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文库】【古代】经年 by 迷路的猪猫

一楼赠度娘,顺便说几件事~

第一,这是《经年》完结后的修改版,含番外。其实修改幅度不如我此前自己想象的大,有些地方,牵一发要动全身,而且,唉,自己犯懒了。以后再开长篇,还是需要思虑周详些才好。

第二,我承诺发送的电子版,明天开始会陆续发出,请大家查收,要是一直没收到请抽打我。

第三,这个完结文库区不能插楼,需要脱水。请大家在我搬完之前先别回复,我大概需要搬几天(实在不喜欢一直排版)。如果有不喜欢想拍砖的,或者有讨论的,请移步原帖。添麻烦了。
原帖地址在此:http://tieba.baidu.com/p/2133002356
如果有插楼,请原谅我不得不进行删除处理,鞠躬致歉,希望能谅解。

以下修改版奉上: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2:30:00 +0800 CST  
一月 白玉堂前一树梅

展昭赶到江边时,已是日落时分。

此时微风徐来,江水平静,在夕阳下氤氲着薄薄水汽,江面染了淡淡胭脂样的红。

展昭不自禁挑了下嘴角,望向遥遥的江天连接处的一大片苇荡,自那处绕过去,应就是陷空岛了。若非天色已晚,急着赶路,便在此处闲坐片刻,赏赏风景,倒也悠游自在。

日常若闲了,他也会在汴河边随意走走。每常到了点灯时分,河畔大小画舫花船上便挂起了灯笼,连岸边酒楼上也俱各扬了酒旗点起灯盏,舟摇帘招,灯火影子荡漾在水波里,一派繁华如梦景象。两年前曾有家乡故友,从军之前特来上京相访,在汴河边聚仙楼上对酌,看波光里映着一弯月色半江灯,柔和潋滟,煞是好看。

日后若有天离了这官场,寻个傍水去处住着,倒是惬意。

近处泊了几条小船,船夫正三两聚在一处闲聊。展昭走过去抱了抱拳:“几位船家,在下想要到陷空岛,劳烦哪一位送一程。”

几位船夫互相看看,均面带难色,其中有个略年长些的说道:“这位客人有所不知,那边陷空岛上,入了夜不让进人的。不是我们不渡你,只是去了也上不得岛,眼看这天就黑了,平白跑这一程,倒费你的银钱。”

展昭闻言心下犯难。来时虽是星夜兼程,也已用去了五日。待上了岛去,又不知那白玉堂还要闹什么新鲜花样,究竟何时才拿得到三宝。若再多有耽搁,只怕难以在十五日之内回京复命。现下未出正月,正是春寒料峭,白日虽有了暖意,可此时暮色渐沉,河边凉意沁骨,这附近也不见有店家,这一宿只怕难捱。

正自踌躇的时候,却见江边另还停着一条小船,舱里钻出个精瘦少年,往岸上仰脸儿看着展昭问道:“岸上这位,可是汴梁来的毛大人?”

展昭一怔,尚未答言,那少年又道:“我家五爷吩咐,有个毛大人来向他讨赏的,这两日必到,让小的在这里专等。还说只要是这位毛大人,不拘什么时辰到了,只管渡过去上岛就是,他自然在岛上候着。”

展昭这才醒悟过来,白玉堂必是说的猫大人,被这小船家听岔了去,只道自己姓毛。一时也不知该气该笑,只得抱一抱拳跳上船去,道:“你家五员外等的正是在下,便劳烦小哥渡我过去罢。”

见他站稳了身形,那少年一篙撑下,小船便破开江面滑了出去。江面平阔,又是顺水,不到半个时辰,便绕过岸上所见的那片苇荡子,见着了岸。少年回头冲展昭一笑:“毛大人,到了,您上了岸往右一折,走不多远,见着台阶上去就是了。若有人问起来,只说是毛大人问五爷讨赏来的,再不会拦着。”

闻言,展昭苦笑,从怀里掏出点散碎银子给了少年,道了谢,身形一纵上得岸去。

循着台阶上了百十级,便来到卢家庄大门。正欲找人通传,两个守夜的家丁便已过来盘问,展昭道:“劳烦两位禀报五员外,开封府展昭来见。”

不料二人俱是摇头摆手:“岛上卢大爷定的规矩,一入夜就不放生人进庄,你却是如何上得岛来!快快回去罢,若有事明早再来。”

展昭只得再揖了一揖:“还请二位代为通禀一声,在下展昭,你家五员外这几日正候着在下呢。”

一家丁有些不耐:“五爷早有吩咐,这几日里除了一位讨赏的猫大人,凭你是谁,都不肯见。甚么展昭,五爷没说过,我们也不认得。休要再啰嗦,若放你进去,还要连累我们挨骂。你再纠缠,当心我们弟兄喊起人来!”

另一个家丁机灵些,提起灯笼凑得近了,上下打量展昭模样,问道:“我看这位爷身形打扮,倒像五爷说的那位猫大人,您可是专来问五爷讨赏的?”

展昭已知,这必是白玉堂事先安排好的,除非自己口头上吃这一亏,认下了是为讨赏而来,否则这些家丁必不会放自己进庄。若要动起手来,又恐伤及了无辜更难办事,无奈之下只得抱拳道:“如此说来,在下明日一早再来叨扰。”说罢转身佯退,却趁两家丁不备,闪身到树丛后面,静待那二人走得远了,才绕过大门,提气纵上墙去。

伏在墙上按剑四顾,山庄竟比预想的还大上不少,错落有几处庭院,均亮着灯火,三五组家丁在各处巡视,倒是一副井然模样。展昭忖度,这个时辰想必众人已经用过了晚饭,近处一进院落灯火最亮,约莫便是陷空岛待客议事的正堂。只不知哪处院子是白玉堂的住处,若是贸然乱闯,只恐惊了岛上女眷。正犹豫间,忽听耳畔风起,一物破空飞来。展昭身形微动,略一偏头,抬手用二指夹住,垂眸一看,是晶莹圆润一颗石子。

顺着石子来处望去,只见一白衣青年负手站在一棵孤松旁。月尚未升,夜色中看不清眉眼,只觉身形颀长,衣袂翩然。

展昭跃下墙来,站定抱拳:“在下展昭。这位可是白兄?”

那青年却并未还礼,也没回答,只冷冷地问:“猫大人既是来讨赏的,大可光明正大着人回禀于我,如何不走正门,却鬼鬼祟祟翻墙进来?还好白爷爷警醒在这里候着,不然堂堂朝廷命官,若被我岛上当贼擒了,岂不是好看。”话音未落回身便走,几乎足不点地,掠起一阵夜风,将那身白衣吹得飘然若仙。展昭忙跟了上去,穿过两进院子,向左折去,依着岛上地势修起一处石山。只见眼前那袭白衣略停一停,清冷声音又传了过来:“这是白爷爷亲手布的阵法,猫大人跟好了!”

展昭叹了口气。他于五行阵法上实不熟悉,也已闻得白玉堂最是擅长这些。他本想着陷空岛卢大当家是出了名的侠义豪爽,知情识理,见面好言几句,想必能让他帮着劝劝白玉堂,取回三宝,便回京复命。如此看来,这白玉堂竟是当真恼了自己这“御猫”的名号,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了。此时也别无他法,只得紧跟着白玉堂背影,在乱石中穿行而过。

左折右闪几番,眼前白影一晃,却突然不见了踪迹。展昭一惊,自己目力极佳,此处虽无灯火,一袭白衣如此显眼,绝不会有跟丢了的道理,想必是依仗地势躲了起来,或是布下了什么迷幻障眼的机关。他不敢大意,停住了脚,凝神细听周围动静。

静静等了片刻,没有半点声响,展昭只得朗声道:“请白兄出来一见!”

回应他的是清越声响,一道寒光自头上闪过。展昭剑未出鞘,挥臂一挡,清脆铮然一声,白玉堂身形一翻双足落地,冰冷声音再次响起:“展昭,拔剑。”

展昭再一抱拳:“白兄,展某此来,只为取回三宝,不愿兵刃相见。”

白玉堂轻笑:“若这么容易还给你,白爷爷又何必费劲儿带它出来。”

展昭轻轻摇头:“展某皇命在身,还请白兄莫要意气用事,大局为重。”

白玉堂却冷下脸来:“白爷爷不管你甚么皇命,你且问过爷手中画影,它若肯依,你便取了回去。它若不依,你从此也不用再叫甚么御猫了。”

说话之间,剑锋已挟了森寒剑气直逼而来,展昭不闪不避,垂眸望着剑尖堪堪停在胸前两寸处。抬起眼来尚未来得及开口,白玉堂已愤愤然质问道:“展昭,你可知刀剑无眼,为何不躲?”

展昭微微一笑:“刀剑虽然无眼,白兄心中却有分寸,展某又为何要躲?”

他这话说的气定神闲,满含信赖,竟全不像初次相识。白玉堂听得一怔,莫名只觉心里一动,借着堪堪升起来的残月,依稀看到展昭微挑的唇角和淡然的笑容,眸中映出清澈月光,倒当真像只温良无害的猫儿。他哼了一声,剑尖再迫近几分:“白爷爷是有分寸,自然不会取了猫命,只是今夜猫大人若不肯好好和爷打上一场,也休想带得回三宝。”

展昭还欲温言相劝:“白兄,这御猫的名号是圣上所赐,并非展某自己意欲压制五鼠。此番确有皇命在身,待了了这趟差事,展某自然愿意与白兄把酒论剑……”只是不等他说完,白玉堂却是一扬手中画影,剑尖已直奔展昭发带而来:“堂堂南侠却好生啰嗦,只要痛痛快快与白爷爷打上一场,不论输赢东西自然还你,还当我果真稀罕你开封府那几件宝贝不成!只是你若胜不过白爷爷手中画影,以后便改名叫三脚猫罢了!”说话间身形变幻,已是出了十数招。

展昭无奈,只得举剑抵挡,却只是闪避拆招。十几回合下来,白玉堂见他巨阙始终不曾出鞘,渐渐动了气,身形一晃,长袖一挥,七八枚石子便直奔展昭身上几处大穴飞来。展昭见状,纵身一跃,足尖在高处凸起的一块青石上一个借力将暗器避开。翻身正要落地,却不知方才踩动了什么机关,脚下石块竟左右移动开来,露出十来丈深一个坑。他心中暗叫不好,再要拧身,一枚石子飞来正中肩头,动作受阻,便直直坠入坑中。

饶是展昭轻功盖世,半空中真气一散,落地时也踉跄了几步,几乎跌倒。肩上微微刺痛,稍稍活动一下,并无妨碍,白玉堂只不过要击得他掉落坑中,全无伤他之意,因此未在石子上灌注内力。展昭正要提气跃上去,却看到刚才左右分开的石块已经合拢大半,只留了三寸宽的缝隙,莫说是人,就算真的是只猫,也未必能钻的出去了。

展昭一时无计可施,抬头看着那道缝隙,只见白玉堂附身在隙口向下一望,摸出个火折子扔下来,声音里带了几分笑意:“给你,照照这猫笼子,爷特意为关你这三脚猫收拾过的!猫大人一定满意。”

展昭本也做了准备要受他几番刁难,只是陷空岛行侠仗义名声在外,此前毕竟又有苗家集一面之缘。那一夜他在暗处,又穿着夜行衣靠蒙了脸,白玉堂未能认出他,但他对白玉堂为人却颇有好感,万万不曾料到竟会被他暗算困住。因而此时也不免有些薄怒,负着手冷冷说了一句:“四处挖洞暗算于人!果然是只老鼠!”

“今日白爷爷挖洞,就是给你这猫钻的。本还以为要费些周折才能赶进去,却不想你这猫倒乖巧,自己将机关踩中了。猫大人此来一路辛苦,且在里面好生歇歇吧!”白玉堂此刻倒不再着恼,一语已毕,含笑的声音已飘到十几丈外去了。

展昭静静站了片刻,再无一点声响,知道白玉堂走得远了,无奈之下只得捡起火折子打着了四下里打量。所在之处是方方正正一间石室,一侧是天然立着的一块巨石,犹如块屏风把石室隔成前后两半。他绕过去拿火折子一照,正面石壁上挂了一块牌匾,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气死猫。落款白玉堂,还画了张牙舞爪一只老鼠,栩栩如生,甚是嚣张。

那字体飘若游云,矫若惊龙 ,竟是习的王羲之的草体。

牌匾正下方是只小石桌,桌上摆了几碟菜肴。展昭低头细看,虽是冷了,倒还精致。一旁摆着一壶一杯,一双银箸。

展昭此时已将方才那点怒气忘了干净,只觉又无奈又好笑。这白玉堂虽是少年任性,孩子脾气,倒还细心。既然他要把自己关在这里,这石窟里必定没有能出去的机关。现下实在无法可想,只得等着,只盼着白玉堂好兴致,早些再来,到时候想个法子激他一激,先出了这里再作打算。

石洞另一角上有张石榻,旁边地下放了烛台,想必也是白玉堂留在此处的,展昭走过去拾了起来拿火折子点了,索性坐在榻上闭目养神起来。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2:32:00 +0800 CST  
陷空岛的正堂中,白玉堂一脚踏着张红木矮凳,斜倚着几案坐着,左手执了把精巧的玉酒壶。案上虽摆了只玉杯,却不斟酒,只就着酒壶慢慢饮。右手指节微曲,在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轻叩着,一派洒脱悠闲模样。

旁边的卢方却是面带忧色,迟疑几番终于开口问道:“老五,听说那展昭已经上岛了?你可是见着了?”

“见了啊。”白玉堂眉毛都未抬,淡淡道。

“那,那展昭现人在何处?”

“自然是在猫笼子里关着了。不让他住上两晚,怎么对得起白爷爷一番精心准备。”白玉堂又饮下口酒,“干娘这酒酿的越发的醇厚了,可惜恁地小气,只肯给我两坛。大哥,你也来一杯?”

卢方不答他话,只苦言劝道:“老五,我素闻展昭温和仁厚,但毕竟他是朝堂四品。何况你盗取三宝在先,他此来必是负了圣命,你且莫再生事,让他带了东西去罢。”

“大哥这话差了!”徐庆粗声道,“他虽敢称御猫,我们五鼠难道就怕他不成!这次必要杀杀他的锐气,也叫世上都知道我们五鼠不是好相与的!朝堂四品又如何?”

卢方还要再劝,白玉堂已放下酒壶站起身来:“大哥放心,我心里自然有分寸,那展昭若果真为了这件事情与陷空岛为难,也便当不起南侠之名了。我不过看看他的本事,谁还稀罕那几件宝贝!让他在猫笼子里关上两日,憋得气闷兴起了,放出来痛痛快快战上一场,也教咱们兄弟看看南侠是否浪得虚名。现下已过了一更,你也莫再为了此事发愁,且歇下吧。”话毕抄起桌上画影,出门自往雪影居去了。

韩彰,徐庆和蒋平彼此打了几句哈哈,也各自回去歇息。唯有卢方又长吁短叹了一番,叫过白福细细叮嘱,无非要他一边留意展昭动静,一边拦着白玉堂以免再生事端。又叫来两个心腹家丁,让第二天到茉花村去请丁家兄弟一并来劝劝白玉堂。再着人连夜吩咐厨房里,让这几日拣着精巧吃食做了,只担心白玉堂任性太过,玩心一起不管展昭死活。那展昭毕竟不是铁打的,没个正经住处还罢了,若连饭食也不送,只怕事情更要闹大……如此忙碌一番,直到二更天方回房去歇了。

临水之地,入夜之后凉意如水。展昭在石榻上打坐,一边留神周围动静,遥遥听见已是交过二更。坐得久了,周身冰冷刺骨。来时赶路,晚饭也没顾的吃,夜深便觉饥饿。他站起身走到石桌旁,看着那双银著笑一笑,拿起石桌上酒壶倒了一杯饮下,冷酒入腹更添寒意。他叹了口气,伸手向怀里摸去,却动作一滞,苦笑出声:“白玉堂,若你迟迟不肯让我出去,只怕气不死猫,却要冻死猫了。”

这一夜,卢方心中有事,自是不得安眠,天色刚亮便披衣起床。来到雪影居院前,正犹豫如何相劝,就见白玉堂衣袂翩然跨出门来,倒是一派神清气爽。见了卢方,便搭上肩膀取笑道:“大哥你也心思忒重了些,甚么时候学的这么婆婆妈妈的,难道我还怠慢了猫大人不成!你放心,我已经叫白福到厨房拣精致点心拿去喂猫了!走,咱们也吃饭去!”

卢方见如此说,心内稍安,跟着白玉堂才进了正厅内坐下,却见白福拎着个食盒进来回到:“五爷,那展大人说了,吃食不用了,还请五爷过去一见,有要紧事情。”

白玉堂执起筷子,懒洋洋道:“这猫除了他的三宝,还能有甚么要紧事情?莫要听他打那官腔,且等五爷用了早饭再说罢。”

白福犹豫着说道:“五爷,我看着展大人,竟像是不大妥呢。”

昨夜里分明好好的,难道落下通天窟时竟伤了他?白玉堂心里一惊,筷子停住,歪过头去:“怎么?”

“他功夫好,我怕他要出来,我自然抵挡不住,不敢把门全开。从那石缝间望下去,瞧不太真切,只觉得面色不对,又怕是计,不敢做主,五爷,您还是看看去吧。”

白玉堂丢下筷子,从白福手上接了食盒:“也罢,五爷就亲自喂猫去!看看他到底有什么新鲜花样!”

到了那石山中间,白玉堂扬手一枚石子飞出,正击中前夜展昭借力踩踏的那块凸石,地上石块便又向左右各移动了几寸。他蹲身向下望去,不见展昭人影,便用手中画影敲敲洞口道:“猫大人,昨夜可还歇得好么?”

只见展昭自那石屏后面绕了出来,仰起脸望向白玉堂,抱拳道:“承蒙白兄悉心招待,展某谢过。”

白玉堂蹙了蹙眉,这是他第一次看清展昭模样。眼前这人穿了件深红色家常衣裳,身形修长肩背挺拔,眉目润泽温和,眸光沉静,唇边仍含着清浅笑意,只是脸色微有苍白。白玉堂内功深厚,刚才展昭一句话,已被他听出真气不足,竟像是有伤在身。

“怎么?猫大人?莫非你竟是带着伤来的?”

“劳白兄探问,展某不曾受伤。”

“猫大人想瞒着?白爷爷在汴梁的时候,曾听闻你去捉个巨盗,莫不是功夫不济,被贼人算计了去?”白玉堂回手把食盒递回身后侍立的白福,眼光却一瞬也不离展昭双眸。

展昭又是一笑:“展某虽不才,还不至于被那等宵小之辈所伤。请白兄放心。”

白玉堂冷哼一声:“白爷爷有甚么不放心的!也罢,爷我亲自令厨房做的精巧点心,既然你猫大人不领情,我让人再拎回去便是!白福,拿回厨房里去!”说着拂袖转身要走,迈了一步却又停下,扔了一枚石子出去,只听豁啦啦几声,石门全然打开。

站在原处等了片刻,身后全无动静,白玉堂不耐道:“怎么,猫大人,在那笼里呆得还不尽兴?想再多住几日?”

衣袂窸窣一响,白玉堂知道是展昭跃上来了,才要移步走开,却又猛然回头。不过区区十来丈高,对展昭的轻功来说应是易如反掌,可此刻身后人分明顿了顿才稳住身形,气息也微有凌乱,断乎不是无事的样子。

见白玉堂突然回身,展昭微怔了一下,不过这转瞬的功夫,白玉堂已然错步出手,掌风直奔他耳侧而来。展昭侧身避过,抬手招架,两人小臂相触之时,白玉堂掌心一翻,捉住了他手腕。

展昭一抽手,可白玉堂掼了几分内力在掌上,一下竟没能挣脱。他抬眼直直看住白玉堂:“白兄请放手。”

卢方夫人是杏林世家出身,医术极高。陷空岛上众人这些年耳濡目染,均粗通医理。这一握之下,白玉堂已经探到了展昭脉息。他脸色更寒,也不再说话,也不放手,扭身便往正厅方向去。展昭站在原地不肯挪步,只沉声道:“白五爷请放手!休要拉拉扯扯!”

白玉堂转过头来,一双微微上挑的漂亮凤目眯了眯:“猫大人若挣得脱便挣,若挣不脱,便请乖乖随着白爷爷走!”

展昭闻言,巨阙一挥攻向白玉堂左肩,白玉堂举剑一格,两只剑鞘相碰,发出泠然铮鸣之声。余声未散展昭便猛地拧身撤步向后退去,白玉堂正牢牢握着他左腕,被带的身形一晃。展昭顺势抬腿,足尖竟是奔着白玉堂握剑的左手而去。白玉堂疑心他是带伤上岛,兀自逞强,只急着带他去找卢夫人,此刻全然不作他想,更无意动手。未防他变招如此之快,险些被踢中手腕,堪堪避过后面色更是不善,右手上再加了些力道。展昭本就气力不足,这下便觉被制住的手腕上阵阵冷痛,面色更苍白了两分,望着白玉堂的眸子里也含上了几分怒意。

“猫大人,此时你便想战,白爷爷却不愿胜之不武。”白玉堂看着展昭微愠神色,放开了手正色道,“请随我去正厅稍坐坐罢,四位哥哥正候着呢。”

展昭稍一迟疑,白玉堂又挑起眉道:“怎么?猫大人莫非怕了?”语气懒散带着戏谑。展昭双眸微闭,再睁开时已恢复平常神态:“如此,白兄请带路。”

正厅里,卢方正负着手踱步,韩彰坐在桌前跷起二郎腿,一手扶着头叹气:“大哥,你已来回走了这许多趟,看的我头晕,且坐下等着罢。”

徐庆也道:“就是,大哥,论才略武功,咱们老五难道还真会输给展昭不成!你担心甚么!”

卢方长叹一声:“你们不知,那展昭在江湖之时便是有名的豪侠仗义,包大人更是刚正忠良,于情于理,我们都不该与开封府结梁子。老五心高气傲,也怪我们平时宠他太过,万事皆由着他的性子,此番若真是伤了那展昭,却叫我们如何收场!”

话音才落,却见白玉堂一步跨进门来:“哥哥们,猫大人来了。”

展昭跟在后面进来,略一低头,抱剑行了个礼:“在下展昭。冒昧上岛叨扰几位当家的了。”

卢方忙迎上去还了一礼:“展大人,五弟年少任性,还望多加担待。且坐下先吃杯茶吧!”

韩彰和蒋平也都上来见了礼,唯有徐庆仍是冷冷的。卢方让展昭坐了,忙着吩咐人端上茶来。白玉堂抱着臂倚在门框上,也不往里走,回头叫过白福在耳畔低低嘱了几句,白福便弯腰退下了。

卢方见展昭温和宽厚,并无咄咄逼人兴师问罪之意,心内稍安。又怕白玉堂不知轻重,再惹是非,又不敢直接探问皇上意思。展昭自然明白他心思,含着个笑耐心应了几句闲话,便也不等他问就先温言道:“卢岛主放心,展某此来不过只为带回三宝,别无他意。只是需劳烦白兄再跑一趟,与我回京复命。”

卢方听他先提此事,正要细细问个明白,徐庆却沉不住气,粗声插话道:“三宝给你容易,只是我们老五却不能与你一同回去!”韩彰忙抬手拦住他,对展昭笑道:“展大人大量,休怪我们几个做哥哥的护短。老五虽也并无恶意,只是此番究竟是盗了开封府里的东西,想必包大人总是要个说法。不知此番若是将三宝归还了,可还有什么责罚?展大人若不为难,且先说说,免得我们弟兄心里发慌。”

展昭微微抿了唇。临动身之时,他曾将苗家集一面之缘如实告与了包拯,意在求个情面。此番若依包拯意思,江湖义士行事略冲动些,既非心怀歹意,本不必追究,只将三宝寻回也就罢了。只是赵祯得知此事后,下了口谕要将三宝追回,人犯带到。虽展昭与包拯都敬重白玉堂豪情侠义,颇有好感,但此番回京,圣意不明,吉凶委实难料。

此时若告知实情,想必卢方等人不会就这般让白玉堂随自己回京,但若信口开河凭空许诺,展昭又着实说不出口。他自然明白,白玉堂不过为了两人名号,一时意气用事才盗了三宝。此事既因自己而起,于情于理,他都不能坐视白玉堂独领责罚。只是此事尚需仰仗包拯从中斡旋,再见机行事,平白轻诺只怕失信。

正在犹豫为难之际,白玉堂轻嗤一声:“哥哥们慌什么?我既然做了盗宝的事,不论甚么责罚,自然悉数领了。难道还怕了不成?”

展昭转过眼去。只见白玉堂仍靠在门口,微蹙了眉若有所思凝望着他。两人视线一对,展昭还未及开口,却见白玉堂轻轻挑了挑眉,眼里露出些询问之色。

展昭喝了杯热茶,脸色比方才稍好了些。见白玉堂毫不在意自身祸福吉凶,眼里倒有几分关切之意,心里一动,垂下眼去微微摇了摇头。白玉堂瞧他神色,挑唇笑了笑,走过来道:“大哥,人你既见了,便放心吧,我并不曾怠慢了猫大人,只是我们之间倒还有些话说,不知猫大人可否愿意过我那屋子叙话?”

展昭略一抬眼,见白玉堂神色平静,双眸幽深,只盯在自己脸上,果然是有话要说的样子,便站起身冲几人一揖,跟着白玉堂出门向雪影居去了。

卢方等人本正专心等着展昭答复,却不料白玉堂这一下不由分说就将人叫了出去,正反应不及,只听得总未开口的蒋平慢慢悠悠问道:“这倒是新鲜,老五什么时候,喜欢带着旁人去自己那院子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2:35:00 +0800 CST  
展昭跟着白玉堂从正厅出去向后绕,过了两进院子,是条青石铺的小径,趁着地势做个斜坡。走上去,再绕过一丛修竹,便看见一处白墙黑瓦精致小院落。门口牌匾上写着“雪影居”三个大字,笔走龙蛇,几欲逸出般不羁,正是白玉堂笔迹。刚到院门便觉有暗香浮动,进去才知,原来院内种了许多梅花,此时开得正盛。

十余株白梅中间,独有一株红的衬在其中,分外显得俊逸鲜艳,风骨清奇。展昭心中不由得暗赞。白玉堂一路均是无话,此时停身止步,回头望着展昭正色道:“展昭,江湖上都知道我白玉堂行事虽恣意妄为,但恩怨分明,我敬包大人不畏权贵清正廉洁,这三宝必会归还。你不必为了此事为难。”

展昭也停了步子,抬眼望他,眉眼一弯:“多谢白兄!”

白玉堂还欲开口,白福匆匆进得院来:“五爷,都准备妥了,方才我听人说大爷已派了人往茉花村去请二位丁爷了,只怕一会儿还叫五爷有事。”

白玉堂微微点头:“猫大人,且进白爷爷这屋里来坐坐。”语毕自用剑挑了帘子进屋,展昭跟着跨入门内,才一进去便觉阵阵暖意,通身舒泰。屋里笼着两盆旺旺的炭火,另薰着解乏安神的香,桌前坐着一个端丽妇人,正自拿着个茶壶斟茶。见他们进来,妇人站起身笑道:“老五,这一大早就遣白福请我来这儿等着,莫不是又闯了什么祸怕给你哥哥们知道,喊大嫂替你收拾烂摊子?”

展昭一怔,便知这位是卢夫人,忙收步行礼,卢夫人却笑吟吟地看着他道:“这位便是展大人了么?”

“正是在下。”展昭暗自疑惑白玉堂为何请了女眷过来,只得垂眸而立,不再言语。耳畔听得白玉堂抱怨似的说:“大嫂,你就会取笑我,我虽任性些,何时弄出过什么烂摊子来?这次倒真是有正事求大嫂。除了大嫂,别人再帮不得这个忙。”

卢夫人端起面前茶杯喝了,道:“也罢,看在你特意喊白福给我备了这顾渚紫笋的份上,大嫂帮你。反正啊,我家老五只要开口,哥哥嫂子们再没有不应的时候。你倒说说看,是什么正经事?”

“医猫。”白玉堂低低答了两个字。展昭一惊,抬眼看向白玉堂。只见那人斜倚在墙边,也正看着自己,嘴角微挑,一双凤目却是深幽无波,不带半点笑意:“猫大人,我家大嫂可是神医,坐下让她探探脉息吧。”

“这……”展昭万万没想到白玉堂有此安排,一时间不知如何是好,“展某无事,不必麻烦卢夫人。”

“展昭,堂堂南侠,行事怎的如此不爽快,莫不是进了官场,人也变得扭捏迂腐了?”白玉堂声音冷了几分,不耐地一拂衣袖:“你当我家大嫂是外面那些骗银两的庸医俗物,凭谁都给诊脉的么!”

卢夫人伸手出来:“展大人,我家这老五啊,是给宠坏了,脾气上来,我们都拗不过他的。你只让我看看脉象,若信不过我这女流之辈的医术,只听听一笑罢了,断不会强着你施针服药便是。”

展昭慌忙又是一礼:“展某久闻卢夫人医名,岂敢怀疑,卢夫人既如此说,有劳了。”

坐下伸出手去,卢夫人细细探了脉,笑着起身道:“展大人,无妨,只是连日奔波,又惹了点风寒。暖暖的屋子里歇上半晌,喝些热汤祛祛寒气,药都不必服的。倒是内力怎么用得如此利害,竟是耗损太过,需调息调息方好。”

展昭低头道:“卢夫人医术名不虚传。展某谢过。”

卢夫人再斟了杯茶,悠悠然道:“我说老五怎么这么献殷勤,巴巴的备了这好茶请我,想必是他由着性子胡来,过招不知轻重,害展大人疲倦之下又妄动了内力罢。难怪不给我那当家的知道,不然又要挨一顿唠叨。”

白玉堂听了卢夫人诊断,面色本已稍霁,闻言又直呼起来:“大嫂又冤我!我与他过了不过十几招,剑都未出,如何就让他妄耗了内力!习武之人有内功护体,哪里那么容易就惹了风寒!必是这猫自己不济,原就带伤来的,又要瞒着!”

展昭苦笑:“白兄莫气,卢夫人,这原是展某自己的毛病,不与白兄相干。”

“那你便说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也让白爷爷明白!更免得受这冤枉!”

展昭叹了口气,道:“原是家母当年怀娠之时曾经染疾,故此展某自幼畏寒多病,众人皆道是先天有所不足。后偶然遇得家师,看在下资质尚可,想教授功夫,父母为了强身,便允我拜师。几年下来,武艺虽无甚造诣,身体却是好了。唯有这畏寒一症,总未能去根。在那石室之中只得连夜运着内力驱寒,需比常人多费几分功力,这几日又忙着赶路,疲倦了些,故此才有所耗损。本也无妨,原不需劳动卢夫人。白兄也是好意,展某谢过。”

那通天窟里只有个石榻,并无铺盖。白玉堂本也只是一时意气,要与展昭争个高下,却从未想真伤了他。只道习武之人便是露宿两夜也无妨,却不知他畏寒,归根到底,仍是自己冒失。他心里一愧,面上反而怒道:“那你昨夜掉下那猫笼子之时如何不说与你白爷爷!”

展昭轻笑:“白兄可曾容展某说话?何况公孙先生知我有此一症,原本是配了丸药给我随身携带。夜间寒意太甚想服用,方想起来时路上,竟都与了别人。是展某自己疏忽了,不怨白兄。”

白玉堂自知理亏,嘴上却仍不愿承认,只道:“习武之人,随身本就都备着些药物为防不测,你却轻易就与了别人,还不是你这猫自己不济!”

展昭无奈摇摇头:“前两日路上遇见个妇人新寡,公婆道她克夫,又没添男丁,赶了出来。走投无路,带了两个女娃在路上乞要盘缠想去投亲。展某将随身的一个锦袋与了她,只道里面有些银两,却忘了还另有公孙先生给备的药瓶。”

“当真是只蠢猫!”白玉堂冷哼一声,“护身的药都随便与人!若是这路上遇到凶险,猫大人却要如何是好!”

“展某不过来寻白兄讨回三宝,何来凶险?”

“你就知道白爷爷不会加害于你?”

展昭略低下头:“展某信得过白兄为人。白兄可还记得那苗家集苗秀么?”

白玉堂怔住,片刻又惊又喜一击掌:“那夜盘在柱上之人,就是你?”此言一出,却见展昭唇角轻扬,眉目之间含着和煦温暖笑意,不觉微微一晃神。再忆起当时苗家集之事,也摇头笑了:“想不到当夜竟然是你,早知如此,也不必辛苦盗这三宝,引你出窝!”

白福此时已是又捧了食盒过来:“五爷,这是您命厨房里新做的各色清粥点心,加上酽酽的姜汤,照您吩咐热热的端了来的,两位爷一早都还饿着,先趁热用了吧。”

卢夫人听了这半晌,此刻“嗤”地轻笑一声:“老五,你们在这儿慢慢用着饭叙旧,我且看看珍儿去。”说着又转向展昭,“这姜汤既然是老五特意吩咐预备下的,展大人就别推托。喝了之后,还需调息一下。我们老五最是讲究,他这屋子倒是舒服得很,展大人且安安稳稳歇上半日才好。”

白玉堂摸摸耳廓轻咳一声:“大嫂慢走,那茶还有些,你若喜欢,等等我让白福给你送到屋里去罢。”

卢夫人笑着一掀帘子出去了。白福已打开食盒,将七八样精致爽口小菜摆了出来,又拿出几碟点心面食,并两碗热热的粳米粥,最后再端出一碗姜汤在桌上放好,便垂手退了出去。

屋内两人却是一时无话,默默用了早饭。展昭放下碗箸才要道谢,白玉堂已站起身来,走到东墙一架陈列众多精巧玩艺儿的红木多宝格前,伸手不知按了何处,整扇宝格便转动开来,竟是让出了一扇门的空当。白玉堂微微侧头向着展昭道:“这是我自己的屋子,最是安静。没我的话,连几位哥哥嫂嫂也不进来的,你且进去调息一下。”

展昭跟了进来,见床边另有一张红木小几,便将巨阙放了上去,再看看那张铺着锦被的红木雕花大床,略略迟疑。白玉堂又道:“在笼子里关了一夜!且先穿了这个!莫弄脏了白爷爷的榻!”说着一扬手扔了件东西过来。

展昭抱住了一看,是件纯白云锦的大氅,用精致银线滚着边,带着幽淡香气。

白玉堂已经转身走了出去。展昭垂眸看着怀中的大氅,片刻笑着叹了一声,披好了坐上床去,闭目调息起来。

他内功造诣本极高,不过一炷香的时间,已将真气在体内运转了几个周天,觉得复原如初,睁眼起身。走到外间,白玉堂却并不在屋内。略一思忖,掀开帘子,果见白玉堂背对房门,负手站在梅树之间。雪白衣袂,墨黑长发,剑上银白的穗子随着风过,轻轻飘拂。

梅香丝丝缕缕直沁心脾,展昭在檐下静静看着白玉堂背影,思忖了片刻,走上前去轻唤了一声:“白兄。”

“好了?”白玉堂并不回身,只淡淡问了一句。

“多谢白兄,已经无碍了。”

“展昭,三宝就在白爷爷床头那只檀木箱内,只是那上面有白爷爷自己做的机关,你若去取,猫爪子定是要吃些苦头的。”

展昭笑吟吟道:“如此,便有劳白兄了。”

“哼,白爷爷是那么好使唤的么!寻个时候,你我酣畅淋漓打上一场,展大人,可愿赏光么?”白玉堂抬高些声音问道。

“便是大战三天三夜,展某也奉陪到底。”

“好。”白玉堂听他此言,朗声一笑,“既然展大人如此爽快,白爷爷我便和你一同回汴梁。”

展昭摇头道:“白兄……不需同往了。”

“不需同往?方才在厅上是你说要拿了三宝,带白爷爷回去,如今又说不需,你准备如何复命?”白玉堂奇怪问道。

“自是回禀包大人,三宝带回,完好无损。”

“你既是奉了圣命而来,恐怕不是回禀了包大人便能了事的吧?若皇上问你要人犯,你如何应对?”

“这……”展昭微一迟疑,轻声道:“包大人自会从中帮忙斡旋,白兄无需多虑。”

“展大人莫非想等着皇上怪罪下来,自己担个办差不力,领了责罚了事?”白玉堂沉声道,“这世上还没甚么事,是你白爷爷我敢做却不敢当的。我自己做的事自己认账,无需旁人替我担责。况且若皇上果然有心追究,展大人又能袒护到何时?就算你不依,白爷爷我这趟汴梁,也去定了。”

展昭沉思片刻,也知白玉堂所言有理,便朗声道:“也罢,白兄行事光明磊落,展某佩服。你我便同去面见大人!但请白兄诸事放心。”

白玉堂这才回转身来,此时恰好风起,梅香扑鼻。只见展昭一袭红衫,披着那纯白大氅,刚巧站在那唯一一树红梅之下。一瓣梅花随风旋落拂在肩头,恰恰擦过肩上几缕发丝,剑眉轻扬,眸光流转之间,笑意悠然清浅。不由也挑唇一笑,凌厉眉峰间,便添了几分柔和神色。

又是一阵风过,白福赶到院门处,才想通禀说丁家兄弟到了,在正厅候着。看到眼前红白两色的梅瓣飘飘洒洒,两人相对而立,各自含笑,竟停住脚步,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2:37:00 +0800 CST  
二月 共君此夜须沉醉

那日与丁家兄弟见了一面,众人略叙过几句闲话,白展二人便要动身同回汴梁。卢方韩彰等人放心不下,又无可奈何,本苦留住上一晚再走,白玉堂却搭了卢方肩膀笑道:“大哥多留我这一日又有何用?若果然要掉脑袋,早死早托生罢了!回去早些倒好,若是晚了更要追究。且放下心来,我虽任性,轻重缓急心里还有数。事情一了便回来就是。”

卢方见他说的有理,也只得作罢,千叮万嘱了一番,又让蒋平撑船,亲自送两人过江。

展昭自然明白卢方心内忧虑,登岸之时,便趁白玉堂下船牵马不曾注意,向卢方拱手道:“展某敬重白兄人品气度,此番回京无论祸福,愿与白兄共同进退。何况又有包大人从中斡旋,还请卢岛主暂且放宽心。”

卢方听了此言心中石头才稍稍落下,与展昭道了谢,站在船头看着他二人走得远了,方叹了口气,转身要钻回船舱。蒋平在一旁摸着下颌,摇头轻笑:“大哥你也不必担心太过。当今圣上仁厚,众人皆知。那展昭是堂堂南侠,既是说了与老五共同进退,想必不至于食言。何况——我看他二人倒是投缘的紧。此番不打不相识,于老五说不定是祸兮福所倚!”

“哦?”卢方转过脸来,“这话从何说起?”

蒋平一篙下去,笑着问:“咱们拜了弟兄这些年,你进过老五那屋子几回?这展昭不过初次见面,就叫老五带回屋去了,再出来连气色都比之前好,身上竟还披了老五的衣裳。可见他能称老五的心,闹一回淘气,换一个知交,咱们老五这买卖划算。”

卢方细想了想,也摇头笑了出来,拍拍蒋平肩膀,钻到舱里去了。

展昭来时,将马寄管在松江府一家客栈里,白玉堂与他一同取了回来,两人便沿着官道向北疾行。及至晚间天色已暮,刚巧路经一处繁华地带,白玉堂放缓了马四下里瞧了瞧,悠然问道:“展大人来时赶路辛苦,如今回程,时间是尽够的,不如找个客栈歇一夜,明日动身?”

展昭温和一笑:“展某辛苦些无妨,却不敢让白兄受累,我瞧着东边那家客店倒还住得,白兄看看可称心意?”

白玉堂方才四处打量之时早把这街上景致全看在眼里,东面那家招牌上写着“悦来楼”三个字,甚为气派考究。故此展昭一说,他连头也没抬,拨了下马头径直过去,向那出来迎客的小二吩咐了一句:“先将马牵到后面捡好草料喂了。”

展昭也把缰绳交到小二手里,跨进门先寻了张桌子坐下。将包袱在旁边凳上放好,解了身上大氅,微微犹豫抬眼看向白玉堂:“白兄这衣裳……”

“怎么?展大人披了一日,竟想让白爷爷自己拿回去浆洗不成?”白玉堂略张大了一双凤目,奇怪问道,“自然是你先穿回去,这一路上若是冻坏了展大人,白爷爷岂不是罪加了一等!”

展昭正要说话,已有个伙计端了茶壶茶碗过来,笑问道:“二位爷,打尖还是住店?”

“两间上房,另外准备几个菜,烫一壶你们的好酒。”展昭也不再说大氅之事,只从怀里拿了银两出来递过去,伙计接过来,自去准备酒菜。白玉堂看着他向后面走了,才似笑非笑低声问道:“白爷爷是人犯,展大人不怕我趁夜逃脱了去?”

“展某信白兄。”展昭答了这几个字,斟了杯茶,也不让白玉堂,端起来自己喝了。白玉堂微微一笑,将手中画影放在桌上,手指拨弄着剑上穗子,不再开口。直到伙计端了酒菜过来,才道:“开封府甚是小气,这酒竟只买一壶。”

展昭失笑:“此去吉凶尚且不知,还嫌酒少。待事情了结,展某请白兄喝个痛快。”

白玉堂挑唇笑笑,自己斟酒喝了一杯,便举筷夹菜。两人用罢了饭,各自回房歇着,次日一早动身赶路。如此行了六天,又是夕阳残照时分,方赶到了朱雀门外。

城门前值守的官兵见一白一棕两匹骏马并行而来,马上二人一着白衣一穿红杉,又披了件纯白大氅,早已认出是展昭,遥遥地行了礼:“展大人,您回来了!”

展昭翻身下马还礼:“陈大哥辛苦,这几日一切可好?”

“都好,昨天王朝兄弟巡街至此,还念叨说展大人想是还要再过几天回来,府里上上下下,都惦着您呢!却再想不到这么快,”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青色绣囊塞在展昭手上:“刚巧赶上中和节,城门关的迟些,小的还要再值守一会子,展大人这一路风尘,快回府歇歇吧。”

展昭笑着谢了。转头看向白玉堂:“白兄,进了这道门,需得下马步行了。”

“白爷爷自然晓得。”白玉堂也跳下马来:“上月过来的时候爷爷看那留客居的上房倒还干净整齐,此番还住到那里去,展大人先回去复命,我明日再去见包大人便是。”

展昭抱拳道:“既如此,白兄请了。”便牵着马直奔开封府。刚走到巷口便已经有衙役一路奔了进去通禀,进了府门,早有人来牵了马去,公孙策随即迎了出来:“展护卫辛苦了,大人在书房等着。”

书房内,包拯正手握卷宗扶案而立,听见动静放下案卷疾步过来,拦住了正要行礼的展昭:“展护卫辛苦,此去可曾受伤?那白玉堂可曾为难与你?”

“劳烦大人惦记。此去诸事顺利。”展昭呈上手中包袱,“三宝带回,属下幸不辱命。”

包拯接过包袱置于案上,颔首道:“如此甚好。不知白玉堂现在何处?”

“白兄已与我同回汴梁,今日宿在留客居,明日还要来求见大人。”

“哦?”包拯闻言面露吃惊之色,“留客居?莫非不是展护卫拿他归案,竟是他自愿随你前来不成?”

“正是。白兄恐属下此次回来复命,若只得三宝,不见人犯,圣上怪罪。故此才执意随属下同来。”

包拯蹙眉道:“听展护卫话中之意,若非白玉堂执意前来,你本不想捉拿他么?圣上当日要的可是人赃并获。”

展昭垂下双睫,竟一掀衣摆,双膝跪地。包拯吃了一惊,伸手欲搀,展昭却执意不肯起身,只道:“大人,那白玉堂武功高强,足智多谋,又精通机关之术,属下并无把握能凭借一己之力将其捉拿归案。何况属下知其为人最是磊落坦荡,敢作敢当,此番盗宝虽属年少任性,却对大人、对开封府并无歹心,还请大人能依照日前所言,对他网开一面。”

公孙策微微一笑:“依学生看来,这白玉堂与展护卫倒是惺惺相惜,且确乃侠义之士,大人不妨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包拯沉吟片刻,伸手扶起展昭:“也罢,展护卫奔波了这十余日,暂且先用了晚饭歇息,明日随本府上朝。圣上仁厚,想必不会太过追究。待先探探圣意,再做打算。”

展昭谢过包拯,回到东跨院里,将身上大氅解了,抱在怀里垂眸看了半晌,方才搭在椅背上。又换了身家常蓝衫,往厨下去了。

次日散了朝,包拯便随着赵祯到了御书房内,将展昭已回京之事奏明,并将三宝呈上。赵祯过目之际,包拯便细细观瞧着他神色,试探道:“此番展护卫一路虽则辛苦,倒并无甚么为难。据他所言,那白玉堂确是个有礼有节少年侠客,三宝既完好无损,微臣斗胆,在此给白玉堂讨个恩典。”

赵祯双眉微蹙:“那依包卿之意,此事如何处置?白玉堂无视官府夜盗三宝,难道便就罢了不成?”

包拯深深一揖:“圣上明察。那白玉堂年少成名武功盖世,在江湖上威名赫赫,难免锋芒太露。但肯主动归案,则足见其行事磊落敢作敢当,盗三宝终究只是少年任性,意气之争。况臣久已闻得陷空岛五鼠皆乃江湖豪侠,义胆忠肝,平素皆是做些行侠仗义之事,虽人在江湖却也深明大义,知节识礼。如今三宝既已完物奉还,若执意追究,传出去恐会落人口实,寒了江湖义士的心,恐怕还要再起风波。倒不若免于责罚,日后若有所需,那陷空岛五鼠自然忠君效力。传到江湖上也不失为一段佳话,也更利于招纳贤人猛士,为朝廷所用。还望圣上三思,法外开恩。”

闻言,赵祯思量片刻,面色缓和下来,微一颔首:“既如此,便依包卿所奏。展护卫何在?”

“殿外候旨。”

“传朕的话,让展护卫带那白玉堂来见驾。朕要亲自看看这锦毛鼠是何样人物。”

展昭本正在殿外等得心焦,待见到包拯含了笑意亲自出来传旨要他去带白玉堂,方才放下心来,向留客居赶去。待急急赶到天字第一号上房门前,方要抬手叩门却又停住,踯躅片刻,只听门内传出懒懒语声:“猫大人既然来了,为何不进?”

展昭这才推门而入,只见窗前有一书案,白玉堂正立于案前,细细擦拭手中画影:“可是要白爷爷随猫大人走一趟?”

展昭略一点头:“展某此来,正是要带白兄入宫面圣。”

白玉堂双眉一扬,只答了一声:“好。”便提剑先行走出房门,展昭随后跟上,二人一路无话。待到了宣德门前,展昭却伸臂拦住正欲跨入的白玉堂,凝眸细看他神色:“白兄且慢。包大人已在圣上面前将前因后果悉数奏明,圣上不欲追究,此去还请白兄……”话未说完却又止住,微抿了唇不再言语。

“怎么?猫大人是怕白爷爷犯上,还是道白爷爷怕死?”白玉堂停了步子,也不看展昭,漫不经心问道。

展昭仍不开口,挡在白玉堂身前的手臂也仍是不肯放下去。两人就这样静静僵持了片刻,白玉堂轻笑一声,抬起画影轻轻格开展昭手臂:“猫大人,当你白爷爷是那等不知轻重好歹胡作非为的黄口小儿?”

展昭仍不语,白玉堂已是阔步继续走向前去,走了几步健臂一挥,银白长剑便直冲展昭怀里飞来:“展昭,白爷爷上殿不得身带兵刃,这画影交给你,代白爷爷拿好了!”

展昭手一扬接了剑,转身疾走几步,与白玉堂并肩而行,脸上不由得也带了几分笑意。

进到殿中,白玉堂衣袍一掀,长身跪倒,朗朗道:“草民白玉堂,叩见圣上。”展昭正欲跟着跪倒,赵祯挥了挥手:“展护卫不必多礼。”再看向白玉堂时,却是带了不怒而威的意思:“白玉堂,抬起头来。”

白玉堂仰起头,凤目微抬,直直看向赵祯。赵祯见他年少焕然,神色坦荡,毫无畏惧瑟缩之色,也不禁生出惜才之心,便将声音放缓了些道:“白玉堂,你夜闯开封,盗取三宝,可知身犯重罪?”

“草民知罪,但凭圣上发落。”

“今包大人在朕面前替你说情,兼朕见你少年侠义,又是初犯,便不再降罪于你。只是日后若再有如此胆大妄为无视朝堂之举,定不轻饶。你可记得?”

“圣上气度宽宏,草民谢恩。”

赵祯见白玉堂叩首为礼,不卑不亢,竟是面色不改,风度自若,心下一动,问道:“白玉堂,朕见你一表人才,又听闻你武功高强,可愿领个官职为国效力?”

此言一出,包拯与展昭心内俱是一惊。只怕白玉堂桀骜成性,引火上身。却见白玉堂朗然答道:“草民鲁莽愚钝,礼数不周,恐难当大任,负了皇上重托,还请皇上莫要错爱。”

赵祯盯住白玉堂,一字一顿缓缓问道:“你身怀绝世武功,又通机关数术,既不肯入朝为官,他日若与朝堂为敌,岂不是朕今日纵虎为患了么?”言语间,竟复又带出帝王咄咄之气。

包拯上前一步,正欲开口,展昭却突然掀袍跪地道:“圣上容禀,微臣愿以项上人头担保,白玉堂忠勇仁义,断乎不会做那些欺君罔上的勾当,请圣上明察。”

白玉堂微微侧脸看向展昭,面上神色丝毫未动,只是道:“圣上无需多虑,草民虽身在江湖出身草莽,也知天下兴衰大任,匹夫难辞其责。此生绝不做祸国殃君,与朝廷作对之事。”

赵祯看着地上并肩而跪的两人,一个洒脱冷傲气定神闲,一个温润儒雅心正意坚,少顷,轻轻一笑:“既如此,展护卫,白玉堂,你二人都平身。展护卫此番追回三宝有功,朕另行封赏。今日就先退下吧。包卿再留片刻,朕还有些事与你商议。”

二人行了礼,退出殿外,并肩向外走去。待出了宫门,展昭将画影递到白玉堂手上:“白兄,宝剑归还。”

白玉堂接过剑来,也不道别,扭头便走。已将转过街角去了,却有声音遥遥传来:“那留客居上房虽好,可惜酒菜稍逊,今晚白爷爷却要去那会仙酒楼上痛饮几杯。”话音未落,人已不见。展昭这才唇边带笑,转身复又进了宫门。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2:39:00 +0800 CST  
中和节前后三日,内城门都较往常迟关一个时辰,此时灯火正明。崇明门离蔡河最近,会仙酒楼二层临窗的雅座里,便可望见河畔那些花船上串串华灯,依稀能听见盈盈笑语,丝丝管弦。

此刻那雅座中,一白衣青年正斜凭窗栏而坐,右膝屈起,右肘搭着栏杆,手握一青白釉彩酒盅,双目微闭,将盅举在面前轻轻一嗅,仰头喝干。便用左手执一双象牙筷,和着蔡河畔传来的阵阵管弦之声,轻敲空杯,一派悠然,恍若谪仙。

展昭来至这雅座门前时,看见的便是这一幕如画之景。桌上另有注碗一副,盘盏一双,果菜碟十只,水菜碗两对。另还备了野鸭肉,鸽子羹,水晶鲙,乳炊羊等七八样酒菜,并蛎肉蜜丁等醒酒口味,一应俱全。

展昭顾自拿起注碗斟了一杯,仰脸饮了。只觉入口甘醇浓洌,果然是这会仙酒楼的名酿玉醑。将巨阙放到桌上,也不招呼白玉堂,坐下举箸便食。白玉堂仍是闭着双目,悠悠然道:“展大人好足的礼节,竟不问一声白爷爷请的是谁便动筷了么?”

展昭笑着答道:“原怕扰了白兄听曲的雅兴。放心,展某薪俸虽薄,这东道却还做得起。”

“白爷爷我何曾用你做东!”白玉堂哼了一声道,“那玉醑白爷爷还未曾尝过,倒被你问也不问抢了先去!”

“既如此,展某敬白兄一杯。”展昭拿起桌上另一只酒盏,满斟一杯,“白兄,请了。”白玉堂也不睁眼,只向着展昭张开掌。展昭轻轻一掷,酒杯平平飞去,白玉堂闭着眼接在手里,竟是涓滴未洒。

“果真好酒!”白玉堂将酒一口喝干,翻身而起,坐到桌边,高呼一声:“小二!再拿一坛来!”

展昭执杯而笑:“白兄是要一醉方休?”

“笑话,白爷爷千杯不醉,区区一坛算得甚么!”白玉堂凤目斜挑唇畔带笑看住展昭:“展大人,怕了?”

展昭自向碟中取了一只凤栖梨来:“若论酒量,展某确实平平。”

“若论架子,展大人却着实不小。”白玉堂鼻中一哼,“到了戊时才来,倒教白爷爷好等!”

展昭叹了口气,饮下一杯:“府中今日原本无事。牢中却有一个人犯,不知用的什么法子将石块磨尖,伤了一个狱卒,险些被他脱逃了去。牢头今日又告了假,故此忙了一阵,延误了时辰。”

此时小二已将一坛酒送了过来,白玉堂接过道:“虽如此说,白爷爷也不能白等了这半晌。展大人,自罚三杯?”

展昭不接酒坛,却又捻起一枚蜜煎樱桃:“如此说来,白兄请的,倒果然是展某了?”

白玉堂教他问得一时无言,半晌拿起开了的那只酒坛,倒了一杯一饮而尽:“臭猫休和白爷呈口角之快!快些填饱了肚子,再换个地方喝个痛快!”

展昭放箸一笑:“白兄看来,何处更好?展某奉陪便是。”

“痛快!”白玉堂拍案起身,放了张银票在桌上,抄起画影提着酒坛,也不下楼,只在窗前轻巧一跃,踩上屋脊飘然去了。展昭飞身跟上,二人身形起落,沿着崇明门外街,顷刻间便到了内城角处,汴河之旁。

这里距几处夜市稍远,人声零落,只岸边零散泊着几只货船。白玉堂寻了一处平整河滩席地坐了,展昭便随意坐在他身侧一丈远处。尚未开言已闻水鸣溅溅,聆听片刻,展昭突然问道:“白兄在汴梁能留几日?”

“明日便回陷空岛。”白玉堂玩弄着手上剑穗道,“免得哥哥嫂嫂们心下惦记。展大人可有空同往?日前那丁家兄弟,还想邀你往茉花村走走。”

展昭微微摇头:“展某公务在身,恕不能陪。”

白玉堂举起剑来,借着天上几点星光细看剑柄雕纹:“所以白爷爷总说,这官场着实没甚么趣味。虚名浮利蝇营狗苟,不得半点自由。白爷爷自在快意惯了,又一向不通时务,做不得这摧眉折腰的勾当。堂堂南侠,却是为何?”

“展某只知公理,不识时务,但护青天,不事权贵。”展昭缓缓答道。

白玉堂歪头看住展昭,一层轻薄江雾中,那人墨蓝衣衫隐在夜色里,隐约看不分明,只见得眸光如星,沉静傲然。不由想到白日里他殿前一跪,顿时各种滋味齐齐涌上心头,竟半晌无言。

展昭也直直望着白玉堂,见他白衣胜雪,一双眸子明澈晶亮,竟隐隐透出些温柔神色,似含了无数言语。夜露渐起,凉意袭来,二人两相对视之际,白玉堂突然道:“白爷爷那件大氅何在?”

展昭未料他有此一问,稍稍一怔,笑答:“昨日已交与府中的王妈妈,待浆洗干净,自当归还白兄。”

白玉堂却“嗤”了一声:“白爷爷给了人的衣服,又何时往回讨过!”说着举起酒坛,一掌拍去泥封,抓着坛口就饮。而后运力一推,那酒坛滴溜溜转着飞向展昭。他自己却向后仰去,半躺半坐,吟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展昭扬手接住酒坛也倒向口中,饮罢接着白玉堂吟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随即又将酒坛一抛,还给了白玉堂。

白玉堂哈哈一笑:“这两句从你这劳碌猫口中念出来,倒有滋味!烹羊宰牛且为乐,会须一饮三百杯。展大人请了!”复将酒坛高高抛出。

展昭本是坐着,见状跃起抄住酒坛抱在怀中:“岑夫子,丹丘生,将进酒,杯莫停。与君歌一曲,请君为我倾耳听。”吟毕再饮,却是抱了酒坛不再松手。

白玉堂也飞身跃起,一步上前,伸手牢牢握住酒坛,脚步一错已是退回十来丈远:“臭猫休要霸了白爷爷的好酒!钟鼓馔玉不足贵,但愿长醉不复醒。古来圣贤皆寂寞,惟有饮者留其名!”

正将酒倒向口中时,展昭已掠到身后,一把将酒坛又夺了回去:“陈王昔时宴平乐,斗酒十千恣欢谑。主人何为言少钱,径须沽取对君酌。”吟过还未及饮酒,白玉堂便身形一转也抓住了酒坛。两人各自握住坛口,高声同吟:“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刚刚念罢,那酒坛吃不住他两人指力碎裂开来,剩的小半坛酒淋淋漓漓洒了二人满袖。展昭退后一步面带笑意。白玉堂却是衣袖一甩,右手一扬,画影出鞘声音清越如金石相击:“展昭!拔剑!”

展昭缓缓抬起左臂,握剑横在身前,一阵夜风吹得蓝衫猎猎作响。右手握住剑柄一个发力,只听一声铮鸣,不同于画影脱鞘那银瓶乍破一般的清亮,竟犹如不远处江水拍岸之声,雄浑低沉。

白玉堂这是头次见巨阙出鞘,不禁赞了一声“好剑”!便觉展昭周身竟已罩上森然剑气,隐隐破空而来。不由得豪气更生,剑尖一晃,直取展昭眉心。

展昭身形后仰轻巧避过,借力纵起,半空中腰身一拧,白玉堂便觉寒光一闪,巨阙竟似化作无数光影当头洒来,忙撤后半步举剑认准一点反削而上。双剑相格,正迸出火星,两人却齐齐向两侧退了一步,错身之际白玉堂剑势一转,直奔展昭腰侧而来。展昭足尖一点旋了一圈,衣襟堪堪擦过剑锋,手腕疾抖,却是反手挟着劲风直刺白玉堂执剑的右腕。电光火石间,两人又过了数十招。

展昭平素锋芒不露,待全力应战之时,招数却是大开大阖,沉稳简洁中不失凌厉霸道。防时剑光如织网护体滴水不漏,攻时则又如长虹白练蛟龙出渊。白玉堂的剑招则以奇、快见长,灵动跳脱步步紧逼,攻时狠辣犀利,守时绵密轻巧。两人无所顾忌,放手相搏,都觉得酣畅淋漓。

你来我往斗得正酣时,白玉堂剑锋一闪攻向展昭下盘,趁展昭纵起身来,料他半空中无法使力闪躲,突然变招向上斜刺。眼看展昭将要避无可避之际,却只听巨阙猛然转势,掠起一阵劲风。展昭竟以剑尖撑地借力,向后飞出,同时剑势一抬一抖,在空中挽出一朵漂亮剑花,落地之时,剑尖上便挑了一条白色发带。

白玉堂也收足站稳,画影上挂了条红色长穗。

两人隔了几丈距离相视而笑,各自收剑回鞘,夜空中迫人的剑气顿敛。展昭先一抱拳:“白兄好剑法。”

白玉堂一头黑发全然散开,披在肩上,越发衬得风采俊逸。扬手将剑穗掷回给展昭,朗声笑道:“展南侠,名不虚传!”

展昭微微一叹:“可惜已无酒了。”

“臭猫抢爷的酒喝,弄得洒了!却又怪谁?”

“都怪展某。下次定当赔给白兄十坛。”展昭笑意盈盈道。

此刻城内遥遥传来更鼓之声,原来这一战罢,竟已交了二更了。

城门早都已经关上,两人施展轻功,转眼间已经回到东水门前。白玉堂正要跃上城墙,却见展昭竟仍向北奔去,便又跟上,问道:“还要往哪里去?”

展昭微微一笑,也不答言,身形几个起落,在一条小巷中停了脚步。白玉堂四面环顾,见这不过青石铺地一条窄巷,两侧墙壁较之平常院墙稍高,墙檐壁角均有些木雕装饰,寂无人声,只有少数一两个院落上方依稀透了微弱灯火。想必都是些大户人家的旧宅,如今多已零落无人居住。抬眼看住展昭,正不解何意,展昭却只是伸出掌来,一条月白发带摊在掌心:“白兄,原物奉还。”

白玉堂随手接了,也不束发,只揣在袖里。本以为展昭必还有话要说,却不想那人只是笑着抱剑一揖:“展某公务在身,明日不能相送,若白兄他日再来汴梁,展某定当沽酒以待,咱们一醉方休!”

言罢也不等白玉堂接话,纵身上了院墙,直奔丽景门方向而去,转瞬墨蓝衣衫已没入夜色,不见踪迹。

白玉堂无奈之下又掏出袖中发带细看,被展昭在临时变招之时自头顶以剑挑落,竟是完好无损,可见展昭剑上功夫。他凝眸看了片刻,唇边泛起笑意:展昭,你我之间,来日方长。

只是四下一望,笑意又敛,喃喃自语道:“臭猫,你倒图个便宜抄了近道,却累你白爷爷向回绕路!”说着复又将手上发带笼进袖内,也不用轻功,向着来时方向缓步徐行而去。

夜静更深,时光正好。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2:42:00 +0800 CST  
三月 落花时节又逢君

三月里桃红似锦,柳绿如烟。金明池一开,城内百姓纷纷出游,桥当门巷,青门紫陌,杨花满路,红杏倚墙,正是汴梁城最好的时节。

却也是开封府最忙碌的时节。

金明池内游人比肩接踵,加之天气转暖,几处夜市也渐渐热闹起来。虽是从宫内专门调出了人手每日巡查,开封府内还是人人忙得脚不沾地。人多之处难免有些毛贼趁乱小偷小摸。还有大户人家的纨绔少爷,恶仆家丁,趁机轻薄游春的标致姑娘。更有街头泼皮一言不合大打出手,甚至闹出人命……凡此种种,每日里总要有个十几起。平常并不大担任巡街之职的展昭,也日日带着几名衙役东奔西走,常常入夜也不得安歇。如此多半月下来,饶是习武之人体质强健,也露了疲色。

这一日好不容易,直到申时仍太平无事。开封府内,王朝大马金刀坐在一株玉兰花下,正向马汉笑道:“可算闲了这半日!这二十余日下来,那边牢里关满了毛贼,就连牢头大哥都叫苦!”

马汉撇一下嘴道:“前几日那几个斗殴的泼皮,无端打得人家摊贩重伤,大人叫每人二十板子关上半月。个个都皮开肉绽了,整天嘴里还不干不净骂骂咧咧,送去的饭也不吃,饭碗倒摔破了七八个。难怪牢头大哥昨日私下和我说,打得轻了,该再加二十板子,索性疼的他们骂不出声,还能落个清净!”

展昭听着他二人言语来去,抱怨不迭,也不答言,只抱了臂静静听着。眼前那树玉兰已是要开得败了,只剩下小半树花立在枝上,清爽皎洁。展昭不禁笑一笑,这雪一样的白,当真好看。

三人正在院内闲聊,入三月以来,难得有如此悠闲放松之时,而此时宜秋门外一间茶楼里,气氛却全然不同。

这宜秋门是城内到金明池的往来必经之路。此时大多游人正往城里返,路上熙熙攘攘很是热闹,这间二层茶楼是这城门外最宽敞气派的一间,此刻也坐满了人。

靠北窗处一桌坐了两个人,一穿白衣,一着灰衫。桌上摆了几样果菜,一壶茶水。灰衣人金黄面皮,微微蓄了黄须。一肘撑在桌上,支着额,一派悠闲模样。那穿白衣的形容俊美,衣饰华贵,此刻却握着茶杯,满面冷峻。

左边一桌上环坐着五六条大汉,其中一人手里握了把刀,黝黑面容,正边斟茶边笑着高声道:“所以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世道哪里还有甚么侠客!你方才提到那南侠展昭,如今不也是进了官府成了走狗,还封了个御猫,呸!改日若被老子撞见了倒要当面问问,只图功名利禄,也配称个侠!”

旁边几人都拊掌笑着称是,这大汉见众人附和,便唾沫横飞说的更加兴起:“老子本来也是常州人,早先我就听说那展昭年少英雄,温润宽厚,还道他是条汉子。本来想着要是有天见了攀个乡亲。谁知道也不过朝廷鹰犬罢了!刚巧这次路过汴梁,若是叫咱们弟兄见到了,咱几人联手,必要给他个下马威才算出了江湖人的气!”说着一口喝干杯中茶水,正伸手又拿起茶壶,却飞来一物,硬生生将那壶打碎了。

瓷片四下里飞溅,满桌人都唬了一跳。那大汉愣怔了一下,发现击碎茶壶的原来是一枚榛子,此时正滴溜溜在桌上乱滚。大怒之下拍案而起:“哪个敢打碎老子的茶壶!有胆量就站出来!”

靠窗桌前的白衣人端着杯子也不答话,只伸手又向桌上拈起一枚榛子,手指一弹,正中那大汉额头,打得他向后一个趔趄。

方才的动静已引起周围人注目,这一下满堂都哄笑起来。大汉面红耳赤怒喝:“你是什么人?平白无故的敢打老子!你可知道老子是谁么?!”

“我是什么人,你不配知道。你是什么人,爷爷我也懒得知道。”白衣人懒洋洋一笑,自顾自斟了杯茶喝了一口。对面的灰衣人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两人一起大笑起来,旁若无人。

大汉在桌边呆立了片刻,握着刀两步冲过去:“你把话给老子说清楚!”

白衣人头也未抬,只在盘中捡了核桃肉吃。倒是穿灰衣的把手中茶杯往桌上一顿,不耐烦道:“你这人怎么如此啰嗦!我家五弟既然说了懒得知道,就是不愿与你多做计较,你莫非还特意过来讨打么!”

大汉拔刀出鞘怒吼:“老子喝茶,碍你们屁事!无故挑衅,今日我们兄弟绝不善罢甘休!”

白衣人叹了口气:“你喝茶倒没碍爷爷屁事,只是你放屁,却碍了爷爷喝茶。”

满座听着这话又是哄然大笑,大汉怒极,一刀劈了过去。白衣人举起手中银白长剑随意一格,大汉双臂一麻,钢刀险些脱手。他心下一惊,知道自己功夫远不如此人。但满茶楼人都看着热闹,面上又下不来,只得回头看向自己那桌人,盼着有人帮衬。只是那桌人里有机灵的,见一颗榛子击碎一只茶壶,已经明白这位爷必然不好惹,哪个还敢出头。

“怎么?”白衣人微微一笑,“打不过便找帮手?背地里嚼人舌头也就罢了,还动不动就要众人联手。江湖人的颜面都被你这等无赖丢尽了!”

大汉一时语塞,半晌强辩一句:“老子骂的又不是你!”

“可爷爷打的却偏偏就是你。”白衣人收了笑意,凤目一挑,剑鞘一挥,大汉还未及看清招数便已横飞出去,带翻了几张椅子重重摔在地上。刚想起身,一只织锦云纹白靴踏上胸口。一时间双手乱抓,身子却动弹不得。

“给爷爷听着。”白衣人居高临下用剑鞘指住大汉鼻尖,眼神冷冽,“今日便放过你,趁着还未进城,绕路滚开!若让爷爷在这汴梁城里瞧见了,休怪爷爷下手太狠!”

见真的动起手来,茶楼上看热闹的人里有胆小的,早都悄悄散了。那大汉的几个弟兄此刻坐在桌旁,只是看着,无一人敢上前。白衣人抬起脚来,眸光冷冷一扫,不屑一顾道:“你们几个也给爷爷记住了,从今往后,再别说自己是江湖中人!小二,赔你的茶壶!”说罢随手扔下一块银子扬长而去。灰衣人不紧不慢笑笑,随后跟了出去。

到进了城门,灰衣人慢悠悠道:“老五。你今天兴致倒好,还肯为了只猫抱打不平。现在茶也喝了架也打了,我看天色还早,不如咱们现在就去把正事办了罢!”

白玉堂一甩袖子:“什么为猫!我是看不惯那群小人嘴脸罢了!若说办事,二哥你去罢。我今日还有正经事做。”

那灰衣人正是彻地鼠韩彰,听白玉堂此言笑着道:“在岛上的时候是你硬要来跟着收账,来了却又躲懒!当二哥愿意带你出来不成!还有什么别的事更正经,你倒说给我听听!”

“自然也是收账。”白玉堂洋洋得意道,“这汴梁城里,有人欠着白五爷的酒账未还。这次特地来讨回去的!二哥若有兴致,和我同去?”

“罢了罢了!二哥量浅,你去讨你的酒账吧!等等进了内城,我去找家客店住下歇歇,明日你和我一同讨账去!只是你可莫要醉的起不来,若误了回去的时辰,又教你二嫂骂我!”

说说笑笑间进了内城,韩彰直奔留客居去了。白玉堂来到开封府门前,正想叫个衙役通传一声,却听到身后吵吵嚷嚷,几个官差打扮的人带着一个中年男子,匆匆奔进府门去了。

前些日子,赵虎气不过众人总说自己鲁莽急躁,缠着公孙策学了下棋,闲下来便到处找人对弈。今日难得有空,拖了展昭不放。展昭正被缠的无法,就听见前门处跑进一个衙役来报:“展大人,几位大人,有巡视的官兵带着人来报案,说是西浮桥那边发现了一具尸首,已经着人去禀报大人了,展大人也去书房看看吧!”

赵虎愣住,恨恨骂了一句晦气,便跟着展昭王朝马汉一起到了书房。张龙已经在一旁侍立。只见一中年男子跪在地上,脸色灰白,抖抖索索,显见吓得不轻。

几人见了礼,站在一旁听包拯问了情形。原来这男子名叫赵大有,在西水门鱼街上开了店面贩水产。这几日家里有事,心里不痛快,早早关了店门往洪桥子大街闲逛散心。路上忽觉内急,便在西浮桥下寻了个僻静角落小解,不想却看见河畔草丛里隐隐约约像是趴着个人。起先以为有过路的生了急病,过去一看,却是一具女尸,当时吓得魂飞魄散。强撑着跑到路上,刚巧遇上巡视的官兵,就带着来报了案子。

包拯闻言沉吟半晌,道:“展护卫,你与张龙赵虎,带上几名衙役去西浮桥下查看,将尸首抬回来找仵作验了,再差人周围打探一下,看能否尽早判断死者身份,再做打算。”

展昭领命,才出了大门,就见一个白衣人站在树下,背对府门,双手负在身后,握着一把银白长剑。不觉心内隐隐有些欢喜,停住步子唤了声:“白兄?”

白玉堂回过头来,悠然道:“展大人,可沽酒了?”

展昭苦笑:“沽酒倒容易,时辰却难得。白兄这次来汴梁能留几日?”

白玉堂笑笑的望着展昭:“明日便回陷空岛。”

展昭叹了口气:“白兄仍是歇在留客居?”

白玉堂点点头。展昭道:“若今日能早些得空,展某必带了好酒去寻白兄。可否?”

白玉堂轻轻一笑:“若你今日不能早些得空呢?展大人身为朝廷命官,区区一坛子酒而已,难不成还想赖账?”

展昭面露几分难色:“不是展某赖账,只是公务在身……”

“也罢!为防备你这臭猫躲债,白爷爷今日便跟着你!”白玉堂欺身上前,凑在耳畔正色问道,“出了命案?可需回避?”

展昭微笑摇头,上下打量白玉堂雪白衣衫:“尚不能判断死因,或者只是意外溺水,白兄若不嫌腌臜晦气,与我同往便是。”

一行人来到西浮桥,那赵大有哆哆嗦嗦,遥遥指了指发现尸首的大片草丛,就再不敢上前。展昭带着几名衙役近前一看,只见那尸首不知在河里泡过几日,面目已肿胀不能辩,只依稀看得出是个极年轻的女子。身上衣裙虽已脏污凌乱,也能看出衣料做工都是极好的。两只绣鞋已踪迹不见,右脚腕上绑着一根扯断了的麻绳。

展昭俯下身细看,只见尸首颈项上分明有一圈明显勒痕。此时早有衙役带了仵作来,展昭令仵作先做简单验看,又叫张龙赵虎带着两个衙役在四周草丛中检视寻找,自己走向堤岸上来,站到白玉堂身边一抱拳:“白兄见谅,展某今晚怕是不能得闲了。”

白玉堂眉毛一挑:“果真是命案?”

展昭叹气:“死的是个年轻女子,等等还要抬回府里细细验看。趁日头没落,我还要在这附近查看一下,也许能找到些线索。白兄……”他迟疑一下抿了抿唇,“这里脏乱,白兄若是嫌弃,就回去歇着,明日也好赶路。这顿酒,怕是只得先欠下了。白兄担待些罢。”

白玉堂遥遥望着堤岸下忙碌的众人,低笑着问:“若是白爷爷不嫌弃呢?”

展昭垂眸思索片刻,也低笑道:“白五爷不嫌弃,同我下去走走?”

白玉堂哼了一声,纵身一跃便下了河堤,走过去也附身看了看尸首,便“咦”了一声道:“怪了。”

展昭抬眼看他:“哦?白兄觉得有何奇怪之处?”

白玉堂摇头一笑:“我不信展大人看不出蹊跷。”

张龙跑过来,手里提了一只绣鞋道:“展大人,你看!”

展昭还未答言,白玉堂随手折了岸边一根小树枝挑过那只绣鞋,细看了看。张龙望着白玉堂,面露疑惑之色,展昭只是一笑,拍拍张龙肩膀问道:“哪里拾得的?”

张龙指了指河堤处,展昭略一思索便点点头道:“包起来回去让大人看看。再仔细找找,看可还有什么东西,找两个人把尸身抬回去,让仵作回府再细验。”

张龙领命去了,一群人又悉心查找了半晌,却再无发现。眼看日头偏西,展昭便下令先行回府。待众人已走上了河堤,白玉堂问道:“劳碌猫,白爷爷大氅何在?”

展昭一怔:“早已浆洗好了,在展某房内。”

白玉堂似笑非笑看着展昭不语,两人对视片刻,展昭略一思索:“白兄刚才既然看出蹊跷,不如和我一起去见大人?”说罢也不等他回答,转身跃上河堤,追着前面众人去了。耳畔只听得身后那人跟了上来,衣衫摆起带出风声,展昭微微一笑,也不回头,径直向前走去。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8:15:00 +0800 CST  
回到府内,白玉堂跟着展昭,带着那只绣鞋进了书房,见了包拯掀袍便跪。包拯赶忙扶住:“白少侠不必多礼!方才有衙役来报说有个白衣公子陪同展护卫查看现场,本府已想到定是你来了。”

白玉堂道:“上次盗取三宝,尚未及当面向大人赔罪,又蒙大人在殿上多加庇护,白玉堂理应叩谢。”

包拯捻须颔首:“白少侠磊落坦荡,恩怨分明,正是英雄本色。难怪展护卫……”

展昭轻轻咳嗽几声,公孙策忙问:“展护卫受了风寒?伸手过来我与你把把脉。”

“先生费心,展某无事。”展昭急忙摇头。包拯见状一笑,便将方才话头岔了过去问道:“展护卫手中拿的何物?”

展昭将纸包打开呈上去:“堤上拾得绣鞋一只,衙役已经比过。那尸身泡的肿胀了,穿不上去,不能确认是不是那死去姑娘之物。”

白玉堂上前一步,欲言又止,包拯见状问道:“白少侠可是有什么发现?”

白玉堂点点头道:“据我看来,这绣鞋应是那位死去姑娘生前所穿。”

“白少侠何出此言?”

“那位姑娘穿着打扮颇为讲究,领口衣摆均绣着绿萼梅花,与这鞋面花样完全相同,这鞋面料子颜色也正和襟口一致,想是为了配套穿着。另外,这绣鞋价值不菲,不会是寻常人家女子之物,但后跟处却几至磨破。大户人家小姐,断无鞋子穿破仍不丢弃之理,想必是尸身被人在地上拖拽磨损之故。”白玉堂恭敬答道。

展昭垂眸微笑,包拯面露赞许之色,点头不语。恰好一名衙役带着仵作到了门前,仵作行了礼回禀到:“大人,已经验过了,是被人用绳子勒毙的。那脚踝上应是用麻绳绑过重物,为了让尸身沉在水里。却不知怎么麻绳断开,这才浮了出来。泡了想必已有四五日了。”

包拯点头,挥手让仵作退下,又看向展昭:“展护卫可看出些端倪?”

展昭看看白玉堂,道:“回大人,我和白兄认为,这姑娘既是大户人家出身,衣裙绣鞋都这般讲究,头上却不见半点钗环,连耳坠子都不见了,必然是被人取走,看上去似乎是谋财害命。但一个大户小姐,身边必然跟着仆从,不会独自出门,被人劫财。周围又不见打斗痕迹,近几日也无人来报相关案件,实在蹊跷。”

包拯微笑颔首道:“你二人想的很周全,此案疑点重重,公孙先生还要亲自验看一下尸身。本府也要一起看看,展护卫随我们同去。白少侠若不嫌腌臜,无需回避,一同前来。”

待几人再次验看了尸首,已是戌时将过。包拯和公孙策自去歇息,王朝马汉又连夜带着一众衙役张贴认尸公文。展昭带着白玉堂回到了东跨院内,正要进屋,白玉堂懒懒打了个哈欠道:“劳碌猫,白爷爷乏了,要回留客居睡觉。”

展昭伸手推门道:“白兄稍等片刻,我将大氅拿来给你。明日不能相送,待下次展某一定自罚三大杯。”

白玉堂冷哼一声,飞身跃上屋脊便走。展昭推门的手停了下来,望着那白色背影,半晌摇头,无奈一笑,进屋去了。

榜文贴了出去,第二日午后,便有城东黄员外家的管家前来认尸。这黄员外汴梁城人大都认得,原本是进士出身,也曾做了几年的地方官,后因仕途一直不顺,索性辞了官还乡。因家业原本颇为丰厚,田产众多,城中人都称他黄员外。众人皆知他家有一女待字闺中,年方二八,生的美貌袅娜。

张龙赵虎带了黄管家去了片刻,即来回禀说尸身已经认了,确是黄小姐无疑。那黄管家惊骇兼又悲痛,已经昏晕过去。包拯便派人将黄管家送回府上,又叫来展昭细细叮嘱一番,令他带了几个衙役到黄府询问情况。

展昭回到房里换上了官服,推门才跨进院中,一颗石子打着转飞来,擦过肩头落在门框上,叮然一声。他又惊又喜抬起头:“白兄,不是回陷空岛了么?”

“这案子有些趣味,白爷爷改主意了!”雪白衣袂翩翩然落在院里,白玉堂随手拈住一片正自眼前飘落的玉兰花:“展大人往何处去?”

“城东黄员外府上。那女子,是黄府千金。”展昭看白玉堂剑眉挑起一脸的兴味盎然,笑道,“白兄,同往?”白玉堂又用了点内力把花瓣抛出去,轻飘飘的花瓣刚巧悠悠落到院里一张石桌上:“带路吧,劳碌猫!”

黄府上上下下此时正乱作一团。黄员外和夫人老泪纵横,若非几个丫鬟搀着,几乎无法站立。展昭心下凄然,迟疑良久才开口问道:“员外,夫人,请问小姐是何时离家?当时去往何处?”

黄员外擦着眼泪道:“小女有个姑母守寡多年,膝下没有儿女,住在西水门,近来总是生病。三月二十二那天,小女说去探望姑母,住上几日。却不想……”

“小姐出门时身边何人跟从?”

“只两个小厮并一个车夫,还有她贴身的丫头叫腊梅的。”

“可曾平安到达西水门?”

“到了。小厮和车夫都回禀过了。再不想竟出了这样的事……”黄员外说道一半又已哽咽难言。白玉堂听到此处却蹙起了眉冷冷问:“那小姐是何时失踪?为何不曾报官?丫鬟腊梅现在何处?”

“这……”黄员外面上迟疑神色一闪而过,随即拭泪答道,“这几日也未曾与西水门那里通什么音信,实在不知小女失踪啊。今日听说死人一事,才去探问,腊梅丫头也不知去向。”

白玉堂瞥向展昭,两人对视一眼,展昭也沉下声问道:“西水门那边不见了小姐,怎么会不禀报府里?若府上原本不知小姐失踪,又为何听说死了人就会去认尸?黄员外既然要我开封府还死者个公道,有些事还是再想想的好。”

黄员外忙道:“展大人莫怪,实在是小女那姑母病势沉重顾不过来,只当小女贪玩带了丫头去金明池赏春,玩够了径直回府来了……”话未说完端起茶碗想喝,手却抖抖索索,将一碗热茶洒了满身。

白玉堂冷哼一声还要再问,展昭伸手在他小臂上轻轻一按:“既如此,展某先行告退,如果府上有了丫鬟腊梅的消息还请差人到开封府报告。员外夫人请节哀!告辞!”
说罢行了个礼,袍袖一甩,头也不回径直出了黄府。

白玉堂跟在后面,拐出了巷子刚要开口,却见一个老妇人拦住了去路,冲展昭行礼道:“展大人在上。刘婆子给您请安了!”

展昭住了脚步,抱一抱拳:“刘婆婆。”

白玉堂定睛看这刘婆婆,虽已经上了年纪,却浓妆艳抹一脸媚笑,不禁心生厌恶,别过脸去。只听那婆子压低了声音问道:“展大人可是才从那黄府出来?为了他家小姐的案子?”

展昭反问:“刘婆婆怎知黄家小姐出了案子?”

“黄府上乱了这半日,整条街都传开了,说那认尸的榜文上写的,就是他家小姐。”刘婆婆撇着嘴怪声怪气说道,“年前我还去他们府上见黄员外,结果没说几句话就打发了我出来。本来要为他家小姐保一桩好媒,可那黄员外做过官,说自己诗书人家,看不起经商的,还训斥了我老婆子一番。却再想不到今日落得这个下场!早知道如此随便许个人家,早早嫁了过去。哪怕就是配给他那个穷亲戚,小门小户过过日子,到或许得个长命百岁。总强过花儿一样的姑娘,就这么不明不白死了!”

“什么亲戚?”展昭问道。

“展大人您不知道,这黄员外有个远方表亲,听说早些年长辈们原是给两家孩子定了娃娃亲事。不想后来那家人败落了,穷的叮当响。那家的公子也是读书人,去年来了黄府投奔,想在此借宿一年读书,赶今年大考碰碰运气。黄员外看他穷了心里嫌弃,没住两个月就找个借口赶了出去!亲事自然也就不提了。还自诩什么书香门第,都是些势利小人。”展昭正蹙眉听得入神,刘婆婆却突然转了话题,语调一扬,“展大人,您是常州人士是吧?今年可是有二十二了?”

展昭刚要答言,忽又觉得不对,忙道:“刘婆婆,展某还有公事,失陪!”说罢匆匆便走,只差没用上轻功身法。白玉堂再瞥一眼那刘婆婆,忍住笑意跟了上去,慢悠悠问道:“展大人,今年可是有二十二了?”

展昭停步扭头瞪过来,面孔微微涨红。白玉堂第一次见他如此神态,再忍不下去,大笑起来。展昭只瞪着他不语。白玉堂笑完了才要说话,却见展昭一双眼睛瞪得溜圆,带了薄薄一层愠怒,全无了平时的温润神情。他怔了一下,玩闹之心大起,只想逗逗展昭,便又笑起来:“没想到你这猫穿起这身官服官帽,倒果然好看得很!”

展昭万万想不到白玉堂竟然冒出这种话来,脸上更红了几分,眸子里怒意之外,另还露出几分不知所措之意。白玉堂眯眼再打量展昭一番,又正色道:“刚刚在黄府才问出破绽,又拉白爷爷出来,可是要做其他打算?”

本来是调笑,却又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展昭愣了愣才答道:“据展某看来那黄员外和夫人悲痛之情倒不像作假,只是他们必然对事情有所隐瞒,若此刻逼问也没实话。我想回府请了大人的示下,夜探一下黄小姐的房间。”

白玉堂点头:“果然是只狡诈猫!既如此,白爷爷亥时在此等你!”

听闻他要一同前来,展昭不知为何便觉心里一喜,只是想到方才被他打趣,便瞪他一眼道:“既然要来,白兄自己小心些,莫让那府里老鼠夹子捉了去!”

白玉堂听了倒也不恼,只侧过脸来瞧着展昭似笑非笑问道:“白爷爷连只活生生大猫都抓住过,怕那死物作甚?展大人放心,若这府里设了埋伏,自然有我护着你!必然不至于让你钻了笼子!”

展昭听他又提起那通天窟,心里微微一窘,也知道若论牙尖嘴利,远不及他。只得瞥他一眼道:“便是展某不才,这小小黄府,只怕还困不住我。”说罢转身向巷外走去。白玉堂瞧着他背影一笑,也不跟着,回身走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8:17:00 +0800 CST  
亥时才到,展昭摸至黄府后墙下,只见白玉堂已等在那里,仍是一身白衣,在夜色里分外显眼,不禁扶了扶额:“白兄夜行也穿白衣?”

“越是夜行,越该穿白衣。臭猫来得太迟,白爷爷方才已进去探了一圈,瞧清了路,待我领你过去!”白玉堂说着已经跃过院墙,直奔后院而去。

闺房里点着几支白烛,四下里挂着些白帐子,倒还亮堂。展昭把房间打量了一番,掀开衣箱细看。白玉堂则是走到了妆台前,略加翻找之后蹙起眉轻声道:“这黄小姐的胭脂水粉尽是好的,屋里陈设也讲究,这样的女子必有许多钗环首饰。但这几只首饰匣里却空空荡荡,若是到姑母家暂住几日,断不会把所有细软东西都带了去。这里面必有蹊跷。”

这时忽然遥遥听到前院里杂乱声响,两人耳力都好,此时便不再言语,侧耳细听。一个声音吆喝道:“明日便是小姐头七,员外已经定了要做法事,已经连夜让人请僧道唱班去了!你们切莫马虎,快些准备起来!”

两人听了此言对视一眼,会心一笑,悄悄推开门,又从原路翻出了后墙。展昭站定了问道:“白兄,再留几日?”

白玉堂轻笑:“展大人想让白爷爷留几日?”

“此时便回陷空岛才好,展某的酒账也就不用还了!”展昭也轻笑。

“臭猫!早知你必定赖账!白爷爷偏就不走了!”白玉堂靠在墙边,抱了画影抬眼望天,一副赖定了的模样。

展昭叹口气:“只是展某现下要回府复命,大人和公孙先生还等着呢。”

“白爷爷也要回去歇着!臭猫你放心,等这案子了了,那酒账自会连本带利向你讨回来!”白玉堂丢下这句,便飞身掠过巷子走了。展昭低头一笑,往开封府方向走去。

到了府内,把黄府里所见俱都回禀了,包拯点头道:“照那黄员外说法,小姐是二十日那天离家,且到了姑母宅里,住了几日才失踪。明日是二十七,却就要办头七法事。可见他心知肚明,小姐离家那日便已经遭害了。”

“正是,且据白兄推断,小姐离家之时带走了不少金银细软,完全不是探亲暂住的打算。如今之计,属下认为应尽快找到那腊梅丫鬟,案情或许就可水落石出了。”

包拯点点头:“展护卫,明日你再去一次黄府,看看能否打探出腊梅丫鬟的下落。或者,黄员外知道她在哪里。”

展昭回到房里,细细将此案疑点又梳理一番,本要次日好好审了黄员外,却不想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朱家桥下便发现了一具年轻女尸。据辨认,正是腊梅。

报案的是住在旁边巷子中一个卖糕饼的小贩,天明时分挑着担子路过河堤看到了尸首,吓得魂不附体,连话也说不完整。只一再说那里是自己每日早晚都要路过的。刚巧昨日生意冷清,糕饼剩了许多,便在几处夜市上盘桓了很久,到了夜深时分才回家,当时堤上并没见到尸首。

展昭带着几名衙役搜寻了半晌,现场却无任何发现,回到府里便径直奔验尸房而去。才跨进院子,就见白玉堂抱着剑倚在门框上,低头沉思。展昭走过去唤了一声:“白兄,怎么不进里面去?”

白玉堂脸色阴沉,蹙眉摇摇头道:“才刚进去看了,咬舌自尽的。受过拷打,伤处都在见不得人的地方。虽说已死了,可毕竟是个年轻姑娘家,你猫皮太薄,还是也莫要进去了。”

展昭听他一说不由得蹙起眉,片刻公孙策从房内出来,也是脸色阴沉。三人一同见了包拯,公孙策先回道:“据学生看,这腊梅应是受不住折磨自尽而死,死了不过两三日光景。只是那伤处皆在腋下,腰侧,双腿,都是些姑娘家从不见人的去处。伤口密密麻麻,又小又深,形状颇有些怪异。且这腊梅与黄小姐既然同时失踪,为何却晚了几日才死去,尸首又出现在城东,实在令人生疑。”

包拯沉吟片刻问道:“莫非二人被歹人分别所劫杀?腊梅陈尸之处,附近有些风月之所,会不会是被卖入娼馆抵死不从,才会自尽?”

“不会。”白玉堂突然道,“若是落入那些去处,虽免不了受些皮肉之苦,却断断不会是伤在那些地方。伤口很深,难免留下疤痕,若是沦落风尘……”他稍稍迟疑便住了口。展昭抬眼望他,隐约带了几分询问之意。白玉堂不动声色向他那边跨了一步,衣袖轻巧擦过他握剑的手,继续说道,“我家兄嫂宅心仁厚,岛上收留过一些走投无路的姑娘家,其中有几个是受不住东家虐待逃出来的。大嫂曾说过,大户人家里,夫人责罚丫头,大抵都是这种手段。伤口疼痛无比,外人却全看不出来。应是用簪子这类尖利之物刺出来的。”

展昭闻听沉思片刻,双眼一亮:“原来如此!”

白玉堂低下头随意拨弄着剑穗问道:“展大人可是要去传那黄员外和黄夫人了?”

包拯不解问道:“哦?你们二人可是已经知晓此案真相?”

展昭点点头道:“虽不全明白,但大抵应该如是。那日在黄府出来,属下曾巧遇媒婆刘氏,被她拉住闲谈了几句。当时不觉,现在想来,那刘氏却是无意间告知了关键线索。”说完便又将那日刘媒婆的话对包拯说了一遍。

包拯闻言也微微一笑:“既是如此,展护卫就将那黄员外和夫人带回来,本府要升堂问案!”

黄员外夫妇二人被带到堂上时,已经知晓再隐瞒不过,并未费什么周折便从实招了。原来正如刘媒婆所说,黄员外本有一远房表亲姓周,家有一子,比黄小姐年长一岁。早年间家业丰厚,两家口头上定了亲事。后黄员外辞官回乡,几年没了往来,亲事也就当了口头玩笑,淡忘下来。不想忽有一日那周生前来投靠,声言家业凋零,来此借住读书准备赶考。黄员外唯恐他提及当年说的亲事,便冷言冷语相待,只让住在大门处一间耳房,再不过问。那周生气不过,索性寻机会到了后院私会小姐。黄小姐见这周生谈吐不俗,形容俊俏,竟芳心暗许。黄员外察出二人情形不对,便将周生赶出了家门。

本以为从此无事,不想过了几个月,小姐说要探望姑母。黄员外不疑有他,派人护送了小姐前往,丫鬟腊梅随身服侍。岂料第二日一早,腊梅便惊慌失措前来回禀,说是早起进了房要服侍梳洗,小姐却根本不在房内。那边上上下下找了个遍,踪影全无,连同去时小姐随身带的包袱也一并不见了。

黄员外自是大惊失色,拷问下腊梅才哭着道出,周生被赶出府中后,一直和小姐暗中传递书信,但腊梅并不识字,从不知信中说的什么。黄员外和夫人疑心腊梅背地里协助小姐和周生私奔,便用了私刑。岂料腊梅竟受不住拷打咬舌自尽。这一来黄员外更是慌了阵脚,只得将腊梅的尸身暂时锁在柴房,本想偷偷掩埋了事,却又见街上贴出了认尸榜文,才知道小姐竟已遭了毒手。

为了保住小姐和府上的声誉,黄员外便打算将周生之事瞒下。只是事出突然,他夫妇失了爱女又委实悲伤,连个谎话也没能编圆。那日被展昭和白玉堂问出了破绽,情急之中就将腊梅的尸首趁夜偷运到朱家桥下,本欲造成二人均被歹人所害的假象,却不想正是此举,真正露了马脚。

案子还未问完,本来站在堂下听着白玉堂突然衣袖一甩,冷着脸便出了门。堂上众人均是一怔,展昭忙对包拯行了个礼,追了出去,在院里拦住了白玉堂。

“白兄?”展昭看着他神色,试探地轻唤。

白玉堂默然片刻:“如今看来,应是周生看黄家势利,起了歹心,图谋财物害人性命。可怜那黄小姐一颗芳心却给了这么个禽兽!”

展昭道:“想必今日就要发下海捕文书擒拿周生。那黄员外知情不报,私用刑囚致人死亡,本该杖责四十。但念他已经上了年岁,禁不起如此重刑,又兼有丧女之痛,或许大人会酌情从宽,也未可知。”

白玉堂冷笑:“不过是些势利伪善的小人!亲生女儿遭此毒手,却还将那等名节之事放在前面,为了虚名就想隐瞒案情,不惜放过真凶!真不配做人父母!”

展昭也默然,半晌道:“待海捕文书发了,便是等着凶犯归案。再过两日,金明池也便要关了。白兄可还愿喝那会仙酒楼的玉醑?过两日闲了,展某欠下的,连本带利一并还上!”

白玉堂微侧过脸来,露出几分笑意:“白爷爷这次来汴梁,原是随二哥办事的。这两日只顾着查案,已经误了回去的时候。二嫂现在有孕在身,二哥若回的晚了,只怕她恼,明日我们便要动身。你那猫窝我看倒还清爽,不如今夜白爷爷提酒过来,展大人可愿奉陪?”

“如此,展某恭候白兄!”展昭微笑拱手,看着白玉堂衣袂翩然出了府门。

白玉堂提着酒坛和食盒翻窗而入之时,展昭正握着卷书坐在桌前,看到白玉堂,放下书卷叹气:“白兄,展某本来为你留了门的。”

白玉堂将酒坛食盒放在桌上:“共二十二两银子。”

展昭微微一怔,随即低笑,伸手向怀中摸去,白玉堂抬手将他按住:“慢着。”

“怎么?白兄方才忘了算利息?”展昭笑问。

白玉堂在屋内踱了几步,伸手取下墙上挂着的一支玉箫。那箫上坠了一小块碧青色玉石,配着石青色长穗。他拿在手里看了看,拨弄着道:“白爷爷喜欢这个,展大人可愿拿来抵了酒债?”

展昭叹气:“白兄果然会做生意,这利息算的委实有些高了。不过是个小物件儿,白兄若喜欢便拿着玩罢。”

白玉堂轻轻一笑:“猫儿倒不小气!”说着便果真摘了下来拢进袖里,又变戏法一般掏出两颗串在一起坠着银白长穗的圆润剔透珠子,小小一只葫芦形状。挂在那箫上左右端详:“果然配了这个才好。”端详够了,又把箫挂回原处,走到桌边将烛灯拨亮了些,望着展昭。

展昭一手支额,一手抚着桌上书卷,颇有几分无奈地抬眼看白玉堂。他傍晚才洗过的头发,还未干透,束得稍稍有些松散,眉目平和恬淡,明亮双眸下有淡淡青色。蓝色衣裳搭着的月白领口,在烛光下映出浅淡的一点橘黄。

白玉堂微微蹙了蹙眉,这劳碌猫也不知几天未曾好生歇过,虽弯了眉眼带着浅笑,却掩不住满脸倦意。此时若再饮酒闲谈,想必要耗上一两个时辰,待能睡下,又要夜深了。倒不如——今日暂且饶过了他……

他在那里正自思量,便不觉望着展昭出神起来。片刻后,展昭垂下眼低笑着道:“白兄,菜要冷了。”

白玉堂也转开视线哼了一声:“饿猫!那黄员外呢?”

“暂且收监,已经命画师画了那周生模样,明日便发海捕文书。”

白玉堂又转回眸再瞧了展昭一眼,突然拎起酒坛翻窗而出。

展昭推开门,残月初升,与初到陷空岛那夜同样的微光。白玉堂站在那树玉兰花下,雪白衣衫衬着雪白花瓣,夜色里格外显眼,眉目反而显得模糊。

“这酒若埋上些日子,喝来更醇。”白玉堂运了内力衣袖一摆,一阵风起,枝头零落的残花纷纷落下,“辛苦展大人埋在这树下吧!莫要馋嘴自己偷喝了去,白爷爷改日还要来挖!”

展昭倚门站着,微微勾起嘴角,白玉堂忽地笑开:“臭猫!菜都冷了!既不喝酒,光是吃菜也无趣。你自己吃了,回窝里睡罢!白爷爷明日一早还要赶路,告辞了!”

展昭笑意更深,看他背影消失不见,转身掩好了门。

一夜好眠。

第二日清早,展昭才推开房门,就听王朝和马汉正大声议论:“这倒真是奇事!刚才听值夜的张老弟说,昨儿个半夜,黄员外家后园子的假山石无端端突然塌了,一声巨响只弄得满院子碎石乱滚,连那院子里花草也砸坏了许多。真是蹊跷!”

“据我说,那黄员外也不是什么善类!自己势利悔婚在先,又瞒私不报在后,可怜腊梅丫头就这么冤死了!这也是老天报应!”

展昭愣了片刻,突然想到白玉堂前日里说的,“白爷爷这次来汴梁,原是随二哥办事的。”不禁摇头失笑,二哥,彻地鼠,韩彰。

此时,汴梁城外一条小路,落花满径,晨风轻扬,一白一灰两条人影,正朝着松江府方向打马疾行。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8:20:00 +0800 CST  
四月 风透湘帘花满庭

自汴梁城出来,向着正北沿路直行,若快马加鞭,五六日便可到太原府和真定府交界处。沿着交界处一条东西方向的大道再走上一日,有个小镇,名叫清平。此处距离边境不远,向北是大辽,往西便是西夏。镇子虽名为清平,战乱年间却曾惨遭涂炭。近些年边境情况较为安定,加上地方官员治理有方,倒也慢慢现出一点繁盛气象来。

镇子依山。山虽不高,各色木材与山货却产量颇丰,当地居民多是靠这些山货度日。山腰下半截山势平缓,尤其南山坡林多花茂,郁郁葱葱,人踏青游玩。因此地方官也就下令在山上开了几间茶棚酒肆,供往来的人歇脚。

脚力快的,沿北坡山路走上多半个时辰,便可看到山上地势平缓处,竟还开了一间客栈。

这客栈随着这小镇的名字,就叫清平客栈,规模不大,七八来间客房。有富裕人家春季里寻芳踏青,或是夏天游山避暑,秋季里,也有些后生在山上逗留几日,打猎玩耍,因此生意虽称不上红火,也就勉强维持下来了。

客栈里只有一处上房,占了正房东面两间屋子。此地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因此平素肯住这间上房的极少。店家便总是拿一把青铜大锁,将门从外面锁了,只每隔几日,着店中小二打扫打扫。

偏偏就是这上房里,却出了命案。

二月初八那日有一个经商的男子路过此地,进门便掏出银子要了这间上房。第二天一早,小二打了洗脸水敲门,却总是无人来应。日上三竿时店家终于觉察不对,叫来几个人撞开了门,发现那客商竟已死在了床上。

县丞和仵作都来验看过,死者是被人刺伤胸前致死,未能找到凶器,屋里也无打斗痕迹。那人随身带的包袱却不见了,来时骑的一匹枣红马也不知去向,于是定了个谋财害命。但行凶的是何许人也,却完全摸不着头绪。

当夜客栈里除了死者,只有两个过路的投宿,算上店主人一家,店小二和一个厨子,统共不过七人,竟都说不曾听见任何可疑动静。

这小镇除了早年遭过战祸,民风却很淳朴,向来不曾闹过什么大案。此番出了人命,街头巷尾传了个沸沸扬扬,竟有传言说是鬼怪作祟,一时间直弄得人心惶惶,客栈的生意也难以为继。

店主人索性便将那厨子辞了,好歹支撑了月余,议论声渐渐平息下来。加上天气变暖,有人开始登山赏春,店里才有了些零落生意,只是那上房门外的铜锁却再没取下来过。

四月初一那天,一个魁梧青年投宿,来了便要住上房。店主人左右思忖下还是将那上房闹了命案的事情据实相告,青年只说不妨,又给了不少银钱。店主人便着小二粗略打扫过让他住了进去。

岂料第二日一早,小二又是打了洗脸水送去,竟见到那青年也已死在床上。连死状都是一般,胸口被利器刺伤,不见打斗痕迹,包袱马匹均不知去向。

官府里怀疑是店主人谋财行凶,几乎将客栈里掘地三尺,全无线索。店主人夫妇受了些刑罚,却抵死不肯画押招供,又无凭据,只得暂且收了监。膝下一个孩子,暂时寄养到了亲戚家中。那店小二连接两次发现客人横死房内,已是吓得有几分疯疯傻傻。偏偏他又是流浪此处无根无家,被店主人好心收留了在店里帮忙,没有其他的去处。也只得令他暂时居住在客栈中,平时清醒了便整理洒扫一下,不甚清醒时也就随他去了。

第二起命案一出,镇上哗然,鬼神显灵一说又被传扬开来,人们避之唯恐不及。却有一个前几年逃荒来到此地,帮人做短工的男子,外号李大胆,对鬼神一说嗤之以鼻。四月初八,他约了几个胆大的后生,到了客栈附近。声言要是敢到那上房门口看看,便要人输他二两银子。几个后生远远地看着他走进了院子,还未靠近上房,便不知何处飞来半块瓦片,正砸中李大胆的额角,竟是当场就七窍流血,死了。

几个后生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下了山,从此镇上人再也不敢到北山坡去。县衙里每日派两三衙役远远往那客栈里张望张望,偶尔见到那店小二在院子里呆呆坐着,头发散乱一副痴傻模样,更多时候人影不见,也无人敢近前去看。

清平镇清平客栈闹鬼一事,就在临近几个县里纷纷扬扬传了出去。

四月十六,巳时,御书房内。包拯面色凝重迟疑良久,才缓缓开口道:“此事事关重大,圣上……”

“包卿不必多言。”赵祯轻轻一摆手,“朕已思虑几日。此事军中人不能出面,恐打草惊蛇。展护卫忠肝义胆,智勇双全,朕信得过。正因事关重大,唯今之计,也唯有先探得真凭实据,再作打算。”

包拯再沉吟一下道:“臣等理当替君分忧为国解难,只是此行变数颇多,若展护卫孤身前往……”

赵祯也迟疑片刻道:“朕也知此行多有凶险。此番只可打探,不得妄动,一旦有消息即刻回京复命。若途中有变,凭展护卫武功胆识,定有决断。包卿若有可靠之人能助展护卫一臂之力,也可以定夺,但切记务必以国事为重。就是如此,及早动身。且先退下吧。”

包拯行了礼,正欲退下,赵祯又道:“千万叮嘱展护卫,万事小心为上,务必平安归来。”

包拯再行一礼,垂首退出。

当日张龙家里有事告了假,展昭替他任了一日巡街之职,直到酉时方才回府。来不及回房换衣服,便被公孙策叫到包拯书房里,关上了门。

将殿上赵祯所述之事一一交代之后,包拯双眉紧蹙注视着面前的展昭:“展护卫,此行或者非常凶险,不如找个得力之人与你一同前往。”

“不必了。”展昭轻轻摇头,神色一如既往沉静平和,“事关重大,圣上所虑极是。属下单独前去,反而更易入手。”

包拯重重叹息:“圣上千咛万嘱,万事小心为上,务必平安归来。”

展昭洒然一笑:“大人放心,为国分忧乃臣子分内之事,属下万死不辞,此番前往定会探查个明白。”

“展护卫何时动身?”

展昭思忖片刻:“今夜属下有些随身之物需要准备,明日卯时便可动身。”

包拯点点头:“既如此,展护卫便先去用晚饭。今夜早些歇息。”

草草吃了些东西,展昭回到房里将所需之物一一收拾妥当,坐在桌前闭目凝思了足有半个时辰,又起身到箱子里拿了一只锦袋揣在怀里。转身之际看到墙上挂的玉箫,微微晃了晃神,忽然一把抄起桌上巨阙飞身出门。刚要开口喝问,却又停了步子,全身放松下来,无奈地看着院里玉兰树下那个人影,唇边却不自觉噙了一抹笑意。

正是圆月,月光分外明亮,那人正借着这光弯腰检视玉兰树下土地,听见动静抬头一笑:“臭猫倒警醒!白爷爷的酒可还好好埋着?”

展昭苦笑:“好好埋着,只是展某……”

“公务在身。”白玉堂直起身,“展大人就这么怕被白爷爷灌醉?”

展昭走过来:“展某酒量虽浅,酒品尚可。若无公务,便是醉了,回房睡觉就是了。只是此番确有要紧的公务在身,明日卯时便要赶路。”

“去哪里?”

“太原府。”

白玉堂蹙蹙眉:“你开封府养的猫,去太原府做什么?可是有了大麻烦?”

展昭摇摇头:“无甚大事,想来若是顺利,半月便回。今夜月色倒好,这酒白兄若惦记,此时挖了出来带回留客居,喝着赏月也不错。”

陷空岛在这汴梁城里有几处买卖,平时多由韩彰打理,而今韩夫人怀着身孕,再过月旬便要临盆。赶巧一处铺面出了些岔子,韩彰本想跑这一趟,将事办了,便回岛上专心陪伴夫人。是白玉堂硬将事揽在身上,替韩彰跑了这一遭。

上次离京是三月将过,不过二十来日,竟隐隐对展昭有些惦念之意。故此他路上赶得急些,清晨进了城,忙了一日,将生意之事俱已办妥,原是特意来寻展昭喝酒赏月。

展昭从来不惯扯谎,口中虽说无甚大事,观他神色却已可知,此番办差必定不比寻常。白玉堂心里便有些悬了起来,只想再套套他话,也好放心。顾此索性施施然走过展昭身边进了屋子,道:“白爷爷一路赶来口渴了,不想喝酒,只想喝茶。”说着自己拿起桌上茶壶,倒了一杯喝了,端详着展昭摊在桌上还未及系好的包袱,口中抱怨道:“你这猫好歹也是四品官员,怎么如此不讲究,连茶水都是冷的!”

展昭跟进来问:“白兄这次来汴梁所为何事?”

白玉堂正要答话,门口传来公孙策声音:“展护卫可曾睡下?大人命学生给你送些东西。”

展昭忙迎了上去,公孙策手上拿着几只瓷瓶跨进门来。见白玉堂也在房内,面露惊喜之色:“白少侠怎的在此?”

白玉堂起身行礼:“公孙先生。在下久闻先生医术高明,手中可是神药?”

公孙策笑一笑道:“白少侠过奖。展护卫明日出门办差,这几瓶药给他随身带着,以防万一。不过是些止血驱寒,解毒散瘀的寻常药品,大多是学生自己配的。此去办差路途遥远,多带着些总是有备无患。”

展昭接过瓷瓶,在包袱里包好了。白玉堂伸手轻轻抚一下包袱道:“果然臭猫本事不济!出门半月竟带了六七只药瓶!”

“白少侠不知,展护卫此去……”公孙策话未出口便被展昭打断:“多谢大人和先生挂念。只是路途远些,却并无其他,展某自会小心行事,定然无碍。”

白玉堂冷眼看向展昭,脸色微沉放下手中茶杯:“既然展大人明日还要早起赶路,白爷爷便不扰你歇着了,公孙先生,告辞!”言罢甩袖便走。展昭抬起手臂想要开口留他,却又摇头一笑,将手垂了回去。

公孙策看着展昭道:“展护卫,适才大人刚巧提到,若需要帮手,圣上许他定夺。白少侠不是官府中人,却正好不易惹人怀疑。且又是文武全才,倒是个好人选……”

展昭摇摇头:“此案不同平常。我既然为人臣子,此去纵有刀山火海,也是分内之事。白兄却是江湖中人,洒脱恣意惯了。虽然他有侠义,但于情于理,不该让他以身涉险。断断不能让他同往。”

公孙策思索片刻,长叹一声:“既然展护卫主意已定,也只好如此。早些歇着吧,学生告辞了。”

出了东跨院,公孙策停住了步子,四下里看了看,果然有白色身影上前拦住了去路:“公孙先生,能否借一步说话?”

公孙策微微一笑:“白少侠若不嫌弃,来学生书斋便是。”

才走进书斋门口,白玉堂已耐不住性子问道:“先生,那猫儿真的是去太原府?”

“不错。”公孙策点头道,“太原府清平镇。”

“官府之事或许江湖人不便过问,只请先生据实相告,此案是否凶险异常?此去可会有性命之虞?”白玉堂掩上书斋门,盯着公孙策正色问道。

公孙策闭目颔首。待再睁开双眼,只见白玉堂面色微微发白,握紧了画影蹙眉不语。半晌终于开口道:“既然如此凶险,想必随行还有不少官差吧?”

“展护卫只身前往。”公孙策一字一顿道。

白玉堂闻言不禁怒意顿生,一掌拍向书案:“既是凶险,为何会是只身前往?!莫非开封府无人可派了么?!”掌力所及之处,竟将案上一支狼毫笔拍成了几段。

公孙策见他动怒,唇边笑意深了几分,劝道:“白少侠稍安勿躁。实在此事非同小可。此乃圣意,大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圣意?”白玉堂面上如挂了寒霜,略加思索,冷哼一声转身欲走。公孙策忙道:“白少侠留步。圣上还说,若包大人能寻得可靠之人,陪同展护卫前往,也可全权定夺。”

白玉堂收住步子回过身来,脸色稍缓。公孙策微笑:“此时大人已经回后面宅子里歇下了。方才却还提起白少侠,说白少侠智勇双全,义薄云天。虽与展护卫相识不久,难得你二人惺惺相惜又有默契,倒是最合适不过的人选。只是展护卫他……”

白玉堂伸手推开书斋的门,笑道:“那猫虽蠢,白爷爷却不是好糊弄的。他欠着酒债未还,白爷爷少不得追着讨要回来!总不能真让他赖了去!只是劳烦公孙先生,过几日派个人往陷空岛走一趟,只告诉我那几位兄长,我在汴梁城里多住些天,免得他们悬心。”说着目光扫过书案,又道,“方才失态了,先生休怪。等回来,顺路带几十支蒙恬精笔给先生拿着玩罢。”

公孙策捻须轻笑,摇摇头道:“不过一支笔而已,白少侠莫放在心上。只是学生还要啰嗦一句,此去若果然遇了凶险,还请白少侠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皇上的意思,也是如此。”

白玉堂拱手一笑:“先生放心。”说罢回身出去,自外面将门掩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8:22:00 +0800 CST  
次日天才放亮,展昭独自一人牵马出了府门。才拐过路口,却看到一匹纯白骏马拴在棵大柳树下,正用前蹄刨弄土地。白玉堂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倚在树边打个哈欠:“展大人太慢,白爷爷已在这里候了半个时辰了。”

展昭停住步子,看着白玉堂正色道:“白兄,展某此去确有公务在身,还请白兄多担待这一次,若要饮酒,来日方长。”

“白爷爷不是来找你喝酒的。”白玉堂解开绳扣拍拍马脖子,对着马耳朵说道,“本要让你歇几日,现在只得再辛苦辛苦,赶几天路罢!等到了太原府再歇。”

展昭抿紧双唇,片刻叹气:“白兄,官府中事,旁人不便插手。还请白兄……”话音未落,白玉堂便冷了脸色:“白爷爷何曾说过要插手官府的事?”

展昭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只站在原地瞧着白玉堂,一双沉静眸子里带了三分无奈却有七分怅然。白玉堂看了他片刻,转过脸去道:“你官府里出了什么事,白爷爷不知道,也懒得问。你展大人此去查的什么做的什么,白爷爷一概不管。”顿了顿,又带出几分笑意,“白爷爷不过刚好也去太原府,顺路!怎么?这条路你展大人走了,旁人便不许走么?开封府的官儿也做这等欺压平民百姓的事?”

展昭无话可说,只得牵了马与白玉堂并肩而行,一路两人俱不言语。

出了城门,白玉堂翻身上马,也不看展昭,两腿一夹马肚,那马便飞奔起来。展昭在后面迟疑一下才上马追了过去,唤了一声:“白兄。”

白玉堂斜睨过来,一脸奇怪之色:“怎么?果然白爷爷连和展大人顺路也不行么?”

展昭又叹气,想了想道:“黄小姐一案已经结了。海捕文书发了不过四日,那周生便归了案,据实招供。他为了报复心存歹意,骗那黄小姐说买通了西水门上守城官兵,要趁夜私奔出城。黄小姐只道姑母家离西水门最近,又是寡居,宅内人丁稀少,方便夜奔,便借口探病住了过去。当夜趁都上下睡了,从后角门偷偷溜出,就被那周生用麻绳勒毙,绑了石头沉下水去。一概金银细软,都被周生拿去了。大人令他画了押,当堂铡了。”

白玉堂仍是打马疾行,半晌问道:“那黄员外和夫人呢?”

“各打了二十板子,丢了大半条命,便放回去了。腊梅丫头是自小买来的,没有亲人,大人下令让黄府里将她厚葬了。”

白玉堂冷哼一声不再开口。两人又并肩齐驱了近一个时辰,路旁看见一处茶棚,展昭道:“白兄,喝杯茶歇息一下?”

白玉堂放缓了马,噙着笑看展昭:“展大人,你我不过刚巧顺路,你走的乏了,自去歇息,唤白爷爷作甚?”

展昭瞪他一眼,抱一抱拳:“既然如此,不耽误白兄赶路了,就此别过!”

“也罢。此去太原府,星夜兼程也要四五天,白爷爷一个人嫌闷!”白玉堂拨转马头到了那茶棚子前,跳下来大模大样拣张干净凳子坐了:“小二,捡你们最好的茶沏上一壶!”

展昭在他对面坐下,随手将包袱放在桌上,白玉堂抄过包袱,掀开个缝隙,又从怀中摸出一只肚儿圆圆的白瓷瓶塞了进去。

展昭不解问道:“白兄,你这是做什么?”

白玉堂得意笑笑:“那里装着药丸,是我家大嫂的独门秘方,最是灵验,可解百毒。”

展昭伸手要将药瓶取出:“既如此,白兄何不自己带在身上?江湖上行走本该有备无患。”

白玉堂按住他手:“白爷爷这里还有,不用你这笨猫惦记。等到了太原府里,白爷爷自有正经事做,可顾不得你这笨猫查的什么案办的什么差。还是自己小心些为上。”

展昭刚要说话,小二已经用茶盘端了一壶茶水并两只杯子过来。行了一早上的路,两人确实都已口渴,展昭便拿壶倒了两杯,待喝完了才问:“白兄此去太原府为的何事?”

白玉堂又倒上一杯茶:“既然白爷爷不过问展大人的事,展大人也莫要过问白爷爷。”

展昭拿了茶壶本想也再倒一杯,听了他这话,将壶放回桌上不语。白玉堂也不管他面带难色,慢悠悠再喝干了手中茶杯才道:“展大人,上路吧。趁着白日里多走几程,夜间好生歇息。若是昼夜赶路,等到了太原府,人也乏了。纵有天大的案子,更该留些力气才是。”

展昭本急着赶路,只恨不能插翅飞到清平镇去。唤白玉堂喝茶,原是想探探他口气,好言将他劝回汴梁。不想白玉堂非但一句不问,话里话外,竟果真是顺路的意思,反教自己开不了口。何况白玉堂的话确有几分道理,也只得掏出些散钱放在桌上,随着白玉堂上了马,继续向北疾行而去。

二人骑的都是千里挑一的良驹,又不走大路,只在城外抄那些平坦人少的近道,途中不过略歇歇脚吃点干粮,到日落时分,已经到了大名府边。白玉堂勒住马四下里打量一番:“往东拐过去再走上几里路便有镇子。展大人是要住店呢?还是要连夜赶路?”

展昭也勒住马看看天色:“住店吧。”

清晨见白玉堂等在路口,他便已猜到是公孙策透露了消息,虽有几分讶异,却也隐隐有些欣喜。只是这次办差终究非比寻常,吉凶难卜,他也知道好言相劝必然无用。前后思量了这一路,只得先行住店,待白玉堂睡了,趁夜偷偷赶路。

这法子委实是下下之策,他只盼白玉堂醒来发觉,一气之下打马回头。若日后得见,再设法赔礼。

两人赶到镇上天色已暗。白玉堂骑着马在镇上绕了半圈,终于选定在一家门口翻身下马。展昭抬头一看,匾上写了“大风客栈”几个字,看情形怕是这镇上最大的客栈了。

喊小二去拴了马,才进到屋里,掌柜便迎上前来招呼。展昭道:“掌柜,两间上房。”

掌柜赔笑:“不巧了,二位爷,上房只有一间了。我们这里上房宽敞,床也大,二位要不将就一宿?”

展昭笑笑:“那就给这位白衣客官安排那处上房,另外不拘有什么空房,再安排一间我住就是了。”

掌柜的得了示下刚要走开,白玉堂突然画影一抬,拦住了去路:“慢着。”

这掌柜的开店多年,也算见过些世面,此时那剑鞘在眼前一晃,已看出这绝不是平常兵器。再看看眼前这位爷,一袭白衣富贵华美,漫不经心模样里偏又透出狠辣锐利,虽嘴边挂着个笑,眼里却结了层霜。当时额上便冒了汗,忙躬身问道:“这位爷,您可有什么吩咐?”

白玉堂收回剑:“就是一间上房,我们挤挤。”

掌柜的点头哈腰,退下去之前带着几分哀求之色瞥了展昭一眼,只盼这一位正如看起来那般温和儒雅好说话,再别生事。否则就瞧那把乌黑长剑,也不是等闲之辈,这两人若在此动起手来,只怕十个大风客栈也不够拆。

展昭实在无奈,也只好对掌柜的挥了挥手,随他去了。

难得白玉堂没有要酒,两人随意用了些晚饭回到房中,伙计已点了烛灯在桌上,又端好了洗脸水便退了出去。展昭一时有些作难,本想趁夜偷偷赶路,现在同住一室,只怕除非打晕了白玉堂,自己这一夜是出不去门了。白玉堂看他微微踌躇模样,也不说话,自己先洗净手脸,又倒了杯茶喝了,索性连头发都散了,半靠在床上闭目养神起来。

展昭在桌前坐了良久,叹口气站起身,仔细检视了门窗均已关好,就着白玉堂用过的水净了净面,走到床边。

白玉堂仍闭目靠着,飞扬凌厉的眉眼柔和下来,呼吸平静似是睡着了。展昭还在迟疑,白玉堂却开了口:“乏了?睡里面去。”

展昭终于彻底断了那趁夜溜走的念头,索性便坐进床里,缓缓道:“白兄若睡不着,展某倒有话与白兄说。”

白玉堂闭着眼睛淡淡应了一句:“讲。”

“那太原府清平镇,靠近边境,与大辽和西夏均相去不远。”

“白爷爷知道。”

“几年之前,朝中曾分别向西夏和大辽派出过密探。详情展某并不晓得。只知那密探若有了情报,为了掩人耳目也不经过军中,只悄悄一路送上京来,自有办法传到朝中。”

白玉堂静静听着,眉头微微蹙起。

“清平镇上有间清平客栈,原是传达消息出来,秘密落脚交接之处。甚是隐秘,连地方官员都并不知内情。日前却连出三起命案,甚是蹊跷。朝中已有可靠消息,此前传出的军情有所遗失。但若非军中出现内奸,便不应有人知晓这清平客栈的作用。因而不敢派军中人查访,唯恐打草惊蛇。故此只可暗探,不能明察。展某这一回便为查访此事而去。”

白玉堂带着惊异之色睁开眼:“竟是这种事?”

展昭苦笑:“怎么,公孙先生之前并没有透露么?”

白玉堂摇头:“先生只说此行或有凶险,我也没有多问。白爷爷虽不知官场规矩,总还识得大体,有些事若不当问不当知道,便不打听。”

“白兄是江湖中人,本不应插手此事。且歇过今夜,明日……”

白玉堂翻身躺下,随手扯过被子盖在身上:“是啊,歇过今夜,明日早起赶路。照今日情形看来,再走上五天,应该可以到那清平镇了。”

展昭无奈道:“白兄,你且听展某一次,明日便回汴梁。”

“展昭,你此去可有几分成功把握?”白玉堂不答反问。

“展某并无把握。”展昭稍作踌躇,还是据实回答。

“那若加上白爷爷之力,又有几分把握?”白玉堂继续问。

展昭按住额角闭上眼,只觉隐隐头痛。白玉堂也不等他回答,正色道:“展昭,那日面圣白爷爷便说过,天下兴衰大任,匹夫难辞其责。你如今官居四品,皇命在身便是办差,若你仍是当日江湖上的展南侠,知晓此事,莫非就能袖手旁观?此番前去,凶吉未卜。你单打独斗,万一失手,反误了大事。二人合力,便有不测,至少更能保证将消息传递回京。此等大事面前,难道你还当我白玉堂贪生怕死么?”

展昭听他如此说,情知再劝不回去,又不得不承认他话中道理。心里争斗纠结了片刻,睁开眼看向白玉堂。那人双手枕在脑后,正也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一双眸子清亮幽深,隐隐带了几分笑意。心中一动,悬了整日的心此时突然回了原位,倦意浮上来,索性倚着床柱又闭上眼,笑着低语:“既如此,白兄,睡吧。”

白玉堂看了他片刻,忽然伸手将展昭头上水蓝发带扯了下来,一头黑发倏然散落。展昭蓦然坐直,瞪大眼睛:“白兄!你这是做什么?”

白玉堂懒洋洋一笑:“怎么?上次你一剑挑了白爷爷的发带,白爷爷可说了什么不曾?”

展昭抿住嘴看着白玉堂不语。白玉堂手腕一转,将手中发带塞在枕下:“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和官府打交道,白爷爷真是吃亏!”说着伸手一挥灭了烛灯,又将身上被子扯了多一半过来搭在展昭身上,低声道:“蠢猫,躺好了罢。白爷爷睡在外面,你还惦记半夜逃脱了不成!”

展昭再按按额角,方才头痛感觉已踪迹全无,轻轻一笑,躺在枕上阖了眼。

果真赶路辛苦,这一夜,睡得分外香甜。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8:24:00 +0800 CST  
两人晓行夜宿,四月二十一这日,终于到了太原府境内,据清平镇约莫还有一日的路程。待经过了界碑,展昭看看白玉堂:“白兄,我们在这里停上一二日,打探打探消息再去清平镇。等等进了城里,白兄找个铺子,把这身衣裳换了吧。”

白玉堂低头打量一下自己一身雪白明霞锦的衣服,再看看展昭蓝色布衣,哼了一声算是勉强同意。展昭忍笑又道:“这太原府的吴通判原与包大人有些师生之谊,据大人说来最是奉公可靠,我私下去找他探问探问,看看官府里是如何结案,有无线索。白兄找了客栈换了衣裳,不妨到那些茶楼酒肆里坐坐,看能否探得些小道消息。晚些展某自去找白兄汇合。”

白玉堂斜睨着展昭:“你这臭猫休要动那些独自脱逃的歪心思,你如何知道白爷爷在哪家投宿?”

展昭白了他一眼:“不过寻着这城里最大最贵一间就是了!白五爷挥金如土,难道还去别处不成?都跟到这里来了,若还想甩的脱白五爷,那是展某自不量力!”

白玉堂轻笑:“好,就等你到入更时分。笨猫莫要自己走丢了,还要累你白爷爷出去寻你!”

展昭再白他一眼不再说话。进了城门,两人便分作两路各自行动。白玉堂随便寻了家店铺,将现成棉布衣裳买了两身,便去了城中最大的同福客栈要了一间上房。回屋里换了衣裳出来,随便寻了处热闹酒肆坐下,叫了一壶蒲中酒慢慢饮着,一边留神细听周围动静。

这种寻常酒肆,向来是南北客商与江湖人混杂集中的落脚打歇之地,店中伙计大多消息灵通,又爱卖弄。才坐了片刻,白玉堂已听到几桌人都在议论清平镇的凶事。那伙计一边各桌招呼着端酒上菜,一边不时插几句嘴,直说得天花乱坠神乎其神。白玉堂听得心里好笑,待一壶酒喝完,便招手又叫过伙计道:“小二,再来一壶。”

伙计乐颠颠跑来问:“这位客官,咱们这店里有几样酒菜也是好的,您光是喝酒未免无趣,又伤脾胃。不如让小的端几盘菜来吃着,岂不是更好?”

白玉堂微微蹙眉摇头。他于饮食上一向挑剔,江南口味精致清淡,这几日一路向北行来,本就吃不惯。这酒又不如惯常所喝的香醇绵柔,入口只觉得辛辣无比,哪里还有吃菜的兴致。见那小二露出些懈怠神色,便从怀里掏出一小锭银子道:“虽不吃菜,若听些太原府的趣闻轶事,倒好佐酒。”

伙计喜上眉梢,忙将银子笼在袖内,又另拿了酒壶给白玉堂斟上,故作神秘道:“客官总算问对了人,我们太原府里正是出了奇案。偏巧儿我有个远房的表亲在衙门当差,若是问我消息,再错不了的!”

白玉堂慢悠悠将酒喝下去:“哦?什么奇案?”

小二便口若悬河说了起来,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案子前后情形白玉堂已听了个七七八八,与那日展昭所言倒并无太大出入。正觉得并没有什么新鲜消息,却听见小二说道:“那清平镇早年间打仗的时候,几乎给踏平了,现在住的大多是当时活下来的邻近山民,淳朴的很,多少年不曾出什么命案。那客栈老板是前几年说老家遭了旱灾逃难来的。现在吓傻了的店伙计,是老板捡回来的!必是这些外来的人带累了镇上的风水……”

“店伙计是捡回来的?”白玉堂疑惑问道。

小二笑了笑,看看桌上酒壶又已经空了,道:“客官您看,这时候用晚饭的人多,店里忙不过来,掌柜的要责骂……”

“再拿一壶来,随便加几个菜就是。”

小二笑弯了眉眼,不多时便端了个托盘,摆上四样菜色,却是野狐肉,羊白肠,二色腰子和芥辣瓜。这酒肆本也不甚讲究,菜又荤膻,白玉堂看了更是全无胃口,只再倒了杯酒喝。小二便站在一旁继续说道:“我那表亲说,一年前冬天里,店老板在离客栈不远处看见个人躺在地上,带了一身的血,说是叫野兽给咬了。那老板也是好心人,就抬了回来。后来反正那人也没个去处,索性留下做了伙计,好歹有个吃住的地方。却不想连着闹命案,竟给吓了个半疯不傻。作孽!”

白玉堂沉思了半晌又问:“前两次都是他发现尸身的?”

“可不是么,不然怎么就吓傻了!这事儿必定有妖怪作祟!我那表亲说,死的那两个,手上有不少老茧,是练过兵器的,怎么能一刀毙命,连个挣扎喊叫声都没有!不是闹鬼,还是什么?”想一想又殷勤给白玉堂倒上一杯:“我瞧客官您出手大方酒量好,也是个有胆识的,却千万别往那里去。如今就是当地人也有搬出来不在那里住的,谁知道是什么邪佞!”

白玉堂思索了片刻,再喝干了杯中酒,扔了块银子给那小二,起身回客栈去了。

天色全黑时展昭方回到同福客栈,推门进屋,白玉堂正斜靠在床头坐着。也不点灯,见他进来也不招呼,满室的夜色里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他一身白色布衣。展昭只道他平素衣饰上讲究,穿不惯这布衣,不禁失笑:“白兄可用了晚饭不曾?”

白玉堂不答,只淡淡问道:“查到什么了?”

“并没什么发现,你我二人就在这里多停一日。明日里吴通判着人暗地里安排了,入夜想办法进到牢里去,亲自问问那店主人再作打算。”

白玉堂点点头。展昭迟疑一下试探道:“白兄,已经进了太原府,可否……多要一间上房?”

白玉堂仍是淡淡说:“随你。”

展昭剑眉一蹙,到桌前掏出个火折子点了灯,借着光细细打量。只见白玉堂脸色微有些苍白,闭着双眸,眉心稍蹙,左臂横在胸腹间。忽然想到,这几日忙着赶路,白昼里只不过拿些干粮充饥,入夜住店,白玉堂也多是叫一壶酒就当了一餐。自己这几年四处办案,原是风餐露宿惯了,好歹均能凑合,白玉堂想必是吃不惯这北方口味。伸手摸一下桌上茶壶,竟是冷的,也不知这人自己在这里忍了多久。

展昭瞧着他额角一层细汗,心里莫名紧了紧,暗暗叹了口气。想要开口询问,又觉不妥,立在床边稍加思索,转身出了门。

片刻之后,展昭端了壶热茶回来,见白玉堂仍是方才姿势坐在床上,便倒了茶走到床边道:“白兄,喝杯茶罢。”

白玉堂接了茶杯在手里:“清平客栈里动手之人武功甚高,内力也不差,或许用了毒,且颇有几分力气。你我还需要小心为上。”

展昭点头道:“我今日详细看过了卷宗,想也是如此。否则莫说别的,就是那马匹,寻常人也处置不了。只可惜案发之后仵作验尸不细,隔了这些天,尸身早已腐烂,想是再也看不出什么了。”

白玉堂听了此话脸色更白了几分,慢慢将茶喝了,又闭上眼不再开口。展昭自他手里接了杯子放回桌上,取了块软布,就着烛光细细擦拭巨阙剑鞘。过了两刻,门上传来轻叩之声,展昭起身打开房门。一个伙计端了托盘,上面放着一只小砂锅,两只空碗,恭恭敬敬道:“这位爷,照您说的法儿,熬的菊苗山药赤豆粥。果然闻着就香甜的很,我这一路端过来,好些客官都问着要呢。”展昭伸手接过,递了些散钱过去,重又掩好了门,将托盘放在桌上,轻声唤道:“白兄,且吃碗粥罢。”

白玉堂歪过头看着,眼里掠过丝讶异,带着笑问:“展大人竟还通晓庖厨之事?”

展昭摇摇头:“展某怎么会懂这些。只是偶然听公孙先生说过这么个法儿,便记下了。”

白玉堂翻身站起,推开窗向外看看,月色正明,窗子正对着客栈的小后院。夜风吹进来,带着微凉。便觉得身上也爽快了几分,笑着道:“公孙先生知道这些方儿不稀奇。你倒是细心。”望着窗外看了片刻,又低低说了一句:“猫儿,当真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唇齿间,压不住的浅浅笑意。

展昭正拿了勺子盛粥,听到这话一怔,不禁脸上一热,心中猛跳了几下。带了些薄怒抬眼,语声也高了两分:“白玉堂!”话音落了,却见那人斜斜倚着窗棂,虽是一身布衣,仍难掩焕然风采,苍白面色倒更衬得半散的头发墨样的黑。方才还满含调笑之意的凤目却突然阖上,双眉一蹙。

展昭心中又一叹,垂下眼去盛了粥闷声道:“白兄再不来吃,粥要冷了。”

白玉堂走过来坐到桌前,拿起勺子尝了尝:“倒确实爽口香甜,有劳展大人了。展大人既然另要了间屋子,奔波了一日,何不早点回房歇着?”

展昭取出块黑布来将巨阙裹上,踌躇了一下,微有些不自然低声说道:“方才那伙计说,店里今日生意好,再没有空屋子了。”说着就将包好的剑放在桌上,也走到窗边面朝外站着。一看之下,却发现那后面院子里栽满了桃花,娇娇嫩嫩开的正盛,月色下面妩媚俏丽,煞是好看。

展昭生在江南,从未到过北地,更没想到这个时节桃花仍开。看了一会儿不禁也笑起来:“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果真如此。”说着转回身,只见白玉堂慢慢吃着粥,双睫垂着,少顷也溢出个微笑,低声道了句:“白爷爷说的不错,真是蠢猫!”

夜风轻过,淡淡花香散在房间里,混了菊苗山药赤豆粥的香甜。两人一站一坐,烛灯轻轻一摇,满室安谧。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8:27:00 +0800 CST  
五月 莫愁前路无知己

那清平客栈的店主人夫妇收押在府衙狱中最里面一个单人小间。那吴通判私下里做了些安排,到第二日天擦黑的时分,让展昭和白玉堂换了狱卒衣服,拎着食盒扮作送饭进去问话。

那店主人挨了十几板子,倒没什么大碍,呆愣愣只管坐在一张木凳上。老板娘更是惊吓过了度,见有人送饭也不起身,只披头散发在草榻上躺着。展昭开了牢门,和白玉堂闪身进来,压低声音问道:“你二人可想从这狱中出去?”

店主人本来连眼都不曾抬过,听到这句话蓦然仰起脸看着展昭。牢中烛光昏暗看不真切,只觉得面前这人身形挺拔如竹,一双眸子虽在幽暗中仍晶亮清澈,断乎不像是寻常狱卒的模样。另外一人站在门口暗影中,同样是长身玉立,周身却散发着一派冷冽气息。恍惚中竟觉得像是见了神仙,一时间不知该喜该惧,哆哆嗦嗦说不出话来。

展昭伸手轻轻按一下店主人肩膀道:“我知道你们冤枉,你二人需将实情一一道来,方可有洗冤出头之日。若有半点隐瞒,莫说你们夫妇,就连那清平镇上其他无辜人,恐怕都有性命之虞!”

店主人愣怔了半晌,忽然落下泪来道:“早先小人便知道早晚要出事,却实在没有别的法子。这莫非是前生作孽,来的报应。”

展昭打开食盒取出壶酒,倒了一杯递给他,店主人抖抖索索接过那酒喝了,到草榻上拉起还在呆愣着的老板娘,一并跪在了展昭面前:“大人,之前不是小的不说,实在是恐说出去丢了性命还累及儿女。今日既已如此,我就全交代出来。我们夫妇二人已经不求活命,只求大人,千万照看一下我那才七岁的小儿!”

展昭轻轻扶起二人,让他们坐在凳上,又好言劝慰了几句。店主人便平静了些,将事情始末道出。他原本姓王,是京兆府人。四年前家乡闹旱灾,孩子又染了伤寒,正走投无路之际,突然有个人不知从何处带了个大夫来,治好了孩子的病。夫妇俩磕头道谢之时,那人却给了他们些银两,指明了这清平镇的位置,只说来了便以那银两为本钱开间客栈,备间上房,便是报恩了。

夫妇俩不知缘故,惶恐不安。那人又阴测测道:“既然我能救命,自然也就能要你们的命,此事你们只管去做,不会有亏吃。但是若将此事告诉别人,你们的命,我也就要收回来了!”说着抬脚随意一踏,一张凳子便应声而碎。

夫妇俩吓得魂飞魄散,却又没别的办法,只好应允。那人又给了他们一块绣着虎头模样的绢帕,道:“只要有人手里钱袋绣着这个纹样,只管安排住到上房里,若是问了不该问的,说了不该说的,便小心全家人的命!”夫妻俩来了这清平镇,慢慢过了两年,从未曾出什么事,心内稍安。也就雇了厨子,踏踏实实生活下来。之前那人也再未出现过。

展昭闻言点点头,想了一想再问:“之前死在上房里的两个人,可都有那虎头钱袋?有何不同寻常的举止么?”

店主人摇头道:“钱袋均是有的。可不寻常的举止,着实没有看见。”

“这店里除了你们几人可还有其他人常来?”

“镇子上也没有什么大富大贵人家,店又是小本生意。除了那李大胆总是隔几天送一次木柴,再没有人常来的。”

展昭心里一动:“李大胆?”

店主人点点头:“这个李大胆也是前几年逃荒来到镇上,做短工谋生,闲着便自己去山上砍柴。他胆大有力气,砍的柴多。这镇上几家客栈都靠他供柴火使,有时还能余下柴火到集上卖几个余钱。”

展昭回头看看白玉堂,那人在暗影里挑挑眉毛,忽然开口问道:“你家店小二是什么来历?”

店主人被这冰冷声音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答道:“是去年冬日里小人在山上背回来的,说是来此处投亲却找不到人,让野兽咬的半死,好容易捡回条命。我店里刚好缺个伙计,他也不要什么工钱,只求有吃有住,就留了下来。”

“这伙计姓甚名谁?何方人士?”

“与小的刚好是本家,排行老二,就叫王二。河间府人士。肯卖力气,老实巴交,从不多说一句话。这两年店里杂活也多亏有他。”

“厨子又是何人?”白玉堂再问。

“是本地人士,叫徐成。案子一出,没了生意,我就只好辞退了。听说去了镇上一个叫客来居的客栈里找了活计。”店主人叹了口气,突然又跪了下来哭着磕头道:“两位大人,小的也不求能活着出去,已经什么都说了,
那块绢帕就在我那床头箱子里放着。只求大人照管一下我那儿子,切莫让人取了他的性命罢!”

展昭听了这些,心内已有了算计,伸手搀起店主人道:“店家放心。令郎那里,在下以性命保他无虞。请店家耐心在这里侯上几日,自会有个交代。”说完便拉了白玉堂回身出去。又将牢门原样锁好。

谢过了那吴通判,两人回到同福客栈。白玉堂先道:“那个李大胆想必知道内情。”

展昭点点头:“我本以为他或者是偶然闯去发现了什么才会遭到毒手。现在看来,如果我推断的不错,他大概就是负责接应的人。砍了柴火去集上,便是为了传递消息。”

两人坐在桌前各自喝了杯茶,突然同时开口道:“那个王二……”说到此处又同时停住,白玉堂挑眉一笑,站起身道:“猫儿果然机灵!且随白爷爷喝酒去,明日一早便动身去清平镇。”

展昭一怔,这人昨晚间身上还不适,今日怎么又要酒喝。他无声叹口气站起来向门外走去,摇摇头:“白兄,今晚便莫要饮酒了罢。”

白玉堂眉毛挑的更高:“为何?”

“展某量浅,既是明日一早动身,恐怕误事。” 展昭酒量虽不是极好,一坛半坛也还不至于醉到误事。他绝少扯谎,随意寻了这么个由头,才忽地忆起两人曾经对饮过,这借口委实拙劣。如此一想,脸上便多了分不自在神色,忙垂下睫来挡了眼里神情。

白玉堂定定瞧着他微微尴尬模样,想起昨日里那碗滚热香甜的粥,只觉心内也忽悠悠柔软温热起来。唇角一勾便忽然欺身凑在耳边轻轻问道:“展大人……究竟多大酒量?真的……是怕醉?”

展昭耳廓一热,刚要推门的手顿时缩了回来,摸向耳垂。不自觉瞪大双眼瞧向白玉堂:“白兄?”

白玉堂却若无其事向外走去,慢悠悠道:“也罢,随展大人出来办差,自然万事听展大人安排。”

展昭看着他背影,咬唇定了下心神,方才跟了出去。

次日日落时分,两人进了清平镇界内,寻到了前日店主人提过的客来居。店内掌柜迎上来招呼,白玉堂抢先道:“一间上房。”说完也不看展昭,只将手中白布包好的画影轻轻横过来,剑柄便顶到了展昭左肋。展昭无奈,只得凭伙计领到了后院一间屋里。白玉堂又对伙计道:“喊你们店里厨子拣拿手的菜做上几个,烫一壶酒,与我们送到房里来。”

伙计点头去了,少顷先端了洗脸水来。白玉堂一边洗脸,一边慢悠悠道:“猫儿,信不信这店里再没有空房了?”

展昭叹口气:“白兄,这清平镇上不比那太原府里繁华富贵,这客栈屋子又小,那床榻也窄的很,两个大男人怎么睡得下?”

白玉堂擦了擦脸,走到床边看看,笑道:“是窄些,猫儿既然畏寒,挤挤岂不是刚好暖和。”

时近五月,谁还畏寒!展昭听着好笑,还想再说话,白玉堂突然握住他左臂,正色道:“展小猫你听着,白爷爷既然来了,就绝不会让你只身犯险。你休想撇了我趁夜溜出去!”

展昭一怔,抬起眼来。白玉堂剑眉挑着,一双眸子里带了三分戾气七分霸道,瞬也不瞬直盯在自己脸上。只觉心里猛的一跳,一时竟移不开目光,片刻后才轻咳了声道:“白兄多虑了,展某并无此意。”

白玉堂双睫一闪,缓缓笑开:“没有最好,那客栈开在山上,猫儿若半夜里被豺狼虎豹叼了去,白爷爷可舍不得……”这话越说越轻,到了最后三个字,已是几不可闻。展昭登时脸上发烫,狠狠将白玉堂的手甩了开去:“白玉堂!休要胡言乱语!”

此时有人轻轻叩了叩房门,伙计端了几样菜一壶酒送进来。白玉堂也不等他摆放完,抓起筷子便吃了口菜,喜道:“吃了这许多家的石肚羹,独有这份真正入味!猫儿尝尝!”

展昭别过脸站在原地不动,那伙计摆好了正要退下去,白玉堂已经扔过块碎银子道:“小二,将你们那烧菜的厨子叫上来,爷爷好久不曾吃过这么可口的石肚羹,喊他过来爷爷要当面打赏!”

小二接了银子,乐颠颠去了。展昭这才回过头。白玉堂已大大咧咧在椅子上坐了,拿着筷子歪头看过来:“咦?展大人越发架子大了,既然是来办差的,怎么还站着躲懒。等等那徐成来了,莫非还要白爷爷替你问案不成?”

展昭暗地里握拳定了下神,走过来也坐了,已有人在门口轻身唤道:“两位爷,可是喊小人上来么?”

白玉堂自己斟了杯酒端在手里,翘了二郎腿晃来晃去,一副事不关己模样。展昭只得叹了口气,正色道:“进来罢!”

那人进来,恭恭敬敬垂手立在门边,道:“小的徐成,是这里的厨子,两位爷可有什么吩咐么?”

展昭开门见山问道:“徐成,你以前可是在那清平客栈帮厨?”

徐成变了脸色,瞟瞟展昭又看看白玉堂,显出瑟缩之意来。白玉堂不紧不慢道:“你也不用怕,我们自然不会为难你。不过看你这菜烧得甚入味,想打赏打赏。只是要先问你几句话,若你答的和这菜一样合爷爷胃口,自然赏的重些。只是你若胡言乱语,或是出去之后口风不严,爷爷也赏罚分明。”说完将一锭银子在桌上摆了,又端起酒盅自斟自饮起来。

徐成苦着脸道:“两位爷可是微服来查案子的官差?小的委实不知道那命案是怎么回事。第一起案子出了没多久,掌柜的就辞了小的。小的胆小又嫌晦气,再没往那边去过!”

展昭笑了笑,问道:“那第一个客人投宿当夜,你可发现什么不曾?”

徐成摇摇头:“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莫说是我,就是那王二那般浅眠,事后都说全无动静。”

“哦?王二浅眠?”

“正是。王二和小的一起住在那西厢房里。说来倒也稀奇,小的原本也不是睡的那么死,许是屋里多个人心里踏实,这一年来夜夜沾枕就着。倒是王二,总抱怨说睡不安稳。小的有时候起夜,几次都碰上他坐着发愣。问他,只说是睡不着,怕翻来覆去吵了我。这王二也是可怜人,和我好歹也一屋子吃住了这一年多。我后来听说给吓傻了,想回去看看他,又不敢靠近那屋子。”

“你看到王二夜间不睡坐着发愣的那几夜,上房里可有客人?”

徐成蹙眉犹豫了许久道:“这个小的确实记不清了,只记得出了案子那夜睡的格外死,第二天早上险些误了生火,被主人家骂了一顿。”

“李大胆是何许人?”

“他也不是本地人,连个真名实姓也叫不上来。隔三岔五送一次柴,不过见了面打个招呼。”徐成战战兢兢作了个揖道,“大人,小的真的只知道这些。您老打赏不打赏不要紧,只是上来的久了,掌柜的要骂人了。小的家里还有老娘要养,这活计要是丢了,怕是老娘也得跟着喝西北风!”

展昭又思索一下,便点点头,让徐成拿了桌上银子去了。

待掩上门,白玉堂便拿了双筷子递给展昭:“那王二果然是个会用毒的。这徐成也真是个不知情的糊涂鬼,不然怕是早被灭了口。你我晚些时候去那客栈走走。”

展昭摇摇头:“王二还在那附近,敌暗我明,只恐打草惊蛇。何况过了这么多天,便是有什么痕迹也早被他清扫干净了。你我不熟悉地形,夜间去了,万一交手,恐怕吃亏。索性明日白天,光明正大去山上看看!”

白玉堂略一思索:“果然人人都道猫儿沉稳,如此也好。”说罢又挑眉看着展昭:“既然酒都端了来,就喝罢。放心,便是醉了,横竖有白爷爷在,你还怕甚么!你若不肯喝,这一整壶只好白爷爷自饮了。”

展昭白他一眼,倒了一杯自己喝了,举筷吃起菜来。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8:34:00 +0800 CST  
那李大胆的住处距此不远,两人在路上稍加打听,很快便找到那两间简陋砖瓦房。

房子盖在山脚僻静处,屋中摆设倒还整齐,连灰尘都未落。展昭略看了看便道:“这屋子已经有人搜过了。若李大胆不过是个普通送柴做短工的,何必搜这屋子?看来果然是负责接应情报的人不错。”

白玉堂疑惑道:“若说是接应情报的,这屋子陈设也太简单了些,连个藏东西的去处都没有……”说着眼前一亮,疾步走到那石砌的炉灶边,伸手摸索起来,片刻扣住一块石头,指尖用力,竟将那石头撤了出来,露出后面方方正正一个深洞。

展昭也走过来:“白兄如何看出这里有机关?”

白玉堂得意一笑:“陷空岛上大小机关上百,都是白爷爷一手布的。这点把戏如何瞒得过我!这李大胆一个人独住,那边水缸米缸俱是空的,想必从来也不曾自己煮什么饭食,这砌炉灶的石头如何能被烟火都熏黑了?想必是为了掩饰什么故意为之,好教人看不出这石头上有蹊跷。”

展昭伸手进去,摸出来一只白色锦袋,拿到眼前细看,又蹙起了眉。白玉堂也不发问,只负着手站在一边静静看他。少顷,展昭伸手到腰间又摸出一只锦袋,一并送到白玉堂眼前。白玉堂接过细看,两只锦袋竟别无二致,均是白色织锦,绣着和那绢帕上相同的虎头纹样。不禁抬眼看向展昭,眸子里带出询问之意。

“展某同县里有个故交,名叫仇明,与展某同年,相交甚深。”展昭淡淡道来,“那仇明自幼丧父,由寡母抚养长大。年幼时因没有父兄倚靠,每每受人欺凌,便去拜师学了功夫。到了十八岁,我们各自出来闯荡,我入了开封府,他得了机会从军,归在狄大将军帐下。”

白玉堂听到此处便略略有些明白,展昭神色黯然继续说道:“前年五月,宋辽边境有一场小仗,他做了右先锋,带着队人马从边路攻敌,却不想中了埋伏。后来军中弟兄反复搜寻,只找到一具尸首,已被野兽啃咬的不成样子,旁边还寻到了他的佩刀和几样随身的东西。”

白玉堂闻言微微动容,展昭握剑的手紧了紧,指节泛白:“我听说此事曾专程回乡探望过他那寡母,问老人家讨要了一样遗物,便是这只锦袋。知交一场,好歹有样东西,留着睹物思人。”

白玉堂将手中锦袋递还展昭,展昭接过来放回腰间道:“他曾偶然认识了个西域人,教了他些用药的法子。方才那只瓷盒,便是西域人给他的物件。他学武时已有十二,身量又天生较高,故此轻功有限。得了那西域人的传授,学会用药用暗器,补了许多不足,故此那盒子珍爱得很,断断不会随便落在别人手上。”

“所以那王二,或者与仇明的死有关?”白玉堂问。

展昭迟疑一下:“展某尚不能肯定。”

白玉堂心里已有些明白,便不再追问。只用手中画影轻轻搭上巨阙道:“待抓了那人问个清楚便是了,横竖有你白爷爷在,有的是手段叫他开口。”

展昭听了浅浅一笑。白玉堂便转身向门外走去,才到门边突然压低声音道:“猫儿,别动!”话音未落已一掌将门推开,闪身出去。只见清晨客栈中那人正向这边走来,看到白玉堂出现,顿时呆在了原处。

白玉堂将手笼在袖中,握了两颗飞蝗石,正欲出手时那人转身向后跑去,白玉堂提气纵身飞快追上,半空里身形一翻,便落在那人身前挡出了去路。

那人急急收住脚步,抬眼一看,只见面前这白衣公子面如冠玉却挂了层寒霜,眼神凌厉如刀般刺在自己身上,开口声音更是冷冽:“王二,你跑什么?”

王二眼珠一转,已经知道白玉堂轻功远在自己之上,此番必定是跑不掉的。便忽然跪倒在地又哭又笑道:“这位神仙绕过小的吧……小的不过是个店伙计,什么也不知道,您就放了小的……”

他正边说边捣蒜般叩头之际,忽然眼前又现出一双皂色靴子。王二一怔,抬头看时,面前多出这人穿了身普通蓝衫,周身散发着温润坦荡气概,虽面色苍白,却眸如点漆,澄澈沉静。王二不禁呆在原地,一时动作不得。

展昭缓缓弯下身,用了些力道抓住他手臂,温言道:“王二,你莫怕,我们只是过路,不会索命。你若真的什么也不知道,自然没有人会为难与你。”

王二似被展昭眼神定住了一般,片刻之后才也扶着他小臂抖抖索索站了起来。这一扶一站之下,原本缩在袖中的手便露了出来。满是泥污的指尖在展昭衣袖上留下几个黑印。

展昭盯着那黑印看了片刻,不动声色抬起眼来,王二却一个转身,跌跌撞撞向着山上跑去。白玉堂纵身想追,展昭伸手拦住:“白兄,莫追。”

白玉堂转过脸来,见展昭闭上双眼,满面倦色。片刻后睁开眼望着白玉堂微微一笑:“白兄,咱们且先回客栈,展某有事相求。”

回到客来居房中,展昭飞快修了封书信交给白玉堂道:“白兄,当日在太原府大牢内,我曾应允过王掌柜,以性命保他幼子平安。现今你我既已被王二猜到来历,无论如何,不能让那孩子无辜受累丢了性命。你且带着这封信,找到那孩子,连夜将他带到太原府衙,托付给吴通判暂时保护起来。待事情过了,再让他们一家团聚。”说罢再想了想,又将身上锦袋和瓷盒一并掏出来,也递到白玉堂手里:“此乃证物,白兄也交给吴通判拿着罢。”

白玉堂握着东西,薄唇紧紧抿住盯着展昭不语,展昭笑笑:“白兄,此番多亏有你,否则此时,展某就真是分身无术,无可奈何了。你速去速回,我绝不轻举妄动。你……放心。”说到最后两字,他稍稍垂了眼,声音轻飘已几不可闻。

白玉堂慢慢将书信和证物都揣在怀里,一字一句道:“展小猫,白爷爷回来时,你若少了一根猫毛,可休怪白爷爷翻脸!”

展昭笑着点点头,又抬起眼来,目光丝丝缕缕在白玉堂周身绕了一圈:“白兄,路上小心。”

白玉堂再死死盯了展昭一眼,便头也不回出门去了。

半个时辰后,展昭起身也出了门,骑了马径直向清平客栈方向而去。

客栈四周悄无声息,展昭绕了一圈,不见王二人影。进到西厢房,却发现竟连被褥都叠了个整齐。再进到王掌柜夫妇居住的正房看了看,屋内陈设未动,桌上却放了一封五十两的银子。

展昭长叹一声,翻身上马,回了客来居。要了一壶酒,静静坐在桌前。

夜深之后,客店里渐渐安静下来,展昭也不点灯,仍在桌前端坐。垂眸盘算时间,白玉堂想是该到太原府衙了。门上传来一声轻叩:“这位爷,您还未用晚饭,小的给您送了点菜来……”语声带着微微颤抖,正是徐成的声音。

展昭伸手握住巨阙,缓缓抽剑出鞘,静静答道:“送进来罢。”

门被推开,徐成抖抖索索端了个托盘,满脸惊恐。才迈进一步,脚下一个踉跄跌倒在地,手中托盘上一只砂锅摔得粉碎,竟在碎片之中飞出无数牛毛般细小的银针,纷纷冲着展昭双腿而来。

展昭纵身跃起,避开银针落在墙边,那南面窗子突然开了,七八枚飞镖闪着寒光直奔展昭胸腹之间而来。

徐成早已经吓得连滚带爬出了屋子,不知躲到了哪里。展昭也不管他,挥起巨阙在身前划了个半圆,飞镖纷纷打在剑上,叮然作响。

避过这两重暗器,展昭已是退到了墙壁和床榻之间夹角处,一时间无处可闪。此时,东边窗子又猛然弹开,竟有十几把精巧飞刀破空而来,寒光罩上全身。

巨阙施展不开,展昭只得横剑勉强挡掉了飞向面门的刀,足尖点上床柱飞身而起,手腕翻转将剑势挥转向下,堪堪再格开几把。落地时身形一矮在床榻上翻身一滚,便有三四把刀插入了身后墙上。尚未站起,又是十来把飞刀同时飞来,展昭重心不稳,只得将真气运到足尖,踢开两把刀子,再无法可躲。

与此同时,一条白影飞一般从门口闪入,一道银光掠过,电光火石间将飞刀挡落在地。却有最后一把斜斜从窗外飞来,直奔展昭心口而去。眼看地方狭窄无法回剑去格,展昭又未及起身,白影索性转身面向床榻挡在展昭身前,一把刀便直直没入了右肩。

展昭方欲起身,刚好看到这一幕,心惊肉跳一把抱住那人,惊唤一声:“白兄!”

白玉堂只觉肩头锐痛,没好气挥臂将展昭格开,咬牙骂了一句“蠢猫”,便回身举起画影,全身杀气顿起,修眉凤目间一派狠戾,宛如修罗。展昭也起身将巨阙横在身前,却再没有暗器飞来,只见一条黑影跃上屋顶,飞檐走壁而去。白玉堂一望而知,那人轻功远在自己和展昭之下,刚飞身要追,只觉肩上伤处剧痛,竟提不起半点真气。

展昭也不向外追,看那人逃的远了,急急扯过白玉堂就要查看伤势。白玉堂又一挥袖将他挡开:“蠢猫!你支开白爷爷,为的便是这个?若白爷爷回来的慢些,这刀落在你身上……”说到此处突然生生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只怒容满面瞪着展昭。

展昭拿火折子点了桌上烛灯,便看见白玉堂肩上白衣已被血染透。心中一抖,扯过他衣领便要撕开。白玉堂怒气稍散,挡住展昭手,借烛光上下打量着问道:“可伤了哪里不曾?”

“白玉堂你胡闹什么!”展昭气急败坏吼道,“展爷好得很!伤在你身上反倒来问我!还不快让我看看!”
说话间已一把扯开衣襟,露出血迹斑斑的里衣。

见他动了真怒,白玉堂反倒笑了出来:“猫儿,白爷爷伤在后肩,你扯领口却是想看哪里?”

展昭哪还顾得上他说什么,手下已将里衣也一并撕破,露出伤处。只见刀锋已齐根没在肉里,鲜血正沿着右臂蜿蜒下流,不禁咬住了唇,一时竟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玉堂见他模样,叹口气道:“无事,替白爷爷点了周围穴道,把刀拔出来。”

展昭闻言抬手,点住了他周遭几处大穴,又到包袱里找出一瓶药粉,再转身时白玉堂已自将那刀拔了出来,拿在烛灯旁细看。那刀锋两寸来长,闪着粼粼寒光,犹带着鲜红血迹,刀柄上系了一根细细黑色丝线。

展昭把止血的药粉细细在白玉堂伤口洒了,又将已经扯破的里衣撕了一条下来,给他把伤处裹好。看他面色如常,犹似笑非笑看着自己,才稍稍安下心来,迟疑着问道:“白兄……此时不是应该在那太原府衙才是么?”

白玉堂玩弄着手上的刀懒洋洋一笑:“蠢猫不过想支开白爷爷而已。那王二根本就不想致王掌柜一家死地。否则要伪造证据嫁祸他们易如反掌,那王家夫妇此时人头早落地了。何况就算被你我识破身份,此时当然要来杀了你我!杀个孩子又有甚么用!不过为了万无一失,白爷爷还是找到那孩子,带他在镇子西边那山上转了转。寻到一处林密石多的地方,借着地势布了个阵法,寻常人等进不去的。我给那孩子留了干粮和水,他在里面待上三两日也无碍,你放心就是。若非为了这个回来迟了,又怎么会让你险些被那厮伤了去!”

说话间,只觉肩上锐痛渐轻,却有阵阵晕眩袭来。白玉堂再看看那刀,抬手摸到肩上裹好的伤处用力一按,方才慢慢止住的血顿时又流出来。展昭大惊,按住他问:“白兄,你做什么?”

白玉堂收回手看看,血色仍是鲜红,拿在鼻端轻嗅一下,心中已全然明白。便笑了笑道:“猫儿,刀上淬了药。白爷爷此时半点真气也聚不起来了。”
展昭闻听,一把抓住白玉堂手腕探了一下,面色瞬间惨白,手上竟有几分微颤。

白玉堂扶着桌子站起来,只觉得天旋地转,身形微晃,展昭慌忙一把扶住,将人搀到床边让他侧身躺下。正要再回身去包袱里寻药,白玉堂一把拉住他衣袖,勉力维持最后清明低低说:“无事,蠢猫且安心待着,切莫再惹恼了白爷爷。”说罢便松了手阖上眼睛,神志昏迷前,只听到展昭焦急声音,在耳边连唤了几声:“玉堂!”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8:39:00 +0800 CST  
展昭此时心慌意乱,再伸手去探白玉堂手腕,只觉脉息微弱,真气全无。他勉强定了定神,突然想到来时路上白玉堂给他那只瓷瓶,忙去包袱里翻了出来。倒在掌心看时,是淡红色两颗药丸,忙塞进白玉堂口中,又走到门外轻声唤来店伙计。

方才的打斗声早就惊醒了些人,只是大抵胆小怕事,缩在各自房中未敢露头。展昭此时一唤,便有个伙计战战兢兢走过来,展昭掏出一锭银子道:“在下的朋友受了些伤,烦小二哥,将这镇上最好的大夫请来诊治。”小二见那银子一锭足有五两,也顾不得害怕,扭头便去。不多时便带了一个老者回来叩门。

展昭正在屋里等得心焦,开门只见那老者一身青色长袍,蓄着长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忙让进屋来行礼道:“这位先生,在下的朋友肩上受伤,昏迷不醒,许是那兵器上淬了毒,还请您费神医治。”

那大夫看展昭俊逸温和,一脸掩不住的焦急担忧之色。再看床上躺着的白玉堂,虽在昏睡中,仍是一派风华俊美,已对二人心生好感。当即坐下看视了,起身作了个揖道:“这位客官莫急,你这朋友无事的。”

展昭仍是不信:“既是无事,怎么昏迷不醒?”

大夫摇摇头:“他并非昏迷,只是昏睡。看他肩头伤口平滑,血色鲜红也无腥臭,且洒了药粉,血已经止住。若是有毒在上面,必然不会是这等模样。想必那兵刃上淬的药,只不过是要他昏睡过去。据我看来,他脉象虽弱,却还平和,断然不是中毒之相。只是伤口较深,还需静养几日。他这一睡,只怕要睡上五六个时辰。我且开个方子,客官待天明去抓付药煎给他吃了,防着发起热来,过两日自然就无事了。”说罢拿笔写了方子,递在展昭手里。

展昭握着那药方,犹不放心,又问了一句:“先生,我这朋友果然无事?”

老大夫捻须笑笑:“老夫行医五十年,这把老骨头担保,果然无事。我看你给他洒的,真正是难得的止血生肌的好药。你此刻是关心则乱,待过几个时辰他醒过来,自然你也就放心了。”

听了这话,展昭面上一红,心中一惊,忙付了医资,唤来那伙计送了老者出去。自己则坐在床边,低头望着白玉堂沉沉睡颜。他这些年闯荡江湖,又供职开封,过的日子虽不是刀头舔血步步杀机,却也绝算不上安逸太平。受些皮肉外伤称不得家常便饭,也是在所难免,却从未曾像今夜这般惊惶失措过。

桌上烛灯燃尽,晃了几晃熄了,展昭这才回神,重新点了灯。桌上几滴血迹已涸,他随手拿了块软布擦去,想到白玉堂冲进来挡下那刀时的神情,再想到“关心则乱”这四个字,脸上又是一热。此时床上人轻轻动了动,在昏睡中蹙起眉来。展昭忙伸手向他额上一探,幸好未曾发热。慢慢将手从额上收回,强自将心里乱糟糟思绪压下去,展昭苦笑着喃喃自语:“白兄,这下,你让展某如何是好……”

这一夜,展昭半步未敢离开床前,时时伸手去探白玉堂脉息。幸而正如那老大夫所言,脉象虽弱,却始终平稳。好容易到了天光大亮,展昭给了店伙计银子,让他按方抓药。待伙计提了几包药回来交差时,展昭问道:“店里那个姓徐的厨子,手艺甚得我这朋友喜欢。可否专喊他烧几道拿手菜色来与我这朋友尝尝?”

伙计赔笑道:“真不巧,爷,那徐成昨儿个晚间还在,不知怎么一早起来就不见了人影。这时候掌柜的正在后厨骂呢!”

展昭闻言叹口气道:“既这样也只好罢了,烦请小二哥端些温水来罢。”

待小二送了水来,展昭轻轻掀开白玉堂衣服,蘸着温水细细擦拭他肩臂上沾染的血迹。又将裹伤的布解了,在伤处洒了药粉,拿干净白布重新裹了伤。这才发现,昨夜里情急之下,竟将他里衣扯得七零八落。犹豫了片刻,便到白玉堂包袱里找了一身干净里衣过来,正要解他衣袢,手腕却已被握住,白玉堂轻笑着问道:“光天化日,脱白爷爷衣服做什么?”

展昭心里一喜:“白兄醒了?”

白玉堂微微蹙眉问:“你叫我什么?”

展昭一怔:“白兄,怎么?可有什么不妥?”

白玉堂复又闭上双眼,低声道:“确实有些不妥。”

“可是疼的紧?”展昭慌忙向伤处看去,刚要伸手去解那白布,才发觉手腕仍被白玉堂握着,掌心热度略高。便要挣脱:“白兄放手,我将那药拿给小二让他煎了。”

白玉堂睁眼疑惑道:“什么药?”

“昨夜里请来的大夫开下的,怕你发热,让醒来服了。”展昭仍要尝试挣开,却又惦着他肩上有伤,不敢用力,“白兄且先放开,展某去去便回。”

白玉堂手上握的更紧:“三脚猫才为这点小伤请大夫吃药!白爷爷不吃!”

展昭无可奈何好言劝他:“白兄,昨夜你一味昏睡,展某担心,故此请了大夫来诊治。药既然都开下了,便吃了又有何妨?”

听了这话,白玉堂双眼一眯,冷笑出声:“白爷爷莫不是听错了?原来展大人还会担心?”

展昭见他突然冷了脸,不明所以问道:“白兄昏睡不醒,真气全无,展某又不通医理,自然担心。这有何不对?白兄气什么?”

这些日子他连夜间睡觉都加了十分的警觉,总怕展昭借机先行,独自涉险。又经了昨日一番奔波担忧,本就已经身心俱疲。此时又见展昭满脸懵懂无知茫然神色,忽觉一阵倦意袭来,连着肩上伤处也开始作痛。便松了手闭上眼:“白爷爷累了!展大人请便吧!”

展昭想向他额上探探温度,伸手出去却又停在半空,迟疑一下又收回来。拎了桌上药包开门出去,亲眼看着厨下煎好,才又端着药碗并些粥饭回屋,到床边轻轻唤道:“白兄,起来吃些东西,喝了那药罢。”

白玉堂闭着眼睛冷冷道:“端走!”

展昭正要发火,一眼看到他肩上裹伤的白布,心下顿时软了:“白兄,莫耍孩子脾气……”

白玉堂忽地翻身坐起,厉声道:“展昭!你分明认出那王二便是仇明,此番前来也算有了结果,大可直接回京找圣上复命交代出他底细。剩下的事已经不是你我管得了的,自然会有别人去查去办!你念他是故交,留有余地,却为什么支走白爷爷?昨夜是那仇明只身而来,且刀上淬的不是剧毒!可见他也并未真动杀机,尚属万幸!若他不念旧交,或是背后仍有主使,多派人马,又将如何!你将证物都交给我带走,是为了以防万一,就算你遭了他们的毒手,大不了白爷爷替你回去复命。你算的倒明白!此时竟还和白爷爷说什么担心!你可知白爷爷多担心你?!为了让你放心,我明知有诈,还不得不带那孩子就近找个稳妥的藏身之处。布那狗屁阵法时只恨不得插翅飞回来!只怕……”说到这里,他自己心里也一惊,猛然停住,双眸似能喷出火来一般怒视着展昭,生生将下唇咬出一排齿印。半晌转过脸去闷声道:“把药端出去泼了!白爷爷不吃!”

展昭却被这一番话里意思惊得愣在原地,只觉心里狂跳,手脚都无处放置。许久方勉强稳住声音开口:“白兄,仇明既连叛军之事都做得出来,他是否会用杀招,展某并无把握。怎能让你……”话说到一半,自己忽觉可笑至极,只怕那人更要发火,便住了口,也咬住下唇别过脸去。

片刻之后,白玉堂长叹了一声:“猫儿,白爷爷究竟……”

此时门外却传来一个颤抖声音:“两位爷……小的,可否进去说话?”

又是徐成。

展昭定定心神,握了巨阙,开口唤徐成进来。白玉堂则闷声不响躺回床上,看看自己衣衫不整,索性扯过被子,连头蒙了。

徐成进门扑通一声跪倒便开始叩头:“但求两位爷饶过,小的也是受人威逼无可奈何。”

展昭扶他起来,拍拍他手臂道:“徐成,我们自然晓得你是受人胁迫,你只要将实情道出,我们绝不为难你。昨夜可是王二让你进来送饭菜的?”

徐成哆嗦着道:“昨天傍晚,小的正在厨下炒菜,他突然进来拿刀顶了我的脖子,问我这几日是否有人来盘问过那命案的事。小的一听他描述那样貌举止,正是您二位,没敢撒谎,照实说了。他便给了我那只砂锅让我入了夜送进来,进门摔在地上便可。小的并不曾想到里面竟有那许多的暗器,直吓得跑回后厨去了。在桌子下面躲了半宿,那王二却又回来了,扯着小的回了那清平客栈,在我们当日住的那西厢房里呆坐了两个时辰,就打发小的给二位爷带两句话,第一句是,穿白衣裳的爷,身上伤无碍的,睡上两日自然醒了。第二句是,请蓝衣裳的爷,千万在入夜之前到清平客栈去见上一面。他在那里候着,若是迟了怕是来不及了。”

展昭听罢点点头,待徐成出去,掩好了门回过身来,白玉堂仍蒙头躺着。两人一时都不知如何开口,足过了盏茶的时间,被子里方传出咬牙切齿闷闷的声音:“蠢猫还等什么!药给白爷爷端来!喝完了同去!”

展昭闻言一怔,随即低了头,眉眼一弯,带着满满笑意应道:“好。”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10:00 +0800 CST  
两人再走进清平客栈院子时,仇明正盘膝坐在那石桌上。见他们来了,神色先是一松,继而又是一怔,望着白玉堂道:“这位兄台既中了我那一刀,如何此时便醒来了?”

白玉堂冷冷望着他:“白爷爷不止醒了,内力也尽在,你若再要出手伤人,白爷爷可不是那心存仁厚的笨猫!”

仇明闻言略呆了半晌,问道:“兄台莫,就是名动江湖的锦毛鼠白玉堂?”

“既然认得,便好自为之!”白玉堂说着纵身跃上西厢房,“你们慢慢叙旧,白爷爷懒得听!”

展昭心知白玉堂此举,既是为了叫自己放心说话,亦是为若山中还有埋伏,在屋顶上便可及早发现。他抬头望着白玉堂蹙眉挥袖,拿内力带起阵风,吹开些尘土,眼里便带了清浅笑意,再转脸看仇明时,却又换成了水波不兴:“仇兄,三年不见,别来无恙?”

仇明苦笑:“熊飞,再没想到会是遇上了你。果然人算不如天算。”

展昭沉声问道:“既然你我如此有缘,仇兄可是愿意说些什么?”

仇明垂下眼去,良久开口道:“我原本确实姓王,排行第二,表字仲齐。家父生前曾任江陵府尹。”

展昭吃了一惊:“可是当初被参私动军饷克扣赈灾粮米,后遭先皇赐死的江陵府尹王汉麟大人?那案子……后来不是证明王大人是被奸臣所害,屈死的么?”

仇明微微点头:“不错。家父被赐死之后,家母殉情。我有个兄长,亲眼见到父母死状,吓出病来,一年后亡故。你认识的我那母亲,并非生母,是我乳娘。当年我只有五岁,她让我随了她姓,改叫仇明,既是为了隐藏身份,亦是为了不忘家仇。”

展昭略一思索道:“包大人乃令尊故交。我曾听包大人说起当年之事,上本参奏的乃是参知政事许昌,此人早已病故了。”

“不错,你我十四岁那年,许昌便染疾而亡。昔年仇人,在我尚未成人之时,都死了。”

两日两夜未曾合眼,一阵倦怠突然袭来,展昭按住额角,再仰起脸。白玉堂出门前换回了自己明霞锦的衣裳,华美俊逸。此刻半躺在屋顶,一副悠然自在模样看着山上风景,右手却始终按在画影剑柄上。

待回了客来居,需再煎上一副药与他喝了方好。展昭模糊想着,收回视线望向仇明,漆黑眼底一片难以置信的悲凉:“你习武未成,仇人已故,你便要整个大宋江山做陪葬?”

“娘临死前曾将我和兄长叫在床前,说了句话——你们父亲一腔热血一副衷肠,却死在佞臣昏君之手,可见忠义无用。此生你们如不报仇,九泉之下,便不要来见爹娘。”仇明说着,解下腰间酒囊,慢慢喝了几口,“兄长死后,乳娘带我到了她故乡常州,隐姓埋名,只为了有朝一日手刃仇人。岂料他们走运,竟得善终。自此我便立志从军,很快便得机会做了朝廷的密探,打探到这条秘密传递军情的路线。又很快寻到恰当时机诈死,才化名王二,待在了这里。等了一年,终于等来了两个传消息的人,杀了他们,拿了密报。若你未能认出我,过上半月,我便会离了这里,寻个僻静去处终老一生。”

“易容简单,却改不了身形声音。但直到那日在李大胆家门前,你收了暗器起身之时,我方认定是你。你练的那刀法来自西域,手指生茧部位与别人均有不同。当时若不是我出现,你袖中暗器必然出手,若伤了白兄……”展昭又停住,片刻问道,“你既已得了密报,为何仍留在此处?”

仇明苦笑:“熊飞,你可知道,这些年边关太平。故此我虽从军几年,二月初八那日,却是此生头一次杀人……”

再喝了几口酒,仇明低声道:“王掌柜夫妇连我底细都未知,便肯救我。我杀了人,连马匹都趁夜杀了拖去掩埋,装神弄鬼,只怕连累他们。眼见他夫妇入狱,我本想等事情了结,便想法子劫了那牢狱救他们出来。故此才装疯卖傻,冒险留在这里,以防他们无辜冤死。”

“我再也不会想到,竟是你来查访此案。”仇明摇摇头,“那日在李大胆家门口,我便知道虽有易容,你也认出了我。匆匆来此留了些银子,只想着或者能留在他们那幼子手里。我知道你们必会去找徐成问话,故此去了客来居。打听到白玉堂骑马走了,才等到晚间偷袭于你。那些暗器上都淬了药,若是伤到了你,必要昏睡上两日才能醒来,真气也要受阻,却无性命之虞。只是我未曾想,三年不见,你功夫竟更精进。更不曾想到,白玉堂及时赶了回来,又竟肯舍身护你周全。”

展昭再抬眼望向屋顶,微微一叹:“其实就算他未能赶来,你那暗器也伤不到我。白兄当时只是……还多谢仇兄兵刃上留情,否则……”说到此处,忽见白玉堂目光转向这边,两人视线相对,彼此心中都是一跳,各自转过了脸去。

仇明也看向白玉堂:“是他关心则乱,竟看不出你原本可以挡开那些暗器。熊飞能得此生死之交,仲齐委实羡慕。”

展昭定定看着他,片刻开口道:“自一入庙堂,昔年江湖朋友散去了十有八九。原本我以为,我与仇兄也算生死之交。三年前你从军之时,特意上京访我话别。在聚仙楼饮酒时,展某曾说过,你我此生为知己,来世为兄弟。”

“所以看到是你,我便知道,是天要亡我。”仇明将酒囊一饮而尽抛在一边,“这许多年,我只为了报仇活着,你可知我多么羡慕你襟怀磊落从容坦荡。你又怎会明白,自幼背着仇恨长大,是如何生无可恋。你原本可以直接回到汴梁,将我供出来便是交差,你念及旧时情谊才给我留了生机。我明白,以你的性情,必是你支走了白玉堂,以保他平安。熊飞,仲齐此生,唯有你一个知交。我不会对你下杀手。白玉堂为你挡的,是我身上最后一柄飞刀。当时我已万念俱灰,情知再无余地。”

展昭闭目握拳,再睁眼时终是带了些不忍:“你想用暗器致我昏睡,争取两天时间,为的又是什么?”

“为的是在朝廷追杀到我之前,赶回常州安顿乳母。”

“仇兄。”展昭向前几步,“你乳母她……已在前年过世了。”

仇明如遭雷击,一把抓住展昭小臂:“你说什么?!”

“我听到你的死讯曾特意回乡探望过她,那时她已病势沉重,将标识你密探身份的锦袋交给了我。对我说,此生最悔的,是未能让你成为一个普通百姓。当时我未能明白她话里含义,如今想来,想必她看出你是诈死,后悔未曾阻拦你报仇,却已经来不及了。”

仇明放开手,仰天长啸,眼中泪水滚滚而落。

展昭握住他肩膀:“仇兄……你不忍殃及王掌柜夫妇,不忍对我痛下杀手,不忍抛下乳母,却忍心为了一己私仇,看整个大宋河山,战火熊熊,生灵涂炭么?你可知你此番报复的,是我大宋无辜百姓?是军中曾与你歃血为盟生死与共的众多将士?”

仇明缓缓将手伸到怀里,白玉堂此时突然飞身而下,画影出鞘架在他颈上。仇明轻笑:“白少侠放心。我不会加害熊飞。”说罢从怀中掏出一根封了蜡的铜质细管,“熊飞,这里便是密报。我已看过,西夏和大辽密谋合兵攻宋,军中确有内应。你们若能在十五日内将消息传回朝廷,一切均来得及。”

展昭神色一凛,伸手要接,白玉堂轻声叫道:“猫儿。”

“白兄,无妨。”展昭将铜管接了,揣进怀里。白玉堂这才将画影收回鞘中,拉着展昭向后退了一步。

仇明看看他两人,又望着方才扔掉的酒囊道:“熊飞,你将那密报带回去便好。我不能跟你回汴梁复命了。”语毕身形微晃了晃,唇边溢出一丝血迹。

展昭大惊,一把扯住他衣领问道:“你服了毒?解药在哪里?”

仇明摇摇头:“没有解药。这毒我今晨便服下了,那酒不过是为了催发药力。便是你不来,我也撑不过今晚。”

白玉堂忙道:“猫儿,白爷爷给你的药瓶拿来,那是大嫂独家的秘方,至少可续几个时辰的命。我们下山再想办法。”

“那药昨夜被白兄自己服了。想正是因为那药灵验,才会这么快醒来。”展昭慌乱中看向白玉堂,“白兄不是说自己身上还有么?可否借展某用用?”

白玉堂顿足长叹一声:“笨猫!哪里还有!那药所需的配料万金难求,大嫂两年才配得十粒,我们弟兄每人只带着两颗!白爷爷只怕半路被你甩脱,又怕你出事,都给了你!原来你竟又都还给了我!真是只蠢猫!”

仇明轻笑,更多鲜血蜿蜒自唇边流下:“熊飞,得一知己此生无憾!若有来世……”话未说完,便一头栽向石桌下面。

“仇兄!”展昭惊呼,伸手要扶,仇明却已阖上双眼,再不能言。白玉堂蹲下身探了探脉息,站起来缓缓摇头,神情怆然。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12:00 +0800 CST  
夕阳残照时分,山坡下一座简陋新坟前,展昭对着上面一块无字石碑握拳呆立许久,望着漫天血色红霞,茫然唤了一声:“白兄?”

身后有声音低低响起:“我在。”

展昭回过身看到白玉堂,忽然安下心来,方觉掌心刺痛。抬手一看,竟不知何时已被自己掐出血痕。白玉堂看看那血迹,又看他满面倦色,神情萧索,心里隐隐发疼。竟未及思索便轻握住他指尖,看看掌心血痕道:“你我下山连夜寻回那孩子送到太原府衙,再赶路回京。”展昭摇头道:“那药还有两副,回去喊厨下煎了好生喝下去。展某先行回京复命,白兄在这里静养两日再动身罢。”

白玉堂脸色一寒,转过身便往山下走,淡淡道:“白爷爷无碍,不劳展大人惦记。”

展昭身形一僵,见他越走越快竟用上了轻功身法,忙纵身追上去拉住他手腕道:“白兄,伤还未好,莫再动内力了罢。”

白玉堂停住步子偏过脸来:“哦?与展大人何干?”

展昭讷讷开口:“且先回客来居歇上一夜,明日还要有劳白兄,带展某去将王掌柜那孩子找回来……”说到此处心里大悔,恨不得将舌头咬掉。果见白玉堂瞬间白了脸色,盯着他有顷,一字一顿道:“展大人回客栈等着,白爷爷现在去将那孩子带回来给你,便动身回陷空岛,势必不至于耽误展大人赶路。”

展昭正兀自懊恼,分明满腹其他话要说,却一个字也出不得口,只握着他手腕不放,竟不觉用上了两分内力。白玉堂等了片刻,见他不松手,也用了内力便要强行挣开。展昭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抬手护住他右肩,脱口便道:“玉堂!留神挣裂了伤处!”

静了一霎,白玉堂伸手覆上展昭的,歪头凑在耳边悄声问道:“怎么?展大人心疼?”

耳廓一热,展昭慌忙收回手:“到底还是发起热来了。回去吃了药好生睡上一夜。本该静养,可军情要紧,回京路上说不得只好日夜兼程。可莫要为了这点伤,闹得病上一场。”

白玉堂甩甩袖子,脸色此时才和缓:“三脚猫!当你白爷爷那么不中用么!白爷爷上次在汴梁城里寻到一家铺子,做常州府特产点心最好,想必你这笨猫常常巡街都未曾发现。待回去交了差,将你院里那坛玉醑挖出来,白爷爷买了点心陪你喝酒!”
说着已负手握剑,施施然向山下走去。

展昭伸手摸摸耳垂,方才的热度仍在,连带着脸上也热了起来。又摇摇头在心里叹口气,江湖上都说锦毛鼠喜怒无常,直到今日才算见识到了。既是这么个脾气,从今后……也只好凡事依着他罢……

两人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到了五月初二这日午时,终于回了开封府。尚未及歇息片刻,包拯便命展昭一同进宫复命。展昭回到房里换了官袍,微笑着对白玉堂道:“白兄就在这屋里等等,展某去去便回。”

这回程一路,展昭始终心事重重,任如何逗引,也只是这般微微一笑,眉端眼底遮不住的寥落神色。白玉堂明白,仇明之事他仍是无法释怀,又不知军情究竟如何,心里难安,便也不多问。此刻只应了一声,看展昭出了门,在包袱里取了一只盒子,往公孙策书斋去了。

才一进门,公孙策便迎过来施了个礼:“白少侠此去辛苦,学生正要去东跨院寻你。”

“先生寻我,为的是讨要蒙恬精笔?”白玉堂笑着将盒子放在书案上,“回来时为着赶路,不及细选。这一盒子是三十支,先生凑合用罢。”

公孙策拱拱手:“白少侠请坐。学生多谢。只是我去寻你,倒还有两件别的事。”

“先生请讲。此番来找先生,倒也还有件别的事。”白玉堂才坐下,公孙策便伸手过来:“这第一件要紧的事,展护卫千叮万嘱,说白少侠有伤在身,又连日赶路不得歇息,要我给白少侠把把脉。确定无碍他才放心。”

白玉堂脸上一僵便要将手背在身后:“臭猫!”

公孙策仍是伸着手笑:“既然我和白少侠都还有事未说,便别再耽搁,先把这头等要紧的大事办了罢。你看展护卫平日里温润和气,他若任性起来,却连大人也没奈何的。既是他托学生办事,少侠还是行行好,切莫为难学生。”

白玉堂只得苦着脸伸出手去凭公孙策把了脉,看着公孙策脸色小心翼翼道:“这伤实在无碍,可否请先生行个方便……”

公孙策摆摆手:“白少侠客气,不妨先说说此来还有何事,学生拿人手软,必会酌情帮忙。”

白玉堂略略将此去太原府的事情说了一遍,道:“若府中方便,待事情了结,想请先生在包大人面前,替那猫儿告几日的假,也让他散散心。”

公孙策起身斟了杯茶递给白玉堂,笑着道:“看来江湖传言,也不可尽信。”

白玉堂不解挑眉。公孙策取了支笔蘸了墨,在纸上边写字边道:“江湖人皆言白少侠面冷心硬,最是行事毒辣不可亲近,如今看来,待朋友却是体贴有加。只是毕竟展护卫在府里事务繁多,这告假一事……”

“若府中有什么事务无需避嫌的,在下倒可以帮着办理。”白玉堂忙道。公孙策抬眼看看他:“既如此,学生便去与大人说说。只是确实有件事,要白少侠肯帮忙,学生方好交代。”

白玉堂点点头:“先生尽管直言。在下一切照办。”

公孙策便将那张纸拿了起来,走到门口唤来一名衙役交给他,低语几句。见衙役领命去了,回身道:“倒也不是什么难事,我才写了个方子,让他们抓两服药来白少侠服了即可。”

白玉堂一时无言,片刻才勉强点点头:“便听先生的罢。只是不知先生寻我,还有件事是什么?”

“日前学生曾按白少侠所说,派人去陷空岛向几位员外报了平安。衙役回来时带了个喜讯,二员外韩彰的夫人添了个男丁。虽是早产了些,却母子均安。卢员外带话回来,白少侠这边事情了结了便尽快回去罢。”

白玉堂大喜:“果真?”

公孙策笑着点头:“白少侠肩伤未愈又连日奔波,等等便将药喝了。至于包大人处,他倒早有意思待此事彻底了结,便让展护卫歇上几日。开封府虽是清水衙门,人手总还勉强够用,白少侠尽管放心。”说罢将盒子中的蒙恬精笔取出一支把玩,“多谢白少侠厚礼。展护卫那里,一切有学生安排。如白少侠信得过,放心回陷空岛等着便是。”

白玉堂闻言喜上眉梢,行礼道:“既如此,多谢先生!在下这便回猫儿房中等他回来,明早动身回陷空岛。”

晚饭时分已过,展昭才满面倦色回到东跨院,只见院内石桌上摆了只精巧食盒并两坛酒。白玉堂拿了把扇子轻轻摇着,看他进来,抱怨道:“说是去去就回,却等到这时候。这也罢了,公孙先生那碗药也不知加了多少黄连在里面!臭猫将白爷爷吃了苦头,还不过来喝上几杯赔罪!”

展昭失笑:“白五爷名动江湖,却怕喝一碗药,传出去像什么样子!那伤可无碍了?饮酒不妨?”

“今日白爷爷高兴,不光不妨,还要多饮几杯。”白玉堂拍了坛上泥封道,“还不快换了衣服过来!”

待展昭换了便装,白玉堂已将食盒打开,皆是马蹄酥,银丝面,酒酿元宵,鸡汤馄饨等常州府特产小吃。几碟精致小菜,吃在口中,竟是天宁寺素斋的风味。展昭供职开封三年有余,回乡日子少之又少,这常州府的小吃也许久不曾吃到,难为白玉堂自何处找来。想及此处,心里一暖,便端了杯子笑道:“多谢白兄。”

白玉堂哼了一声,突然问:“熊飞是你表字?”

“正是。”

象牙扇骨轻轻晃了晃:“展-熊-飞。倒是好听。猫儿记着,白爷爷表字泽琰。”

“白-泽-琰。”展昭念了一遍,三个字轻轻在唇齿间滑过去,带了些叹息的味道。听在白玉堂耳中,只觉得千回百转。他呼吸一滞,伸手拿过另一坛也拍了泥封:“猫儿,可饮得了这一坛?”

“若这一坛都喝下去,定要醉了。”展昭望着酒坛,眼底露出几分寂寥无奈,握杯的手隐隐发力:“白兄,我今日在殿上得知,关于西夏和大辽欲合兵攻我边境之事,朝廷其实早有准备。为防万一,那密报原是自三条路线分别传出,清平客栈,不过其中之一。另两条线上的消息,早在一个月前就传到了朝中。至于军中的内应,也已查明,只待时机成熟人赃并获。”

白玉堂合了手中扇子放在桌上,起身绕过石桌,一手按上展昭肩膀,一手拿开他手里酒盅。那青瓷酒盅受不住指力,已经裂开一道细纹。随手将那杯子放在一边,白玉堂轻声道:“如此大事,若只靠一条渠道传递消息,本就太不稳妥。朝廷做事,自然滴水不漏。那仇明真是白白送了性命,还连累了李大胆他们三个无辜之人。”

展昭撑着额头呆坐了片刻,低声问道:“白兄,今晚可是回留客居?”

白玉堂抓过酒坛递到展昭手中:“且放心喝罢,白爷爷今夜不走,守着你这猫窝。你还有甚么怕的!”

展昭抓着坛口痛饮了一气,放下酒坛抬起头:“三年前仇兄从军之前,曾特意来汴梁寻我,在那聚仙楼上喝的大醉。现在想来,他是当那面便是永诀。可惜展某愚钝,竟未觉察他有何不妥。否则或者能够阻止他寻仇……”

白玉堂伸手用指腹抹掉展昭唇边几滴酒液道:“房里那玉箫可还在?”

饮得太快,酒意迅速上涌,展昭思索了一会儿方才点头道:“还在。”

“猫儿可会吹《高山流水》?”

展昭再抓过酒坛,将剩下一半饮了,空坛子掷在地上,起身往屋里走,脚步微微踉跄:“自然会,白兄想听?我去拿来。”

白玉堂握住他手臂稳着他走进房中,让他在床边坐下:“猫儿不知道罢,白爷爷抚得一手好琴,最擅弹《高山流水》。”

展昭微蹙起眉盯着白玉堂似笑非笑的眼,随即眉间一松,笑意漾开:“白兄,替我把那箫拿来。”白玉堂却伸手解了他头上发带:“你这屋里又没琴。日后白爷爷拿了琴来陪你。猫儿醉了,躺下睡罢。”说着挥手熄了烛灯。才要转身,袖子却被扯住,展昭含糊问道:“玉堂,你可是要去取琴来?”

白玉堂失笑:“猫儿果真是醉了,好生睡罢。白爷爷是要取琴去。”展昭闻言才放了手,和衣倒在床上睡了。白玉堂瞧着他沉沉睡颜,拿指尖轻缓将他鬓边几丝乱发拨开,浅笑低语:“蠢猫无需惦记旁的,往后自有白爷爷陪你……”

直到日上三竿,展昭方才醒来,外袍皂靴不知何时已被除去,白玉堂不在房中。

披了衣服出门,见有个衙役正在院里垂手站着,旁边跟了一个穿着青布褂子的少年,怀里抱着张琴。见展昭出来,衙役行了个礼道:“展大人,白少侠让属下在这里候着,和您说一声,岛上有添丁进口的喜事,他已回去了。这是城东那知音琴行派来的伙计,说白少侠一早去他们那里定了张琴,让送到您屋里来。还给您留了句话,说是高山流水,来日方长。”

那抱琴站着的小伙计是第一次进官府里来,原本心里胆怯,局促不安。想到常听街头巷尾有人说起,开封府的展护卫生的温润儒雅,风骨翩翩。此时便壮着胆子抬眼望过去,却正好赶上那衙役话音才落,展昭双睫一垂,眉眼略弯,便露出一个清浅柔和的笑。小伙计呆了呆,只觉得这五月初已经热起来的天气,此时竟拂过丝清凉微风,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爽和煦。歪过头看看,这小院门口栽的一棵石榴,已绽出了花骨朵儿,初夏时节,晴光潋滟。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16:00 +0800 CST  
六月 此时相对一忘言

进了六月,天气顿时酷热难捱起来。月旬以来,京中甚是安宁祥和,开封府众人也难得清闲了些日子。这日天气甚好,内宅里过来了几个老妈妈,帮着众人将各色衣物均拿在院里晾晒。其中一个在内宅里供职最久,与众人皆是熟识,人唤李婶的,手上边忙着,边笑问道:“展大人平日不穿白色,何时竟添了这样一件衣裳?真是好看。这若穿起来,更显得俊了。”

展昭正坐在石凳上低头帮赵虎修理刀鞘上机括,转脸一看,李婶手上拿的是白玉堂那件雪白云锦大氅,眉目间不自觉便更柔和了几分。放下手中刀鞘,走过来道:“李婶且歇歇,喝碗梅子汤解解暑,这件我自己晒了就是。”说着拿了软布,将院里拴好的绳子又擦了擦,方才将手中大氅搭了上去。此时赵虎风风火火冲进院里来,抓起桌上刀鞘左右检视:“展兄弟果然手巧!昨儿个我自己折腾了半宿都未修好!”说着擦擦额上汗水,拿起旁边茶壶,倒了一碗仰脸便喝。

展昭走过来笑着道:“这是隔夜的茶,怎么能喝得,不见旁边有先生熬的梅子汤么!且喝一碗,等等大人散了朝回来,如无事,你我叫上张龙去街上转转。今日甜水巷上几家铺子开张,当心有毛贼趁着人多,浑水摸鱼。”

李婶也笑:“赵爷总是这个脾气,也老大不小,该成亲的人了,也该稳重些。”

赵虎大大咧咧挥挥手:“李婶你莫笑我,我可学不来展兄弟那个好脾性。前日里我们几个还私下里议论,将来哪家的姑娘说给了展兄弟,那才是前几世修来的福分……”

展昭摇摇头,正要岔开话题,就听见外面有衙役喊道:“展大人在房里么?大人朝散了,喊您上书房候着他,有事商议!”赵虎便收住了话题去寻张龙,展昭倒了碗梅子汤给李婶,自去了包拯书房。

公孙策正在书房内整理这半月的几份卷宗,见展昭进来,笑道:“展护卫且坐着等等,大人回去换了朝服便来。”

展昭施了个礼,在椅上坐了。公孙策突然又正色道:“展护卫,学生有件事问你。白少侠走了月余,可来过消息不曾?”

展昭摇摇头:“不曾。先生有事要找白兄?”

“学生倒是无事。只是白少侠肩上那伤……”公孙策沉吟着将手中笔放在案上,欲言又止。展昭已又站了起来,急急问道:“那伤有什么不妥?先生当日不是说无碍么?”

公孙策诧异抬眼:“展护卫急什么?学生只是想说,那伤必定早就好了。”

展昭面上一僵,随即又放松下来露出无奈神色:“先生……”

公孙策含笑说道:“左右近日府中无事,这半年来展护卫也未能歇上几日。既然心里惦记,便去陷空岛走一趟罢。”

展昭闻言却踌躇起来:“此去陷空岛,来回要十余日。大人唤属下前来还不知何事,只怕……”

“确实有要紧事。”他话音未落,包拯带了两个衙役踏进门来接过话头,拦住要行礼的展昭,微笑道:“展护卫,本府正要交待于你,收拾下行装,启程去陷空岛办差。”

见展昭露出疑惑神色,又拍拍他小臂:“今日圣上说边境传来捷报,狄大将军已率了人马,将西夏要与大辽汇合的八万兵马拦下。此番我宋军有备而去,西夏却是措手不及,死伤惨重。那麾下的左先锋朱盛,也已在为辽军秘密传信的时候被抓个正着,当即军法处置。圣上龙心大悦,朝散之后特命本府派人到陷空岛去给白少侠送些封赏。圣上特别嘱咐,白少侠乃江湖义士,此番前去不着官服,不带圣旨,不事声张。本府想,于公于私,于情于理,此事必要展护卫去办,方能妥帖。”

言罢,包拯在袖中掏出一只明黄锦盒打开,里面装着一块精巧白玉令牌,雕着蟠龙纹样,并三个小字——内酒坊。

“圣上下了旨意,白少侠不爱名利,便赏些金银器物也没意思。这牌子拿着,让他得闲了自去内酒坊寻御酒喝,也就是了。”包拯将盒子交在展昭手中道。

展昭握着锦盒,正视包拯问:“圣上可是有意让白兄入朝为官?”

包拯一笑:“展护卫不必多虑。圣上的确器重白少侠人品武功,但绝不会强人所难。有时候,有些事,官府不好出手,江湖办法反而更易解决。这个道理圣上又怎会不知。再者圣上见你和白少侠惺惺相惜,意气相投,此案中又能舍身护你周全,这几坛酒的人情总还做得。你只管放心前去便是。不必急着赶路,今日是六月初八,本月之内回来复命即可。府内若有事,圣上自会从宫中调派人手。展护卫酌日动身。”

展昭这才将锦盒收进怀里释然一笑:“既如此,属下明日一早便启程。”

自汴梁到陷空岛,一路皆是热闹繁华州县,江南风光又端的是旖旎清丽。前次为追三宝,展昭星夜兼程,惯常需七八日的路程硬是只用了五日。这一次虽不急于赶路,却也在第六日早上便已进入了松江府境内。

眼看离陷空岛只剩三个时辰路程,展昭反而放缓了马,一路徐行。到了午后,索性寻了家酒楼,要了一壶酒几盘菜,慢慢吃起来。直到未时将过,起身会了银两,让店伙计将马牵到棚里寄养着,才徒步向江边方向走去。

同上一次到江边的时辰一样,只是时值盛夏,此刻日头刚刚西斜。远处的苇荡一片绿波,在风里轻摆着,江心尚有打渔的船未曾收网,依稀听到有船工哼着调子,一副安宁和乐景象。展昭握着剑在江边站了片刻,岸边便有摆渡的船夫问道:“这位爷可是要渡江?上陷空岛还是茉花村?莫要耽搁久了,再晚些,那岛上就不让进人了。”

展昭低头一笑:“劳烦船家,送在下去陷空岛。”

站在卢家庄门前时,夕阳正好。展昭才对门口家丁报了名号,一个年轻家丁便回身向里跑去,另一个稍长些的却拦了他道:“怪道说你小子不够机灵每常受罚!急三火四做什么去!”

那人跑了几步又回过身来不解问:“来了客难道不去通禀一声!”

年长的家丁大笑:“还通禀什么!你难道没听见这是展大人?不用通禀了,你只带了展大人去厅上吧,大当家的此刻就在。再赶紧着人和咱们五爷说一声就是了!只会赏你!再没有错处!”

那家丁便带着展昭到了厅上,卢方正与韩彰两人对着几本账册商议什么,听见家丁喊“开封府展大人来了”,慌忙起身迎到门外将展昭让进屋来。一面迭声喊人上茶,一面道:“上次五弟盗宝,多亏展大人从中斡旋调停,方未酿出大祸。我们弟兄本该上门拜谢,不想展大人却有空来此。怎的也不差人先来报信,我们也好做了准备接风才是!”

展昭抱剑微笑行礼,道:“那一次是包大人在圣上面前进言,也是白兄自己丰神俊朗坦荡磊落,令圣上喜欢,展某并无甚么功劳。上次去太原府倒多亏白兄一路相助,方能顺利结案。此番展某前来,既有圣上的意思,也是自己要登门道谢。只是如此不请自来,叨扰几位当家的了!”

此时已有小厮恭恭敬敬上了茶来,展昭刚坐下端了盖碗,就听院子外面远远有人喊着:“老五!我那酒才埋下就被你闻着了味儿!这还罢了!做什么喊白福搬走我鱼缸里的那块石头!”
“四哥就是小气!你那石头莹白好看,我让人磨飞蝗石去了!你若不依,日后算账!此刻我有要紧事!”嬉笑之声从屋顶传来,话音才停白影一闪落在门边,倚着门框站住,挑唇看着展昭不语。

韩彰叹气:“你前几天才弄坏了老四一条船,今日又抢酒抢石头!明知他小气还和他过不去!越大越淘气了!”

白玉堂也不答话,只望着展昭,展昭也放下手里盖碗含笑望着他。两人目光交汇一处,彼此心里都是忽悠悠一动。这时蒋平已追到了门口,刚要说话便一愣:“老五,我说你怎么火烧屁股一样!原来是展昭来了!你这一个多月和大姑娘一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的也能惹来官府?”

卢方走到门口一手一个将两人拉了进来:“说的是些甚么!展大人此番又不是来抓老五的!老二快亲自去厨下看看,吩咐他们做一桌子好菜,将老四藏的那酒全挖出来罢!一坛也不用给他留着!今日咱们兄弟几个陪着展大人一醉方休才好!”

展昭忙道:“卢岛主切莫见外,展某酒量平平,四当家的酒还是莫要挖出来了。再有就是,这称呼好歹改了罢!”

卢方大笑:“也好,展兄弟,别再推辞,今晚一定要痛饮一场才罢。前次那丁家昆仲也夸展兄弟一表人才侠义豪爽,每每和我说起,想邀展兄弟来住上几日,便将他们也请了来!”说着就命人速去茉花村请人,又差人去喊徐庆。韩彰已亲自往后厨打点去了,唯有蒋平苦着脸道:“你便是一滴不给我留,也不够这许多酒鬼喝的!那酒才埋了两日,已被老五挖去了一大半!展兄弟,你们官府里可抓偷酒贼不抓!快将老五带了去罢!”

展昭低头辛苦忍笑,白玉堂笑着一扬手,一颗飞蝗石便轻轻敲在蒋平扇骨上:“病夫小气!次次你喝的和乐楼的琼浆,是谁带了给你的!你心疼那酒,下次我从干娘那里多偷些给你!”说完转回身来似笑非笑看看展昭,也不说话,扭身出去了。

卢方一愣:“这老五怎么回事?展兄弟才来,他却躲了?老四快把他叫回来!”

蒋平兀自晃着扇子:“哪回进他屋子,他给我好果子吃了!让展兄弟去叫!”说着便冲展昭笑道,“展兄弟,不是我蒋平麻烦你这远道来的客人,实在是我家老五脾气古怪难缠,每每进他那屋子,都要被他捉弄了出来。正月里你头一回上岛,他竟肯把你带到他那屋里去,想是你们投缘的紧,还是你跟了去罢!我且到我那院里看看,不是我舍不得那几坛子酒,若凭二哥性子去挖,只怕连我那几棵梨树全炸光了!”

展昭早已明白白玉堂意思,此时便向卢方行个礼,往雪影居去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41:00 +0800 CST  
白玉堂正摇着扇子悠闲自得坐在桌前,见他进屋,“啪”地将扇子一合,笑问:“展大人,这次来陷空岛有何贵干?莫非还要讨赏?”

展昭哼了一声,负着手答道:“展某此来,是为了给白老鼠打赏!”

白玉堂挑眉踱到他身旁,贴上耳朵呼着气轻声问:“哦?赏什么?展大人拿出来,让白爷爷看看稀罕不稀罕?”

展昭忙闪开身子,摸摸耳廓瞪他一眼,走到桌边坐下。白玉堂便拿了旁边一只瓷壶,倒了一杯递在他手上:“这砂糖菉豆甘草冰雪凉水,与别处的不同,是大嫂自己配的方子,最是消暑解渴。”

展昭喝了一口,确实清甜爽口,这一路暑气便散去了不少。此时院里传来白福声音:“展爷,您来时拿着的包袱,小的给您送到客房去罢,从这里出去,往西一拐便是。等等用了晚饭,自然有小子们带您过去的。”

展昭还未答话,白玉堂已向外面喊道:“你也糊涂了!拿客房去做什么!拎我屋里来!”

白福忙掀了帘子进来,对展昭行了一礼。白玉堂瞟一眼包袱:“放我睡觉那屋去罢!”

展昭才要说话,白玉堂便问道:“怎么?去太原府的时候夜夜同床共枕,今日既来了,白爷爷那床难道还睡不下你这三脚猫?”声音极低,含含混混带着笑意。

“白兄!”展昭脸上一热。白福已放好了包袱转身出来,笑着道:“五爷,您自打回来,日日让厨下熬了这冰雪凉水送屋里来,今日可算派了用场!两位爷喝了这碗便回厅上去罢,大爷张罗摆饭了!”

展昭闻言一怔,低头看看手里杯子,白玉堂已咬牙骂道:“平日也不见有这么多话!怎的今天如此皮痒!还不快吩咐下去!今晚上多备着洗澡的热水!再聒噪仔细五爷拿你当靶子练飞蝗石!”

白福忙一溜烟儿的跑了。展昭将杯子喝干站起身:“白兄走罢,若让几位当家的等久了,不免要怪展某失礼了。”

白玉堂笑着自桌上拿过一只点漆雕花木盒子打开:“急什么!我什么时候同他们几个讲过礼数!且先尝尝白爷爷这莲花银丝糕。是我们岛上自己种的荷花,趁刚露嫩苞时候摘下来入馅料,拿嫩荷叶裹着蒸熟。二嫂的手艺,你在别处再吃不到的。”

展昭取了一块放在口中,果然入口即化,清香无比,便笑笑再拿了一块。白玉堂这才带路向外走去:“先垫了猫肚子,等等也免得上来就被那几条酒虫灌倒!还要累你白爷爷扛着你回来!”

展昭忙跟上去:“等等白兄千万替展某拦上几杯,若果真醉了,只怕酒后无状。”白玉堂一抬手搭上他肩膀:“帮你挡酒容易,叫声好的给白爷爷听听!”

展昭想了想,叫道:“五弟。”

白玉堂修眉一立:“乱叫甚么!你怎知白爷爷比你小!”

展昭看着他,眼里含了层笑:“展某生于天禧二年,腊月十三。”

白玉堂手臂一僵,便顺势勒住展昭的脖子:“臭猫!哪个和你比甚么大小!今夜你便醉死在岛上罢,白爷爷才不管你!”

展昭被他带的身形不稳踉跄一步,随即掣肘向他肋下攻去,同时握住他手腕一翻,白玉堂便借他腕力飞身跃到另外一侧。两人拆了几招,展昭突然停手,白玉堂一掌正要劈他颈项,见他收势,便也撤了力道,指尖蹭着他下颌收回来:“怎么不打了?怕了?”

展昭轻轻唤了一声:“玉堂。”

白玉堂呼吸一顿,暮色已沉沉要涌上来。半昏半暗里那人睫毛垂了下去,看不到眼里神情,只见唇角微微挑着,夏日荷香一样清淡的笑。那两个字在耳边打着旋儿千回百转。白玉堂也开口唤了一声:“猫儿……”极轻的声音,似是怕惊了什么一般。

却突然听前面不远处,有人高声喊着:“那边站的可是五爷和展爷?快去厅上用饭罢!丁家二位爷已经进庄了!大爷二爷三爷四爷都在前面候着呢!”正是卢方身边的小厮卢义的声音。

白玉堂用了几分内力大吼一声:“五爷晓得!看哪个敢再来催命!”震得卢义蒙了耳朵便回身跑了。展昭也赶忙往前厅走去,白玉堂还想说话,展昭偏脸儿看着他,笑着又唤道:“玉堂,好歹替我挡几杯罢!”

呼吸又是一顿,白玉堂悻悻磨牙:“臭猫!”

这一顿饭吃得委实热闹,除韩夫人要照管幼子,连卢夫人和徐夫人都在桌上。众人才各自入了座,便由卢方带头轮番向展昭敬起酒来。陷空岛五鼠人人善饮,丁兆兰丁兆惠两兄弟也有些酒量。大家彼此相谈,脾气投合,便更觉酒逢知己。展昭推辞不过,更不愿搅了众人兴致,索性酒到杯干,三巡过后,便觉酒意有些上涌。韩彰这时又端了杯子过来,展昭忽想起一事,伸手在腰间摸出只小巧玲珑的碧玉小狮子塞在韩彰手上,笑道:“听说韩二哥得了贵子,这是展某在汴梁玉器铺里买下的。虽粗陋些,拿着给孩子玩罢。”

韩彰哈哈一笑,也不推辞便接过来。正要再给展昭斟酒时,白玉堂忽然闪到身后,一把抢过那碧玉小狮子细看:“猫儿倒会讨巧!二嫂最喜欢碧玉!看来明日可跟着你享口福,让二嫂烧顿鱼宴尝尝!”

韩彰再将小狮子抢回来:“偏你嘴馋!人家展兄弟给的礼合了你二嫂的心,凭什么你跟着讨便宜?”

白玉堂嘻嘻一笑:“二哥你也学病夫小气!看在我给侄儿取名字的份上也该让二嫂烧几条鱼吃!”说着不动声色揽住展昭肩膀,顺势将韩彰手上酒壶挡开,“猫儿,白爷爷取的名字,韩天锦,可好听?”

展昭含笑点头。徐庆拿着酒壶才要过来,白玉堂忙挥挥手道:“三哥你也不用急,珍儿和天锦的名字都是我取,等三嫂给你添了儿子,我也管的!”

徐庆一把将酒壶顿在桌上粗声道:“罢咧!你可别欺负三哥不会念书!你三嫂过门的时候指着那破匾笑了一盏茶的功夫!你当三哥不记得了!”

丁兆惠听了这话笑的翻了酒盏,直捶桌子。扯着展昭道:“展兄弟你不知,老五从小习王羲之的草体,写的字最是好看。当初这山庄他弟兄几个重新修整了,便要在各处门口挂个匾,都说让老五来写,他一口应了。给大哥写了个倚云阁,四哥写了个踏浪亭,二哥写的是松涛斋,他自己那院子写的是雪影居。唯有这三哥院子门口,挂的匾额写着——徐老三!”

展昭听到这里也掌不住笑出了声,徐庆也边笑边将手里的酒盅照着白玉堂脸上就扔过来。白玉堂扬起手接了,冲着展昭道:“猫儿,我家现有的这三个嫂嫂,大嫂一身好医术,二嫂有套好厨艺,三嫂做的一手好针线。还不知日后若有了四嫂,又会些什么!”

蒋平摇头笑:“你四哥不好别的,就爱听个小曲儿,日后若有人提亲你们都帮我问问,需要弹得一手好琵琶!”

丁兆兰突然问了一句:“老五,这松江府里也不知道多少大姑娘惦记着陷空岛五当家,连我家老娘都被媒婆问过多少次了!你倒是说说,你若成亲,要个什么样的!”

展昭低头听着,伸手向桌上拿起了那越窑刻花酒壶向自己酒盏里斟了一杯,还未及端起来,白玉堂却伸手拿过凑在唇边喝了,嬉笑着道:“将来能与白爷爷成亲的,需有一身好武艺!”

满座人皆大笑起来,卢方忍不住道:“这陷空岛上五个当家的,三个娶了亲,三个怕老婆!我看老四虽还未娶,也不是个有出息的!老五你倒果然找个能降伏你的罢,有身好武艺打得赢你最好!索性我们弟兄五个怕在一处!若是将来娶了亲也制不住你,只怕早晚有天你要将这岛都翻了过去!”

白玉堂把手上酒盏往桌上一放:“大哥你放心,我又不会水,翻条船尚且不能,翻了岛做什么!”

蒋平摇头:“四哥次次要教你,你次次不肯学!哪有守着个岛不会水的!”

白玉堂撇嘴:“守着岛就要会水么!那丁家老三还不是一样不会!”

“老五你真是出息了!没事和姑娘家比!”卢大嫂此时也拿了酒壶向着展昭走过来。白玉堂忙歪过头瞧着展昭道:“猫儿!你笑什么!莫非笑话白爷爷不会水?”

展昭忍笑摇头,白玉堂却一把握住他手腕:“臭猫!到了白爷爷地盘上还敢取笑!走!白爷爷带你见识见识我那独龙桥去!”说着扯了展昭便向外走,卢方慌忙要拦:“老五!这么晚了,你们都饮了酒,明日天亮了再去!”

蒋平一摆手:“大哥别管他,老五不过喝了一坛,哪就醉了!”

卢方只得作罢,想想不放心,还是又嘱了一句:“展兄弟,这老五给我们宠坏了,你可莫要万事都由着他的性子。那边客房已经收拾干净给你备下了,等等让老五带你过去,赶了几日的路,早些歇着!”展昭回头刚要说话,白玉堂留下一句:“大哥你那客房锁起来罢!猫儿睡我雪影居!”便真气一提,拉着展昭转瞬就不见了人影。

留下一桌子人面面相觑,徐庆拿筷子敲着桌子道:“老五莫不是疯了?他那屋子平常谁进得去?”

韩彰也喃喃道:“要么还是派几个人跟着他和展兄弟罢,莫非真的醉糊涂了?”

唯有蒋平摇头晃脑,手里筷子敲着小碟,哼着小曲。

“新月曲如眉,未有团圆意。红豆不堪看,满眼相思泪。终日劈桃瓤,仁儿在心里。两朵隔墙花,早晚成连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43:00 +0800 CST  
岛上夏夜里比汴梁城凉爽几分,清风带着依约的芦苇淡香拂在脸上,一路几乎脚不点地奔回雪影居门前,酒意已吹走了一半。

白福正在院门口石阶上坐着,见两人回来,忙起身道:“五爷,展爷,洗澡的水都备着呢,我这就让小子们提过来。厨下醒酒的汤也熬了,另有您吩咐买下的常州府特产点心夜宵,那榻上的被褥……”

白玉堂突然打断了他:“罗嗦什么!都拿过来就是了!”抬手一颗石子便轻轻打在白福屁股上,白福忙笑着跑了。

展昭垂着手站在一边,听了白福的话心里便踌躇了几分。他少年心性未脱已经名动江湖,一向行侠四方去留无定,根本不曾想过娶亲成家。后来入了公门,虽然三番几次有人试探说媒,均被他一一推辞。去清平镇一路,任是再未经风月,对白玉堂心思也有隐隐察觉。可毕竟两人都是七尺男儿,此事过于不合常理,他只对自己说是白玉堂本就玩闹惯了,莫要多想。那夜在客来居,最后那几把刀原本伤不到他。千算万算,却不想白玉堂偏巧就在那个时候赶了回来。更没想到以白玉堂武功修为,那一刻竟会乱了阵脚以身挡刀。

犹能记得那一瞬间的心惊肉跳,这些年来也曾遇过劲敌,临过险境,却是第一次觉出了怕。及至那老大夫说出“关心则乱”四个字来,竟如醍醐灌顶。

原来最初不愿他插手此事的担忧,见他执意跟来时候的释然,一路听他调笑时的心动,每每被他惹恼又发作不得的心软……凡此种种,不过是,情之所至。

初时懵懂不知,待自己心意已明,将相识以来白玉堂一言一笑重新思量一番,才恍然惊觉这人竟如此悉心周到,偏偏又能不落痕迹。他素来英豪阔达,从不曾将儿女私情之事放在心上,思及这些才发觉原来侠骨铮铮之外,竟还能有这般柔情满腹。

只是……同为男子,怎容于世?

这些日子,忠孝仁义,俗世伦常,都在心里过了一遍。直到站在卢家庄门前,终是决定不动声色。可这一晚上,桩桩件件的体贴亲厚,白玉堂竟毫无掩饰之意。等等进了屋里,又不知会怎样情状,反倒教展昭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白玉堂撵走了白福,本要进屋,却见展昭站着不动。起先以为他醉了要出酒,借着清亮月光细看看面上神色,心下已明白了八九分,朗声笑起来:“蠢猫发甚么呆!走,趁东西还没送来,带你瞧白爷爷自己架的独龙桥去!”说着拉住展昭手腕就往后山走。

直到了后山下江岔子前,展昭才发现这独龙桥只不过是两根铁桩,搭着一根粗大铁链,直通到江彼岸去。白玉堂得意望着他:“看见了么猫儿,这便是白爷爷的独龙桥了。”

月色下铁链颤颤巍巍闪着幽幽寒光,不过小臂粗细。展昭知道白玉堂轻功不在自己之下,但这等渡江的法子确是前所未见,心下便有几分惊奇。白玉堂已放开他手腕,纵身落在铁链上随意走了几步,再转身一跃落回展昭身前,问道:“猫儿敢走么?”

展昭略迟疑了一下。这种法子从未曾试过,又饮了酒,若万一失脚落水,身边又无人相救,委实不是闹着玩的。便摇头道:“天色这么晚了,过桥还是罢了吧。”

“猫儿怕了?白爷爷带你走!”白玉堂说着手臂一探,揽住展昭腰身。展昭吓了一跳,慌忙便要挣开。白玉堂却箍紧了不肯松手,看着展昭眼睛正色道:“猫儿记着,莫说是条铁链子,这普天之下,凭他怎么奇险的路,只要你肯,白爷爷都能带你过去!”

展昭望着他沉沉眸色,只觉心里一安,豪气顿生,挣开他道:“谁用你这白老鼠带!真当展爷不敢么!”说罢在江边寻了寻,看到一摞尺把长的轻薄木板,想是岛上有船工留在此处的。放眼估一下江面宽窄,便抄了几片,随手扔了一块出去。待那木板落在江面之时,飞身一跃,足尖在板上一点,借力再起时手上已又扔出第二块。如此几个起落,人已到了对岸。

白玉堂纵起身形上了那独龙桥,夜色里只见白衣翩然,转眼间已在展昭身边站定,笑着道:“好漂亮的燕子三抄水!今日才见你使出来!回去罢,想必白福此时都准备妥了。赶了几日的路,好好歇歇。大嫂配下的药粉洒在水里,洗了不仅安神,这夏日里,蚊虫都不近身的。”

展昭才要说话,却只见一阵夜风吹来,方才扔在水里的木板正晃晃荡荡向下游漂去,忙提了口气飞身踏着板子回到了岛上。白玉堂跟过来揽住他肩膀笑问:“怕的甚么!便是那板子漂走了,白爷爷抱你过桥回来就是了。”

展昭瞪他一眼,扭身往雪影居走,快到院门时手一抬便有一物直向着白玉堂额前飞过来。白玉堂伸手抄住一看,不禁大喜:“这是哪里来的?”

“圣上所赐,从此内酒坊随你进出,不论何时想喝御酒,凭着令牌去取便是。”

“果然合了白爷爷的脾气!下月得了空儿去拿两坛,在你那猫窝里喝!”

说话间两人已进了屋子,白福早熏好了解乏安神的香,此刻带着两个小厮正在门口立着。白玉堂便问道:“水都备好了?”

白福点头:“都在那边厢房里,照五爷吩咐的,并展爷换的干净衣裳都备下了。”

白玉堂道:“猫儿去罢,让他们服侍你好生洗了解乏。”

那两个小厮正要往厢房里去,展昭忙道:“自己就行,何苦还找人服侍?让他们下去歇着罢。”

白玉堂正将那令牌拿在灯下细看,听了这话回头笑着问:“怎么?嫌小子们服侍的不好?展大人可是想要白爷爷亲自服侍你洗?”

白福听了忙别过脸去,生生用力将那笑压在了齿缝里。展昭脸上发烫,再耽搁下去,还不知白玉堂要说出些甚么来,忙扭头跟着小厮们去了。

进了那厢房套间里,只见屋中间放着热腾腾一只大木盆,另外瓷盆、盆架、堂布、木梳、香豆面、香肥皂一应俱全。竟还摆了张矮几,上面放着两碟新鲜瓜果,两只瓷壶并杯盏。

小厮过来替展昭散了头发,道:“那壶里是五爷叫备下的椰子酒和漉梨汁,怕饮了酒后泡在这热水里口渴。等等展爷若要喝时只管吩咐,我与您倒来。”

展昭低叹一声。江湖人都道锦毛鼠狷狂狠辣,若细心周全起来,竟能到如此地步。再看榻上摆着簇新里衣,还有一件四经绞罗的湛蓝衣裳。拿起细看,月白领口绣着竹叶纹,竟连同纹样的腰带发带也配了。不知如何薰过,带了清淡芝兰香气。混着那沐浴热水中带的隐隐药香,将这几日行路的倦意一卷而空。

待洗完换了衣裳回到那正房里,白玉堂也已沐浴完毕,换了身轻薄白衣,黑发散着,正坐在桌前自己斟茶喝。靠窗书案上,摆好了一张通体黑色,隐隐泛着幽绿的古琴。

见展昭进来,白玉堂起身踱到他身边,伸手握住几络湿发,上下打量:“果然这衣裳衬你。”

白玉堂行事素来只凭兴之所至,世俗礼法一并全不放在心上。此前不过为着尚不确定展昭心思,怕他难堪,故此每每只是言语暧昧,不敢太过亲近。只是今日在正厅上两人四目相对之时,任是展昭平素隐忍稳重,也未能藏住那一瞬眼底万缕情意。心意既明,虽是仍未说破,他望着展昭的眼神却也已与以往大有不同。含着笑意,情思流转,直看得展昭耳根发热,低咳一声,走过去看那张古琴。

白玉堂看他脸红,只觉好笑:“猫儿长得好看,白爷爷多看几眼,臊什么!你若觉得白爷爷好看,尽管看回来,白爷爷必然不躲。”

展昭耳上更烫,只得装作不闻,伸手出去在琴弦上拨弄两下,却不料白玉堂附上耳畔轻声道:“猫儿,白爷爷这琴,名叫绿绮。”

此言一出,展昭忍无可忍一肘击来:“白玉堂!”

白玉堂向后一退,无辜道:“猫儿又不是不识货,你倒看看,白爷爷这琴不是绿绮,又是什么?你那玉箫可带来了?”

展昭抬眼看他。屋里烛光甚明,白玉堂一缕发丝拂在脸侧,家常白衣上搭着浅浅银蓝领口,一双狭长凤眼略略张大,竟是一副坦荡磊落模样。于是将羞赧之意也褪去了几分,点点头道:“带来了。”

白玉堂轻轻笑开,坐到书案边随意拨弄三两下,琴音细微悠长,是典型两浙流派。展昭寻到自己包袱,拿出那支玉箫,举在唇边。

箫声回旋婉转,初时低细,很快繁音渐增。白玉堂琴音随着和上,淙淙铮铮,清清冷冷。琴箫相和,时而温厚稳实如高山巍巍,时而清脆明亮如鸟语鸣和,时而腾沸澎湃似万壑争流,时而清雅柔和如春雨潇潇。一曲既罢,两人一站一坐,两相对视。展昭轻轻将玉箫放在案上,白玉堂本有千万句话,此时却偏偏全都出不得口,最终只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抚上展昭脸侧,指尖划过他耳垂。展昭本来脸皮极薄,不惯与人亲昵。此刻却不躲不避回视过去,眉端眼底,全是浅浅笑意。

院子外面依稀传来有巡夜路过的家丁交谈之声,屋内两人却相对无言,唯闻清浅呼吸,方才一曲《高山流水》,竟似还有余韵绕耳。夜风一吹,带来隐约芦苇香气,混着屋里薰的龙涎香的气味,丝丝缕缕,沁人心脾。方才本已散尽的酒意,竟悄然又涌起来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50:00 +0800 CST  

楼主:迷路的猪猫

字数:220249

发表时间:2013-08-25 20:3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1:05:4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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