷包有关,详细因果此时我也不能尽知尽信,也只得等上两日,瞧瞧情形再说。此事急也无用,幸好除此之外,应是并无其他害处。忘了的那些事,若你想知道,我自然可以慢慢都讲给你听。只是有一点,白爷爷说的,你可都愿相信?”

思及今日这一天的情形,再加上心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又听过公孙策一番话,展昭隐隐已对实情有所觉察。记忆尽失,此事从常理而言虽略显突兀,可在他心底深处,却好似天经地义,自然而然。他垂眸稍作迟疑,便抬起眼来:“展某相信白兄。白兄不妨先说给我知,咱们两人是如何认识的?”

他脸上方才的一点拘谨犹疑神色已全然不见,浓眉略微扬起,一双明亮清澈眸子坦荡荡瞧着白玉堂,唇角轻挑,笑意温和。白玉堂看在眼里,心满意足轻叹了一声:“既如此,你且再等一等。今日弄得满身灰土,待我去沐浴了回来,详详细细说与你听。”

待他匆匆沐浴过换了衣裳,又自行将体内真气运转了几个周天,心口闷痛之感缓和了些回到房中,展昭却已半靠在榻上睡了,连唤了几声竟然不醒。白玉堂先是一惊,瞧他面色红润,脉象平稳,呼吸均匀,便知应是烧了那符的缘故。索性将他移到枕上躺好,盖了锦被,自己和衣倚在一旁,闭目养神。

次日即是中秋,小孩子每逢过节便难免兴致高些,芸生又惦着展昭,天才亮便跑了过来。听着屋里尚没有动静,他怕吵了展昭歇着,不敢进门,索性在院里练起白玉堂才传的轻功身法。到底初学乍练,一个不慎接连带翻院内几只花盆,哐啷声响连他自己都唬了一跳。

他正懊恼到底还是弄出了动静,门便推开,白玉堂笑着低声喝他:“莫不是诚心来与我们捣蛋的?怎么练功练到这里来了!那花盆虽不是什么好东西,若跌了跤碰破了流血,又叫你娘唠叨我!”

芸生看着一地碎片,有些不好意思嘿嘿一笑:“就是怕捣蛋,才没敢进屋。昨天一天没见到展叔,我娘也惦记,叫我问问可好些了?”

白玉堂点点头:“等等展叔醒了,若他没事,我们带你到街上逛逛,你别急。先回西院和你娘吃饭,耐心等着,让你展叔多睡睡。别忘了,今日过节,叫夏冬儿也和你们一起吃,别叫她一个人闷得慌。”

芸生听了兴高采烈跑了回去。白玉堂叫来个小厮收拾院里狼籍,再回到屋内,就见展昭边扬臂绑着发带边轻笑着唤了一声:“玉堂。”

白玉堂呆怔在原处瞧着他,半晌将信将疑问道:“猫儿……想起来了?”

自听见芸生在院中踩翻了花盆,展昭便已醒来,略怔忡一霎,忽然将所有事情都忆了起来。细细回想之下,不过一日,竟像隔了多年。他起身披了衣服,瞧着廊下白玉堂背影,经了这番变故,又想到昨日情形,心里百味杂陈。可待白玉堂转回身来,却又碍于那院里两个忙忙碌碌收拾洒扫的小厮,心中千言万语开不得口,索性一挑眉,笑着问道:“怎么?莫非白兄盼着我想不起来?”

白玉堂又怔了一忽儿,昨日里几次想把这笨猫箍在怀里却不能够。今日他全想起来了,不必再有顾忌,待反手掩好了门,却只抬起手来,拿指尖碰一下他额头。再沿着他耳际轻轻划到下颌,压着满心酸涩滞痛,低低说了一句:“如此便好……”

展昭稍稍侧脸,唇角自他指腹蹭过,方才醒来时尚有满腹的话要说,此刻又觉得全不必出口。两人静了片刻,展昭困惑问道:“那荷包莫非装了那耳坠几日,便染了什么歪门邪道?”

“果然木头猫儿最煞风景……”白玉堂指腹仍摩挲着他嘴唇,喃喃说道,“竟只顾得先问这件事。此事倒委实与那耳坠子无关,那块玉虽特别些,究竟有什么灵力到底无人说得出。或者只是以讹传讹,不足取信。若果然是有心想事成的能为,怎的夏冬儿的娘还会病故,她又颠沛流离了这几年?若是相克大凶,又怎么夏冬儿竟逢凶化吉,先遇上翠儿舍身相救,又遇上你我打抱不平?”

展昭闻言垂眼叹气:“若果然那耳坠子毫无蹊跷,这些年来,一大家族的人,恩恩怨怨,争争夺夺,连李员外夫妇和翠儿也算上,平白的送了多少性命?”

“这世上祸福尚能卜,人心最难测。”白玉堂把他耳垂在两指间轻悄揉捏着,“为些虚名浮利,有甚么意思?倒不如和白爷爷这般,安心只守着只木头猫儿。”

展昭忽然好奇,浅笑着问道:“我若再想不起往事,你会如何?”

“想不起便想不起。”白玉堂挑唇瞧着他笑,“猫儿虽然忘事,显见却并未忘情。便是全忘光了,白爷爷也不放手。哪怕天王老子,想夺了白爷爷的猫走,也需得先问过了画影再说。”

他两道剑眉霸道锐利,斜斜向着鬓边挑起来,微凑过来低声问:“猫儿,你虽然把咱们之间万事都忘了,可心里仍然有白爷爷……我可说错了没有?”温热吐息掠过耳廓,展昭脸一热,本能要躲,白玉堂却不依不饶继续问道:“展大人,白爷爷可说错了?”

知道若不答他,再躲不过去,院里仍依稀传来小厮说话之声,只怕白福这便要来服侍洗漱,展昭索性点头:“是,白兄说的有理,展某不敢否认。”

白玉堂咬牙切齿瞧着他:“昨日纵着你喊了一整日的白兄,莫不是还叫出瘾了?”

展昭垂眸忍住了笑:“玉堂,那荷包与失忆一事究竟是何关联?”

白玉堂原是想说给他听,可一想到夏冬儿那句“不能娶进门的媳妇”,便生出几分怨气,指尖捻揉的重了些,口中含含混混道:“此事今后再慢慢告诉你不迟,这时候,倒另外有要紧的事做。”

“要紧的事?”展昭被他弄得耳垂生疼,带了询问神色瞧他,抬手将他手拨开。却不料白玉堂手腕顺着他力道一抬,将他才束好的发又散了,掌心扣住后颈,温润唇舌便交缠上来。

展昭原当他有正事要说,冷不防被吻住,一时间竟有些恍惚。待他回过神,已被白玉堂拥到里间按在榻上,连外衫的衣襟也敞了。他顿时大窘,忙伸手去拦:“玉堂!这晴天白日,成什么体统?等等白福也该进来了。”

“咱们自己家里,管什么晴天白日还是更深夜静。”白玉堂手上动作不停,轻嗤一声,“今日中秋,天又晴好,芸生难得过个热闹节,必要缠着直到月落了才罢,白爷爷却等不及那时候了。白福若连这点机灵也没有,怎能在我身边留了这十年?”

展昭仍勉力想要闪躲,白玉堂忽然在他耳畔悄声说:“昨日见了你那发带,吓得三魂出窍,一口血此时仍呕在心里,只当一场噩梦到底还是应了……白爷爷这一辈子天不怕地不怕,怎的就败在你这蠢猫身上……”

展昭身形一僵,此刻才明白当时白玉堂缘何会是那般模样,原本想推开他的手顿了顿,抬起来些环住他肩背,叹息着叫了一声:“泽琰……”

白玉堂已将他里衣前襟也解开,把手探了进去,温热掌心在胸前轻巧游走。展昭叫他引得微微颤栗,索性阖了双眼,也摸索着去敞他衣襟。两人喘息声渐渐都重起来,衣物零零乱乱散落满地。

展昭捺不住,喉间逸出一声闷闷呻吟,白玉堂紧紧将他拥住,呢喃说道:“猫儿,自此以后,可要将你白爷爷记牢些……”

展昭侧过脸去与他唇齿相贴,含糊低语:“蠢耗子放心就是……”

白福过来伺候洗漱,见两个小厮正悄悄退出来掩了院门,问了两句,便笑着跑去厨下打点今日菜色,预备过节。走到棵桂树下,刚巧秋风乍起,吹在他身上几片桂花瓣,香气馥郁沁人心脾。他伸手拂去,咧嘴一笑。人正团圆,佳节正好。

月有圆缺,却能南北东西,夜夜相随,人有悲欢,但愿年年岁岁,莫失莫忘……

——END——


加送一个小小剧场:

展昭见夏冬儿那屋门开着道缝,露出她怯生生朝外张望着的小脸蛋,摇头暗笑,走过去也不推门,只轻声在外面说了一句:“等等便出来,今日街上热闹,带你和芸生一同出去逛逛。若想吃什么玩什么,或是缺什么东西,只管说给我。”

又等了片刻,房门才吱呀一声开了,夏冬儿红着眼圈站在门里,仰脸看着展昭不说话。展昭失笑,伸手扯扯她小辫子:“哭什么,没事了。”

夏冬儿嗫嚅了半天,突然问了句:“展大哥,你,你又将你不能过门的媳妇想起来了?”

展昭错愕地瞧着她。他与白玉堂在屋内折腾了足有一个时辰,怕樊氏和芸生惦记着,赶着过来西院。是以此事前因后果,白玉堂还未及细细说给他听。听见夏冬儿这么一问,他茫然望了白玉堂一眼,却见那人脸色微微有些发青。他心念电转,忽地明白为何早先问起时,白玉堂含糊其辞。便半蹲下身,笑着问:“都想起来了,冬儿,展大哥知道你皆是好心,且和我说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展昭确实无碍,又不责怪自己,夏冬儿总算松了口气,讷讷将昨日那些话又说了一遍。展昭几回听见身后闷声咳嗽,悄悄侧脸瞥去,见白玉堂脸色阴晴不定,横眉立目,索性竭力忍住笑意,低声道:“谁说那是不能过门的媳妇?他随我回过家乡,见过长辈,祭过先祖,进过祠堂。早与成亲过门无异了。”

夏冬儿愣了愣,半晌才问:“那展大哥怎么不与你媳妇住在一处?”

“我公门里事多,虽不能日日一处,也是天天见面。”展昭余光瞟着白玉堂脸色,想想又问,“你可想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

“必定很好看。”夏冬儿到底还是孩子,听见说这些便来了兴致。眼睛亮晶晶瞧着展昭。

“何止是好看。”展昭微微一笑,“曾有人说他神采风度,和谪仙一般。论人品相貌,脾气秉性,武功才情,家世声名,都是极好的。”

夏冬儿眼睛更亮:“那,她对你好不好?”

展昭含着笑点头:“自然很好。你年纪还小,将来大些了方能明白,如何真心待一个人。需信他念他,敬他爱他,疼他护他,纵他容他。这些,他一概全都做了。就是把命放在他手上,我也安心。”

夏冬儿听得似懂非懂,张大了眼望着展昭,虽对这些话只能一知半解,脸上倒渐渐露出些放心神色。展昭拍拍她手臂:“所以你想,这样的人,我怎么会舍得忘了他?”说着站起来,也不再看白玉堂,转身便往屋里走,仍将笑意压在齿缝间,朗声道:“玉堂,将芸生叫出来,咱们带着两个孩子出门转转。叫白福去拎几坛子玉醑回来,今夜我要陪那没拜过堂的媳妇,饮酒赏月。”

白玉堂恨恨磨牙,两步跨上前去,与他并肩而行。抢在他前头先伸手按住帘子,在耳畔悄声道:“可见猫儿皮痒,莫非方才教训的不够?既然嫌没带你拜过堂,等夜里旁人睡了,白爷爷倒要叫你瞧瞧,谁才是那没过门的媳妇!”

展昭垂眼浅笑,抬起手来,指尖自他手背划过,去掀那门帘:“夜里的事,夜里再说,当展爷怕你不成?”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0:53:00 +0800 CST  
展昭此时已绷紧了肩背,白玉堂抬起头来,将手自他胸前缓缓向下移,碰到亵裤时稍稍顿一下便探进去,不想触手竟是一派灼热坚挺。他稍稍愣怔,旋即笑开:“原来猫儿并非清心寡欲,心里也想白爷爷……”

随着他小心握住,展昭全身一颤,两手都不知该往何处放。咬唇略定了定心神,低喘着闷声道:“玉堂,放开。”

“放开?”白玉堂以左肘支住上身,右手兀自在展昭亵裤内轻柔抚弄。温热吐息内犹带甘洌酒香,一字一顿问道:“展南侠,这便怕了?”

被他念着江湖名号一激,展昭气血上涌,险些便回他一句“鼠辈才怕”。话到唇边一咬舌尖又咽回去,索性别过脸暗自握紧双拳不再吭声。白玉堂看他模样,俯下脸将他耳垂含在口中,拿牙尖磨蹭着,含混道:“猫儿莫怕……白爷爷教你。”说着手上动作更轻了些,常年握剑之人指根与虎口处均带着层薄茧,那私密处最顶端的肌肤却敏感柔软,近乎娇嫩,划过之时展昭全身一僵,几乎自床榻上弹起来。不自觉抬手扣上白玉堂肩膀,指尖触到一处半指长凸痕,正是当日在清平镇为他挡那一刀留下的伤疤。

两人自相识而今种种情状迅疾自心内闪过,展昭略撑起身来,哑声开口:“给我瞧瞧。”

白玉堂只顾小心拿捏手上力道,未解展昭何意,扬起睫来望着他,一双凤目微微上挑,含了询问之色。展昭手指用了些力按上那处疤痕:“给我瞧瞧。”

“瞧它作甚?”白玉堂低笑,“那夜原是我急糊涂了,当日若我不曾回去,那仇明也伤不到你。白爷爷在江湖走动了这些年,竟被你这蠢猫迷住了心窍,平白挨他一刀。一条疤痕能有甚么好看的,等等给猫儿瞧瞧别处……”说着手上动得快些,展昭又倒回枕上,扣在白玉堂肩头的指尖力道更大了些,生生咬住牙关才未使呻吟之声溢出唇角。

白玉堂双唇自他耳垂向下蹭去,在肩窝处细细吻过。展昭只觉微微发痒,身上放松了些,才要扭头闪躲之时却听白玉堂柔声道:“猫儿,莫动。”接着又低了头,吮上他胸前伤痕,手上再加快了些。渐觉他喘息越发急促,全身都轻颤起来,便俯到耳畔轻唤了一声:“猫儿……”

展昭神思已略有恍惚,听见他唤,才开口要应,便禁不住发出声轻吟。白玉堂在他唇上轻触一下,再唤了几声猫儿。展昭喘息之声已压抑不住,含含混混发出细碎咿唔声音,手掌自白玉堂肩头向下滑去,扣在他背上,紧紧箍住。白玉堂指尖再加了一丝力气,轻轻揉捻,便觉手中发颤,有热流涌出。展昭全身俱已绷紧,只觉眼前微微发亮,耳畔白玉堂呼唤声都渐远。半晌才缓缓放松,手上力道渐渐松懈,闭目略喘息片刻,这才觉出,方才竟已被白玉堂将亵裤褪下了一半。

他迅疾睁眼,白玉堂正就着指端残留浆液,将手向后伸去,才一触及,展昭便慌忙伸手过来要挡,声音仍带着微颤:“玉堂?”

白玉堂停了手上动作,轻声道:“猫儿若觉得疼,便说出来,我自然会停手。”

展昭又将手收回,指尖划过白玉堂前胸,触手一片湿滑,全是汗水。他勉强抑住心底羞赧之情,扳过白玉堂下颌看他神色。白玉堂眸色本就极黑,此时借了桌上跳动昏暗烛光望去,竟似能将人魂魄吸住一般深幽不可见底,额角带了涔涔汗水,双眉紧紧拧在一起,脸色竟微微有些泛白。

对视有顷,白玉堂缓缓将手抽回,声音低哑几不可辨:“猫儿若乏了便先歇着,我去将手洗净了便回来。”说着便撑身要起,展昭一把扣住他手腕:“怎么?白五爷口口声声说要教展某,如今自己倒不会了?”

这话出口时不及思索,只顾着看他隐忍模样心疼,待说出来才觉满身都发起烫来。展昭又阖上眼,将心一横道:“若果然教不得便算了。”

白玉堂看他满脸烧红仍强撑着嘴硬的模样,心头一阵乱撞,险些便再忍不下去。最终提了些内力深吸口气才又勉强压住心头那团火,将手又探到他两腿间,小心翼翼用指尖摩挲,试探着缓缓向里放去:“猫儿略忍一忍……”

觉出展昭身上再度绷紧,白玉堂慌忙停下:“疼?”

只不过是一节指尖,况且白玉堂动作轻柔小心,并未觉得痛楚,只是那感觉古怪,从未体验。展昭缓缓吐出口气来摇头:“无妨。”说着略动一动,迎合白玉堂手指放松一些,自齿缝里低语道:“怎么如此啰嗦!”

“猫儿你……”白玉堂眉头蹙得更紧,直恨不得将身下人揉碎在怀中,却偏偏手上半点舍不得用力。里面的手指左右旋转片刻,待觉得松动了,才敢尝试着再慢慢加上一根。展昭多年习武,加之内功心法和轻功招式本就与众家不同,他身体极为柔韧。此时几番吐息,强令自己松弛下来,一手握了白玉堂几绺发丝,一手暗暗攥紧身下锦被。

待到第三根手指要探进之时,白玉堂已忍得连下唇也咬出了血痕。展昭觉出他喘息愈发浊重,勉力撑起身看过来,被那唇边一点血丝骇了一跳,白玉堂也抬眼望向他,额间汗珠滴上展昭小腹,竟还轻声问道:“猫儿,疼么?”

展昭重重倒回枕上,抬起左臂遮住双眼:“展爷是堂堂南侠……鼠辈才怕这点疼……”话音未落,白玉堂再不能忍,抽回手来换了姿势直抵过去。

展昭这才知道,待动了真格,却与手指感觉全然不同。才稍稍进了一点便觉出诡异疼痛,本能便抬身要躲。白玉堂伸手握住他腰侧,指节用力将他锢在原地,不敢再向内探,只缓缓在周遭磨蹭徘徊。他忍得太久,此时已是拼着最后的神智清明控制自己,生怕伤了展昭。展昭仰起头强忍住不适,许久方又放松了些,睫上沾了汗水,流进眼中带来一阵刺痛酸涩。他勉力睁开双眼,视线略有模糊,仍能看到白玉堂剑眉紧蹙,胸膛起伏剧烈,鬓边发丝全湿。他舔舔唇角,开口道:“玉堂……”

白玉堂咬了牙再试着向内顶些,展昭身下痛楚更甚,竟比往日里每回受伤更加难捱。急促喘息几下,略略抬起下身来配合白玉堂动作。又觉出有几滴汗水打上小腹,沿着腰际淌下去,带起轻微酥痒。同为热血男儿,怎能不知白玉堂此刻辛苦,他再尽力稳住呼吸,开口唤了声:“泽琰……”

白玉堂握在他腰侧的手微微一颤,展昭深深吸了口气,再唤了声:“泽琰……快些……”

此话出口,猛然一阵剧痛,展昭本能将身抬起,用尽周身力气方能忍下唇边呻吟之声。白玉堂被他一句颤声催促,彻底磨光了拼力维持的耐性,咬紧牙关硬顶进来。展昭额上冷汗涔涔,双目紧阖,睫毛微颤,停了半晌张开眼,双手握上白玉堂小臂,把他向下拉。

白玉堂俯下身来将他抱拥入怀,两人紧紧贴在一处,身上汗水混在一起,彼此均能觉出对方心中狂跳。展昭双手环住他肩背,手指不自觉使力,双腿却是再抬了几分,使两人贴合愈发紧密。

白玉堂合着展昭动作,将自己再埋深些,渐渐加了力道。他全身汗湿,展昭手上一滑,指腹蹭过肩头疤痕,便停在那里,用力按住。随着白玉堂动作渐快,那初时难捱剧痛略略减轻,自腰骶处有酥麻之感沿椎骨渐次上升。展昭再忍耐不住,零散呻(度娘)吟之声自喉间溢出。白玉堂听到耳畔声音,只觉心内那团欲火直烧出来,四肢百骸都几欲焚化一般,再难掌控力道。呢喃叫了声猫儿,动作幅度便骤然加剧,横冲直闯起来。

展昭神思昏沉间猛然一痛,不及思索张口便咬住白玉堂左肩,生生忍下呼痛声。身上之人却浑然未觉,仍用力冲撞。大力冲击下两人全身均已禁不住震颤起来,包裹太紧,滚烫热度自身体交汇处迅疾蔓延。展昭只觉体内最深处一阵阵奇异疼痛混着莫名快感,自全身血脉迅疾游走,渐渐眩晕,几欲不知身在何处。

白玉堂反反复复在他耳际低语:“猫儿,猫儿,猫儿……”声音低哑断续,落在耳中似是蛊惑,展昭不再用力啮咬他肩头,缓缓松开口,在恍惚里叹息般应道:“泽琰……”

这一声已带出几许呜咽之意,白玉堂仿若被这呼唤声扯上九天云端,竟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将将周身血液蒸腾起来,脑中仅余空白。又是一番大力冲撞,在粗重喘息和展昭近乎低泣的断续呻(度娘)吟里终于绷住全身,略微颤抖。片刻之后方才一点点放松下来,神思归位,才觉出身下之人仍在轻颤。他小心离开展昭身体,支起身擦去他头上冷汗,试探问道:“猫儿?可是疼得厉害?”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2:33:00 +0800 CST  
展昭仍觉如在惊涛骇浪中上下起伏,全身绵软,张开眼,眸光略微迷离,已经失了焦剧。片刻才看到白玉堂肩头带血齿痕,心里一慌,这才回神。伸手以指尖拭去那丝血迹,才恍悟竟是方才自己不能自控,咬伤了他。

云雨之时只顾情浓,此刻方觉羞赧交加,而周身疲累比昨日才上岛之时更甚,提不起半点力气。展昭别过脸去,迟疑片刻,讷讷张口道:“玉堂,倒杯茶来……”

白玉堂忙起身到外间斟了杯茶,先尝了一口,早已冷了。此时却又不便叫人进来换热的,犹豫一番,也只好端着回到床前。展昭才要坐起,就觉身下一痛,蹙眉忍住勉力直起身来,接过茶喝了。见身畔衣物散了满床零乱不堪,脸上更热,忙将茶盏塞回白玉堂手中,胡乱将那衣物堆叠在一起扔到床角。

白玉堂随手将茶盏放在床畔几案上,欺身过来抚上展昭脸颊:“猫儿,疼么?”

满身汗水渐干,上身裸露在外便觉阵阵寒意。展昭小心躺下扯过锦被道:“当心受寒,上来说话。”

白玉堂躺到身侧,伸手将他揽入怀里,才要说话,展昭低低道:“无妨,只是乏累得很,且先睡吧。”他素来脸皮极薄,想到刚才一场情事尴尬万千,不知如何应对白玉堂,只闭上眼,佯作已经睡了。

白玉堂却轻轻晃晃他肩膀,悄声说:“猫儿,我去叫人提些热水进来,那东西留在里面不妥,需洗洗才是。”说着就要起身。

此时叫人提水,岂不是人人皆知为何。展昭大窘,忙扯住他道:“无碍,习了多年的武,哪里会如此娇弱!想必小子们早都睡了,你切莫搅得人人不得安宁!待明日一早再说别的!”说着向里翻了个身。

白玉堂看他恨不得拿锦被连头一起蒙了,便悄声笑道:“你怕什么,这岛上好几处院落,又有孩子女眷,热水是常备的,随用随取便是。你且等等,我将别人都打发出去,自己去提来给你。”说着下床披了衣裳便往外走。展昭还想拦他,怎奈身上到底有些酸软,使不上力,只得任由白玉堂匆匆出门。

初历此事委实倦极,展昭静静在枕上躺了片刻,便朦朦胧胧起来。半睡半醒间听得脚步,勉强打起精神支起身,只见白玉堂手中拖了只木盆,笑道:“本想叫你往西边厢房去洗,只是起了北风,外面院子冷的紧。出了那一身透汗,若出了屋子只怕受寒。这只小的,原是珍儿用的,叫我从厨下暂借了来。你且放心,没人瞧见,水也拎了两桶,便在这屋里洗洗罢了。”说着又自外间拎进两桶热水,全注在那木盆里,迟疑着看向展昭:“猫儿,白爷爷在外间等着你,可行?”

展昭本已浅眠,一时恍惚,怔了片刻才恍悟他说的是甚么。垂眼瞧瞧那木盆,再看看白玉堂神色,原本几分尴尬忽然悉数退去,轻声道:“既然水都拎了,索性便好生洗了罢,你……帮我。”

白玉堂闻言愣住,他本是熟知展昭温润背后一身骄傲,方才云雨间全然不能自持,待事后却唯恐一个不慎,便是折辱了他。因此虽有百个不放心,却不敢提要帮他的话。此时听见展昭如此说,反而手足无措起来,站在原处不肯靠前。

展昭瞧着他神情,叹了口气,掀开锦被起身,竟微微弯了唇角笑起来,轻声问:“蠢耗子发的甚么呆?既然是你,万事有何不可?”

白玉堂听见这话,心底一时间竟被温柔酸楚胀满,跨过一步搂住展昭,在他耳边轻声说道:“从今而后,在外面是展大人,回来了便是白爷爷自家养的猫儿。切切记得,纵然千难万险,凡事有我。切莫独自涉险逞强。”

展昭也觉得心里晃晃悠悠,既甜且涩,将脸半埋在他肩头闷声道:“你我一道,千难万险又有甚么怕的。忙清洗净了睡下罢,再要耽搁,天都亮了。”说着轻轻推开白玉堂些,抬眼一望,却忽然怔住。

白玉堂顺着他视线也转过眼,这才看见屋内桌上燃的竟是两支红烛,那烛台比平时的粗大许多。两人云雨忘情不曾注意,此时一对红烛已燃尽,只留了一片大红烛蜡。白玉堂轻笑出声:“这想必是大嫂的主意,咱们竟未发觉。猫儿,你可知洞房之夜,均要点一对龙凤红烛。次日早上看时,若哪支半途自行灭了,便是哪个要命短先去。若如这一对这般双双燃到最后,便是白首偕老……”

展昭仍觉身上隐隐疼痛,半靠住他肩头瞧着那烛蜡,静立片刻,垂了眼也轻笑出声,低低说道:“如此,甚好。”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12:34:00 +0800 CST  

楼主:迷路的猪猫

字数:220249

发表时间:2013-08-25 20:3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1:05:4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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