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鼠猫文库】【古代】经年 by 迷路的猪猫

七月 好天良夜酒盈樽

七月流火。

乞巧节这几日,各处城门均要迟关一个时辰,自初五这天,各处的街市店面上已经都做好了准备。街上临时搭了许多贩卖巧果,针线,磨喝乐,钗环水粉,饮料小吃,以及各色小玩意的摊位。每逢这种时候,开封府的众衙役便从早到晚,分做三班不断巡街。酉时将过,王朝带着几个衙役走得口干舌燥,在小纸坊街口买了几碗酸梅汤,站着正喝,就见南门大街上一队衙役正急急向朱雀南门外方向跑过去。

王朝忙高声叫住领头的刘捕头,一问之下才知,方才府里得了报告,城外四里桥下停的货船里,有一艘竟是偷贩私盐的。有惯常在那边巡视的官差无意中觉察不对,暗中查探了发现,船上几十人,多半都会拳脚。其中几个显然身手不错。从身材样貌看来,其中一人很像是官府里发过海捕文书,有几宗命案在身的水匪林清。

刘捕头擦擦头上汗水道:“暗探的官差说那船想是这三两天在那边交货,然后便要走了。展大人已经先赶去,另还有一百官兵,往南边各路去埋伏着抓人,属下这就带着人去帮忙!”

王朝思索一下,安排了个路线,留了两人巡街,自己招呼着另外几人也匆匆跟了过去。

赶到四里桥下时,战局已散,江面尚乱,十来名衙役正指挥旁边货船各自照常停靠。那贩私盐的船上有几个官兵在简单清理货仓。岸边几处茶棚酒肆里,看热闹的人还在纷纷议论刚才情景。王朝打听之下知道,方才是展昭独自先行赶到。在周围等了片刻,认准了正是林清,又得了回报说南边也埋伏了人,还有一百水兵已经赶到蔡河入口处,便强行冲进船舱。打斗中展昭负了伤退出来,一路向南奔去,林清带了几个人追过去了。

此时刘捕头已经带着手下的人将抓住的二十多人都绑缚了准备送回府衙,见王朝着急便过来道:“王大人且莫急,展大人只是故意卖个破绽受些小伤。他闯入船舱之前嘱咐过手下,说若在这里动起手来恐要伤及无辜,必要将人引到远些的地方才好围捕。王大人且先回府去吧,南边都是早有埋伏的,想是等捉了人,展大人也就回去了。”

王朝一时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便只好依言先回到府里等着。果然半个时辰后,就听见院子外面有当值的衙役喊着“展大人受伤了”,一路向公孙策书斋方向奔去。

马汉也正与王朝一起在屋里等着,听见衙役喊声,便忙向东跨院跑去。才到了屋门口,却听见里面有人含着怒意道:“快给我看看!怎的才回来这几天就弄伤了?难道还要白爷爷天天在身边看着你不成!”

展昭低声道:“谁用你看着!不过划个口子。你莫要大呼小叫的,给别人听了不像话!”

王朝马汉面面相觑,此时公孙策手中拿了一只药箱走到门前,听见里面声音,也停了步子。伸手在门上轻叩几下,问道:“白少侠莫非在屋里?”

门从里面打开,白玉堂行了个礼:“先生请进。”看到王朝马汉,又匆匆一揖,便回身走到床边,伸手替展昭将衣襟敞了。只见前胸五六寸长一条伤口,正有鲜血蜿蜒流出,显见是刀锋划的。公孙策略看了看便道:“无妨的,伤的不深,那兵刃上也无毒。只是未及尽快止血。现下只要上些止血的药粉,每日里换药,三五日便好了。”

展昭一拱手:“劳烦先生了。”说着向白玉堂望了一眼,微微一笑。

白玉堂轻轻吁出口气,公孙策将手中药箱打开,取了只方正小盒子递在白玉堂手上:“这里是前些日子学生新配制的。方才一下子擒了三十来名水匪,大人正要找个头目审审。展护卫受了伤,便歇上两日,王朝马汉随我去罢。今日府里既忙,白少侠又在,这上药之事,只得有劳白少侠了!”说罢笑着对白玉堂拱拱手,带着王朝马汉出门去了。

待三人走出跨院,白玉堂回身便握住展昭手腕:“果然三脚猫!白爷爷早就说你功夫不济!竟连几个水匪也制不住!”

展昭安抚地拍拍他手背:“无妨,诈一下他们,方能引出去围捕。你没见那城门口水道里多少商船画舫,倘或在那里大动起干戈来,还不知要伤多少无辜百姓。也是我故意用了内力,逼着血流的多些,他们当我伤重,必然要追杀出来。将那几个功夫好些的引到僻静处,剩下些乌合之众,自然就好办了。左右不过是皮肉伤,你无端端的急甚么!难道我心里这点分寸也没有?”

此话一出,白玉堂反倒更怒,本正将那药粉细细往伤处洒,此时便将药盒往展昭手里一塞,冷声道:“白爷爷自然不着急!你既然有分寸,这药便自己上罢!”说着袖子一甩,转头便要出门。手才碰上门扉,只听到身后展昭轻轻吸一口气,喃喃道:“果然不济,才洒了药又弄裂了。”

白玉堂急急回身两步赶到床边,却见展昭正拿着药盒,浅笑望着自己。公孙策配的药粉见效极快,血已止住,只是那白色里衣上斑斑点点的血迹,看着触目惊心。

心里一松,眉间却一皱,白玉堂咬牙切齿道:“臭猫何时竟也学了诓你白爷爷!莫不是皮痒了!”

展昭将手上药盒放在一边,低低唤了一声:“玉堂。”

白玉堂满腔怒气便化作一声长叹,到旁边备好了的水盆里拧了软布,过来轻轻给他擦拭胸前血迹。口中仍是抱怨道:“便是怕伤了无辜,也不用非得伤了自己。难道堂堂南侠奈何不得那帮蟊贼么!”

展昭见他消气,便觉淡淡倦意涌来。事情出的突然,晚饭尚未来得及吃,此时只觉得又饥又渴。懒懒笑了笑:“倒也不全为了这个,万一船上有甚么机关埋伏,他们仗着水势,我又不会水,只怕在那里缠斗的久了反而吃亏。所以必定要引到个安全地方,才有把握。”

白玉堂瞪他一眼,拿了干净白布帮他裹着伤处:“笨猫!仗着水势又怎么样?你难道不会派人去找四哥帮忙?”

展昭失笑:“远水解不得近渴!你也糊涂了!等四哥来,不能再少也是十日,这帮人早不知又躲到什么地方去了!那林清,已经发了半年多的海捕文书,今日也算自投罗网,怎能让他走脱了!”

“便是如此,你既知白爷爷这一二日便到,等等白爷爷又何妨!”

“等你做甚么!”展昭眼睛瞪得溜圆,脸上露出惊奇之色,“莫非玉堂会水?”

“你……”白玉堂气结,手上便作势要用力。展昭只道那裹伤力道必要加重,忙屏了呼吸等着。可白玉堂动作顿了一刹,反倒更轻柔起来,缠好了伤处抬眼看他,挑起唇来一笑:“猫儿习了这些年的武,身上倒没甚么疤痕。”说着修长手指自展昭锁骨处轻轻划过,打了个圈儿,“这身猫皮委实光洁好看。”

展昭脸一热,挡开他手,自己在箱子里取了干净衣裳要换。看看白玉堂站在桌边摇着扇子似笑非笑,又迟疑起来。白玉堂伸出手道:“怎么?连换衣裳也不会了?莫不是要白爷爷给你脱?”

展昭一听脸上更热,忙自己将衣服换了,垂着眼道:“走罢,去厨下看看可还有什么吃的。”

白玉堂转头向外走:“没想到你会带了伤回来,白爷爷本是在清风酒楼定了酒菜要与你饮酒。如今你在房里坐着等等,我去将那酒菜取回来,咱们就在屋里吃罢。”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53:00 +0800 CST  
待白玉堂拎了酒菜回来,展昭已洗过了头发,家常蓝衫随意披着,在灯下向一只熏香小铜炉里洒驱蚊虫的香粉。窗户敞着,门倒掩好了。

白玉堂站在窗外看了片刻,展昭将铜炉又盖上,转过脸问:“怎么不进来?”

“展大人门都关了,白爷爷怎么进?”白玉堂倚着窗棂笑问。

展昭白他一眼:“既如此,食盒拿进来,白兄请回留客居就是了。”

白玉堂跳进来把食盒放在桌上:“臭猫恁的没良心!亏白爷爷见你受伤,特意换了几样补气血的菜品回来!不然哪里会耽搁这些时候!再说,留客居那天字第一号客房今夜住了别人了,白爷爷怎么去?”

展昭早已饿了,打开食盒一看,里面有一碗百味羹,倒是正合胃口。取出来边吃边问:“上月在岛上,记得你说那间客房原是被你常年包下,怎的又住了别人?”

白玉堂将盒里酒壶取出来,也不斟酒,只对着壶口便饮:“白爷爷不住了,自然跟店里退掉。”说完又扫一眼展昭床榻,“猫儿睡了雪影居的床,难道白爷爷来开封府,睡不得你这猫窝?”

展昭上月在陷空岛上住了五日,两人日日里吃住在一起,每日饮酒比剑抚琴。展昭从前行走江湖自在快意,自从入了公门,极少有如此悠闲适意时光。白玉堂本就在吃穿住用上凡事讲究,那几日更是事事具备处处周全,着实让展昭过了回难得的清闲舒坦日子。

待展昭启程回京,才过了两三日,白玉堂便问了卢方,将陷空岛在汴梁城里的生意账簿均要来看过。刚好碰上有家租出做酒楼的铺面,掌柜的家中老父染病不起,想关了买卖回家乡去。卢方和韩彰商议着,那酒楼原本生意极好,关了可惜,想索性自家经营起来。白玉堂将此事揽下,来了汴梁。

他明里不肯承认,暗中却想着到京之时刚好赶上乞巧节。不想遇上展昭受伤,虽伤势无碍,却还是将那过节的兴致减去了一半,只想着一同安安稳稳呆上几,便是好的。他两人虽已知彼此心意,但始终未曾明里点破。展昭向来内敛端方,不比白玉堂恣意妄为成性,虽然不惧世俗评说,却也不惯过分亲密举止。白玉堂知他素性如此,怕他羞恼,也只比以往言辞上更亲昵几分,却半点不曾逾礼。今日原本怕展昭在开封府众人面前抹不开,是想回留客居歇着。可瞧见展昭受伤,怕府中有事,索性将那客房退了,赖在展昭房里不走。

展昭见他一副“白爷爷今夜无处可去”的狡赖模样,叹了口气,起身到箱子里另拿了一只枕头摆在榻上:“展某床榻不比你雪影居的舒适讲究,将就将就罢。”

白玉堂再饮口酒,看着那枕头笑:“还拿这个做什么,不如就枕一个罢。”

展昭瞪他一眼,伸手想拿酒壶:“这里不是陷空岛,若给人看了成什么体统。”

“才受了伤,莫要饮酒。”白玉堂一闪身躲开展昭,将酒饮尽了,随手把壶丢在桌上,“猫儿乏了,早些歇着罢。”

展昭确实有几分困倦,便脱了外衫向床上躺去。白玉堂也宽了衣散了头发过来,挥手将灯一熄,躺在展昭身边,低低问道:“猫儿可知,白爷爷此来,还受了别人的托,要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

白玉堂左肘支在枕上,以手撑额,右手在黑暗里摸上展昭发丝:“丁家老大让我问你讨生辰八字,要与你说亲。”

展昭一时无语。仔细回想,那日在岛上众人饮酒的时候,确实似曾听提起过,丁家兄弟有个妹妹名叫月华,尚待字闺中。似乎还曾说过,这位丁姑娘不稀罕读书经商人家,一心要许个少年侠客。当时不以为意,却不想丁家兄弟竟藏了这个心思。便思忖如何婉言回绝了方既能断了丁家的念头,又不至于伤了和气。

白玉堂等了片刻,不见他答话,便俯下脸凑在耳边问:“如何?”

展昭见他明知故问,向里翻个身也故意道:“展某生辰八字,玉堂原是知道的,如实告与丁兄便是了。”

“哦?”白玉堂捏着他发丝的手一使力,展昭吃痛,扬手便握住他手腕,另一手迅疾奔他肩头大穴点去。白玉堂也不闪躲,只抬手轻轻一挡道:“猫儿乱动什么,身上还有伤,当心再挣裂了。公孙先生问起来如何交代!”

展昭见他不躲,指尖触到他掌心又撤了回来,正色道:“丁兄那里若再问起时,你只说展某已入公门,不比在江湖时候自在洒脱。况常需以身涉险,自顾尚且不暇,便娶了家眷亦无暇照应,只恐耽误了好人家女孩儿。多谢他们抬爱。如此回绝了才好。”

白玉堂松了手躺下,笑着悄声道:“这才是。”

展昭才闭了眼要睡,听身边人又道:“猫儿放心,那丁家兄弟和月华,也算同我从小一起长大,便是结不成这门亲,也不至于为此事心存芥蒂。莫说他们本都是豁达开通之人,断不会与人为难。纵为了此事结下仇怨,白爷爷自然也要替你回绝干净。”

展昭听他如此说,自然将心放了下来。只是若再答言,还不知他又说甚么,索性便一动不动,装做睡了。却不想白玉堂又将脸转过来,凑到他耳边以极低声音说道:“上月你离了岛,白爷爷也收到金华家里带来的信,嫂子寻了家好姑娘,来信问白爷爷意思。白爷爷已经回信去应了。”

离得太近,展昭只觉他鼻尖似已触到自己颊上,鼻息弄得颈项间发痒。又听了这句话,便睁开眼来。他目力原本就好,自幼习内功心法时师父又刻意训练过他,此时虽是黑暗中,仍能看清白玉堂眼里笑意一转,隐隐带着促狭。看来是随口胡诌。展昭暗暗叹气,这人一时正经,一时却又满口毫无遮拦,偏偏自己没记性,次次着他的道。

看他睁眼,白玉堂笑意更浓,展昭忙转向里面道:“睡罢,和他们缠斗半日,早就乏了。我曾和林清交过一次手,今日却觉得他武功路数有变,明日去牢里会会他。”

白玉堂也不再调笑,伸手过去搭在腰上。展昭微微挣了一下,自然挣不脱,便随他去了。

习武之人大抵警醒浅眠,但枕畔有白玉堂在,展昭这一夜睡得格外安心。次日起床神清气爽,连同那伤也好了七八分。白玉堂见他确实无碍,才放心自去处理陷空岛上生意。

那林清原是汴梁附近出没的一个水匪,功夫颇为了得。早年间不过聚集了几个无赖地痞,劫掠些商船上的货物。后来却大开杀戒,伤了七八条人命,自己手底下人也渐渐多了起来,竟成了气候。半年前在城外树林交货时,被查案回来的展昭无意间撞个正着。

当时展昭和他过了几十招,用袖箭伤了他左臂,林清负伤逃窜。展昭本要追上去,却被他手下二十余人围攻,耽搁了片刻,待将那一众喽罗放倒追去时,林清已逃到蔡河入口处自己的船上。河道上当值的水兵人手不够,因事出突然又不及调派,最终还是被他逃脱。官府下了海捕文书,却足有半年都寻不到林清踪迹。

展昭于武功上天分极高,凡是交过手的,对方招式路数皆能记在心里。前日打斗时总觉林清的招式与之前略有不同,心中生疑。故此用过早饭,便回禀了包拯,要到牢里探探虚实。

开封府衙的牢房分了内外两重,外面一重大抵是关押罪行较轻的人犯和女犯。里面一重则是重犯,共有七八十名狱卒分作几班轮流看守,便是展昭也需出示了令牌方能得进。林清正是暂时收押在这一重牢房最里一间。

牢房阴冷潮湿,林清垂首坐在角落一张草榻上,听见有人开了牢门进去,头也不抬。展昭反手将牢房门关好,静静看了他一刻才开口问道:“林清,你此番回到汴梁,是为的何事?”

林清这才抬眼看看他,面无表情答道:“刚巧劫了条运私盐的船,过来贩盐。”

展昭直直盯着他问:“林清,这半年来,你逃亡在外未曾露面,纵是下了海捕文书亦未能寻到你半点踪迹。贩盐生意最是好做,各处均可售高价,你又如何会为了这点私盐冒险回到汴梁?”

林清低下头不开口。展昭又问:“你武功路数与之前略有不同,这半年来,你逃亡何处,是否曾遇过旁人指点?”

林清忽然又抬起头道:“展大人,林某功夫不济败在你手下,既被擒了便心服口服。改日过堂,万般罪名一概签字画押不会抵赖,要杀要剐全凭处置。你只管放心便是。”

展昭微微一笑,忽然出手攻他胸前要害,林清本能向后一闪,抬手要挡。因戴着镣铐施展不开,三招已被展昭制住,点了穴道动弹不得。他索性闭上眼睛不语。展昭握住他左腕,将衣袖向上一扯,小臂上赫然露出一处指肚大小圆形疤痕,刚好是半年前被袖箭所伤的位置,丝毫不差。

展昭看了那疤痕片刻,淡淡说了句:“一个时辰后,穴道会自行解开。”便转身走出去,将牢门重新锁好。

这时有衙役来报,说是甜水巷内有几家铺子夜半遭劫,均是店内夜间值守的伙计被打昏了绑缚在地,或多或少均丢了些器物。

几家商铺同时遭劫,弄得附近人心惶惶。展昭带了几个人赶到甜水巷时,已有一个伤势较轻的伙计醒转过来,说是夜半起来小解,模模糊糊看到门边有个人影。刚喝问了一声,那人便掠到身后,不知用什么器物击上后脑,便失去了知觉。待醒来已被绑缚双手,扔在床边地上。

展昭在几家遭劫店铺查看了一番,店门均是从内拴好,但窗子却各有损毁,窗棂上可见踩踏痕迹。几家店主人已各自清点过店中物品,丢失的大抵是些古董玉器,都颇值些银两。

展昭派了几个人在附近查访。又命衙役将受伤的五六个伙计抬回府里诊治,等待醒转之后问话。待将现场彻底搜寻完毕,已经近午时分,天色早已阴沉下来,隐隐有雷声滚过。有衙役在一旁行了一礼道:“展大人身上有伤,眼看便要落雨,且先回府去罢。”

见暂时也寻不到更多线索,展昭也只得留下几个人在各家店铺看守,自己带了剩下的人匆匆向回走去。才到半路,雷声轰然作响,大雨如注。待众人回到府里时,早都被淋的湿透。匆忙回到东跨院,只见白玉堂拿了把伞,正往外走。

见他回来,白玉堂一把将人拉进屋内,才要开口说话,展昭已笑笑道:“无妨,换身衣裳便是了。”

白玉堂伸手去解他衣襟:“别的不怕,只那伤处别弄湿了就好。原不重的伤,留神沾了水反倒厉害起来,索性我与你换了药重新包上。今日先生原是让你歇一日,是什么案子又跑了出去?”

展昭将湿透的外衫脱下来,由着白玉堂检视伤处,一边将案情简单说了,又蹙眉道:“虽不是什么大案子,却总觉有些蹊跷。”

白玉堂微微思索一下:“失窃的几家店均是贩的字画古玩,金银器物,若看失物总值固然不少,但每家店内陈设的东西若加起来,远不止这个价钱。这贼只劫一家也就足够,为何多此一举,跑了那么多店?”

展昭点头:“正因如此,才觉蹊跷。”

说话间白玉堂已将伤处重新换了药裹好。展昭换了身干净衣裳,便要去查看那几个店伙计情形。临出门又回头道:“玉堂,此刻雨大,若无事便莫要出门,待问了这几个人的话我便回来。”

白玉堂剑眉一扬,压低声音问道:“哦?雨天不便出门,猫儿想在房内做甚么?”

展昭瞪他一眼:“又没正经,自然是有正事要说。那林清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该来这汴梁城里贩卖私盐。加上这几起盗案偏偏赶在这时机上闹出来,总觉得其中有诈。这两日需多加提防,待我回来,咱们再细细商议。”

他说完拿起旁边纸伞就要推门,白玉堂却扯了他衣袖,一把将人拉回来揽住腰,凑在耳边问道:“猫儿这是拿白爷爷当开封府的短工?这倒无妨,我既然在这里,自然要帮你保着内外不出事。只是猫儿……如何谢你白爷爷?”

展昭脸上一红,忙挣开他手臂整整衣襟,含含混混说了一句:“随你便是。”就转头出门去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56:00 +0800 CST  
当夜竟又有一条街巷几家玉器铺子遭劫,情状与前一晚别无二致。

事情很快在大街小巷里传扬开来,各家店主人一时间惊慌异常,只恐下一户便轮到自己,甚至有的店铺直接关了店门,乞巧节的生意也不做了。更有些店伙计吓得索性连当月工钱不要,直接辞了工要回家去。

连续两夜案子一出,汴梁城里人心惶惶。开封府上下又要平息坊间传言,又要维持街巷秩序,又要排查可疑人等,又要寻找现场线索,忙的人仰马翻。

到了入夜时分,展昭终于得了点空闲用过晚饭,已是戊时将过,再有半个时辰,各处城门均要关闭。包拯下了命令,在几处古董金银店铺集中的街巷加派人手,整夜轮值。

回到东跨院的时候,一弯新月当空,白玉堂也刚刚将那接管过来的酒楼生意盘点过,正在院内石桌旁独自饮酒。见他进来,白玉堂扬手将酒壶扔了过去:“这是白爷爷今天去取来的御酒,猫儿尝尝。”

展昭接过酒壶喝了一口便放在桌上:“玉堂,今夜切莫多饮,待过几日这些案子结了,你我再饮个痛快。”

白玉堂拿起壶,将剩下的喝了:“上次那坛玉醑,还在这院里埋着。如今也有半年了,想必更醇。待案子了结,白爷爷给你挖出来。事情可都布置妥了?”

展昭点点头:“都已妥了。但愿无事,是我多虑。”

白玉堂将酒壶一抛,站起身来:“左右今夜不睡了,干等着无趣,白爷爷抚琴给你听。这知音琴行的琴倒也说得过去,只可惜比不上白爷爷自己那绿绮。猫儿凑合听罢。”说完到屋里将上次差人送的那张古琴取出摆在石桌上,随意伸出手去,琴声响起,音节流亮,旖旎绵邈,竟是一曲《凤求凰》。

展昭倚在那棵玉兰树下抱臂静听,唇边漾起浅浅笑意。一曲尚未奏完,便听得外面传来打斗之声,有衙役高呼道:“速速保护大人!”展昭眉头一蹙,提剑纵身便跃上屋脊,向声响来处奔去。

白玉堂停了抚琴:“猫儿算得半点不错,果然来了。”抓起画影便奔向包拯书房。王朝马汉张龙赵虎已带了人将院子团团护住,等了片刻,不见有人前来,白玉堂料想此处应该无碍,便循着打斗之声追去。

声响是自大牢方向传来,白玉堂踩着屋脊赶到之时,只见一黑衣人执了把弯刀和展昭战在一处。几招之下他已看出,此人武功甚高,内力也深厚,刀法颇有些奇诡,竟似苗疆路数,招招狠辣直取要害。而展昭则每一出手均留有余地,显见是想生擒。那人许是见一时不能得手,竟虚晃几招,回身便向南边奔去,同时一回手,几枚闪着寒光的暗器直奔展昭面门而来。

展昭挥剑将暗器格开之际,白玉堂已经脚步不停飞身追上那黑影。展昭跟了几步,白玉堂头也不回厉声喝道:“猫儿!回府!”便追着那人一路奔走了。

展昭闻言登时收住脚步,喊了一声“玉堂小心”,回身直奔大牢内而去。

此时牢内已经乱作一团,正有两名狱卒急匆匆要出来回禀,说是那林清突然疯了一般妄图弄断镣铐,破牢而出。展昭忙奔进去,见已有几名狱卒,被他用牢内送饭的杯盘所伤,猛力之下,牢门木栏竟也断了一根。

见展昭赶来,林清面色一僵,眼中露出些许惨痛神色,颓然跪倒。

已经有狱卒战战兢兢拿了钥匙来将牢门打开,展昭走进去,林清毫无反抗之意,一任展昭将他点了穴道,喊来两名衙役,扛向府衙大堂而去。

衙役将林清放在地上。展昭解了他穴道,让他跪在堂下,又上前对已经在此等候了有顷的包拯耳语几句,包拯便拍案问道:“堂下何人?”

林清抿紧双唇,一言不发。包拯再问:“方才逃走的黑衣人,你可认识?”

林清闻言一震,看向展昭。展昭正视他双眼轻声道:“方才曾有一人来袭,被当做刺客。我与他交手之际,他扔了暗器趁乱逃走,现下已有人去追。私闯府衙行刺朝廷命官,乃是死罪,若你知他来路身份,不妨将实情告知我们,或尚有回旋余地。”

林清低下头去,片刻毅然道:“罪民林清,曾在这汴梁附近做了几年水匪。劫掠过路商船货物无数,共杀害人命八条。现下既然被捉拿归案,所有罪行一概招认,甘愿伏法,请包大人明断。”言罢重重磕下头去,任包拯如何发问,再不开口。

展昭命几十个衙役分了四路去找白玉堂和那黑衣人踪迹,又让沿岸巡查的水兵沿几条河流分别寻去。他原已料到此事必和林清相关,只想审了林清,弄清那人来路,也好大致判断追寻方向。却不想林清宁死不再开口,一时全无办法。他不知白玉堂此去吉凶,心急如焚,却又怕府中再生事端不敢擅离。包拯见他心事重重坐立难安,便道:“展护卫,方才已调来巡城的军士保护本府,府内无事。倒是白少侠如今不知追那人去了何方,你且出去寻他,若有危急,还可助他一臂之力。”

展昭蹙眉犹豫,公孙策在一旁拍拍他手臂道:“展护卫且去寻白少侠罢,凡事小心便是。”

此刻外面已经有衙役连声喊着跑上堂来,跪在地上禀道:“白少侠追到蔡河入口处将那刺客生擒,刚巧支援水军赶到,已将人押回来了。”

跪在堂上的林清闻听此言,面色瞬间雪白。

原来白玉堂追出去,只觉那人身法轻灵飘忽,轻功造诣颇高。又兼他似乎对汴梁地形极为熟悉,单捡那有遮蔽僻静处一路向南奔逃,以白玉堂轻功修为,竟也一直追到城外,邻近蔡河入口处,方跟上那人。

那人到了河畔却不再逃,回身执刀便向白玉堂攻来,招式凶狠毒辣。白玉堂初时本来手下留情,想生擒那人,十几招之后也不免渐渐动了杀意,便将画影向斜里一挑直冲那人执刀手腕刺去。那人抬手闪过,趁势刀锋一转便砍向白玉堂腰侧。白玉堂招式原本就以快取胜,这电光火石间,竟已将画影换在左手,灌了内力向外一格。只听铮然一声,那人弯刀脱手飞出两丈来远。

见刀被击落,那人手向腰间一探,便又有几枚暗器飞来。白玉堂早已料到,举剑挡住,叮然几声,那暗器纷纷落在河畔草丛中。竟然是五六枚三棱透骨钢钉,尖端黝黑,显见是淬过毒的。

白玉堂凝眸一看,便知此人处处都是杀招。再抬眼时便再掩不住满身杀气,那人见偷袭未成,且白玉堂瞬间气势已变,索性将身一拧,向河中奔去。

白玉堂大急,若此人能习水性,此番便难免被他逃脱。情急之下腾身而起,举剑要刺那人颈项,那人见剑势迅疾凌厉,手中又没了兵器,索性身形一矮就地一滚。白玉堂刺了个空,再要变招之时,那人竟不知用了什么身法,须臾间已跳入河中,顷刻又纵身出水,跳上水面一条小船。

白玉堂这才注意到,河面有条小船,堪堪停在暗影里,看来是早已准备停当的退路。若被他逃走,想必再也捉不回来。估量一下船身离岸距离,便扬手扔出去十几枚飞蝗石。那人刚刚上船,身形尚未站稳,闪避不及,腿上被两颗石子击中,险些跪倒在地。

白玉堂看他已经受伤便纵身而起,落到船上,举剑正要刺时那人又是就地一滚,抬手不知扔了什么,只见一阵白雾腾起。白玉堂只怕是毒,忙跳起身向后一翻,再要落下,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他对机关之术再熟悉不过,瞬间已看出脚下那块船板是活动的,只是避之不及,双脚落下的那一瞬,船板哐啷一声向下翻去又迅疾合拢,白玉堂便直直落入了水中。

所幸他已知自己必然落水,未曾慌乱,运了内息屏住气。甫一入水便伸手在船底一撑,借力向左边挪了约有一丈来远,抬手扒住船舷便探出了水面。船上那人腿上被灌了内力的飞蝗石击中,想是伤的不轻。此刻本正要向船舱里面再取兵器,奈何腿上带伤行动不便。见白玉堂瞬间竟又纵身出水正要翻回船上,而自己已不及赶到舱中,便索性飞扑过来,挥掌便向白玉堂胸前打去。

白玉堂本已纵起身,双脚尚未踏上船那人掌风已到。若要闪躲,势必再次落入水中,那便真是凶多吉少了。幸好他方才从岸边跃上船时,已将河中情形尽收眼底,心中早有算计,情知身后两丈远处有条废弃小船浮在水面。索性便一咬牙,运些内力硬接了这一掌,整个人借他掌力向后飞去,直直落上那条弃船。

与此同时,他抬手便又扔出七八枚飞蝗石,直奔那人周身要害。那人腿上有伤闪避不开,右肩上被击中,一时疼极,用左手护住右肩,踉跄跪倒。

白玉堂双脚才一沾上那条弃船,便已又足尖用力腾身而起,落在那人身边,画影出鞘,架上了他颈项。

待增援的一小队水军匆匆赶来之时,白玉堂刚刚将那人点了穴道,扔在岸边草丛里。此时才觉出胸口闷痛,血气翻涌。方才接那一掌,为了借他掌力,不敢运足内力对抗,终归还是受了伤。他闭目略略调息一下,自觉并无大碍,又惦着开封府内情形,便将那人交与水军牢牢捆绑好了,匆匆又赶回府衙。还未跨入院中,展昭已自里面慌忙迎了出来。

见白玉堂全身湿透,发丝犹在滴水,展昭吃了一惊,也顾不得其他,一把扶住手臂问道:“怎么弄的?”

白玉堂也不回答,反手握了展昭小臂上下打量:“猫儿可伤了哪里不曾?”

展昭才要说话,后面已经有几个水军拖着那人走了过来,那人被点了穴道又捆绑结实,此刻不能动弹,只睁眼望着展昭,神色惨然。展昭看清了他模样,先是微微一愣,继而凝思片刻,将他左臂衣袖向上一拉,只见赫然一处指肚大小疤痕。

“你才是林清?”展昭将他衣袖放开,蹙眉问道。

那人垂下眼去,片刻涩声答道:“不错,我才是林清。此前你们捉的,是我孪生弟弟,名叫林正。”

将人犯带到堂上,见过了包拯,白玉堂将抓捕情形简单做了交代。只说中了机关落水,复又上船去擒了林清,才弄得全身皆湿透了。中他一掌受了内伤一节,却略过未提。包拯听后,道了辛苦,便命几个衙役先备了水,让白玉堂去沐浴更衣。

林清林正二人相见,各自落泪,略略审问下便道出实情。他们二人本不是汴梁人氏,自小习武,后来家乡天灾,逃难路上失散。辗转几年之后林正做了水匪,林清则意外遇上一个苗人,学了苗疆功夫。后兄弟二人机缘巧合得以重逢,林清武艺更高,心狠手辣,便不仅是劫财,更开始害人性命,这才引起官府的注意。为了掩人耳目便于脱逃,他们从不同时出没,世人便一直认为只有林清一人。

当初逃难失散后,林正曾染了伤寒,被汴梁城外一个小贩救了下来,便结拜了兄弟。后林清与他重逢,三人朝夕相处,感情极深。前两年小贩娶了一房媳妇,却不料那妇人不守妇道与人私通,叫小贩当场捉了奸。小贩一时怒起,竟失手将奸夫打死。没几日就被捉拿归案,判了秋后问斩。

林家兄弟二人当时正逃亡在外,听说了消息便商议劫狱。当初被展昭袖箭所伤的是林清,林正在同样位置也造出伤痕,故意在汴梁露出行迹。被捕入狱后当夜即同狱卒套话,得知了小贩关押所在。他与林清约好,趁正值七夕,府内人手不够,由林清先假扮刺客攻进府来,自己则在狱中接应。若能联手劫囚最好,若不能,则由林清引开展昭和一众护卫,自己在狱中设法营救小贩。

就连此前两夜甜水巷等处的劫案,也是林清所为。一是为了日后亡命天涯,备下盘缠,二是为了制造混乱,使护卫皆外出巡查,好令府中疏于防范。却不想还是被展昭看出破绽,万事皆做了防备,更不料,府中今夜,偏偏还有一个白玉堂。

案情交待已毕,林氏兄弟二人皆认罪画了押,被带回狱中严加看管。如此折腾一番,已交寅时,众人皆已困乏,便各自回去歇息。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19:58:00 +0800 CST  
展昭心里惦着白玉堂,急急赶回东跨院。月已西沉,星光极好,配着檐下几盏灯笼,将小小院落照的半明半暗,竟有几分旖旎情致。白玉堂已换过衣裳,半干的头发未曾束起。那坛玉醑被他挖了出来,正坐在院里石桌前自斟自饮。

展昭走过去,也倒了杯酒尝了一口,笑着道:“果然埋上几个月,喝起来更醇,下次再买几坛多埋个一年半载,想必更好。”

白玉堂看他神色,便知案情已明,也不再多问,只微笑道:“多亏猫儿机警,从武功路数和疤痕新旧看出那人必不是林清,早做了防备。不然今夜之事,还未必能了。那林清身手确实不弱,苗疆套路奇诡灵便,他又会用机关。前日里你捉拿林正时还好未曾在船上与他缠斗,不然恐怕当时就被他们算计了去。”

展昭放下杯子轻声道:“玉堂,今夜幸而有你。”

“哦?”白玉堂摇着扇子,“那猫儿究竟打算如何谢你白爷爷?”

展昭悬了这半夜的心,直到白玉堂回来才稍稍放下,又闻听他竟中了林清机关落入水中,更是惊出一头冷汗。此刻思及仍觉后怕,一时情难自禁,便要去握白玉堂执扇之手。却不料白玉堂将扇子一合放在桌上,又去端酒杯,便不着痕迹将展昭伸来的手避开了。

展昭一蹙眉,身形一晃迫近白玉堂,去抢他手里酒杯。白玉堂贴着他肩膀一转,整个人便已转到另一边。展昭迅疾反手擒他手腕,白玉堂足尖一点腾身跃起,端杯闪到那棵玉兰树下,仰头将酒喝了,扬起手将空杯掷了过来。展昭挥袖一拂,杯子飞出两三丈远,落到一旁青砖地上,摔得粉碎。白玉堂笑:“那倒是只上好官瓷杯,怎么说摔就摔。猫儿常说白爷爷败家,自己何时倒也学得如此不爱惜东西。”

展昭脸色已经冷下来:“休提那没用的,左右不过是个物件儿。你伤哪里了,过来给我看看!”

白玉堂剑眉一挑:“猫儿说的甚么?”

“白玉堂!”展昭又急又怒,一时话都说不出。刚才过了两招,白玉堂脸色已微微有些苍白,展昭一咬牙,索性扭头快步向外走去。白玉堂见他动气,也知瞒不过了,忙闪身过去一把拉住他手腕:“这么晚了又做甚么去?”

分明是七月酷暑,白玉堂掌心却一片冰凉。展昭回身拉住他细看脸色,然后伸手在身上四处摸索:“到底伤在哪里?给我瞧瞧。”

白玉堂一动不动任他乱摸,懒洋洋笑道:“可摸出哪里有伤了?猫儿若喜欢直说便是。白爷爷大大方方给你摸个够!”展昭见他仍没半点正经,脸色更加难看,扭身又向外走。白玉堂再伸手拉住:“猫儿恼了?”

展昭甩臂要挣开:“放手,我去找公孙先生。”

白玉堂忙将人拉回来:“先生必定已经歇下了,切莫再去扰他。猫儿放心,白爷爷无碍。不过因为那林清仗着水势,为怕再落水,才接了他那一掌。”

展昭握住他手腕探了探脉息,觉的脉息尚平稳,应是并无大碍。略微放下心,便问道:“究竟怎么回事?伤了哪里?”

白玉堂这才将情形细说了一遍。展昭听得心惊肉跳,他心知林清武功招式习自苗疆,最是阴狠毒辣。若是接他全力一掌,必然心脉俱伤。虽说据白玉堂讲来林清带伤内力不足,出掌又仓促,最多只用了七分功力。况自己也运了内力抵挡,又化解了几分。展昭仍是放心不下,执了他手拉进屋去,让他在床上坐定,自己掌了灯过来拉开衣襟查看。只见右边胸前已是一片青紫,触目惊心。

展昭心里一疼,伸手轻轻抚过伤处低声问:“伤成这样,方才在堂上怎么不说?自己也不知调养,竟还饮酒。”

白玉堂握住他手指轻笑:“先生药苦,白爷爷怕喝。且本就约定案子了结将那酒挖出来喝了。今日过节,有酒不喝,谁要吃药!”

展昭被他弄得气又不是笑又不是:“年年过节,哪年饮酒不行,怎么偏赶在今夜!一碗药能有多难喝,明早定要让先生看看。你我原不熟知苗疆功夫,只怕有什么不妥,还是小心些为上。”

白玉堂看他眉间微蹙,满脸关切,只觉如风起吹皱池水般,涟漪阵阵一波一波卷在心窝上,搅得人心里阵阵发痒。他站起身试探着将展昭手指握紧些向里一拉,把人搂在怀里低语:“不用麻烦先生,白爷爷知道有个药方儿,一服即可见效。”

展昭当了真:“是什么药方,你说出来,我连夜去配。”话出了口,等了片刻,见他不放手也不答话,情急之下用了些力气挣开,便要去桌上取纸笔。还未及迈步,白玉堂抬手按住胸口蹙起眉来,身形微微晃了晃。展昭顿时慌了手脚,也顾不得什么药方了,一把扶住他:“玉堂,你怎么了?”

白玉堂急着回府,未曾好好调息。方才又饮了两杯酒,此刻心脉阻滞气血翻涌,委实疼的不轻。只怕展昭担心太过才勉强压下喉中腥甜之感,略略缓过力气来便睁开眼,展昭脸色已经比他的更白。一时又想去叫公孙策,又不放心将白玉堂独自留在屋中,竟手足无措起来。

白玉堂又将他抱住,在耳畔轻语:“白爷爷无碍,你急什么,我将药方说与你,你配了便是。”

展昭不敢再动,任他抱着,觉出他身上乏力,便也抬起手来环住他肩背,将人稳住靠在自己肩头:“你说,我记着。”

“只有一味药,不必记着。”白玉堂略一侧脸,将唇轻轻自展昭颈项擦过。展昭没料到他会有如此举动,顿时怔在原地。他从未曾与人如此亲密,耳鬓厮磨,一时只觉得全身都僵硬起来。若要推开,惦着他身上有伤又舍不得,心内挣扎片刻,也只好站住一动不动。白玉堂见他不躲,便伸手抚上他脸颊,在耳畔说道:“这药就在猫儿身上,猫儿别动,若误了白爷爷服药治伤,从今而后,可再没人陪你奏《高山流水》了。”说罢将双唇如蜻蜓点水一般在展昭耳际一路蹭到唇上。

展昭双臂不自觉用力,将白玉堂抱得更紧,唇齿却死死抿在一处,心内狂跳。白玉堂轻轻笑了一声,双唇缓缓摩挲,将左臂自颈后环绕过来,手指轻轻拨弄展昭耳垂。一阵酥酥痒痒,展昭便不自禁放松了些,白玉堂趁势微一用力将他双唇压开,探了进去。

两人舌尖犹带着那玉醑的醇香,稍一相触,白玉堂便觉一阵晕眩,竟仿佛有了醉意。展昭更是瞬间便卸去所有防备,不由自主轻轻“唔”了一声,紧绷肌肉松弛下来,竟开始与白玉堂舌尖相抵,试探纠缠。白玉堂知他不惯如此,这一吻不敢过于用力,只柔和辗转,极尽缠绵。待呼吸急促才缓缓将双唇再蹭过脸颊,附在展昭耳畔闷声道:“猫儿你可知道,白爷爷落到水里一瞬,想的是甚么。”

相知相许,情之所至,本就自然而然。展昭此时反而彻底放松下来,揽住他坐到榻上问道:“想的甚么?”

白玉堂默然片刻才道:“想,万幸追出去的是白爷爷,不是猫儿。”

展昭浑身一震,顷刻间又酸又涩情绪便涌满全心。他性情端方,不擅说这些情话,此时万语千言皆出不了口,只左臂用力将人拥得更紧了些。右手摸索着拉过白玉堂手腕,与他掌心相抵,缓缓将内力往他体内送去。

院内石桌上,酒坛内尚有多半坛玉醑,旁边放着展昭饮了一口的那只酒盏,天青色瓷盏内琥珀色酒液静静散出浓郁醇香。此时星光暗下,天边渐渐泛起白色,乞巧节已过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0:01:00 +0800 CST  
八月 幽窗冷雨一灯孤

中秋之后,汴梁城中连续落了几场秋雨。到了月末,白日还好,入夜便顿觉凉意侵人。这一日恰好有太妃过寿,宫中设了宴席。待席散回到府内,已经快到二更。展昭回到东跨院里,草草洗漱了才要宽衣歇下,便听得叮然一声,有东西敲在窗棂之上。

他心里一喜,忙推开窗子,果然听到轻悄一笑:“猫儿窗子关得那么紧,可是不想你白爷爷进屋?”

白玉堂正坐在院内石凳上似笑非笑望着他,一旁桌上摆着两只酒坛:“猫儿出来,与白爷爷将酒埋了,等过年时候再挖出来。”

展昭又披上外袍,走到院内还未及开口,白玉堂已欺身过来,手指轻轻划过他下颌:“月余不见,猫儿可想白爷爷?”

上月乞巧节才过,又临近中元,街巷上纷纷搭起摊位贩卖冥器河灯等物,开封府众人仍是每日忙得脚不点地。展昭更是日日天色一明便要出门,直到夜深方能回来。白玉堂在府内静养了几日,百无聊赖,又恰好接到金华家中捎来消息,请他回去,说是有要事相商。

白玉堂幼时父母便均已亡故,只有一个兄长,大他十岁,在六七年前已过世。如今金华家中仅余寡嫂樊氏,独自抚养侄儿芸生。虽家业颇大锦衣玉食,然樊氏性情温和有余,泼辣不足,诸多事务难于料理。每常遇上事情,总要白玉堂回去做主。

白玉堂尊敬寡嫂,更怜惜幼侄,家中有事从不怠慢。得了来信未敢耽搁,立即启程赶往金华。一路快马加鞭风尘颠簸,待赶到家中,尚未痊愈的内伤便有加重趋势。樊氏放心不下,强留他在府里将养。侄儿芸生年已八岁,生的乖巧伶俐,年内方开始习武,每日里缠着白玉堂不放。白玉堂本也极为疼爱芸生,又看孤儿寡母,甚为冷清,便索性在家中过了中秋。待伤势大愈,方启程回到汴梁。

展昭原当他自金华径直回了陷空岛,惦着他身上伤势,本还欲去信询问。今夜见他回到府中,不禁又惊又喜,问道:“身上伤可都好了?”

“这点小伤白爷爷什么时候放过眼里?早已好了!”白玉堂含笑望着展昭,“本想赶回来陪着你过中秋,可家里大嫂不肯放人,芸生已学功夫,倒是棵好苗子。我便索性传了他一套内功心法,看着他练得入门,方才回来。”

展昭一面提了酒坛向玉兰树下走,一面问道:“家中诸事可都已办妥了?”

白玉堂摇头道:“大嫂正是要我在汴梁办两件事。一是这汴梁城里有家酒楼是白家产业。早些年家兄在世时,生意太多无法顾得周全,便托了一个亲戚专门照管。诸事都由这人一手打理,不过每半年报一次账目。近两年来,大嫂总觉那账目有异,私下里留神打听着,才知自家兄过世,那人便暗中将酒楼的银钱都中饱了私囊。此番便是要我来细细查明,得了实据好加以处置。”

说话间展昭已将酒埋好,直起身略拂去身上尘土:“另一件呢?”

白玉堂揽住他肩:“另一件却是好事。大嫂让我在汴梁寻一处合适宅子置了,找人看管着,每常往来居住方便。等日后芸生大些便教他与我同住,学文习武。”

白玉堂自己本也有意在汴梁置一处宅院。自年初与展昭结识,这半年多以来,竟有一半时间耗在赶路之上,彼此都觉疲倦。若置了宅院,此后将陷空岛在汴梁城的生意也都接管过来,平日多居汴梁,既免去日常思念,又省却路途奔忙。

林清一案委实有些凶险,当日若是展昭追去,不能辨识船上机关,毫无防备落在水中,便真正是凶多吉少。事后思及白玉堂仍觉后怕,只想能长留汴梁,日常与展昭一起查案办差。

展昭知道他心思,自己公门里事多脱不开身,也愿他常在这里,彼此照应,免了惦念之苦。遂低头想想:“你府中置宅院,必要够宽敞气派的才是。这内城里现如今不易寻到什么大宅,倒是出了丽景门,颇有些大户人家的旧居,多已无人居住,或可寻到几处合适的。忙了这些天,明日刚巧休沐,我与你同去看看。”

说着进到屋内,白玉堂也将手脸洗了,见展昭面带倦意便问道:“猫儿今日乏了?”

展昭已宽了衣散了发,躺在榻上,闭目点点头:“自中元节后又赶立秋,复又中秋。偏生月初之时连出三起命案,好容易如今都已了结,府里上下都忙得不可开交。就连公孙先生也劳累太过,病了两日,才刚大好了。”

白玉堂熄了灯在他身边躺下,低声笑问:“既然如此,白爷爷与你解解乏可好?”说着便俯身过去,伸手在他肩臂上揉捏几下。

展昭已有困意,本想由着他去,却不料白玉堂竟将手附在腰际又缓缓向下移去,忙翻身坐起拨开他手,脸上已热了起来:“玉堂,你这是做什么?”

白玉堂将他重又按回枕上,修长手指拨弄他衣襟,半压在他身上在耳畔轻声问道:“白爷爷不过摸摸抱抱,猫儿以为是要做什么?倒说出来给我听听?”

展昭脸上更热:“玉堂,这是在府中,休要胡闹。”

“哦?府中休要胡闹?那若白爷爷置好了宅子,猫儿与我回家胡闹可好?”

展昭情知无法再与他纠缠下去,便索性翻身将被子盖好不再言语。白玉堂却不依不饶俯过身来,凑在耳边悄声道:“若猫儿想做什么,白爷爷倒不怕陪着猫儿胡闹……”说着便低下头,温热双唇在颈项缓缓摩挲。

展昭被他弄得阵阵发痒,忍不住转过脸来,两人双唇便碰在了一处。

多日惦念,今夜得见,展昭本也情动,这一碰之下只觉心旌神荡,不由得也向他贴近了些。白玉堂伸手将展昭抱住与他唇齿相贴,又细细吻过耳侧颈间。正欲再向下移去,却觉出展昭略有抗拒之意,便停下动作,轻声道:“猫儿既然乏了,好生睡罢,明日你我同去寻处宅院。别的不论,只宽敞幽静,你喜欢就好。”

展昭性子谨慎持重,又不比白玉堂一切礼法均不放在眼中,虽是两情相许,但若亲密太过,却仍是越不过心里那坎。白玉堂心知此事急不得,更不忍展昭为难,只将方才滑脱一半的被子拉上来盖了,便果真躺好。展昭连日辛苦,白玉堂也赶了几日的路,与心爱之人同榻而眠,心内安稳,片刻间便各自沉沉睡了。

白玉堂虽常到汴梁,但平素多在内城,对城外情形不熟。第二日展昭带他到了丽景门外,穿了两条街市拐进一条巷子,方觉眼前景物熟悉。这是青石铺地一条窄巷,两侧墙壁较之平常院墙稍高,墙檐壁角均有些木雕装饰,大抵上全是红墙朱瓦。透过墙上雕花窗格子,可见里面院落树木扶疏掩映,错落有致,应是大户人家旧宅院。

略一思索,白玉堂认出,这正是与展昭一同上殿面圣之后喝酒比剑那夜,展昭带自己来过的巷子。只是当时正值夜深,看得不甚清楚。

“此处皆是些官宦人家旧宅,有些主人家正欲售与别人,若此处寻不到,别处却也难找合意的了。只是院落大抵都已长久无人居住,需重新修葺过方好。”展昭含笑望着白玉堂:“玉堂想寻个什么样的宅院?”

“不拘什么样,猫儿喜欢就好。”白玉堂随意左右观望,好奇问道:“这巷子之前带我来过一回,莫非当时已想到有天白爷爷要在此处置办宅院?猫儿未卜先知?”

展昭失笑:“若能未卜先知,我也不在这里做护卫了。那夜不过兴之所致,突发奇想罢了。”

白玉堂更奇,贴近展昭一点笑着问:“突发奇想,却为何是这里不是别处?进了那边城门向北不远俱是妓馆,猫儿怎的不带白爷爷去那热闹所在,偏生大半夜带来此处?”

展昭白他一眼:“原来白兄想去那些地方?展某从不涉足风月场所,白兄喜欢,自便就是。今夜恰轮展某入宫当值,恕不能陪。”说着一掀衣摆便转身要走,白玉堂一把将他拉住:“猫儿这便恼了?白爷爷不过说笑而已,那些混杂腌臜地方,你当白爷爷去过?”

展昭瞥他一眼不语,白玉堂四顾无人,便伸手轻轻搂住他笑着问:“猫儿,你吃味啊?”

展昭错身躲开:“莫再胡闹。此处近一年买宅院的人多,前面有家铺子专做这个生意,你我过去看看。”走了几步又轻声道,“此处名唤玉堂巷。”

白玉堂一怔,旋即低头笑开。跟上展昭步子在耳边问:“猫儿自那时心里便有白爷爷?”

“越说越不像话!”展昭脸上微微一红,步子更快了些,“快办了正事要紧。”说话间已行至巷口,果见一处铺面,连招牌也未曾挂起,展昭一掀帘子进去,拱手和店里掌柜道了个安。掌柜慌忙起身迎上来,看展昭穿着便服,也知并非为了公事,便略略放松了些:“展大人今日怎么有空来此?莫非是姻缘到了,要成亲置宅?”

展昭尚未开口,白玉堂已拿画影将帘子一挑,施施然走进屋:“掌柜的好眼力!正是姻缘来了,成亲置宅。劳烦掌柜的将那宽敞阔绰宅子说几间给白爷爷瞧瞧,不拘多少价钱,只要看得入眼便是。”

掌柜的一时不知如何应对,展昭也只好轻咳一声:“掌柜只听这位兄台的罢。”

白玉堂挑唇笑笑,径直走到一边坐下,与展昭肩膀擦过之时,迅疾伸手,指腹轻轻划过展昭手背。

那掌柜的见来了金主,又有展昭带着,定是再可靠不过的难得好买卖。忙不迭招呼人斟了茶来,又捧了几张纸过来交在白玉堂手上:“这位爷看看,这一间最好。原主人曾是京中三品,后致仕还乡,那宅子只留了两三个老仆看管,如今正要让出去。宽敞气派自不必说,却真正是风水宝宅。价钱自然贵些,可爷您财大气粗,不拘那几个钱。这是那园子的图纸,您先看看,若是喜欢,小的带您进去瞧瞧。”

白玉堂接过来草草瞥了一眼便将图纸递到展昭手上:“看看可还中意?”

展昭低头喝茶:“白兄家中置宅子,当然白兄做主,展某却不懂这些。”

白玉堂知他在外人面前拘谨,也不多问,起身对掌柜的道:“烦请掌柜带我们过去瞧瞧,若是中意,今日便定下来。”

掌柜的忙在前面引路过去,有个老仆领着他们将宅院前前后后走了一遭,倒的确合白玉堂心意。布局大气典雅,难得是后面花园里假山玲珑亭台错落,东南角上又有一小片劲拔修竹,显见是原主人花了心思的。展昭一路看来,也觉喜欢,唇边便带出一个清浅笑意。白玉堂看他神色,掏出张银票问掌柜道:“掌柜看看,这钱可够做定金。需等何时方可拿到地契?”

掌柜做了几年生意,从未见过如此大手笔的痛快主顾,一时喜不自胜。慌忙领着两人回到店里签了文书,收了定金,约定三日后交付地契,便鞠躬作揖将人送了出来。

及至出了巷子,展昭方低声埋怨:“好歹是置间宅院,怎的如此轻易就做了决断?”

白玉堂看看天色,恐又要落雨,便加快步子往开封府方向走去,一边漫不经心说道:“哦?嫌白爷爷太过草率?莫非那宅子猫儿不喜欢?若不满意,便退了订慢慢再选。”

展昭叹气:“既是你大嫂让你置宅院,好歹也问过她才是,你与芸生置宅,我喜不喜欢又有什么相干!”

白玉堂停下步子看着展昭,正色道:“这宅子白爷爷置下了,日后便是白爷爷的。芸生不过略来住住,等他大了若有要的,白爷爷自然另挑好的给他。我若想长留汴梁,总住在开封府里也不是办法。此一处置下来,便是你我日常居所,必然要你喜欢才是。”说着又握住展昭肩膀,调笑道:“听猫儿昨晚所言,只有在自家屋里,猫儿才肯和白爷爷胡闹……”

展昭见他在街上仍是毫无正经,忙掣肘一击,握紧了剑柄快步向府中走去。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2:38:00 +0800 CST  
展昭每月当值一次,到了傍晚便入宫去了,白玉堂则径自去了白家酒楼查验账目。次日朝散,展昭与包拯一同回府,白玉堂并不在府中。

展昭见府中无事,正要同一班衙役巡街,行至府门却见有人慌张来报,说是内酒坊的秦大人昨夜歇在御酒坊内的书斋,今晨被侍仆发现人倒在榻上,早已气绝身亡。

这秦大人名唤秦绍,为内酒坊内监门官。朝廷命官被害,此事即时便可上达天听。包拯不敢怠慢,随即派了展昭带人查验现场,连公孙策都一并跟从。秦绍虽职位不高,然平素于公务上甚为用心尽职,待人礼数又周全,故此颇有些人缘,展昭对他也有些好感。及至到了现场,看他横尸床上,满榻血迹斑斑,不免心中怅然。

那发现尸首随身侍仆名唤秦禄,跟随秦绍已有多年,此时悲泣不止,只能勉强回话。断断续续告知展昭,前次清平客栈一案,宋军大获全胜,皇上拟在重阳节赐酒犒赏作战将士。故此近两月以来,内酒坊上下甚是繁忙。秦绍这些日子十日竟有五日均歇在内酒坊里,昨夜便是直到二更方才歇下。

秦绍每常歇在内酒坊书斋,总是卯时即起。今日已交辰时未见动静,秦禄便打了洗漱的水来叫门,迟迟无人应答,觉出事情不对,叫来两个人硬将门撞开。进到内间便见人横卧榻上,血迹已淌到地面,颈上深深一条伤口,尸身早已冷了。

内酒坊书斋分作内外三间,最里一间备着床榻,便是秦绍陈尸之处。公孙策与展昭一同验看下发现,尸身乃被割断喉管而亡,看伤口应是极锋锐的利刃所致。室内全无挣扎痕迹,那秦禄并另外两名随从就歇在耳房,也未听到动静。此时已有衙役将内酒坊中当值差守均询问完毕,无人发现异常。却在东北角门处一块假山石下,发现了一个值夜的小厮,胸前带伤昏倒在地。公孙策查看之下发现伤势虽重,却不累及性命,当即为其施针诊治。半个时辰之后,那小厮性命便已无虞,只是尚在昏迷中未能醒来。

展昭将书斋内外彻底检视过,并未发现痕迹。内酒坊平素有官兵把守,没有令牌,便是朝中要员亦不得进入。或许正因如此,秦绍连后窗都未曾拴好。看他颈上伤口,行凶之人必定功夫不弱,若半夜悄悄自后窗进入,以秦绍一个毫无武功之人,没有察觉呼救,实属常情。

既无更多线索,展昭便只好令人将那受伤小厮抬回府中先行医治。秦绍因是朝廷命官,尸身不可妄动,只得暂时留在内酒坊内着人连书斋一并看管起来。张龙赵虎带了秦禄回去秦绍府中,将噩耗告与秦夫人知晓。

一干事务处理完毕,展昭与公孙策共同回府。方一拐进街巷就见有一顶官轿停在府门之外,向门边守卫一问,却是刑部员外郎周查来访。展昭闻听便不由蹙眉,这周查平素虽也勤于政务,然性情暴躁,未免嚣张跋扈。久已听闻他与秦绍有姻亲联系,私交甚笃。此番秦绍才一遇害,周查便来到府内,显见来者不善。若是短期内不能结案,则恐怕又要节外生枝。

果然,待周查告辞之后,包拯便将展昭和公孙策一同唤到书房,面色凝重道:“秦大人一案已上达天听,内酒坊内出此命案,皇上震怒。周大人乃是奉了圣命前来,通报限期十日结案。你二人此去可有何线索?依你们所见,此案该从何查起?”

展昭将今日查案所见一一讲述了一遍,道:“那值夜小厮伤势已平稳,将养一日半日,或可醒来说话。另外属下认为,秦大人素来宽厚待人,官场上未有仇家。应到秦大人府上问过夫人,看平素大人是否在外与人结过仇怨。此番行凶之人武功高强行事小心,或许是江湖人士所为,亦说不准是买凶杀人。”

包拯闻言点点头道:“秦夫人那里怠慢不得,待张龙赵虎回府后打听一下情形,若身体尚可,展护卫便走上一趟。公孙先生,你且全力诊治那名受伤的小厮,关键线索尽在他身上了。”

展昭本要往秦府去,故此连官服都未曾换下,待张龙赵虎回来复命,却说秦夫人闻听噩耗当场昏厥。延医诊治,好容易苏醒过来却极其虚弱。连同府内一名侍妾也哭晕过去几次,此时卧床不起,只怕一两日内不能问话。展昭一时无奈,只得回到东跨院里换了便装,坐在屋内闭目思索此案。

及至傍晚时分,白玉堂也带着厚厚一叠账册回了府内,手上还拎了只红木食盒。见展昭蹙眉坐在桌前沉思,便走过去将手中物件均摆在桌上问道:“猫儿今日遇上棘手案子了?”

展昭点点头,将秦绍一案前后细节均说了一遍,白玉堂惊道:“上次白爷爷去那内酒坊里取御酒,倒曾见到有个工匠似乎是摔了什么器物,两个官兵正要责打。有个穿着官服的将此事止住,身边人便是唤他秦大人。看来倒是个宽厚仁爱之人,怎的遭此横祸?”

展昭闻言,思及此前秦绍为人的种种好处,心下不免黯然,叹口气道:“罢了,如今倒是尽快查明此案捉拿凶手,也好令死者瞑目,入土为安。等用了晚饭,我到那边院里找公孙先生,看看那小厮伤势如何。”

两人用罢了饭,白玉堂自向灯下拿了账册翻看,展昭则去了公孙策书斋。那小厮正赤着上身躺在榻上,身上扎着银针。展昭默默垂手立在一旁,待半柱香时间后,公孙策轻轻捻动银针,一一拔出,那小厮微微动了动身体,发出些呻吟之声。公孙策在桌上水盆里拧了毛巾与他擦拭一下脸颊,他便缓缓张开了眼睛。

展昭忙在桌上倒了杯水喂他喝下,温言道:“你莫要害怕,此处是开封府内,安全得很。你且想想,可还记得昨夜情形?”

小厮愣怔片刻渐渐神志清楚起来,便断断续续将案发时情况讲述了一遍。他本是才入内酒坊当差不久,故而未派他重要活计,不过白日里跑跑腿做点零活,夜里四处查看查看,权当个打更的使唤。昨夜三更时分,正巡查到东北角门处,觉得内急,便绕向假山石后面想要小解。却见有个人藏在暗影里,刚想呼喊,那人便挥剑当胸刺来,旋即施展轻功逃了。他昏过去片刻,略清醒一些也曾呼救,却无人经过,后来终因失血,又昏了过去。

展昭问道:“可曾看见那人容貌?”

小厮道:“我是将手中灯笼放在地上要小解的,容貌虽未曾看的很真切,也八九不离十。那人一身白衣,拿一柄银白长剑,形容华美俊逸,定不是寻常人等。”
说着又从腰里掏出一块玉牌,“这是他掉落在地的,后来我醒转呼救看到,便拾了起来。”

展昭接过一看,登时怔住,正是清平客栈一案之后,赵祯赐予白玉堂,自己送到陷空岛上的那块内酒坊专用令牌。

直到交过初更,展昭方才回了东跨院,白玉堂仍坐在书案前翻看账簿。脸上一片寒意。听到展昭进来抬起眼,却见展昭也满脸的心事重重,便问道:“怎么?那小厮还未醒来?”

展昭坐在桌前自己斟了杯茶喝:“醒了。那小厮叫李四。公孙先生说,幸而那剑锋偏了一寸,不然在地上躺了一夜才叫人发现,便是大罗神仙也再救不回来了。倒果然命大。”

“既醒了便好说,他必然看见了凶手模样,问问便是。”白玉堂看展昭蹙眉不语,索性合上手中账册站起身来,“猫儿莫愁,白爷爷看了这许久也乏了,正要动动筋骨。索性去内酒坊里看看,见机行事,说不定能得到些线索。你先乖乖睡下,白爷爷去去便回。”说着就向外走去,被展昭拉了回来:“出了案子,内外俱是官差把守,你如何能进的那内酒坊去?”

“先拿令牌探探,果然大门进不去,自有别的办法。白爷爷想去的地方,谁还拦得住?”

展昭放开手:“令牌何在?”

白玉堂在腰里摸出一只锦袋,伸手一掏,便露出疑惑神色:“奇了,白爷爷那只令牌这些日子一直随身带着,怎么此时不在这里?”

展昭脸色一白:“果然不见了?是何时不见的?”

白玉堂奇道:“猫儿莫非早知不见了?也罢,白爷爷若想喝御酒,自然有办法去弄。谁还晓得何时丢的,那令牌小巧,平时不过放在这锦袋里,又不会日日打开查看一遍。”

展昭咬牙道:“你细细想想。那东西既是随身带着,又怎会被旁人拿去?谁还能近得了你的身?昨夜我入宫当值,你往何处去了?”

白玉堂看他神色有异,便伸手将他拉过来箍住腰身细看脸色:“确实不知何时便丢了,猫儿是怎么了?这些日子,除去在金华家里,芸生在我房内睡了两夜,再没别人近过身。昨夜在酒楼里查阅账目,还有那掌柜樊奇和几名伙计也在店内。猫儿是为了这事恼了?”

“李四确实看见了行凶之人模样,他说那人一身白衣,拿一柄银白长剑,形容华美俊逸。另外,还掉落了一枚专供内酒坊进出的白玉令牌。”展昭轻轻推开白玉堂说道。

白玉堂怔了一瞬,随即笑了:“猫儿莫非疑心是白爷爷杀人?那秦大人与我无冤无仇,我为何杀他?”

“自然不是你。”展昭蹙眉,“只是这般的形容模样,未免过于巧合。此案连皇上都已经知晓,限期十日便要结案,若是令牌尚在,一切好说。如今令牌既然丢了,若有人问起只怕难于交代。”

白玉堂将画影往案上一放又把展昭拉进怀中:“猫儿莫再多想。那李四既然见过行凶之人,明日不妨让他当面认上一认便是。穿白衣裳使剑的又不是一个,那令牌想必也不止给了一人。况且昨夜白爷爷一夜都在酒楼房中查账,掌柜樊奇和几个伙计均是人证。难不成包大人能凭此一说便将白爷爷投进大牢不成?猫儿莫怕,且放心歇着罢。”

展昭听他如此说,也略略放宽些心,两人便熄灯歇下。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2:40:00 +0800 CST  
却不想第二日一早,展昭正欲再往内酒坊查探之时,即有衙役来报,那周查的官轿又已停在了府门外。

周查官职虽不及包拯,但秦绍遇害一案,也算身负圣命协助查办,故此一听通禀,包拯便亲自迎了出来。两人相见行了礼,周查开门见山问道:“包大人,下官此来,原是听闻那李四已经醒来,故此悬心,想亲自见上一见,也好问问当夜情状。”

包拯一早已经在公孙策口中得知昨夜李四所供述之事,闻听此言便迟疑道:“周大人此请原合情合理,只是那李四刚刚苏醒身体尚虚弱,若多人反复问话只恐与伤势有碍……”

周查深深一揖:“包大人,请担待下官情非得已。大人也知,我与秦大人本也有姻亲关系。此番他遭杀害,秦夫人又连惊带悲恶疾缠身,连下官家中内人也以泪洗面,强逼着打探消息。又蒙圣上错信,令我协查,下官也是实属无奈。若有冒犯之处,请包大人多加海涵,行个方便,也是体谅下官了。”

这一番话入情入理,明着求包拯行个方便,暗中却拿了皇上压制,包拯一时无奈,也只得引着他往公孙策的书斋去了。

那李四经过一夜调养,又服了两次药,情形稍见好转。便又将昨夜所述情形重新讲了一遍。周查闻听冲包拯行了个礼问道:“请问包大人,那块凶手遗失的令牌现在何处?”

“令牌在公堂之内,乃此案重要物证,有专人严加看管,只怕周大人暂时不能拿到。”包拯捻着胡须答道,“既然周大人已经问明案发当夜情形,不如你我暂时离去,让李四好生调养,或者等精神渐佳,再想起新的线索也未可知。”

周查闻听只得作罢,随着包拯向院外走去,沉吟半晌又道:“那内酒坊的进出令牌,圣上所赐有限,若依着这条线索查访下去,倒不难有个结果。若包大人有需要帮忙之处,还请不吝指派,下官于公于私,都必然鼎力协助大人侦办。”

包拯一拱手:“既如此说,本府先谢过周大人了!若大人府上方便,或可抽出时间多多照管秦大人府中内眷,本府也好早日派人问话,或对侦办此案有所助益,倒胜过白白着急。”

周查又行了一礼,告辞离去。包拯面色凝重转身道:“展护卫,案发当夜白少侠身在何处?”

展昭行礼答道:“白家在城中有处酒楼,那掌柜暗中做了手脚中饱私囊,白兄连夜在酒楼里查阅账目未曾离开。”

“可有人证?”

“酒楼内掌柜伙计均可作证。只是……”展昭迟疑道,“前次圣上赐予白兄那块令牌,却不知何时已不在他身上了。”

包拯大惊:“怎会有此等事情发生?那是圣上所赐之物,便是与此案毫无关联,轻易丢失也是罪状!倘若是有人暗中陷害,只要那令牌拿不出手,白少侠此番牢狱之灾恐怕难免,若有人进献谗言以致圣上怪罪,却如何是好!此事非同小可,只怕内中另有蹊跷。周查三番两次前来探听消息,即便非怀恶意,却也难于应对。白少侠现在何处?”

“白兄一早便往酒楼去了。大人可是要我将他叫回来共同商议个应对之策?”

包拯摇头道:“此事尚不能判别是否冲白少侠而来,但愿只是巧合。可若果然是蓄意栽赃,白少侠此时在府内出入,反而落人口实。待本府细细想想,再做决断。”

展昭纵然心内焦急,然包拯所虑确实有理,也只得耐下心来等待。就在众人各自沉思之际,却有衙役来禀,说白玉堂已经回到府中,有要事求见包拯。

包拯听说也顾不得许多,忙将他叫到书房。

白玉堂面沉似水,眼含杀意,行了礼便道:“大人,您可已经得知,我家中酒楼账目有假,内酒坊案发那夜我留宿酒楼之中查账,及至次日傍晚才回到府里?”

包拯点点头:“非但如此,本府还已经知道,据李四所言凶嫌似乎正是白少侠。且白少侠身上那块内酒坊进出令牌,亦已丢失了。”

“令牌,是那一夜在酒楼中被掌柜樊奇所窃。我在酒楼查阅账目之时,曾要伙计取酒去饮,然而伙计失手翻了酒壶,洒在我身上。当时未曾起疑,不过教训几句,便令他们伺候着洗了头发,换了干净衣裳。事后细想,那令牌平时不曾离身,应正是那时被人窃取。今日再去酒楼,掌柜樊奇已不知去向,我将那伙计绑了审问,他才供出,正是樊奇令他打翻酒壶。想必那令牌便是他趁我宽了外衫在内间洗发之时窃走。那店伙计已被我带回府来,在院内绑着。”

展昭一喜:“如此说来,那行凶之人应是樊奇?”

白玉堂摇头:“不是樊奇。这樊奇是家中寡嫂的亲戚,在酒楼做掌柜多年,我对他也算知根识底。他不会武功,且身形样貌与李四所言不符。何况我洗发更衣时才刚交更,案发是在三更时分。待我重新换了衣裳出来,恐他抽空作假,一直令他在身边随侍。便是酒楼内几个伙计杂役,我也可担保,当夜未尝离开过。”

如此一来案情却更为诡异。既然樊奇不曾离开,那令牌却是如何当夜便到了别人手上?包拯沉思了半晌,叹口气道:“如今暂时也没有更多法子,只先找到那樊奇要紧。”

白玉堂看展昭双眉紧蹙满眼忧虑,便走到他身边轻拍一下他小臂道:“猫儿莫急。此番确是白爷爷疏忽,才让人窃去了令牌。那樊奇尚有家眷在金华,若要寻他,应也不难。”

恰在此时,衙役前来通传,那周查竟然去而复返。

展昭让白玉堂暂且回避,自己随着包拯公孙策迎了出去。周查施过了礼便道:“包大人,下官方才已去内酒坊查看过,令牌所赐之人,均有登记在册,统共不过三十五人而已。其中倒有一人,很是符合那李四供述的凶嫌模样。”

展昭闻听此言便不觉握紧了巨阙,牙关暗咬。包拯已点头称道:“周大人所言不错,但单凭李四之言似乎尚不能认定凶犯便是此人。”

周查拱手道:“包大人所言甚是,卑职也有此一虑,生怕冤枉了好人。方才查看了登记簿册便心下想着,不如让那李四当面认上一认,便可洗脱无辜之人的嫌疑。卑职也曾听闻,那白玉堂与开封府上下俱是投缘,圣上那令牌此前从未赐予江湖人,既能赏与白玉堂,想必此人也是忠义之士,若能洗脱岂非皆大欢喜。此番既令卑职协查,若有差池卑职则难逃责难。还请包大人体恤下官。”

这番言语倒委实令人拒绝不得,喊李四当面指认原本也是合情入理,包拯正待拖延些时间,白玉堂却从里院翩翩走了出来,抱剑向众人施了一礼:“众位大人,白某恰好在此。身正不怕影斜,白某自认问心无愧,便让那李四认上一认。”

展昭想要阻拦,已是不及。周查便对白玉堂略点点头道:“白少侠果真一表人才豁达坦荡,既然如此,便一同前去!”

包拯见事已至此,也只得领着周查等人前面走去,白玉堂略放缓了些步子跟在后面。展昭刚要与他说话,白玉堂便笑着低声问道:“若那李四一口咬定了白爷爷便是凶犯,猫儿怎么办?可要抓白爷爷下狱?”

展昭见他尚有心情说笑,又急又气道:“大人本要略拖延一半日再想对策,你却自己站出来,倘若李四真的硬说是你,如何收场?”

白玉堂冷笑一声:“若果然说是倒也罢了,至少弄清了此案便是为了嫁祸而来。白爷爷又不怕他,自然查个清楚明白。待寻回了樊奇,或者便可知晓些内幕。何况……”他将声音又压低了些,“清平客栈那一案原本知情人便极少,皇上赐令牌一事,恐怕知晓的人也不多,如此看来范围反而缩小,只捡那可能知情的人查起来便是。你我合力,查不出的事情,这世上只怕还没有。”

展昭闻言叹气,白玉堂一贯恣意洒脱磊落坦荡,从不屑与人勾心斗角,官场中曲直是非原不熟悉。这周查无论出于何等目的,此事必不会善罢甘休。他乃刑部官员,若硬要以奉旨协查为由介入此事,则连包拯也无法强行阻拦。既然如今众人皆知白玉堂与开封府素有往来,倘若周查禀明了圣上将此案移交至刑部,则定然凶多吉少。白玉堂非官场之人,对此中厉害不甚了解。而事已至此,展昭心中纵有千万担忧,也只得趁人不察轻轻按一下白玉堂手背。希望届时无论怎样,他能压住性情,莫再将事情闹大就好。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2:42:00 +0800 CST  
那李四一见了白玉堂便愣住,包拯道:“李四,你可看清楚了,当夜刺伤你的可是此人,事关重大,必要认清才是。若有差池,导致好人无辜受累恶人逍遥法外,本府唯你是问!”

李四盯着白玉堂看了半晌,便撑起身在枕上叩起头来:“千真万确,真是此人!小的再认不错的!”

此话虽在满屋人意料之内,然一说出来众人还是皆默然一霎,展昭不自觉将巨阙握的更紧,指节都泛出白来。反是白玉堂冷笑一声,衣袖一甩轻轻拂过展昭小臂,道:“案发那夜,我在自家酒楼内夜查账目,一夜未曾出过门,店内几名伙计俱是人证。你又如何解释?”

李四尚未开口,周查便道:“白少侠也莫急,当时夜深,李四又惊吓过度,认错人也是有的。那酒楼既是你自家买卖,店伙计自然听你指派,口供却做不得数。不如白少侠将那枚令牌拿来与我们看看,自然嫌疑可免。”

展昭上前一步正要说话,白玉堂已面不改色坦荡直视着周查道:“那枚御赐令牌,被酒楼内掌柜所窃,此事确是白某之过,如圣上怪罪,愿领责罚。现院中有名被掌柜指使协助盗窃的伙计便是人证,若大人认为口供不足取信,则白某请大人给个时限,待将家中不义之仆捉拿回来,自有分晓。”

周查冷笑:“便是令牌遭人所窃,这捉拿贼人一事也应由官府出面,白少侠莫非还要私下动用刑囚?并非本官不相信白少侠为人,只是朝廷命官死得不明不白,若是放白少侠走了,只怕连包大人在圣上面前也交代不过。若包大人为难,此案便移交刑部也可。白少侠放心,本官在刑部供职多年,倒不曾办过什么冤假错案,只待事情水落石出,清者自清!”

包拯闻言厉声喝道:“周大人!此案是否移交刑部,只怕你我不能做主。本府虽不才,这些年来倒也不曾辱没皇命!你也知晓此事事关重大,若本府就此将案件移交他人,只怕皇上知道更要怪罪!”言毕转头看向展昭,一字一顿:“展护卫!”

展昭一凛,面色苍白抱剑答了一声:“属下明白!”随即只闻铮然鸣声,巨阙已带着寒光出鞘,直指白玉堂而去。

白玉堂凤目微微一眯,动也不动垂眸看向面前剑锋,眼底狠戾锋锐光芒一晃而过。开口时声音已然冰冷:“展大人可是要取白某性命?”

展昭微扬起脸,剑尖纹丝不动:“案情未明,何谈性命?白玉堂,你需知晓,开封府绝不会平白冤枉好人,只是今日你既是此案第一凶嫌,断无让你走出府衙之理!若果然有甚么冤屈,开封府自会查明真相,还你清白。”

“哦?”白玉堂慢悠悠抬起眼,“展大人的意思是让白爷爷束手就擒?若白爷爷不依呢?”

“白玉堂,若你执意妄为无视国法,展某只得用巨阙说话。”展昭剑尖再逼近一寸,寒意已直抵白玉堂咽喉。

白玉堂再垂睫凝视剑锋有顷,轻轻扬起手来,将画影抛给展昭,面无表情道:“开封府大牢何在?展大人带路。”

展昭才要收剑回鞘,周查又道:“且慢,白少侠勿怪,此案牵涉到朝廷命官,非同一般。本官虽不熟悉江湖事,却也知道白少侠武功盖世。为避嫌疑,还请少侠委屈些许,戴上枷锁方能令人放心。”

白玉堂身形不动,斜睨过去,眉梢眼角已经带了杀意:“周大人多虑,若白某有心脱狱,枷锁镣铐只怕拦不住我。”展昭见他周身都散出寒意,只恐再生事端无法收场,忙伸手握住他肩膀作势押解,暗暗用了两分内力道:“休再多言,待押至牢中,自有规矩。”此时又有几名衙役过来,将白玉堂围在当中。

白玉堂冷笑一声,也不看展昭,抬脚便走。包拯见他出了门,便面带愠色道:“周大人放心,本府能为有限,也还不至放过凶嫌,更不会冤枉无辜。周大人两日来多有辛苦,本府谢过!只是此刻尚有公务在身,恕不能陪。”说罢袍袖一甩,“王朝马汉,送周大人回府!”

白玉堂一路无言,施施然随展昭和几个衙役进了大牢。牢头寻了一间角落里空牢房开了锁,白玉堂踱步进去,背朝牢门傲然而立。展昭在门口略一迟疑,正想说话,白玉堂已冷声道:“展大人辛苦,且放心,白爷爷既来之则安之,断乎不会做出那逃狱之事。展大人公务繁忙,请便吧。”

展昭心里一阵窒闷,但牢头衙役均在一旁,无法开口。只得凝视白玉堂背影片刻,便一掀衣摆,转身走了。

待到入夜时分,牢内点了昏黄烛灯。白玉堂正闭目沉思,听到外面传来脚步之声,牢门打开,有人闪身进来。他也不睁眼,也不开口,仍坐在墙边草塌之上。足足过了半盏茶时间,方听展昭开口道:“玉堂。”

白玉堂睁开双眼站起身看着展昭:“展大人是来提审白爷爷的?”

展昭叹气,走上前一步:“玉堂,此举实属无奈,莫要生气了。”

白玉堂突然笑了:“白某不过嫌犯罪民,展大人何必叫的如此亲近?”

展昭再叹了口气道:“白兄,展某此来,原是有几句话要说。现下牢头衙役均在外面守着,此处并无旁人。”

“展大人乃当朝四品御前护卫,与嫌犯称兄道弟,难道不怕落下嫌疑惹人口舌?”白玉堂负着手背过身去,冷冷问道。身后半晌无声,许久方听展昭低声道:“既然白五爷不愿听,展某告辞。还请放心,开封府定会还你公道。”言罢抬脚要走,白玉堂迅疾回过身来:“慢着!若要白爷爷听你说话,且先叫声好听的来!”

展昭停下步子,片刻转身望着他,眼里带着隐忍情愫,略带迟疑轻轻唤道:“泽琰。”

“笨猫!”白玉堂伸手一把将他扯过来搂住,咬牙切齿低语,“将你白爷爷都押进大牢来了,也不知说句好听的!当你白爷爷好欺负不成?”

展昭忙要将他推开:“放开,也不看看此处是什么地方!”

“白爷爷管他是什么地方!”白玉堂在展昭耳畔轻声道:“呆猫儿莫急,白爷爷明白你心思,也知顾全大局,必不至于让你和包大人为难。若是有人蓄意陷害,此时留在这里反而最是稳妥。你也不用忙,我在这里呆了多半日,将案子前后想来,多少也有些头绪。只是白爷爷一时半刻想必也不能出去,猫儿自己查探,多加小心。”

展昭逼不得己亲自将白玉堂押进牢内,心思始终悬在他身上。后半日在外奔波查案,直至此时方才回府,饭都未曾顾得上吃,本就身心俱疲。此刻听他这话,见他能体会自己和包拯一番苦心,方才放下心来,抬手也将他抱住。

两人相拥而立,片刻后,展昭才放开手问道:“玉堂,依你看那樊奇会往何处去?”

白玉堂摇头:“他在金华尚有家眷,迟早总会回去,但未必是在近日。据我看来,想必他要先避避风头,一时恐怕难寻踪迹。”

展昭拉他在草榻上坐了,垂眸沉思。白玉堂也不扰他,只静静望着他不语。片刻后展昭抬起眼来:“你白日所说的极是,此案还需从知情人处入手。你且想想,圣上赐你令牌一事,有谁知晓?”

“陷空岛上几位哥哥嫂嫂与金华家中俱都知晓。但若单只为嫁祸白爷爷,却为何要杀死与我无冤无仇的秦大人?此事不会是巧合。白爷爷不过才回了汴梁两日,知晓白爷爷行踪的人极少。况且樊奇当夜绝对不曾出过酒楼,也不见外人来过,此事必然还有蹊跷。”

展昭抿唇思索,忽然眼前一亮:“那令牌说不定至今仍在樊奇手上。内酒坊令牌本也不止一块,今日周查也说起,迄今共赏过三十五人!”

“若如此说……”白玉堂蹙眉道,“那块李四拾到的令牌究竟是何人持有?”

展昭摇摇头道:“此时尚不清楚,还需明日将那登记簿册取来一看,或可找到些线索。方才玉堂说在这里想了半日,得了些头绪,又是什么?”

白玉堂笑笑:“猫儿可曾想过,那秦大人近两月忙于公务,时常住在内酒坊里,所为何事?”

“为的是下月重阳,圣上要赐御酒犒赏三军,故此内酒坊里赶着酿造常料酒……”展昭说着迟疑起来,一手轻轻抚弄巨阙剑穗,沉吟道:“那酒却也并非连夜酿造,入了夜连工匠们也要歇着。况内酒坊中负责督办此事的,原不止秦大人一人……莫非他连续留宿,为的是别的事情?”

白玉堂道:“前次白爷爷去取御酒,在那里随便闲逛了逛。赶巧听到有两个下人议论,说秦大人那几日里将几年间的账目簿册全都搬去了书斋。有些陈年旧账保管不善,略有损毁,秦大人还为此责罚了几个人。”

展昭挑起眉来:“难道说,秦大人日日忙碌,并非监造酿酒,而是查阅账目?”

白玉堂切了一声:“谁知道那秦大人在忙些甚么。酒楼那些账目白爷爷倒是都查看明白了,这两年来,那樊奇少说也中饱私囊了五六百两银子。猫儿可会看账册?”

展昭摇摇头。他自幼习武在外,不常回家,家中虽有不少田产,然他一向不大留意这些。及至后来父母亡故,收取田租等事便都交予了老仆展忠。这展忠跟随展家多年,服侍了他祖孙三代,甚是忠心耿耿,故此展昭对他极为放心,对这些事情从不曾多加过问。

“果然是只糊涂猫儿!”白玉堂笑道,“若不是白爷爷护着,只怕有天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你禀明了大人,将那内酒坊的账册拿来看看,或者内中另有玄机也未可知。若此案单单只为栽赃白爷爷,犯不上杀害秦大人,不拘在什么地方随意闹些事端,或者随意杀两个人再留个人证物证便是,又何必冒险去守卫森严的内酒坊?故而据我想来,还需从秦大人那里查起,更为妥当。”

展昭一笑:“我想也是。故而已经四处派人去明察暗访,看秦大人是否得罪过什么人。并他家中丫鬟仆役,也派了王朝马汉一一问询,想必过一两日便有结果。明日朝散,大人自会禀明圣上,令刑部少插手此案。那周查虽未必心存歹意,然他与秦大人原本交好,又居功心切,只会坏事。你暂且在这里委屈几日,免得落人口实。便果真是刻意诬陷于你,你身在大牢反而安全。”

“委屈几日?”白玉堂挑眉看着展昭,“白爷爷早知猫儿小气,当初在通天窟关你一夜,你必要加倍报复回来。只是好歹给白爷爷一个时限,在这腌臜地方也有个盼头。”

展昭伸手道:“五日为期。必还玉堂清白!”

白玉堂又欺身过来,伸手抚上他面颊,吐气在耳边低语道:“臭猫被关了一夜,就要白爷爷拿五日来还!说定了,白爷爷就给猫儿五日,若超了时限一天,白爷爷便把你拐回陷空岛,在雪影居里关上十天,让你出不得房门!”

展昭忙推开他脸:“我且回去,只怕呆久了惹人生疑。此处虽是开封府,但牢内人多口杂,难保没有外人耳目。”

白玉堂点点头:“你放心,白爷爷无事。你这几日多加小心。莫忘了去找玉堂巷里那掌柜的说与他,并非白爷爷赖账,只是明日实在不方便过去。让他将那地契留好了,待白爷爷出去了自然多赏他些银两。”

展昭站起身来要走,复又迟疑转身过来:“玉堂……”

白玉堂轻笑:“怎么?猫儿若舍不得,今夜睡在此处为白爷爷暖床?”

这人无论何时都这般毫无正经。展昭本欲转身离开,终还是不舍,背着身轻声道:“玉堂,此番确实委屈你了。”

“无妨。白爷爷替猫儿记着这笔账,将来连本带利讨回来就是了。”白玉堂往草榻上一躺,“白爷爷睡了,猫儿回窝好生歇着吧。若能方便,让牢头带身干净衣裳进来便好,别的不用惦记。”

展昭复又将牢门锁好,回到东跨院去了。此时已经亥时,他自向桌上点了烛灯,研了些墨,将此案处处疑点均列在纸上细看,沉思之下不觉已到深更。一阵风起,将那未栓的窗子吹了开来,几乎将烛灯吹灭,窗外竟不知何时又落了雨,寒意涌来。展昭站起身将窗关好,转回身看着桌上摇曳烛光,想着此案尚无任何进展,白玉堂在那阴冷牢中也不知还要熬上几日。不觉又握紧了拳,几欲将掌心掐出血痕,亦浑然不觉。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2:44:00 +0800 CST  
九月 晚秋却胜春天好

次日,展昭将前夜白玉堂所言均向包拯回禀了。包拯大惊:“依白少侠之意,莫非内酒坊账目存疑?”

展昭迟疑摇头:“属下和白兄尚不能断定。秦大人到任内酒坊不过半年有余,论理查阅往年账目并非他分内之事,故此着人清理账册本身就是可疑之处。然此事非同小可,若是查出确有蹊跷,只怕牵连者甚众,若是查不出什么,反易落人口实。何况若秦大人之死确实与账目有关,明察更易打草惊蛇。依属下愚见,倒是想个法子,暗中查看了更为妥当。”

包拯略略沉吟片刻道:“此事倒也不难,既是有此疑点,索性禀明圣上,光明正大将近年账册一概封存,拿来细看。只要得了圣旨,旁人便再无什么可说。若是打草惊蛇致有人露出马脚,却是我们求之不得。只是这几年账目,查看下来也需几日时间,展护卫万万莫要焦急,只放心四处查访打探。白少侠那里,我会亲自向牢头做些安排,必不至让他多受委屈。那周查等人想必暂时不会再来相扰,近几日展护卫暂且避一避嫌疑,莫要再去牢里,以免遭人诬陷,反致坏事。”

展昭深深行了一礼:“属下明白,多谢大人。”

包拯微微一笑,扶住展昭:“展护卫休要如此见外,白少侠与你惺惺相惜之外,也于我开封府有恩。你且放心,稍安勿躁。本府此番无论如何,也会还他清白。今日你且先安排下去,一面四处查访那樊奇的下落,一面将内酒坊内所有工匠下人依次问询,切莫放过半点蛛丝马迹!再将那内酒坊令牌都曾赏与何人的名录带回来,本府要一一查证!”

展昭领命而去,一连三日早出晚归,将内酒坊中当夜在的所有值夜兵丁下人并留宿工匠逐一亲自讯问。公孙策一直在查阅内酒坊三年内账册,其中有数本曾经浸水,字迹模糊不清,故此有些重要账目无从查证。包拯将令牌曾赏与的三十五人一一排查,其中多数人并不在京中,无从问讯。在京的几人,令牌均在自己手中,唯有白玉堂一人令牌遗失。一众衙役已四散探寻樊奇下落,亦已派人前往金华搜捕,均未有收获。

因此三日下来,竟毫无进展。

第三日深夜时分回到东跨院,展昭点了烛灯,在桌前呆坐了片刻。这几日他连日焦急奔波,不曾得一夜安睡,更未踏踏实实进过一餐。待到此时,才记起这一日劳碌更甚,竟然水米未进。向桌上斟了杯茶,那水也早已是冰冷的,喝下去更觉胃腹之间隐隐作痛。只是时辰已晚,厨下众人均早已歇息,也只好撑过这一夜,到明晨再做打算。

展昭追随包拯这几年来,奇案大案也曾遇过不少,时限紧迫者有之,疑犯凶残者有之,均可处变不惊。唯有这一次,牵系白玉堂安危,关心则乱,竟一时失了方寸。想到距离赵祯所给的破案期限只余六日,而白玉堂尚在牢中。若两日之内不能救他出来,岂非是自己对他失言。拖得久了,更怕朝堂怪罪,索性就此结案。思前想后,煎心劳神,更是毫无睡意。

此时忽闻院内有人轻声唤:“展兄弟,可是真的还不曾睡下?”是马汉声音。

展昭起身开了房门,马汉走过来说道:“大人方才吩咐,说展兄弟想必还未曾歇息,今夜牢内值守之人是大人亲自安排过的,都是亲信心腹。让展兄弟若身上不乏,进去看看白少侠,一则为了放心,二是若白少侠想起什么线索,也互相通个有无。还有这一本账册,叫夹带进去给白少侠过过目,这一本公孙先生拿不定准。白少侠家里既有个酒坊,倒或者能看出些门道来。”说着便将一本册子递在展昭手上。

展昭忙接了册子,拱手向马汉道了个谢,扭头便往大牢方向去。牢头已知他要来,未曾多说便开了牢门,将他引到最里面那一间。

白玉堂正握着本书在灯下看,显见狱卒是得了命令,他这间牢室的烛灯比别间稍亮堂些许。展昭也曾听包拯说过,白玉堂不曾提过其他要求,不过问公孙先生讨了几本书,并让狱卒带了两身干净衣裳。

白玉堂早已听见门口动静,却并未抬头,直到展昭拿锁匙开门,方抬眼望过来,顿时喜上眉梢,起身唤道:“猫儿!”

展昭卸掉锁链进门,握了白玉堂小臂细看他神色,还未及开口说话,白玉堂却已经蹙起眉来问道:“脸色这般难看,可是病了?还是带了伤回来?”说着伸手往展昭额上探去,又将他拉近那烛灯上下打量一番。

展昭放开手轻声道:“无妨,只是近几日忙着查案,有些乏了。你在这里可还好?”

“有吃有喝不用奔忙,有何不好?”白玉堂轻触他脸颊:“晚饭用过了?”

展昭不答,只从怀中将马汉给他的那本账册掏出来递在他手上:“公孙先生认为这本账册或有存疑,让你看看。”

白玉堂接了账簿随手向那木桌上一掷,冷了脸沉声道:“既不能放白爷爷出去,又劳动白爷爷替你们查案,当我这般好使唤么?”

展昭叹了口气道:“你且先看看,或许真能有所助益,这几日……”

白玉堂挥挥手道:“说这些无用,白爷爷看看倒不打紧,只是猫儿需得受罚。”说着自那木桌下拎出一只食盒放在桌上:“这几日虽憋闷些,然大人倒是嘱过牢头莫要亏待了白爷爷。每逢交更时分,还有狱卒加送一餐。今日还未动过,猫儿既然让白爷爷替你干活,你便替白爷爷将这牢饭吃下去罢!”说罢将食盒打开,里面是两样菜蔬并一碗粳米饭,虽简单倒还干净爽口,且饭菜尚温。白玉堂将盘盏一一取出摆在桌上,按了展昭肩膀让他坐下,又把筷子塞在他手里:“猫儿若不吃这牢饭,休指望白爷爷替你们查账!”

展昭看看那饭菜,心里一暖,抬眼轻轻唤了一声:“玉堂……”

白玉堂蹙眉瞪他:“你这笨猫怎的如此啰嗦,吃完了且到那边草榻上睡觉,休要吵了你白爷爷查账!那边凳子上有两件衣裳,等等盖在身上,这牢里阴冷,三脚猫畏寒,莫冻坏了。”

展昭也不再多言,将那饭菜吃罢了又把食盒收好放在一边。白玉堂自在烛灯下细细验看账目,看他吃完也不抬头,只回手往草榻一指,展昭便取了件衣裳搭在身上,躺下闭目养神。连日辛劳太过,身心俱疲,此时有白玉堂守在身边,心内略安,不觉渐渐入梦。

展昭醒来之时,身上又多加盖了件衣裳,白玉堂仍以手支额坐在灯下翻阅账册。既用过了饭食,又睡了一觉,身上舒坦许多。牢内无窗,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展昭翻身坐起:“玉堂,什么时辰了?”

白玉堂回身看着他一笑:“猫儿睡了两个时辰,这时候怕是天快要亮了。既是醒了,便趁着无人回去罢,要不了多时,这狱卒们也要换班,到时人多眼杂,反而不便。这账册白爷爷查了一遍,确实不对。”

“哦?”展昭走到桌边接过来细看,“何处不对?”

白玉堂翻到一页指给他看:“这一年酿酒用米八万石,便是均出自安徽寿州,价格比别处高些,亦不该足足用了这许多银两。况且内酒坊里兵校等人,每月薪俸亦有宫中支取,却为何此处多加了五百石米做俸禄支出?再看此处,有一万石黍做原料酿酒,且不说内酒坊酿酒多是糯米,根本不需这许多黍。单说这价钱也太高了些,外人自是看不明白,白爷爷干娘自己开着酒坊,这等原料上的账目蹊跷,瞒得过旁人瞒不过白爷爷。必是有人从中抬高价钱谋了私利。或者被秦大人查出来,才惹来杀身之祸,亦未可知。”

展昭心中一喜:“若果真如此,倒好查了。内酒坊统共那么几个主事之人,逐一询问过去,总有个分晓。”

白玉堂轻笑一声:“白爷爷就说猫儿太笨,被人卖了还要为人数钱。且拿这账册回去给先生说明白了,必不止这一本有假,这几处统共算来,也不过多骗出了一千两银子,想必那些被损毁了的,才是大数目。先生也不通晓酿酒之事,倒不如多寻几个可靠之人细细查了,自有结果。”

展昭点头,又问道:“玉堂这几日可曾想过,有何人酷似你身形样貌,又持银白古剑?”

白玉堂蹙眉摇头:“江湖上能冒充白爷爷的人恐怕没有,那李四既一口咬定是白爷爷,除非那行凶之人有上好易容手段,方能瞒得过。只是易容冒充白爷爷容易,冒充画影却难,那银白古剑,这世上也没有几把。”

展昭一怔,他近几年入了官场,很多江湖朋友也渐渐疏远,于江湖之事确实所知渐少。既然白玉堂认为无人能够冒充自己,想必不会有错。若依李四所述,那凶手的武功虽未必十分精进,杀死他仍属易如反掌,断不应剑偏一寸。因而众人均认定,那李四是行凶之人故意留下的活口,只为了让他看清模样再拾得令牌。展昭迟疑片刻又问了一句:“果然无人能和你有几分相似?”

白玉堂将桌上烛灯再拨亮了些,凑近来伸手扳住展昭下颌,轻声问:“猫儿可仔细瞧过白爷爷?”

展昭抬眼望住他挺秀眉峰,黝黑眼眸,心里一跳,一时竟舍不得转开视线。白玉堂目光丝丝缕缕在他脸上绕了一圈,笑一笑在他腮边啄了一口:“猫儿可看清楚了?可还有旁人能与白爷爷相似,入了猫儿的眼?”

展昭脸一热,将他推开些,索性坐在凳上,凝神将这几日问讯内酒坊众人所得的口供细细在心中都过了一遍。片刻后眉间一松,站起身来:“玉堂!你且安心再等两日,我这便再去审那李四!”

白玉堂不解:“审他又有何用?”

展昭将桌上账册又揣回怀中,低声道:“此前众人皆道那李四是凶手故意留下的活口,如今细想,却疑点甚多。若果如李四所言,是他偶然撞见凶手,则此事甚不合情理。那东北角门平素从不开启,便是值夜之人也不常巡查,李四却又如何偏偏路过此处?凶手若是有意留下活口,怎会将他弃在那偏僻之处,第二天四处搜查才被人发现。若找到的晚些,人死了,还如何留下口供陷害于你?倒不如让他看清模样便用了轻功逃走,岂不更加保险?何必重伤于他!”

白玉堂听他讲来,也沉思片刻,问道:“猫儿之意,那李四也是同谋?”

展昭点点头:“甚是可疑。若如此想来,则一切合情入理。李四供职内酒坊不久,平素白日里多做些跑腿的零活,倒是对内酒坊四处情形均已熟知。夜间巡查本应是几人一队,各有值勤范围,唯有李四因为供职日短,未曾与人编组。我这几日不眠不休,已查问过那夜留在酒坊内所有人等,除了李四,并无一人见过凶手……”

话未说完,白玉堂忽然打断:“不眠不休?”

展昭轻咳一声:“玉堂,且说正事。若李四所言俱是虚假,无论行凶之人穿黑穿白,拿刀拿剑,只要他一口咬定是你,再加上那枚令牌,如此嫁祸岂非最是轻而易举?”

白玉堂细细思索一番,点头道:“确实有理,只是那令牌究竟从何处而来?”

展昭笑道:“若非今夜你查明了账目果然有假,我还想不到这点。你我只道这令牌必是出自某人之手,却不曾想过,那内酒坊里面,这样的令牌,本就要多少便有多少!”

白玉堂闻言一怔,旋即恍然大悟:“内酒坊里有人于账目作假,贪污银两,结果被秦大人一上任便看出端倪!想必利诱不成,索性为了灭口便来行凶!”

“正是!”展昭低声道,“那令牌究竟都赐予了何人,只有圣上与内酒坊里供职要员方才清楚。大人前日将记录拿来验看,几乎均为朝廷命官,有些此时根本不在京中。唯有你是江湖人士,也只好栽赃于你。朝廷命官于内酒坊里遇害,圣上必然大怒限期结案,只要能延够时日,便是包大人,若交不出真凶也难平圣怒。于凶手而言便万事大吉!至于那周查,虽无甚歹意,却骄横跋扈好大喜功,秦大人遇害他必然着急查办凶犯,想必也是在凶手计划之内。此番若非大人在圣上面前多加斡旋,只怕此时已横生变故,也未可知。”

白玉堂又将事情前后因果思量一番,冷声哼道:“那樊奇想必是凶手早就拟好了计划,找来协助盗窃。令牌只要不在白爷爷身上便可,难怪当夜他不曾出门。如此黑心恶仆,待到白爷爷出去,必要将其大卸八块方能解恨!”

展昭拍拍他手安抚道:“多亏玉堂查出账面存疑,且你熟知江湖事,不然若一味向着形貌酷似于你又用银白古剑之人这个线索追查下去,只怕永无结果!还多亏你前次取酒,听到查账一事,否则只怕此番果然凶多吉少。”

白玉堂眯起眼看看展昭:“既然白爷爷有这么大功劳,猫儿可愿每天来陪白爷爷吃牢饭?”

展昭微有些赧然:“不过昨夜里忙得紧,连饿也忘了,你还想在这里吃上几日?待今日朝散了,我将这推断禀明大人,再去审那李四。当前一是将其余账目查明,一是从李四之口问出同党,想必若是顺利,不过三两日,便可离了此处。如今我且先回去,你稍安勿躁。”

白玉堂点点头,回身向草榻上一躺:“果然猫儿暖了两个时辰的床,睡起来舒坦。猫儿去罢,自己凡事小心。”

展昭替他熄了桌上烛灯,闪身出去,到得牢外方才发现天光已亮,他略一迟疑,便转身往公孙策书斋去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2:47:00 +0800 CST  
公孙策亦是挑灯查看了一夜的账目,未曾阖眼,见展昭进来便放下手中账簿,笑着问道:“展护卫可是自大牢那边过来?”

展昭点点头,将怀里账本掏出来,把白玉堂看出的几点指给公孙策说了。公孙策点头道:“既然白少侠看出端倪,事情便好办了。”说着指指左手边一沓七八本簿子道,“这些均是被水浸墨渍过的,看不真切,但依稀一些字迹推敲出来,竟也似造假。由此看来,那秦大人被害一案,只怕我们要换条路查下去才是。”

展昭点头称是,将他与白玉堂所分析情形简略叙述一番,公孙策听了沉吟半晌,道:“李四胸前遇刺,伤口颇深,血流却较少,并未致命。学生当时诊治不觉有异,只当是剑锋过利,伤处平滑,那李四又年少体壮。如今想来,或者是曾被封住穴道导致血流变缓。苦肉计用到此等地步,也算机关算尽。幸亏白少侠无意中得知秦大人查账一事,否则即便案情能够真相大白,怕也要超过圣上所给期限,则此事恐怕难以善了。”

展昭正将那些损毁的账簿拿在手中翻看,终于案情初现端倪,心内焦急情绪平复不少,此时唇边便隐隐带了个笑意。公孙策看他神情,微微一笑,亲自倒了一碗茶水过来递予他:“既理清了这关键之处,展护卫也不必再太过忧心,想必真相大白便在这几日了。待案情既明,便速速将白少侠从那牢里接回来,到圣上那里还他清白。那令牌遗失一事,便由大人斡旋,若能不做追究最好。既是圣上的恩泽,也不枉白少侠待你这一番情意。”

这一日朝散之后,赵祯将包拯留下议事,索性便在宫中赐饭。展昭为了等包拯回府未曾出门,与公孙策理了半日账簿,等得心焦。待用罢午饭,公孙策要再为李四施针换药,展昭心内一动,便回到房中取了画影,一同前往。

那李四伤势已好了不少,能在床上坐起,包拯专门安排了一个小厮照顾,院内有几名衙役守卫。公孙策为他换过了药,便唤来那伺候的小厮道:“你且替他将里衣也宽了,今日施针之处与以往不同。”

李四听了此话便露出几丝犹豫神色,抓了里衣不让那小厮动手,展昭走过来让那小厮退了出去,伸手道:“我来帮你。”

李四闻言更惊,结结巴巴要推辞,展昭一笑:“你莫慌,先生的针法是最好的,待施了针之后,还有要紧话问你。那白玉堂一口咬定有人冒充于他,只怕过两日圣上便要亲自问话,届时你若伤势不允上不得殿去,此案难结。”说着手上用了几分力气,便将他里衣解了。

公孙策令李四趴伏在枕上,先在肩头穴道施了两针,接着便沿着神堂、魂门等穴位,一路直到百里点。待十几根针施完,又在颈上穴位补了一针方收回手来,轻声道:“此番需要一刻时间,你切莫乱动,等等我来与你拔针。”说罢李四只听门上一响,公孙策走了出去,室内之余他和展昭两人。

展昭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开口问道:“李四,你遇刺当夜,那白玉堂可曾拔剑?”

李四将脸埋在枕内,闷声道:“自然拔剑,不然如何刺伤小人呢?”

“那好,白玉堂既然拒不承认,你且来做个人证。他那把剑非同寻常,乃上古名器,你既然亲眼见过必不至于认错。莫说样子,便是出鞘声音,亦与寻常兵器大不相同。现下你且好生听着,我将那剑拔出来,你看声音可对。若改日面圣,必要那白玉堂心服口服,甘愿认罪!”说罢展昭顿了一霎,李四只听得一声剑啸,雄浑低沉,纵使不能抬头,亦可觉满屋笼上森森剑气。不觉一凛。

展昭沉声问道:“这声音可对?”

“正是此声。”李四战战兢兢答道。

“不会听错?”展昭追问。

李四连声道:“不会听错,这声音确实与寻常兵器不同,断断不会有错!”

展昭轻声一笑:“那好,李四,公孙先生颈上一针未入穴位,你且放心抬起头来,再看看这剑,万不可认错。”

李四迟疑着将头转过来,瞬间面色惨白。展昭手中握的,乃是一把通体乌黑长剑,剑锋隐隐闪着冷光,竟直指自己面门。

展昭冷笑一声:“李四,这是展某的巨阙。那画影出鞘声音清越如细细龙吟,与展某巨阙之音大为不同,你竟然能够错听,足见口供作伪!此前见你手上无茧臂力有限,本当你不会武功。方才除你里衣才从骨骼看出,你必然习过轻功,腿上功夫想必也不弱。此前却为何不肯招认?说!是谁让你做了伪证,诬陷白玉堂?!”

李四呆住,半晌不能言语。展昭复又压低声音道:“李四,你不过一枚棋子,以身犯险不惜受伤,如今东家却怕你留在府里露出马脚,想取你性命。莫说你伤势未愈,便半点无恙,我要杀你也轻而易举。然此时屋里只有你我二人,若你丧命,展某不好交代。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出手。不过你此刻只要身上动上一动,银针刺穴真气逆行,便是必死无疑!到时令人验尸,只说你自己没了分寸,则一了百了,连圣上也不会怪罪。”

李四目瞪口呆,冷汗涔涔,双唇抖索连话也说不成。展昭悠然一掀衣摆,在椅上坐了,斟了杯茶放在面前轻轻吹冷。待将茶饮完了,才抬眼望着李四,轻声道:“唯今之计你要保命,却也不难。只消将实情一并告知,连包大人也知你是受人所迫,自然免了你的死罪。何去何从,你且在这里想想,展某也乏了,歇个午觉再来。切记,不可乱动!”

说罢展昭起身拿了巨阙画影就向外走,李四颤声道:“展大人且留步!小的全招!”

李四所述,大抵与白展二人的推测一致,只是他并不清楚幕后主使究竟是何人。他自小本是跟着师傅习武,后来手臂受伤,不能发力,从此便多练腿上功夫。后阴错阳差进了个杀手组织,因手上寻不出练过兵器的痕迹,容易掩人耳目,故此也颇得重用。几年前这个组织被官府剿灭,他因为身份比旁人隐秘,得幸逃脱追捕,隐姓埋名在汴梁城里过了几年,娶妻生子,做点小本买卖谋生。

原本想从今而后平淡度日,不料却有一日做生意回家,妻子与一双儿女均不在屋内,反而当年组织中另一名侥幸逃脱的杀手在房中等他。声称家人俱已在自己手中,让他进内酒坊当差,待时机成熟,谋害秦绍大人。若能事成则给他二百两银子,让他离开汴梁远走高飞。若他执意拒绝,则妻儿性命难保。

李四万般无奈只得进了内酒坊任个闲差,每日里不过借做些杂物之机熟悉各处地形。如此过了近两月,那人才又找到了他,将行凶方法与事后口供一一告知,并交给他一块白玉令牌。此时李四才知,此人竟做了官差,现在内酒坊任官兵首领,化名陈浩。

案发当夜,李四接了最后命令,便趁夜深将秦绍杀害,回到东北角门。将杀人凶器交由等候在那里的陈浩,咬牙点了自己几处穴道,由陈浩一剑刺伤了自己。此后确实因为伤重昏迷过去,待醒来已经身在开封府衙。此后一切供述,均系之前陈浩所交代好的,那日指认白玉堂,也是陈浩曾详细描述过白玉堂身形样貌,还专门拿了画像令他辨认。本以为耗些时日便万事大吉,却不想展昭用那宝剑出鞘之声,轻易便揭穿了这番假口供。

待李四交代完毕,公孙策推开房门施施然走进来,捻须笑道:“果然展护卫此计甚妙。”说着一招手,一名书童捧了纸笔进门,放在李四面前。展昭淡淡说道:“这纸上俱是你方才所供,你且看看,签字画押。放心,待查明你此番所言属实,只要你妻儿尚在,展某自然护他们周全!你伤势未愈,先好生养着罢!”说罢向公孙策施了一礼,甩袖出门,朗声喝道:“再派四十人!分作两班日夜看守!不可稍有差池!”

话音才落,便有衙役来报,包拯回府。

待展昭向包拯一一禀明案情,又拿了李四画押的口供看过,包拯顿时大怒,拍案而起:“岂有此理!监守自盗且先不论,竟为灭口买凶谋害朝廷命官,诬陷侠士!实属胆大包天!展护卫且随我入宫请旨!速速捉拿陈浩,找到幕后真凶,还白少侠清白!”

展昭抱剑应了一声,迅疾回到东跨院里换了官袍,随包拯而去。赵祯听闻包拯才回府又来求见,情知必是紧要之事,忙宣了进来。包拯将内酒坊账册造假,展昭施计诱供之事细细回禀,又呈上了李四画过押的供纸。赵祯阅罢勃然大怒,当即便令展昭带一百官兵前往内酒坊捉拿陈浩。

见展昭领命而去,包拯复又躬身施了一礼,道:“臣尚有一事,想与圣上讨个恩典。若陈浩口供与李四无误,则那白玉堂便清白已证,应放他出狱。然令牌乃圣上钦赐,不慎遗失,原应降罪,还望圣上看在他于此案上有功之面,酌情宽谅。”

赵祯思忖片刻道:“也罢,朕既然将皇家令牌赐予江湖人士,也不愿一段佳话反惹是非。便将李四他们于酒坊中盗取的令牌再赐予白玉堂,只是事关皇家威仪,那丢失的一块必要追回。此事交予展护卫办理,不拘时限。内酒坊中贪污银两杀人灭口的究竟何人,包卿必要在三日内给朕一个答复!”

包拯领命施礼,退了出去。

待包拯回到府中,展昭早已将陈浩押解回来,在公堂之上与李四当面对质,陈浩便据实招了。原来那内酒坊中的监内酒坊官刘裕,几年来一直在账目上百般造假,中饱私囊。陈浩便是被他收买,成了亲信。曾有两次京朝官查阅账目,都被他给予恩惠,遮掩过去。半年前秦绍辅一到任,便看出端倪,要查验帐薄。刘裕着人将部分账目故意损毁,仍未能瞒过秦绍眼睛,又利诱不成,便动了杀机。恰好赵祯将令牌赐予了白玉堂,刘裕只道白玉堂是江湖人士,将此事嫁祸在他头上必然稳妥。便暗中差人查探白玉堂底细,最终找到了樊奇,未曾交代本意,只给了他些银两让他伺机将令牌盗出。

那樊奇本就因酒楼账目有假,对白玉堂心存提防,听闻只要窃了那枚御赐令牌,便有了要挟白玉堂的手段,根本不曾多问便一口应下。自此刘裕派人日日在汴梁城中留意,那日白玉堂一到白家酒楼,刘裕便得了回报,暗中准备好了杀人害命。樊奇拿到令牌后,在酒楼二层挂了一块白色帕子作为得手暗号,陈浩在暗处瞧见了,便照计划行事,借李四之手杀了秦绍。至于李四的妻子儿女,此刻仍关押在刘裕府中。

案情大白,包拯令陈浩签字画了押,投入了大牢。李四暂且照展昭安排的,派人多加看守,待伤势好转方可刑囚。刘裕乃朝廷命官,需次日上朝讨了圣旨方可捉拿归案。此前展昭抓捕陈浩之时,为了避免真凶狗急跳墙或连夜脱逃,早已在内酒坊各主事官员府内都派驻了官差。此时既供出李四家人尚囚禁在刘裕府中,包拯便又令王朝马汉前往驻守,以备不测。

待一切事务俱料理妥当,天色已黑,展昭片刻未曾耽搁,匆匆赶往大牢。

白玉堂见他面露喜色进了牢门,笑着问道:“有眉目了?”

展昭悬心多日,此时方才彻底放松下来,只是碍于旁边尚有狱卒,只得点头淡淡道:“白兄,案情已明,且随我出去,到大人书斋再细细说与你听。”

白玉堂本想调笑两句,外人在旁也只好收敛起来,不再说话。只回身拿了公孙策那两本书,便随展昭一起出了大牢。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2:49:00 +0800 CST  
待见过包拯,又好歹用了些饭食,方一迈进东跨院,白玉堂便一把握住展昭肩膀,笑道:“猫儿怎的如此心急,本该将白爷爷多关两日再了结这案子。如今才不过四日,五日之期既然未满,叫我如何将你拐回陷空岛关到雪影居去?”

展昭闻言只是无奈,拨开他手道:“哪有人嫌坐牢时间短的,在那地方委屈了这几日,还嫌不够?我喊他们打些水来,你我沐浴了便歇着,明日大人讨了圣旨,还要去抓捕刘裕回来审问,想必案子彻底了结,尚需辛苦几日。”

白玉堂忽想起一事,急急问道:“玉堂巷那宅子,猫儿可去办了?”

展昭含笑点头:“自然办了,那掌柜微有抱怨,我已给了他些银两,他应允绝不将宅子转售他人。明日我去抓那刘裕,你且去将银钱付讫了,把地契取回来便是。”

白玉堂放下心来,这几日在大牢里委实也不曾好生歇息,便不再多言,与展昭各自沐浴。他平素讲究惯了,向来只觉展昭屋内床榻不够柔软。可睡了四日大牢,今日躺在床上,又有展昭在身侧,便觉这简单小屋也如仙境。展昭奔忙几日,除却前夜在牢内睡了两个时辰,始终未曾安眠。此时总算定下心来,躺在枕上便不自觉向白玉堂处靠了靠,白玉堂伸手将他揽在怀中,两人相依睡去。

次日一早,展昭随包拯讨了圣旨便直奔内酒坊将刘裕押回府中,又领人去救出了李四妻儿,便着人将他们带回府里与李四见上一面,暂且安顿。看看时近正午,便往玉堂巷方向走去。

白玉堂已与那掌柜银契两清,又在他店里随手画了几张图纸,着掌柜近日帮着寻可靠工匠将园子重新修整。此时才刚将诸事交代明白,正向城内走,看见展昭过来寻他,心里一喜,四顾无人便迎过去搭住肩膀笑问:“猫儿,半日未见,便想念你白爷爷了?”

展昭挣开他:“在外面收敛些。那刘裕已经押在牢内候审,李四妻儿也搭救出来,午后无事。你在那牢里憋屈了几日,如今既然得闲,你我寻个去处,我买酒陪你饮。只是你若在人前也这么没个正经,我便与张龙巡街去了。”

白玉堂将手收回来笑道:“罢了,白爷爷一辈子放纵不羁随性而为,偏生就被你这猫儿拿捏了短处。既然猫儿请客,我便依你。只是这酒需让我饮得痛快才罢!”

展昭以手中剑柄轻轻在他肩上敲了一记:“若不是贪嘴好饮,连圣上都知道了,还不至于有此一难!莫要多饮!只买一坛!歇上一半日,还有正事要做。那樊奇如今也不知躲到了哪里,丢令牌一事虽圣上不怪,那块被他窃去的也必要追讨回来方可。我如今也不知往何处寻那樊奇,若是下了海捕文书,只怕他狗急跳墙,反而将令牌毁弃,到时圣上面前无法交代。此事还需你我一同想个法子。”

白玉堂叹气:“也罢,只饮一坛。果然猫儿小气!难道多喝几坛酒就把你喝穷了不成!”

展昭也不再理他,忙了半日已觉饥饿,便加快了步子向城内行去。两人到了丰乐楼,寻了处雅座,要了一坛眉寿酒并五六样爽口菜色对饮起来。那丰乐楼的二楼设的比通常酒楼高些,自雅间望出去,可看到邻近四五条街巷景致。街上行人比肩接踵,熙熙攘攘,兼各种叫卖声入耳,一派繁华安定气象。展昭慢慢饮着,凝眸向外望去,心内平和恬然,不觉唇边便带出笑意。白玉堂支颐望着他,只觉这四五日过去,自己未曾如何,展昭反而清瘦了些。心中情思暗涌,又恐若开口便说出什么“没正经”的话来惹他着恼,索性便一言不发。这餐饭两人足足吃了一个时辰,虽不交一语,却各自悠然。

及至回了府中,展昭自在案上铺纸研墨,将查阅内酒坊账目并施计诱李四口供之事详加记录,以便结案后公孙策抄录规整案卷。白玉堂在房内将几件衣衫和随身之物打了包裹,又修了封书信封好。展昭看他忙碌,问道:“玉堂,可是要回陷空岛?”

白玉堂将信笺也塞进包裹:“不回岛上,明日我去寻樊奇。若不是他先亏空账目再窃物卖主,白爷爷还不至有此牢狱之灾。你便留在府中应对日常杂务,待我手刃了樊奇,将人头与令牌一同带回府里,皇上面前你好交差。”

展昭忙放下笔:“玉堂,不可贸然行事。你得了线索便告知与我,我去将他捉来归案,讨回令牌便是了。余下之事自有官府处理,你切不要鲁莽。”

“鲁莽?”白玉堂挑眉问道,“如此无良家奴陷害主人,你却来说白爷爷鲁莽?若依我惯常脾气,休说樊奇,便是那李四陈浩和刘裕,也一剑一个喂了画影方能痛快!如今既然此案上达天听需向皇帝交代,白爷爷不得亲自动手杀了真凶,难道惩治家仆也不能够?”

展昭长叹一声。白玉堂不解官场险恶,凡事快意恩仇。此番一难,莫说是他,便是展昭也恨不得将那几人除之后快。然此事既已至此,便是杀了樊奇亦不顶用。于大宋律例,所有人犯务必一一归案审讯。何况此案闹得沸沸扬扬,为此还与周查生隙。那周查原本只想将白玉堂捉了归案便可邀功。却不想几日之后便证了白玉堂的清白。他平素耀武扬威惯了,不曾吃过这种暗亏,正心下愤懑,欲伺机报复。前次白玉堂入狱那日,他便提过,若私自刑囚处置樊奇,于律法有违。只怕白玉堂亲自动手,被他得知,捉了把柄反咬一口。凡此种种官场内勾心斗角,都是白玉堂平素最为不屑,一时不知如何与他解释。若由着他胡来,则难免再生枝节。此事以理相劝也是枉然,以他性子,听了那些曲直纷扰,只怕更要动气,到时恐怕周查都要跟着倒霉。便只好正色道:“玉堂,恶仆窃物害主不假,然此事既然涉及官场,自然有官府处置,你不要插手!当心又横生变故反遭人害。”

白玉堂自幼荣华富贵,年少又名动江湖,多年来恣意妄为早已是惯了,何尝受过此等委屈。当日若非怕包拯为难,又怕牵连展昭,只得蒙冤入狱。几日来已是憋闷无比,只待手刃樊奇方能出气,此时见展昭如此坚决阻拦,不禁大怒,冷哼道:“官场?此番若非官场之人监守自盗杀人陷害,白爷爷怎会在那狱中足足住了四日?家中恶仆猖獗自有家法惩治,如何不对?官府管的也忒宽了些!江湖人士快意恩仇,猫儿当初也是江湖上的堂堂南侠,杀个把毛贼算得了甚么!如今入了官府,怎的如此畏首畏尾!你讲大宋律例,白爷爷却信不过这官场!”

展昭情急,白玉堂在狱中几日,他已经是忧心如焚。如今好容易案情大白,一颗心才归了原位,只怕他任性胡来,再惹祸上身。更听他言下之意,竟是对自己身处官场颇为不屑。想到这几日奔忙焦急,却换白玉堂如此看待,心里一凉,起身拂袖道:“白兄惩治家仆,展某一个外人自然不便干涉!只是此案既然上达天听,官府便不能坐视不问!”

白玉堂瞬间脸色一冷厉声问道:“展昭,你说什么?白爷爷家事,你外人不便干涉?”

展昭本也不善言辞,方才心里又急又气,也是口不择言。此时不愿再与他争执下去,又心内憋闷,便别过脸去不语。白玉堂等了片刻,见他不开口,心里一寒。原来时至今日,展昭仍当彼此是外人。便白了脸色冷笑一声:“既然展大人如此说,此事更好处置,只待我手刃了白家恶仆,便来开封府投案。到时展大人大可秉公执法,将白爷爷再投进大牢里去!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言罢拎起桌上包袱便走,才进了院子便施了轻功,越脊而去。

展昭张口想唤他留下,又做不得声。眼看他真动了气,须臾间便人影不见,颓然坐下,以手支额,一时间只觉心乱如麻,无计可施。

转眼便已过了月半,展昭原本只当自己一时失言惹得白玉堂气急,出去几日,待气消了便会回府。前几日忙于协助包拯提审刘裕,又从他口中供出了其余几名官员,俱是收受了贿赂,与此案有所牵系。待领了圣旨将那几人一一抓捕归案,俱各审讯清楚交供画押,已是过了四日。紧接着城中几家大宅里均有丫鬟无故失踪,又忙了几日,方查出是有人将那些大户人家里标致丫鬟诱拐了卖去应天府内几家青楼。待捉拿了疑犯,将人救赎回来,距那日白玉堂负气离府,已过了十余日。

这些天来忙于公务,偶有闲暇,展昭便在城中四处寻访,希冀能打探到樊奇下落。他寻到几个店里伙计,找来画师画了樊奇的相分发给府内衙役,着人每日巡街时不动声色四下查访。又拟了书信送往在金华府衙内当差的故交,托其帮忙寻查。惦着白玉堂不知究竟去了哪里,生怕被他先找到樊奇下落,真的将他杀而后快。本欲往陷空岛派人打探消息,却又怕他并未回去,徒令卢方等人担心。百般迟疑之下,终是未敢妄动。

他素来内敛隐忍,心内烦忧从来不与人言,然十几日下来,连楞爷赵虎亦已看出他心中有事。这一日用罢了晚饭,便来到东跨院内,人尚未进屋便喊起来:“展兄弟可在?”

展昭忙喊他进屋坐下,正要沏茶,赵虎大手一摆,直言道:“展兄弟,你是知道的,我一贯说不来什么客套话。只是你既然心里有事,也说来给弟兄们听听,我们虽不及你能文能武,或者也能帮得到你。”

展昭轻轻一笑:“劳几位弟兄惦着,不过是些家事,无妨。”

赵虎想了想:“你家里在常州,若果然家里有事,我们几个倒是鞭长莫及。”正为难间忽然一拍掌,“那白少侠倒是没有这官袍在身来去自在,我瞧着你与他甚是交好,若家中有事你不能回去,便托他办理,想必他一定帮忙!”

展昭苦笑,正要说话,门外传来公孙策声音:“赵虎,莫在这里乱出主意了,你且先回去,方才张龙寻你,不知何事,大人派我来与展护卫有几句话说。”

赵虎听闻匆忙离去,展昭迎出门,公孙策手上端了只托盘,进屋放在桌上对展昭道:“这碗内是才熬好的药,快来趁热喝了。若等等放冷了,药效减半。”

展昭苦了脸:“先生,展某无伤无病,做什么要熬碗药送来?”

公孙策失笑:“喝完药又能怎样?这不过是个健脾养胃,清心安神的方子,秋日里败火降燥,补气润肺。方才连大人也喝了一碗。你怕什么?莫不是和白少侠相处日久,连那孩子脾气也一并染过来了?”

展昭本就思虑忧心,如今这一晚不知怎么,人人都来提起白玉堂,便不觉神色黯然起来。不再多言,端起碗来将那药喝了。公孙策看他神情,微笑道:“展护卫,有些事本不该学生多问。只是你在府里这几年,于学生看来,倒是比自家晚辈更亲近几分。你莫要怪学生啰嗦,我且问你,你与白少侠,可是闹了别扭?”

两人情事虽有违常理,然情之所至光明坦荡,展昭本也不想刻意欺瞒开封府众人。今日见公孙策问起,也不再着意掩饰,只点点头不语。回想那日争执,原是自己失言在先。白玉堂原本从不涉足官场纷扰,快意江湖,自相识以来,却着实帮开封府办理过许多案件,且曾两次为护自己而受伤。若依他性子,只怕当日周查咄咄逼人,便一剑将其结果方才痛快,不过是为了怕自己为难才敛了性子在牢中委屈了几日。待好容易洗脱了罪名,正想出口恶气,却对他说甚么官府之事休要插手的话,也难怪他动气。

其实并非甚么大事,若非当时情急,说出白兄家事,展某外人这一句话来,也不至于将他气走。只是这一去竟然已有半月,音讯皆无。饶是展昭一贯脾性温和恬淡,多日煎熬惦念下来,此时想来也不免动气。又怕他这负气出走,真惹了祸端,自己悔之不及。如今这几日是气悔交加,实难释怀,又没个说处。此时公孙策一问,便是再隐忍,也禁不住垂眼叹息了一声,眸中显出寥落之色。

公孙策伸手按住他肩膀:“展护卫,学生好歹比你年长,且听我一句。这世上诸事,但求俯仰无愧。有些事情虽不合礼法,然却自古有之,英雄豪杰亦有儿女情长,此乃凡人本性,不必强抑。白少侠与你虽有江湖庙堂之别,却无因此生嫌隙隔阂之理。依学生所见,白少侠对你情深意重,便是局外之人亦深受其感。即使他遇事骄纵冲动些,也无甚大碍,万万不可因一时意气,伤了感情。如今你若知道他去了何处,我与大人那里告个假,你去寻他,也不伤侠义不损颜面。”

展昭苦笑:“先生,我何尝不想去寻他?只是确实不知他去了何处,这半月来也日夜悬心,只怕再生事端。”

公孙策长叹一声:“也罢,且再等上几日,若仍无音讯,你便去陷空岛上看看,让几位员外帮着找找。大人从前常与我提起,想与你说门亲事,又不知哪家姑娘才配得上。如今有白少侠与你做伴,他也放心许多。若白少侠回来,切记莫要再与他争执。怄气虽容易,知己却难求。你性情温润,只让让他也便是了。也不必过于担心,白少侠虽行事狠辣,却有分寸,想必果然有要紧事绊住了,不然以他对你一片情意,也不至让你独自煎熬上这些天。”

展昭素来对公孙策尊重敬佩有加,情知若非真拿自己当子侄晚辈爱护,先生断不会特意来此说这一篇话,心内甚为感激。连同这半月来焦急思虑也略得平复,便深深揖了一礼。公孙策将他扶住,拍拍他手,端了药碗离开。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2:52:00 +0800 CST  
既得了公孙策劝解,展昭心下忖度,再等五日,若白玉堂再无音讯,便一面差人去陷空岛送信,一面告了假先去金华寻他。如此又过了三日,白昼里王朝马汉押送一名人犯前去大理寺,中途遇人劫囚。展昭带人赶到增援,为护沿途无辜百姓,展昭腕上被一剑划伤,虽无大碍,行动却略有不便。公孙策为他将伤处上药包好,嘱他静养两日。

傍晚落雨,入夜极寒。展昭本已和包拯告了假,欲后日动身前往金华,然此时受伤,想必无法按时启程,心内焦急烦闷。索性早早熄灯,正欲躺下歇息,忽闻门上叮然一声,似是飞蝗石叩门。

白玉堂素来有门不进,只爱跳窗。近二十日来,展昭无一夜关窗入睡,曾有两次将其他声响误做飞蝗石击窗,惊喜之下推窗看时,却无人影。此时闻听门上轻叩,心里先是一喜,复又摇头苦笑,轻叹一声,回身躺下。

才一沾枕,门上又是叮然一声,展昭坐起身来侧耳细听,少顷便听白玉堂轻轻在门外唤道:“猫儿!”气息甚弱,竟仿佛重伤在身。

展昭心里一惊,慌忙起身一把将门拉开,还未及出声,白玉堂整个人便跌进门来,正摔在他怀里。腕上伤处使力时重又绽开,展昭浑然未觉,只用力稳住白玉堂身子,急急呼唤:“玉堂?玉堂?”

连唤了几声不见白玉堂应答,展昭只觉连三魂七魄都要被他惊飞,心内抽疼。勉强一手将他抱住,另一手摸了火折子燃起来点亮桌上烛灯,惊慌失措向他身上打量。还未及看清,白玉堂站稳身形抱住他,温热吐息拂上耳畔:“猫儿莫慌,白爷爷无事。”

展昭尚未回神,仍在他身上四处乱摸,指尖微颤。直到白玉堂一把握住他手,轻声笑道:“猫儿休要摸了,再摸下去,提防引出火来烧了自己。”

金华白家富甲一方却人丁稀薄,白玉堂也算父母老来得子,自幼骄纵非常。陷空岛结拜之时年方十四,更是被几位兄长嫂嫂宠得上天入地。睥睨天下傲笑江湖惯了,寻常人等从不放在眼里,那江湖上的败类淫贼,也杀过不少,手起剑落眼都不眨。连卢方也总说他任性狠辣太过,只怕锋芒过露反而惹祸上身,每常担忧。

及至遇上展昭,惊于他内敛温润下,却一身傲骨凛然,且初次见面便肯肝胆相照荣辱与共,自那时起,便令白玉堂不由得存了别样心思。几番相处之下,不知不觉竟将周身戾气也敛了几分,将那从未曾与人的温存体贴悉数都放在了展昭身上。那人垂睫一笑,扬眉一嗔,便牵动他喜忧。他行走江湖这些年,侠义豪爽之士也不知遇过多少,煮茶论剑,把酒言欢,入得了眼,却进不得心。唯有展昭竟像是心尖上最娇嫩那一点血肉,禁不起触碰,略微重一点就是疼。此番平白遭人诬陷,若依他往常脾性,早便开了杀戒。不过是不忍看展昭忧心为难方才隐忍下来,因此那日两人争执一起,便再压不住性子。展昭情急之中那句“白兄家事”,更是直戳在他心里,一时只觉意冷心灰,才致使盛怒之下口不择言,负气离开。

他本就打算动身去寻樊奇下落,出了城便催马狂奔直奔金华方向而去。一路行到入夜,随便寻了处客栈歇下。赶路口渴,心中又不豫,要了坛酒闷头饮罢,竟觉醉意上涌,回到房中倒头便睡。直到日已三竿,方才醒来。

又赶了多半日的路,已出了开封境内,寻了路边一处茶棚歇脚,怒气渐消,这才将此案来龙去脉并那日争执情形又想了一遍。

细忖之下,方悟确是委屈了展昭,便不禁又悔又愧。那一夜展昭携了账册进牢,分明已掩不住满身倦意,显见是连茶饭都未曾用过。勉强在那草榻上歇了两个时辰,又忙着施计诱供,抓捕凶徒,连日焦虑奔忙,好容易得了半日空闲,却还惦着陪自己饮酒散心。便是因为如何处置樊奇一事与自己起了争执,却又是为谁?

白玉堂前后思量,心内百味杂陈。他骄傲狂放这些年,从不与人示弱,如今虽知是错怪了展昭,要他此时回去,却又一时放不下颜面。何况展昭一声白兄,一句外人,着实如一盆冷水,浇得他满心冰凉。

此番他回金华,另有紧要之事,只是未及与展昭交待便起了争执。金华家中虽家丁丫鬟无数,然毕竟是孤儿寡母,遇事无可商议之人。汴梁城中这几日来一切变故,家中俱不知晓。他唯恐樊奇逃回金华,狗急跳墙,反趁家中不备对大嫂和芸生不利。在牢内已经忧心忡忡,又怕展昭担心,未曾说与他听。如今若返回开封府,再赶去金华,前后又需耽搁三日。思及此处,他便一咬牙,索性快马加鞭,日夜兼程先赶回家里,将京中官员命案,樊奇窃物潜逃一事告与寡嫂樊氏,只隐去了自己蒙冤入狱一节。复又将拟好书信交由下人带回陷空岛,请卢方派几个得力之人赶来金华守卫。等陷空岛人到的那七八日里,他又寻到樊奇家中,连哄带诈,将他妻小换了地方安置,在樊奇宅内留了书信等他上钩。

如此侯了几日,果然樊奇悄悄潜回金华,见白玉堂留信,为保妻小性命,只得带着令牌寻到白府。白玉堂验过令牌,当樊奇面将他妻小接回宅中,又承诺他几年来亏空的银两不做计较,此后再不寻他家人麻烦,才将他绑缚了,一路带回汴梁。

如此前后一耽搁,回到汴梁这日已近月末,竟是足足去了十九日。

本要即刻回开封府寻展昭,行到半路才听人议论有人劫囚,料想展昭必然又要忙到半夜。白日人多眼杂,便是见了,两人也说不上体己话。更不知这些天展昭如何度过,既急着见他,又恐他仍要生气,生平竟第一次觉出情怯之意。好容易到了入夜,悄悄进了府中,本欲推窗,却不料傍晚落雨,府内有值守的衙役见下雨天寒,顺手替展昭将窗子栓了。展昭多日只将窗虚掩,今日晚间回来,连伤带乏,未曾注意竟有人替自己扣了窗栓。

白玉堂推窗不开,只道展昭认真恼他,在院内思量片刻,又叩门试探。却不想展昭心烦意乱,竟以为自己错听。白玉堂扔了两颗石子出来,也不见展昭动静,无奈之下只好佯作带伤,骗展昭开门,只想先进了屋内,再细细哄他消气。

展昭再温和的性子,这些日子担忧惦记,白玉堂却连口信也没一个,也难免气闷。那日得公孙策劝解,本来怒意渐消,今日好容易盼得他回来,却又被吓的三魂出窍。待楞了片刻方才醒悟竟又着了他的道,怒从心起,便一掌将他推开,转身坐回榻上。

白玉堂情知此前确是自己太过冲动,见他动怒便欺身上前,刚要开口劝哄,展昭冷冷道:“白兄若无事请回,天色已晚,展某要睡下了!”

“你叫我什么?”白玉堂心里又是一凉,盯着他问。

展昭话才出口,又自悔失言,复又忆起那夜公孙策劝解之语。踯躅片刻便转过脸来看他,这一看顿时又大惊,白玉堂白衣之上竟染了血迹。

他慌忙站起,一把拉住白玉堂:“玉堂,真的伤了?在哪里?给我瞧瞧。”

白玉堂这才发现自己胸前衣襟上染着血,怔了片刻忽然明白,反手握住展昭手腕:“猫儿,你伤在何处?”

这情急一握之下用力太过,展昭此时才觉腕上剧痛,那裹伤的布上早已被血浸透了,想是方才伤口裂开,又推了白玉堂一掌,才将血迹染了几点在他身上。白玉堂这一握已觉出不对,低头一看,顿时脸色铁青:“谁伤了你?何时的事?方才怎么不说?”

展昭在桌边坐下不语,任白玉堂将伤处重新上药包扎。待他忙完了,才开口道:“白……”终是被他气苦,怒火未消,本能之下仍想喊白兄,看他脸色又生生收口。白玉堂将换下染了血的软布扔到屋角,伤药收进柜中,才回过脸来笑道:“莫非真要白爷爷带着伤回来,你才肯叫一声玉堂?那也容易,猫儿说说,伤在何处伤的多重你方能解恨?我都依你。”

展昭见他如此说,心里一软,满腹怒气消散了大半,白了他一眼起身躺回榻上。片刻后闷声道:“那衣裳脏了,脱了吧,躺着说话!”

白玉堂见他消气,自己也总算放心,宽了外袍躺到他身边,伸手将人抱住,在耳边悄声道:“是白爷爷错了,猫儿莫恼。以后再不敢如此行事。只是我才出去这些天,怎的又被人伤了去?莫非真要白爷爷日日在你身边守着不成?”

展昭将白日劫囚之事大略说了一遍,此时一颗心终是归了原位。握住他手低声道:“便是我上次失言说错,也犯不上动这么大气,若再晚回来两日,便要去金华寻你了。”

白玉堂挑起眉问:“猫儿此后,可再不说自己是外人了?”

展昭在枕上侧过脸去,半晌微微点头,几不可闻应了一声。白玉堂扳住他下颌,让他转过来,轻笑着问道:“既不是外人,那便是内人?”

此话说出时他已有防备,腿上使力,身影一翻已站到床下丈余远处。展昭一掌劈了个空,被他这话激得羞气交加,索性伸手去抄床头巨阙。白玉堂慌忙闪身:“猫儿消气,才将伤处裹好,再弄裂了,你不在乎,白爷爷又要心疼。你且看看,这是何物?”说着将方才解下放在桌上的荷包取过来递与他,自己将巨阙拿开重又挂好。

展昭把那荷包打开,竟是两枚一模一样的内酒坊白玉令牌,心里一惊,抬眼看住白玉堂不语。

白玉堂握住他一缕发丝柔声道:“猫儿放心,我这些天便是回了金华。赶着回去,是怕樊奇狗急跳墙,家中嫂嫂不知他如此黑心歹意,我怕他趁机为难。这些日里,我安顿了樊奇家小,又从陷空岛调了人手留在金华以防万一。如今樊奇被我生擒回来,毫发未伤,在白家酒楼内捆着,自有人看管,你不必挂心。明日天亮回禀了大人,将他带回来,此案可结。这令牌拿回宫里,你好交差。”

展昭握住那令牌,心里一软。多亏白玉堂思虑周全,惦着家中寡嫂幼侄。以他脾气,无辜遭人陷害,最终仍肯为自己敛住性子,将樊奇完好带回,竟还将他家人都安排妥帖。足见其行事狠戾睚眦必报之外,更有温存细密,良善豁达。他不似白玉堂洒脱张扬不拘礼节,更不会说什么软语温言,情生意动间,万千隐忍心思全含在眼里,看向白玉堂时,眼神便如桌上暖亮烛光,情意融融。两人目光交缠有顷,白玉堂从他手里将荷包拿开放在枕边,一指按住他唇角轻轻摩挲,低语道:“猫儿……”

展昭垂下双睫:“玉堂,若再出门,好歹通个音信。”

白玉堂挥袖灭了灯,拥着他躺下:“猫儿放心,白爷爷着人将玉堂巷宅子修葺了,便日日在汴梁陪你,若再不留句话就赌气出门,你拿巨阙刺我便是。”说罢便一手扣住展昭后颈,寻到他双唇,舌尖轻探入内触到展昭的灵活逗弄,片刻之后微微喘息道:“猫儿,若非你此时身上有伤……”

展昭已知他心内所想,脸上滚烫,忙推开他道:“休要浑说!你我皆是男儿,怎可……”说到此处便再开不了口,面向里躺好不敢回身。白玉堂附过身来在他耳畔笑着问道:“原来猫儿并非不肯,只是不会?这却无妨,待白爷爷告诉你……”

展昭右膝一弯脚尖一勾,正踢上白玉堂小腿,闷声道:“还不快歇着!再要胡言乱语,便莫要睡在府里了!”

白玉堂复又躺好阖上眼,片刻之后才轻声道:“猫儿莫怕,你且记着,你不想做的事,白爷爷绝不强逼。何时等你肯学了,这后半辈子,我慢慢说与你知。若猫儿愿意,我便教你生生世世。”

听闻此言,展昭心内猛然一动,将手向后伸出,握住白玉堂。这二十日来秋意渐浓,每夜回到屋内都觉得凉意沁骨。他素来畏寒,便生了炭火盆也不觉暖,如今白玉堂睡在身畔,暖意顿生,竟胜春日。白玉堂也知他所想,将身上一床锦被又拉过去些,为他盖好,两人十指相扣,安然入梦。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5 22:54:00 +0800 CST  
十月 青春作伴好还乡

樊奇归案之后,判了杖责二十,入狱五载,展昭将遗失令牌交回宫内,至此秦绍被杀白玉堂遭陷一案便彻底了结。白玉堂自七月初来了汴梁,已是三月未曾回陷空岛,心内惦记。加之玉堂巷宅院已开始修葺,需有两个得力之人看管,便先回了岛上。与展昭约定,半月后带白福一同回来汴梁。

此案既结,赵祯心中大悦,又见展昭受了伤,便索性加派了两名御前护卫暂时驻守开封府,协助办理各项公务。如此一来,展昭便多了不少闲暇。常州府内有个习俗,逝者满三年需大祭一次。十月下旬正是展昭之母过世三年之期,家里老仆展忠一个月前便捎信过来,道是二老坟前已经着人修整干净,只等展昭回家拜祭。

展昭见府内近日无事,腕上伤势也已痊愈,便向包拯告假,算来若路上不做耽搁,只需十日便可返回府中。

包拯听罢他言,点头笑道:“回乡拜祭本是要事,自然准假。只是展护卫莫急在这两日,待白少侠回府,你与他做伴同去。近日京中府内均无要事,又有两位护卫相帮,你放心便是。待年关底下又要忙碌,这些日子且好好歇歇,十日短了,本府准你二十日的假。”

展昭一怔:“待玉……白兄回府?”

包拯点头不语。展昭还要再言,公孙策笑问道:“有何不妥?白少侠不过这三五日便回,你此时回乡,想必白少侠回来时你仍未归,到时要府里如何招待他?莫非还要我与大人陪他吃茶谈天不成?吃茶谈天倒也无妨,只是饮酒比剑,我们却做不来。白少侠是府里贵客,岂非要怪府中招待不周?”

展昭脸上微有些热,忙揖了一礼退出来。见天色尚早,府内得闲,便索性去了玉堂巷那处宅院。

院内正有几个花儿匠,照之前白玉堂吩咐的在后院子里选地方掘树穴,见他来了,恭恭敬敬施了礼回禀道:“展大人,这是白五爷临回去嘱咐过的,选好了地方,栽上几树梅花。他说过年时候要赏梅。只是这园子久不住人,土也硬了。如今掘了树坑,先放些肥料养养,此时栽树必是栽不活的,须等到明年春天再移了树苗来。您若见着白五爷时,劳烦问问他,若是今年就想赏花,便只好赶在年关之前临时移几树,明春再换。赏梅虽可,却白费了银钱了。”

展昭笑笑:“过年时这宅子里也无人,赏甚么梅。便先将树坑掘了,养养那土,明年春天再移树便是。待白五爷回来,我说与他。”

花儿匠得了吩咐便自去忙碌。展昭方要到别处看看,忽听房顶上有动静,忙举起了巨阙抬头望去。一道白影自屋脊处落下,白玉堂一手按下巨阙,笑问:“猫儿,你怎知过年时这宅子里无人?白爷爷要赏梅花,你做什么拦着?”说着转头对花儿匠道,“此事依我的意思办,待年关要到时移了梅花来,便栽不活亦不妨事,天暖了再移几树便是了!若是耽误了五爷赏花,留神派你们的不是!”

展昭见他回来,先是一喜,复又疑惑:“今日便回来了?路上可是星夜兼程?”

白玉堂凑近他耳边低声道:“怕你想我,故此赶的急了些。你这三脚猫次次离了我,再见面时便要带伤,白爷爷放心不下,待等等回了府里,给我好好看看,若添了半点伤处,仔细猫皮!”

展昭忙将他推开些,低语:“不过受两次皮肉小伤,你要念上多久?也不知这半年是谁内伤外伤竟未断过!”

“猫儿,白爷爷受伤又为的是谁?”白玉堂低笑问道。

展昭转过脸向外走去:“白福可随你来了?若无事,这里让他看顾着,我与大人告了假要回常州去。你既回来了,明日便动身。”

白玉堂闻言脸上一垮,边随他向外走边问:“可是家中有事?怎的白爷爷一回来猫儿便要出去?莫非又让我给你守着府里不成?”

“家母过世正满三年,本月下旬需回去拜祭。”展昭走到院外,见四下里并无工匠,又收了步子,垂睫低声问道,“玉堂,家中已无旁人,惟余下一座宅院,日常不过有管家忠叔打点,并留了几个老仆。我也有两年未曾回过常州了。此番恰好府中有宫里派人照管,大人允了二十日的假,你可愿与我一同回去?”

白玉堂握住他一绺发丝,低低问道:“猫儿想让白爷爷陪你?”

展昭忙抬手将发丝又自他手里抽回来:“这是外面,你别胡闹,给人看了像甚么样子。若不想你陪着,还问你做什么!此去常州,十日便可折返,大人体恤,多给了十日的假。你若愿意,一路慢慢行去,也当散心。”

白玉堂将手在他脸上抚过,轻轻笑道:“猫儿记牢了,只要你想,莫说汴梁到常州,就是刀山火海,碧落黄泉,白爷爷也陪你。”

听他此言,展昭心里一暖,脸上一烫,拍开他手低声斥道:“休要胡说!甚么碧落黄泉!你赶路累了,且歇上两日,咱们便动身罢。”

“后日动身。明日我再画个图样交给工匠们,让他们照着把宅子修盖仔细了,待你我回来便买家什器物。我令白福选好了家丁丫头,你我在这宅子里过年。”白玉堂负着手慢悠悠向院外踱去,“平日在府里,猫儿放不开,待回了自家宅子,白爷爷从头教教你,究竟甚么样才算胡说胡闹!”

待回了府中,两人便各自忙碌。展昭先修了封书信,差人快马加鞭往常州家里送去,着展忠将拜祭之物提前准备,又正式与包拯告了假。家中仍有几名多年跟从的老仆,展昭均对他们尊重有加,视为长辈亲眷。几年未归,此番便亲自到街上置办了几样礼物要与他们带回去。白玉堂则在房中画了半日的图纸,又领了白福,将修葺园子的各个工匠逐一叮嘱过,只等自常州归来之后,便要亲自置办家什。

第三日两人临要动身之时,白玉堂忽上下打量展昭一番:“猫儿这样便出门?”

展昭见他眉头微挑一脸不豫,低头望望自己身上,又抬头不解问道:“玉堂莫非认为这样有何不妥?”

白玉堂似笑非笑,贴近些在他耳畔低语:“天已入冬。三脚猫既然畏寒,穿得如此单薄便要出门,路上冷了,莫不是要白爷爷抱着你赶路?”

展昭慌忙向后一退,复又向自己身上看看。他这两年出门,每每都是为了办案,路上辛苦不说,与人打斗更是在所难免。故此衣着上不甚讲究,只以轻巧方便为要,是朴素俭省惯了的。如今白玉堂一提,自己方才想到,此番出门,一不必星夜兼程,二无需与人动武,竟可轻松行路,赏玩风光。低头想想,便又回身开了衣箱,思忖片刻伸手自里面取出件衣裳披好,转身一笑:“依玉堂所见,这件如何?”

展昭手中拿的,正是初上陷空岛那次穿回来的白玉堂那件银线滚边的纯白云锦大氅,披到身上,衬着里面墨蓝衣裳,分外端庄好看。白玉堂这才点头一笑:“如此倒还像样。”说着伸手抄起那大氅的带子细看,“猫儿拿香薰过?保管的倒仔细。”

展昭将带子自他手上扯回来,又要解开:“只说让我多披一件,自己倒穿的如此单薄,这件还是你穿,我再另拿一件。”

白玉堂忙按住他手:“无妨,好生披着罢。你当都和你这三脚猫一般不济?白爷爷从不怕冷,便是三九天里也不惯穿这些。这件原是三嫂过门之时,亲手为我们弟兄几个每人做了一件。放了两年也从未曾上身,那日见你畏寒又穿的单薄,便与了你。三嫂针线最好,若猫儿喜欢,我求着三哥,让三嫂再为你做件蓝的。”

听他这话,展昭一怔,回想起那日自通天窟出来到雪影居情形,便好奇问道:“我初到雪影居那次,你屋里笼着旺旺的两盆炭火,你倒说不怕冷?”

“笨猫……”白玉堂叹道,“那日将你放出来,我探你脉息便已觉出你受了风寒,只是不解你内力如何会耗损太过,怕你是带着内伤上岛。故此你在那正厅上与大哥他们说话之时,我已嘱咐白福请了大嫂,暖了屋子,又令厨下重新备了热热的粥饭姜汤。莫非笨猫竟一直以为是白爷爷自己怕冷不成?”

展昭低头,细细将那日情形又思索一遍,方才恍悟,白玉堂那日竟用了如此细腻心思。那雪影居里桩桩件件,竟都是特意为自己所备,不禁心里一热,唇边不觉带出一丝笑意。

见他如此神情,白玉堂微微一笑:“白爷爷一见你便喜欢。猫儿却到如今才知?”

展昭忙重又抄起桌上巨阙向外走去:“既如此便快些动身罢。早日将正事办完,难得有闲,还可在附近走走看看。”

白玉堂施施然跟在后面:“猫儿,若果然有空,你是愿与我回趟金华,还是去见干娘?”

展昭闻言,又收了步子。他家中再无亲人,近几年来,心里只当包拯和公孙策为长辈至亲。与白玉堂之情,既得了两人默许,便再无挂碍。原想着此番回乡,虽不能携白玉堂一同祭祖,但在坟前禀明了父母,往祠堂内向先祖叩个头,也便是有了交代。只是白玉堂虽也是父母均亡,总还有个嫂嫂,又有干娘义兄,两人之事迟早总要说与这些人所知。六月在陷空岛上,那丁家兄弟也曾提及要与白玉堂说亲。便是能拖过一年半载,想必待蒋平定了亲,卢方便要张罗白玉堂亲事,届时众人反应,尚且难料。

想到此处,展昭心里一乱,便回过身来盯着白玉堂不语。两人对视有顷,白玉堂轻轻将画影横过来,搭上巨阙,低语道:“猫儿,你没了亲人,白爷爷却尚有干娘兄嫂,你我之事,总要说与他们。你且放心,便是此事不符礼义,有悖伦常,白爷爷认定之事却从不更改。届时无论他们是惊是怒,是忧是喜,你只需记得,白爷爷许过你,生生世世,生死不离。”

此话说出来,只见展昭眉间一松,双眸阖上。待双睫再扬起时,一双平素沉稳幽静如深潭般的眸子便似漾了粼粼波光,将那说不出口的种种情意全溢了出来,如此注视了白玉堂片刻之后,才挑起唇来一笑,轻声说道:“泽琰放心,我,定不负你。”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0:37:00 +0800 CST  
自开封到常州一路上皆是繁华州府,两人白日里不紧不慢策马徐行,到了日暮便寻一处客栈,要一间上房,饮酒谈天,到了入更时分同榻而眠。初时展昭见不在府内,又无公务俗事缠身,只怕白玉堂要逾礼,难免拘谨。然几日下来,虽夜夜耳鬓厮磨,白玉堂却止于亲亲抱抱,全无进一步举动。到了第四日上,已进常州府境内,再行半日路程,便可到武进县。

白玉堂本欲一直向南捡大路而行,展昭却住了马唤道:“玉堂,且向那面山上,东边小路绕过去。”

白玉堂也勒住马,粗略辨了辨方位便奇道:“前日路上听你说,入了常州府只一路向南便是武进县,不过两个时辰路程,如今却要向东边绕去。我看这山势,若是绕路,只怕又多行两个时辰。那面也不知有无镇店人家,若是近了中午行路饥饿,难不成猫儿还要给白爷爷打野味吃?”

展昭只是一笑,也不答话,调转马头一夹马肚便向东飞驰而去。白玉堂见状也只得跟上。

这山势虽看着奇骏,山路倒也平坦,展昭在前面扬鞭催马,越行越快。他胯下本就是千里良驹,这几日来不急着赶路,那马似也觉行的不够畅快,如今见展昭催的紧,四蹄腾空一般,转瞬已行了几里的路程。

白玉堂当年拜师学武之时,师傅曾有一匹良驹,日行千里,却在远近是出了名的性烈难驯,唯独对年方十岁的白玉堂异常温驯,白玉堂一身好骑术便是自那时练就。如今他胯下之马,还是长兄白锦堂在世之时花了重金专为他寻来的,通体雪白,性情极傲。此时见展昭在前面策马奔腾,也不需白玉堂挥鞭,便紧随其后,如飞一般追了上去。

如此行了有一炷香的功夫,山势一转,出现一片平阔之地。展昭把缰绳一勒,伸手向西指去,扭头唤道:“玉堂,且看!”

白玉堂勒马随展昭手臂指向望去,那西边山坳里,竟有一大片枫林。才过了立冬节气,此刻山中枫叶仍红,漫山流丹,分外秀逸。昨夜在客栈沐浴过,展昭换了件红色衣裳,此时跨在栗色马上,衬着遥遥一山红叶。风过时,将那纯白云锦大氅的带子轻轻吹起,菱唇微扬星眸含笑,白玉堂看得不禁心神微荡。方才策马狂奔一番,此时豪气顿生。翻身下马,按下剑上机括,清脆当啷一声,画影出鞘,朗声唤道:“猫儿,拔剑!”

展昭转过脸来,扬眉笑开,手臂一扬,同时纵起身形,那纯白大氅迎风张开,整个人翩然落在白玉堂身侧。与此同时,巨阙已然闪着寒光出鞘,铮越声响萦绕耳畔,挽出一朵剑花,直挑向白玉堂头上发带。

白玉堂脚步向后一撤腾身跃起,在山路旁一块石头上一个借力,竟从展昭头上越过。剑尖向下一划一转,直奔展昭大氅系带。展昭原地一回腕格开他剑势,腰身后仰举剑向上刺去,被白玉堂轻巧避开,反手又来挑他腰间佩的百宝荷包。

这几月来,案件颇多,两人又是擒贼受伤又是遭陷入狱,竟久未得空好好过招比剑。这山里,展昭自年少学武时便时常路过,各处地势极为熟悉,早知此处有一片枫林,有意引白玉堂过来观赏。他情知,顺山路再走上半个时辰,便是这山中最大一处村落,到时可在里面找户人家歇脚,随意用些茶饭。抄条近路再走两个时辰,便可进入武进县界内,若路上不再耽搁,晚饭时分即可到家。

两人难得轻松,你来我往,舞剑正酣之时,却听到遥遥传来呐喊呼救之声。他们耳力俱佳,收了剑势倾听之下,便知声响来自西边,当下也不骑马,各自运了真气施展轻功行去。在山路上转过个弯,便见到十来个家丁打扮之人,正围着两名衣衫褴褛青年拳打脚踢,旁边另有一管家模样形容猥琐男子,死死握住一名女子手腕。女子挣扎呼救,却哪里挣得脱,早已经鬓发散乱满面泪痕。

展昭正要喝止,白玉堂袖子一甩,一枚飞蝗石正正打中那管家手腕。这石子上灌了一分内力,那管家顿时觉得腕上剧痛,将手一松,女子站立不稳,跌倒在地。

行凶众人一时反应不及,有一人又要去抓住那女子,展昭此时高声喝道:“且先住手!”

这一声断喝也运了丹田之力,那些家丁不过只是粗通拳脚,听不出这一声里带着雄厚内劲,不懂利害。见来的只是两人而已,并不放在眼里,仗着人多势众,只余下三四人继续按住那挨打的两名青年不放,剩下几人便围了一圈,冲着白玉堂和展昭而来。倒是那挨了一石子的管家,明白能发出那一击的必然不是寻常人物,此时捧着手腕喊道:“你们且先停住!问问他们是何人?凭什么管我章家的闲事?”

那几个家丁停了脚步,还不及开口,那女子便挣扎着站起身奔过来,伸手拉住展昭大氅哭喊道:“请这位侠客做做好事为小女子做主!”

展昭忙将她扶住,眼中含笑温言问道:“姑娘莫慌,且慢慢说来,你是何人?他们又是何人?与你有何怨仇?”

女子才要答话,白玉堂伸出手来扶住她小臂,不动声色将她带离展昭身边,领了两步在路边一块平整石头上坐下。此时已有两名家丁不耐,又要动手,白玉堂身形不动,凤目一眯斜斜望过去,冷声道:“白爷爷不过先问问清楚,再看看这等闲事愿不愿管,是非黑白尚未分清,若有人此时妄动扰了我问话的兴致,则小心我这石子打了眼睛。”说话间手指一弹,又一枚石子飞出,击落不远处树杈上一只飞鸟。

那些家丁何尝见过此等功夫,顿时畏畏缩缩,不敢上前。展昭又要与那女子说话,白玉堂伸手拦住他,自己转回头去道:“你且细细说来,究竟所为何事?”

那女子略稳了稳心神,便将原委道了出来。她名叫秋兰,正是这山上最大那处村落的住家,几代做猎户为生。父母年事已高,家有一兄一弟,便是方才被家丁追打的两名青年男子。虽然不甚富裕,尚能维持温饱。不料去年父母均身染重疾,将家里积攒不多的钱财花了个空,又欠了许多银两,仍然不治。最后竟连添置两口薄棺的钱也再拿不出来。

山脚一处繁华镇上有个开酒楼的章员外,秋兰家里平时打了野味,大抵上都送到章家酒楼,为父母延医求药之时便是问章员外借了银两。父母亡故之后,家中大哥再硬着头皮向章员外借债置办棺木时,章员外便声称他们还不起账,非但不肯再借,还逼着讨要之前的欠债。无奈之下,秋兰只得卖身到了章家做丫头,又换了几两银子。却不想章员外见她长得标致就动了邪念,三番几次意欲轻薄,秋兰好容易寻个机会逃回了家,却被管家带着家丁前来追拿,这才拼命往山外逃跑。兄弟两人为护她也被打伤,刚好被白展二人遇见。

白玉堂行走江湖这些年来,此等事情也不知遇过多少,他素来最恨倚财仗势欺男霸女之徒,每每遇见必要狠狠教训。只是今日展昭在场,行事不愿太过狠辣,又兼赏枫比剑,兴致正好,只想速速了结此事。因而听到此处冷笑一声问道:“你欠他章家多少银两?”

秋兰尚未开口,那管家却道:“并非为了银两。这小丫头在府里当差之时立了字据,要嫁与我家老爷做妾,换几个钱与她兄弟娶妻。连那十两聘礼银子都送到她家去了,事到临头竟然逃婚,故此才将她捉了回来。此事并非欠债还钱,实在已属不守妇道!”

展昭此时已过去将那被打伤的兄弟二人扶了起来,一边检视伤处一边问道:“既如此说来字据何在?”

那秋兰的兄长拉住展昭,哭诉道:“他们写了个字据,骗妹子说是卖身五年的人契,十两银子算是五年的工钱。妹子并不识字,人又在他府上,为了自保才按了手印。那钱拿回来,想与我弟兄各讨一房媳妇过日子。后来才知那竟是卖身为妾的字据,那章员外年过了半百,怎么能让妹子被他糟蹋了去。故此才拼死逃了回来,那十两银子分文未动,方才已被他们翻出来拿回去了!”

听了这话,连展昭也不禁带了怒容,当下冷了脸色问那管家:“字据与银两究竟何在?”

管家见展昭动怒,料想若动起手来,必要吃亏,便从怀中掏了一锭银子出来道:“银子在这里。只是怕这小贱人再要逃跑,故此圆房之前尚不能让他们拿去。至于字据么……”他又取出张纸来抖了一抖,“我看这两位爷穿着打扮,也是知书识礼的人,总不能随着他们这些粗人,做些出尔反尔的勾当。这白纸黑字写在纸上,上面有她亲手按的指印,便是去告官,我们也不怕!”

展昭微微一笑:“既然如此,你收好了。莫要被人弄坏了去,到时没了凭证,只怕赢不了官司。”话音未落时迅疾一抬右臂,那管家尚未及看清他动作,便有一物飞来,正正插上他手里那张字据,生生将那张纸撕做了两半。

管家唬了一跳,低头看去,脚尖之前落了枚闪着寒光的乌黑袖箭。方才这箭的力道若再大上一分,只怕便要刺到自己胸膛。这一惊之下连冷汗都淌了出来,只抖抖索索抬眼望着展昭,再不敢开口。

余下家丁看出厉害,便纷纷向后退了几步,无人敢言。展昭又瞥那管家一眼,不疾不徐问道:“此前你章家借给了他们多少银子?借据何在?”

那秋兰站起身来正欲答话,白玉堂又拦住她,从怀里掏出锭银子问道:“可够还债?”秋兰慌忙低下头道:“不过欠着章家连本带利十五两银子,这锭太多。”

“无妨。”白玉堂将银子放在她手上,“你且收着。切记不见借据,不可将银子还给章家。若有剩余,与你兄弟买了药来疗伤。”说罢施施然走到那一众家丁面前,抬起手来,顷刻间便点了他们穴道。转身之际又随手一甩画影,剑柄直抵那管家胸前,锁了他两处大穴。那管家便与其他家丁一样,立在原处动弹不得。

此时展昭已将那要跪下道谢的兄弟二人扶住,秋兰也走过来躬身施礼,展昭将她扶起来,笑道:“如今他们一个时辰内动弹不得。你们且下山去,寻到府衙写张状子告那章员外放贷欺人,强占民女。”说罢将地上那支袖箭拾起来,交到秋兰手上,“那府衙内的许护卫是我故交,你且将这袖箭给他,他便知是我。若他问起,还要劳烦姑娘说与他,我已回常州,过一两日便去拜访。”

那秋兰扯了展昭大氅还要说话,白玉堂负着手道:“姑娘再不速速下山去,若那些人穴道解开,想必便走不脱了。我二人尚要赶路不能多送,见谅!”说罢便纵身而起,转瞬已在山路上一转,不见了身影。

展昭一笑,纵身也追了过去,转到那片枫林之前,白玉堂已跨在马上,似笑非笑望着他:“猫儿,袖箭那么容易便让人拿去,不怕她日后当做甚么信物,再来寻你?”

展昭失笑,也翻身上马:“平日与人动手,那袖箭也不知扔出去多少,还怕人拿不成?”

白玉堂凝眸看他片刻,忽然飞身而起,跃到展昭马上,落在他身后,两臂圈到他身前来握住缰绳。展昭未曾料到他会有此举,正要挣开,白玉堂却凑在耳边低语:“那秋兰想必相中了展大人,等等若探听到你家里所在,专程寻你去,又如何是好?”

展昭一怔,随即无奈笑道:“以前没入官场之时,这等故事也不知遇过多少,何曾惹出过麻烦?偏在你眼里也当醋吃。你白五爷行走江湖了这些年,莫非不曾出手救济过别人?可曾惹过有人来以身相许?”

白玉堂得意道:“自然有过。”

展昭听了,转回脸来看他,白玉堂邪邪一笑:“白爷爷几月之前,在太原府里救过只猫……”

此话尚未说完,看展昭扬起眉来,他已又纵起身来落到自己马上,两腿一夹马肚,飞驰而去,留下一串朗笑。展昭忙也扬鞭一催,策马赶上。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0:39:00 +0800 CST  
赶到遇杰村已是日落时分,展忠早已派了个小子每日在村口路上守望着,如今见展昭策马远远奔来,一溜烟地便回去报信。展昭自来在家乡人缘极好,做了官也无半点架子。此番乡亲们早听说他要回乡做三年拜祭,今日路上有见了面的,分外亲热,纷纷上前招呼寒暄。白玉堂也不急不催,只牵着马慢慢跟在一旁,看着展昭一路与人说笑闲谈,到了家中老宅门前,展忠早已得了消息,带着家里几名老仆迎了出来。

展忠十来岁时便跟在展昭祖父身边,这四十几年来服侍了展家上下三代。展家人丁向来不旺,及到了展昭这一辈,竟只余了他一人。展昭幼年体弱,被送去学武不常回家,及至学成了武艺,入了江湖再入庙堂,三年两载才返乡一次。展忠向来对他放心不下,时常惦记。今日见到展昭回来,尚不及将人往屋里让,便一把握了他手上下打量。见他气色红润,满面笑容,再伸手摸摸身上衣裳,厚实暖和,这才将心放了下来。

展昭素来对展忠恭敬有加,从不当下人对待,便照晚辈之仪行过了礼,又拉过白玉堂道:“忠伯,这是我知己,白玉堂,表字泽琰。”

白玉堂也不等他说,唤了声忠伯,便同样以晚辈之仪就要行礼。展忠慌忙将他扶住了细看,展昭朋友虽多,向来总是君子之交,此番肯带白玉堂回乡,又引为知己,可见两人交情非比寻常。打量之下又见白玉堂年少华美,气度不凡,虽然眉宇间掩不住桀骜神色,可礼数周全,望着展昭的神情更是满含笑意,便对白玉堂生出七分好感。当下忙着将两人让进正屋,早有人打了水来与他们净面洗尘,又有人端了茶来。

待坐定之后,展昭便叫人将包袱中为家中几位老仆所买的衣料等物取了出来,厨下早备好了晚饭。展忠一面张罗着摆饭,一面赔笑对白玉堂道:“这位白爷,咱们家少爷之前的信上并没有说要带朋友回来,因此上前几日也未做准备。如今且先用了晚饭,我赶着让人收拾一间屋子与您歇着。委实不知道您来,仓促了些,东西未见得齐全,好歹担待些儿罢。”

白玉堂本欲阻拦,想说不必麻烦,只与展昭睡在一处便好。却见展昭笑着握住展忠手臂道:“是我疏忽了,便劳烦忠伯。别的尚可,只那枕头被褥必要全新干净方好,若实在不及预备,只将我那床上的都拿去先与了他。”

闻他此言白玉堂轻轻一笑,料想他在这些老仆跟前必是抹不开面子,也就不再多言,只对展忠揖了个礼谢过,便施施然随着他们用晚饭去了。

待用罢晚饭,又将后日拜祭之事一一交待妥当,展忠便找来两个小子分别服侍二人沐浴。展家宅子分了前后三进,第三进里东厢房便是展昭往日居所。展忠已命人赶着将西厢里两间房子又洒扫一番,换了崭新干净被褥,展昭进了院子,低笑着道:“这半日辛苦,玉堂且早些睡罢。明日我还要探望探望乡里几个老人,待后日祭祖完毕,不拘你想去哪里,我陪你便是。”

白玉堂见身后尚跟了两个小子等着伺候,也只轻轻挑一下眉,低声问:“说话可当真?”

“自然当真。”展昭拍拍他小臂,转身便回了东厢房。白玉堂望着他将门掩了,也摒退了身后跟着的那小厮,自回到西厢里歇下。

他自幼锦衣玉食,讲究太过,因此素来择席。取了卷书看了约莫一个时辰,反愈发没了睡意,及至夜深方熄了烛灯躺下。辗转反侧片刻,又不知展昭是否睡实。多年习武查案,展昭警醒非常人可比,若此时出了院子,只怕扰了展昭。思前想后,便将后面窗子推开翻了出来,欲要四处走动走动,又怕惊了宅子里值夜的人。索性便一纵身上了屋顶,才要枕臂躺下,却见那后面小院子里有个人缓步行去,正是展昭。

白玉堂心思一动,顺着他脚步方向望去,有处正房里点着长明灯。看那门口摆设,想必是便是供了展家先祖牌位的祠堂。

此处虽比汴梁偏南,入夜仍然寒冷。见展昭穿的单薄,白玉堂一翻身跃下去,到房内取了大氅出来,便向着那祠堂方向走去。

及至到了那处院里,白玉堂方才迟疑起来。原本以为展昭不肯与自己同居一室,是为了回避家里众人,如今看来,或者正是为了夜入祠堂,不愿自己一同前来。如此说来,自己贸然跟去反而不妥。若不过去,又不知展昭要在里面待到何时,只怕染了风寒。犹疑之间便不自觉抱着那大氅,在院口停了步子。

犹豫了片刻,终是觉得自己此时跟去,未免逾矩。心下盘算着,到前面两进院子寻个值夜的小子,将大氅与了他,命他送与展昭更为妥当。才要抬脚向回走,身后却传来展昭低唤:“玉堂?”

白玉堂又收了步子转回身来,展昭正站在那祠堂门口,不解道:“既然来了,如何又要回去?”

白玉堂走上前去将大氅与他披在肩上:“原是见你过来,想送件衣裳与你,又恐此处是你展家祠堂,我是外姓,进了不妥。本想着寻个你家里人捎来,才转身要走。”

展昭轻笑,紧了紧大氅道:“自你寻到门口便听见了,等了这一刻也不见进来,原来为的这个。如今我倒是正有些话,要与先祖们说。后日拜祭,必有乡亲跟随,反而开不得口。原本想着趁夜里清净,将那些话交代清楚了便罢,是没想让你跟着。可如今既然你已经寻来,倒也没甚么避着你的。和要说与先祖的这事比来,你便是贸然进了这屋子,也算不得多么逾矩。”

白玉堂向那祠堂内望了望,低语道:“白爷爷自然是不计较那许多规矩,你却不同,这乃供奉你展家先祖之地,不可冒犯。待百年之后,这也是你的屋子,到时白爷爷也不进白家祠堂,只在这宅子附近寻个干净地方,做个孤魂野鬼也陪你。”

听了这话,展昭神色一敛:“胡说的是甚么,我正要说起这事,你倒先提起来了。既这样,你便在这里好生听着。”说罢转身又走进祠堂。正位上有条红木长桌,一溜供奉着二十余个牌位,前面另置了一只香案。展昭取了几支香点上插在炉内,一撩衣摆便直直跪在案前一只蒲团之上。

白玉堂恭恭敬敬垂手立在门口,向内望去。只听展昭朗声说道:“展家列祖列宗,不肖子孙展昭展熊飞,今日回乡为母亲做三年拜祭,在此有些话要与先祖交待。展昭自幼习武,这些年来刀光剑影血雨腥风。本想着江湖庙堂均是险恶,自身尚且往往难保,不愿累及他人,只愿一人终老。然上苍垂怜识得玉堂,此生惟愿与他祸福相依,死生不离,便是最大幸事。我二人虽同为男子俗世不容,然展昭决心已定再无更改。展家人丁素来不旺,至展昭这代已是单传,不能续展家香火,实属不孝之至。展昭自知惭愧,日后九泉之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自领责罚。待身故之后,不入展家宗祠,只愿碧落黄泉,能伴玉堂身侧,则万死不辞。”言罢重重叩下头去,半晌重又站起,略整整衣袍,转回身来抬眼望着白玉堂,轻声道:“谁许你做甚么孤魂野鬼。”

他这一番话,已听得白玉堂呼吸敛住,心内却一阵狂跳。展昭不擅言辞,又稳重面薄,两人心许已久也从未曾听他说过情话。如今在展家先祖灵位之前,这番话却字字铿锵,毋庸置疑,显见是早做了决断。他素来洒脱狠辣,从心所欲,然此时见展昭立在原地,脸色端肃,一双星眸澄澈深湛,在先祖面前说出这礼法伦常上大逆不道之语亦毫无惧色羞赧,一时间竟只觉眼中发热,不能言语。过了半晌才伸出手去,展昭向祠堂外跨了两步,也伸手与他相握。两人十指紧扣,两相对视,终是展昭先轻轻笑道:“发甚么呆,既是将话都与先祖交代明白了,且回去歇着罢。你若睡不惯那屋子,便来东厢里我那榻上说话。”

两人回到房内,展昭重又掩上门,拨旺盆内炭火,宽了外衣向床上躺好。他虽不常回来,屋里倒是每日都有展忠亲自洒扫,那床上被褥也是前几日趁着日头好,新洗晒过的。白玉堂在他身畔躺下之时,隐隐约约闻到熏过的淡香,便笑着道:“果然你这里比西厢舒坦,床榻都宽些,今夜不回那屋里了,你我就在这里挤挤。”

展昭将身上被子向他那边扯一扯:“原是想今夜去了祠堂,心事便了了。谁想你这白老鼠半夜不睡,被你跟了去。现下在这屋里便好生睡罢,明日一早我去拜会故人,你若无事,四下随意走走。待晚饭时分我便回来。”

白玉堂想起祠堂内展昭所言,悄声唤道:“猫儿。”

“嗯?”展昭闭目应了一声。等了半晌,白玉堂却并未再言,只将一手搭在他身上。展昭也不再问,两人相继入睡。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0:41:00 +0800 CST  
次日展昭天未明便已起身,洗漱了之后牵马出门。白玉堂此前未曾到过常州,索性在周围几个镇上随意走动了走动,临近晚饭时分回到展家宅里,便有个小子迎上来替他将马牵了,笑着道:“白爷且回屋里喝茶歇歇,少爷想必这就回来。”白玉堂应了,正要向屋里走,便听得门外人声。回身看去之时,却是一名女子,在与门口一名家丁交谈,要找展大人。白玉堂定睛看去,却是那日在山上救下的秋兰。

略一思索,白玉堂便走上前去,抱剑问道:“姑娘寻展大人何事?”

秋兰见是那日的白衣公子,忙施了一礼答道:“小女子昨日已与兄弟赶去府衙报官,那许大人见了袖箭,当即便回禀了知府大人,拿了章员外。现下欠他的银钱已清,借据已毁,今日特来向两位公子道谢。”

白玉堂听了微微一笑:“秋兰姑娘多礼。此等小事不足挂齿,劳烦姑娘还专程来谢。展大人今日出门,不知何时方能回来,眼下天色将晚,不如姑娘暂回。”

秋兰正要说话之际,门口家丁唤道:“少爷回来了。”

众人扭头看去,只见展昭正牵了马徐徐走来。见门前围着几人,先是一怔,待看清了秋兰,便知何事,忙将马让家丁牵了。秋兰对着白展二人便要下跪,展昭慌忙将她扶住,婉言道:“姑娘不必如此多礼,堂堂男儿,这本是分内之事,切莫放在心上。现下天色晚了,姑娘独自回去多有不便,待我让人雇辆马车,送你回去。”

秋兰慌忙道:“小女子已与家中兄弟商议过了,两位公子大恩无以为报,愿投身展家为奴,粗活累活全能做得。展大人不必送我回去,不拘厨下后院,随便指派个活计便是。”

展昭委实不曾想到秋兰竟说出这话,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对。正发怔之际,只听白玉堂轻咳了一声,似笑非笑瞥他一眼,竟是一副看好戏模样,显见是想起了前两日在山上说过的话。

无奈之下展昭也只得好言相劝道:“秋兰姑娘,我尚有官职在身,平素并不长居家中,不过三年两载回来一次。这老宅里只剩下几名家里老人并几个小子,往日也并无甚么活计,委实不需要人手。你还是回到家去,寻门亲事,好好过日子罢。”

秋兰听说,却伸手扯住展昭衣袖道:“那许大人也与我说了,展大人乃京官四品,想必在京中也有宅子,大人莫非嫌弃小女子粗鄙?若不嫌弃,只求带了到京里去。烧火做饭,日常洒扫,我都做得!”

展昭再抬眼看看,白玉堂索性已转了身去,将双手负在后面,手指优哉游哉拨弄剑穗。他不禁心里苦笑。当日说得轻巧,没想到这秋兰竟寻上门来,倒果然被这白耗子看了笑话去!再回眼一看秋兰,心内一动,便将声音提了两分:“展某在汴梁城内确实有处宅院,更不敢嫌弃姑娘,只是那宅院并非展某独居,尚有家眷。偏生家里人规矩甚多,醋意颇浓,若见我回乡一次竟带了个姑娘回去,想必展某便不得安生日子了。姑娘既然想要报恩,切莫再提回京之事。只回到家里,与你兄弟好生过活,各自嫁娶了罢……”说着一咬舌尖压下笑意,回转身去喝令一旁小厮道:“趁着天还未黑,快去雇了马车送秋兰姑娘回去,一路护送,回来说与我知!倘有耽搁,留神派你们的不是!”说罢一掀衣袍,将大氅向后一甩,自向正房内走去。

白玉堂早已听得他这一番言语,暗自磨牙。这臭猫竟寻了这个机会,在自己面前也逞口舌之利。当着众人又不好发作,索性便与了身边小厮些散碎银子,让他好生护送秋兰回家,路上买些吃食权充晚饭。自己便直奔屋里去寻展昭。

展忠早已经张罗着厨下将饭摆了,展昭坐在桌边正自斟酒,见他进门笑着唤道:“玉堂,且来尝尝这酒。是我前年回来埋在后院那桃树下的。”

白玉堂哼了一声,见有旁人在侧伺候,也不说话,只坐下来端杯便饮。一顿饭用下来,展昭不断与他闲谈,见他始终不冷不热,便知是记了方才那话里的仇,心下暗笑,也不理他。直到用罢晚饭坐了片刻,听展忠将这两年家琐事絮叨了一轮,又饮了回茶,才站起来道:“忙了这一日,现下大家都早点歇了罢,明日拜祭乃是要紧事,交卯时便要起身,切莫误了时辰。”说罢也不看白玉堂,便自向后院里东厢走去。

进到屋内,正要回身掩门,白玉堂身形一闪跟了过来,甫一进屋便回手将门栓好,运掌便劈向展昭肩头。

展昭一拧身闪开,抬脚便踢,白玉堂躲过,画影剑鞘一晃,剑柄攻向展昭腰际。两人过了十来招之后,展昭便故意收势,白玉堂趁机将他后背抵在墙上,凑近了轻声问道:“猫儿今日里说过甚么?谁是家眷?”

屋内案上有下人们点好的两盏烛灯,光线幽暗,又被白玉堂遮去了大半。展昭靠在墙上,连他眉眼也辨不清楚,一任他压制着,只垂下眼去淡然答道:“玉堂以为展某说谁?”

“臭猫儿何时学的这般牙尖嘴利,白爷爷今日倒要仔细查看查看……”白玉堂说着便捏住展昭下颌,微一用力使他张开口,将双唇覆上来轻缓磨蹭。展昭早知,自己难得逞了一次口舌之快,回来必是如此结果。也不挣开,也不躲避,只抬起手来揽上他肩背与他唇齿相贴。只觉耳边白玉堂呼吸渐渐急促,舌尖力道也慢慢加大。片刻之后,白玉堂抬起头来,一双凤目灼灼盯着展昭,眸色暗沉,带了些许水光,微微咬住下唇,眉间蹙起,竟似隐忍痛楚的模样。

展昭略略推开他一些,借着烛光瞧见他神色,不禁一惊,伸手覆上他额角问道:“玉堂,今日究竟往何处去了?可是身上有什么不妥?”

白玉堂在四处几个镇上略走动了一遍,在酒肆里饮酒闲坐,唯一遇上的事不过是瞧见几个店伙计追打一个偷馒头的乞儿,将孩子救下,给了他几个钱。身上全然无碍,只是方才与展昭一吻,又想起昨夜里他在祠堂中那番肺腑之言,不觉情生意动。又惦着明日一早拜祭之事非同小可,此时万万不得逾礼。此话又不能说与展昭听,只得压着心内那团欲火强自忍耐。

展昭习武时因身体尚弱,师傅传的内功心法本是以静心克己为要,何况他自幼性子澹泊,一时未能觉察白玉堂心思。见他不答言,又将指尖抚上他眉心,试探唤道:“玉堂?”

白玉堂一把握了他手指,半晌松开,回转身去向桌上取了杯子倒了茶喝。这才宽了外衣,欺身过来。展昭不解他究竟是如何情形,仍凝眸望着他,眼底全是关切之意。白玉堂看他神色,轻笑道:“无妨,且歇着罢。”说着伸手将展昭头上束发的带子一扯,握住他倾泻下来一绺发丝,“待你拜祭之事办妥了,白爷爷带你去瞧干娘。”

见他神色已平静如常,展昭略一思索,突然福至心灵,顿时有些尴尬起来。他虽也知,两情相许,此事原该水到渠成再自然不过,却总觉时机尚浅,何况今夜委实不该胡思乱想。再看白玉堂隐了万千情丝的深幽双眸,便是一贯再沉稳,此时也微觉有些无措。

白玉堂看他脸色微红,本来扬着的双睫闪了闪,一时竟不知该看向何处的神情,低低笑了一声,施施然走到床前,坐下脱靴:“笨猫,还不早些睡么?”

展昭也倒了杯茶润了润喉,宽衣解带躺下,正想说话,白玉堂却将手指伸过来压在他唇上:“明日尚有正经事办,若说别的,来日方长。”说罢手臂向下一滑搭在展昭肩头,阖眼睡去。

展昭望着头顶床帐,片刻后轻轻笑笑,向他那边靠了靠,也沉沉睡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0:43:00 +0800 CST  
待辞别了展忠,两人算算日子,赶回江宁府,再回到汴梁,时日稍紧。于是一路快马加鞭,终是在第四日进了江宁府辖内。白玉堂将马放缓了些,对展昭笑道:“猫儿且看,沿着这大路直走一个时辰,向西一拐便到酒坊。日后你若自己来寻干娘,只顺着路闻着酒香找去便是。干娘近几年有了年纪,人也小气,那私房好酒越藏越深,我与几个哥哥三番两次来偷,也难得手。今日你见了干娘,哄哄她,若哄的高兴了,白爷爷也跟着你沾光,多拿出几坛子来,今夜咱们一醉方休。”

展昭失笑:“你怎知能哄得婆婆高兴。若惹恼了她,被一顿教训赶了出来也未可知。”

白玉堂将马头略拨转一下,与展昭靠近了些,低语道:“猫儿,白爷爷从前就曾夸过,你生的好看。”

展昭不解这话何意,略带困惑瞥他一眼不答腔。白玉堂伸手出去拉住他马缰,将他扯得更近了些:“既然不丑,如何还怕见婆婆?”

展昭脸上一热,才要叱他胡言乱语,白玉堂又正色道:“你放心,干娘年轻时候也闯荡江湖,没有那许多俗套规矩。猫儿脾气秉性,是她老人家最喜欢的。你当大哥二哥一向便如此稳重么!当初年轻些时候,也是上蹿下跳淘气惯了的。三哥性情最火爆,四哥又是鬼精灵,白爷爷自己就更不必提。这些年来干娘常说,若是有一个端方斯文的,她也少悬些心。等见了你,干娘必然喜欢。你再夸夸那酒闻着香醇,她一定肯让你喝个够。”

展昭无奈望着他道:“若不能让喝个够,你又如何?”

“若吃不到酒,只好吃猫……”白玉堂几乎耳语般说了这几个字,便把展昭缰绳一松,朗声大笑策马疾驰而去。展昭心下一窘,也只好随着跟上。果然行了一个时辰,向西拐进条巷子,遥遥便看到前方酒旗招展,正是“江宁酒坊”四个大字,一望而知,是白玉堂的手书。

门口此时无人,两人下了马,白玉堂做个手势让展昭将脚步放轻些,带着他往巷子后面绕了半圈,寻了处角门悄悄进了后院。展昭看他模样只觉心里好笑,连那忐忑之情也淡了许多。正辛苦忍着不笑出声来,冷不防白玉堂那马忽然打了个响鼻。接下来便有一物滴溜溜自眼前飞过,险些打在额上。他忙将身向后一仰,未看清何物不敢伸手去接,却见身旁的白玉堂抬手抄住,定睛看时方知是只瓷碗。

接着一旁有间小屋便有人叱道:“亏你这没良心的小崽子,还知道来看看干娘!”说话间有一妇人便从屋内走了出来,虽是简单衣装,鬓边也有白发,却腰身挺拔眉眼爽利。此时正连怒带笑看过来,却不想一抬眼先与展昭打了个照面,便微微一怔:“这位公子是?”

展昭忙放下马缰,恭恭敬敬施了一礼:“婆婆,在下……”

话音未落白玉堂已将他打断:“娘,这是猫儿。”

江宁白他一眼:“人家自己会说,你又来插嘴。以前老娘在这院里喂了只花猫你还要唧唧歪歪,如今管人家叫猫儿,不怕被人家拿了去?”

白玉堂也不着恼,笑嘻嘻蹭到身边低语道:“您老最是慧眼,正是这猫儿将我拿住了。这名儿也不是我浑叫,他这称号是当今圣上给的,叫“御猫”。您老且先仔细瞧瞧,看喜欢不喜欢?”

江宁惊奇道:“莫非这位公子,就是开封府的展大人?”

展昭又行了个礼答道:“正是晚辈。今日特地与玉堂前来拜会婆婆,此前也未先行告知,是我冒昧打扰,婆婆勿怪。在下姓展名昭,表字熊飞,婆婆只唤名字就好。”

江宁早已得知白玉堂当初不忿展昭名号,盗取三宝之事。也从卢方等人信上知晓,经此一事,两人反而结为知交。更兼卢方将展昭很是夸赞了一番,说他稳重侠义,进退有度。此时见到展昭其人,上下细细打量一番,见他长身玉立,乌发高束,穿着墨蓝衣裳,披了纯白大氅,领口腰封俱是米白绣着兰花纹样。清爽干净落落大方,眸正神清浅笑盈盈,自然喜欢。只是转瞬一想,白玉堂方才话里竟含了许多意思。心下犹疑,面上仍是不动声色笑道:“展大人既来了我这酒坊,还说甚么客气话,且进屋去,我喊小丫头给你们斟了茶喝。”说着要将人往前院里让,白玉堂一把扯住她手道:“干娘。来了你这里哪有喝茶的道理?酿的酒虽能卖钱,也不差那几个,倒是喊他们拿两坛子酒来与猫儿尝尝你的手艺!”

江宁笑着白他一眼:“哪有上来便要酒的!多大的人了也是这么没规没距,今日要不是展大人在这里,我先给你一顿拐杖才解气!如今快到晚饭时候,等等我拿些点心好歹垫了肚子方能饮酒。你是酒虫托生,难道展大人也同你这般嘴馋不成!连皇宫都进过了,也不学稳重些,到了甚么时候也是只没毛鼠!”

说话间三人到了前院正房里坐下,有人斟了茶送来。白玉堂又将在常州买来的各色玩意点心均拿来给江宁看过,谈笑间仍不免被数落教训几次。待到晚饭时分,江宁便起身道:“展大人,且到那边堂屋里用些便饭。我这酒虽不及你们在京中喝的,也还有些特色。”说着又伸手扯了把白玉堂耳朵,“总是这般坐定了等人服侍!要想喝酒,与我去拿。还要做娘的辛苦搬着酒坛子来喂你不成!”

展昭抱拳行了个礼,便往那边堂屋去了。白玉堂直被扯出屋子进了后院,江宁方才松手,正色道:“小崽子,有甚么话你便直说。别在干娘这里打那些马虎眼。”

白玉堂揉揉耳朵苦着脸道:“我哪里敢在您面前打马虎眼?此番带着猫儿回来,本就是专为了与您交代,方才一见面就已经说了。那猫儿脸皮忒薄,心思又重,我说的太过,只怕惹恼了他。”

江宁闻言,站在原地沉思了半晌,脸上神色喜忧参半。白玉堂等了片刻,便伸手去拉着她问道:“娘,您只说,猫儿这般人品风骨,您喜不喜欢?”

江宁没好气一甩袖子:“自然喜欢!那展昭温润沉着,知书识礼,比你这毛糙任性脾气不知强了多少倍!你们兄弟若有一个能及他,我也少悬些心!”

白玉堂豁然笑开:“我早就知道娘会喜欢。”

江宁冷了脸色:“我喜欢又如何?难道你还想与展昭成亲过日子不成?前几日你大哥有信送来,已经择了人家与老四说亲,姑娘家里也是松江大户,琴棋书画都通。特来问我的意思,我自然是满意的。待此事定了,我说与老大,也与你寻一门好亲。有人管着你些,免得你日日出去惹事!”

白玉堂心里大惊,急急扯住江宁道:“娘!我与猫儿虽成不得亲,早已两心相许。您又何苦来逼儿子?”

江宁冷眼看着白玉堂:“你也不是孩子了,怎么还这般没轻没重!两个大男人谈什么两心相许?那展昭看着稳重,怎么也肯同你胡闹?待我将书信与你几位兄长并金华家里都送过去,一同责骂你一番你才知道利害不成!”

白玉堂默然片刻,低声道:“娘,便是您不写信去,我与猫儿这事也必要告诉兄嫂们知道。只是无论旁人如何,我绝不会负了猫儿待我一番情意。说亲之事休再提起,我必不能依。在汴梁城内我已置了宅院,猫儿官职在身不得自由,我便陪他。别的不求,只要两人做伴就好。非是我任意妄为不计后果。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爱便爱了,我与猫儿之情没甚么见不得人之处。还请娘担待儿子不孝。”

江宁望了他片刻,冷哼一声,扬手便作势要打。白玉堂本未曾料到干娘会强行阻止他与展昭之事,见此情形,只得闭目准备硬挨这一掌。凌厉掌风自耳边一过,力道却不轻不重拍在他颊上:“小崽子!这半年多不曾露面,你也知道自己不孝?为娘图你甚么!不过要你们几个都平安顺遂罢了!还要你如何尽孝!老大信上报喜,说老三媳妇也有孕了,难道我还专门稀罕靠你添孙子不成!”

白玉堂又惊又喜抬起眼来:“娘?”

江宁瞧他模样噗嗤一笑:“你这混账脾气,把哪个放过眼里?我不过看看你是当真把展昭放在心上呢,还是随口浑说。你是自在惯了,人家展昭常在天子面前走动,竟能为了你不惧官场是非险恶,可见用情至深。老大平日里也没少夸赞展昭,你与他既然真心实意彼此作伴,我倒求之不得!不然你这脾气,哪家的姑娘能降伏你!”

白玉堂挽住江宁胳膊,低声笑道:“我白玉堂上天入地,只对猫儿一人服输,娘尽管放心。添不了孙子无妨,我自然双倍孝敬回来。”

江宁将他甩开:“只管说的好听!那西边靠墙杏花树下头有埋了一年的酒,你自去挖一坛子出来,若敢多拿,仔细耳朵!”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0:49:00 +0800 CST  
白玉堂喜不自胜,忙去挖酒。江宁转身回到前厅里,桌上已摆好了晚饭。此时暮色已合,前院里有酒坊的帮工将房檐下灯笼点了。展昭正立在窗前光影里,听见江宁进来,回身又行了一礼。江宁见他身形修长,挺拔如竹,一双星眸明澈澄净,便忍不住笑了说道:“展昭,你且先坐下吃菜,那没毛鼠挖酒去了,等等便来。”

展昭见江宁改了称呼,便知与白玉堂之事已得了应允,垂下睫来浅浅一笑,道了声“多谢婆婆”,便要按照晚辈之仪行礼。江宁一把拉起他,扯着往桌上坐了,白玉堂已提了酒回来,人还未曾进屋便听见高呼声:“猫儿!果然今日有好酒喝!”

话音既落,只见他提了只酒坛进来,放在桌上,摇头道:“可惜娘吝啬得紧,只许拿一坛。不能一醉方休。”

展昭失笑:“又没人和你争,这坛都与了你。连御酒坊都能随意出入,见了这酒还馋的这般,可见婆婆酿酒手艺。你且斟一杯来我尝尝。”

白玉堂一掌拍了泥封,顿时满屋醇香四溢,展昭不禁赞了一句:“果然好酒!”江宁夺过酒坛,交在展昭手里:“你们弟兄几个全是酒虫投胎,再有十坛也不够你喝。今日若不是为了展昭,谁肯让你去挖!”说着又转向展昭道,“你且自己好好喝这一坛,休要管他。这多半年也不知露面,我今日不馋他一馋,今后也不用听他叫娘!”

展昭接了酒坛一笑,将江宁面前酒盏斟满,又自斟了一杯,敬过江宁后便仰头喝干。果觉这酒醇厚浓洌,异香绵长,入腹便带起一阵暖意,不禁由衷叹道:“婆婆酿酒真是一绝!”说罢也不看白玉堂,兀自又斟了酒,索性与江宁对饮起来。

白玉堂在一旁坐立不安,苦着脸连唤几声娘,江宁只是不理。展昭略一侧目瞥见他神色,强忍住笑意,执杯对江宁道:“婆婆厚爱,展昭心领。只是酒量太浅,若再饮便要醉了。我陪婆婆喝了这盅,剩下的让玉堂陪您罢!”

江宁这才沉着脸望向白玉堂:“原是想教训教训你,要不是看展昭心疼你,这酒今天你一滴也休想!”说罢再掩不住笑意,将酒坛都递到他手中,“你也不用斟酒了,自己抱着坛子喝罢!等等若还不够,准你再挖一坛!小崽子记着,这可都是展昭的面子大。自己掂量着些,若果真醉死了,我便趁你不省事,将你小时候那爬墙尿炕的淘气都说与展昭!”

白玉堂方接了酒坛,正仰头痛饮,听了这话几乎呛到,边抹着唇边淌下的酒液边讨饶:“娘……您老念在儿子从常州一路带了那许多特产点心的份上,且留个情面吧……”

展昭偏过头去,咬唇忍了又忍,终是轻笑出声来。映着窗边廊下灯笼,加上饮了几盅酒,展昭脸色比往常略红润些,衬着肩上墨黑发丝,更显俊逸超凡。白玉堂看他此时模样,不禁心旌神摇。江宁顺他眼光看过去,便站起身来道:“我也不在这里陪你们了,你们慢慢吃菜,我到那后面看看酒坊里伙计,把今日杂事打点打点。小崽子,你那屋子是干净的,连那被褥都是新换的,你们便将就挤挤罢!可记牢了,只准再挖一坛酒!”说罢又将白玉堂耳朵扯上一把,对展昭一笑,转身往后面去了。

见屋内再无别人,白玉堂伸手握住展昭肩上发丝,低低笑着问:“猫儿,白爷爷可说错了?干娘一见了你,必然喜欢。且吃些东西,等等去后院再挖坛酒出来,咱们回房内慢慢饮去。”

展昭拿筷子吃着菜,悠然道:“婆婆只准再挖一坛。你既然馋的这般,自己都饮了罢。若醉了便只管回房里睡去,我倒真想听听名震江湖面冷心硬的锦毛鼠,都做过什么爬墙尿炕的好事。”

白玉堂将酒坛往桌上一放,欺身过来捏住他下颌轻声道:“猫儿酒品甚好,次次醉了只扯着白爷爷衣袖睡觉。我却没你那么稳重,你要当心白爷爷醉后无德,轻薄非礼……”

展昭忙将他手一拍:“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外面还有帮工的伙计。方才就不该在婆婆面前为你讲情,且喝了这坛便回房去罢。”说着拿起酒坛自斟一杯饮了一口笑着道:“难怪不光是你,连那几位兄长也成日惦着婆婆这酒。我饮着竟比那玉醑眉寿也不逊色。”

白玉堂伸手将他剩的半杯拿起来喝了:“猫儿面子果然大,这酒比日常酿的多费了几道工序。酿酒倒不值甚么,只是那原料不易寻得。干娘每年不过酿出十坛来,也不贩卖,只等逢年过节拿出来饮了。往常我们弟兄得了机会就要来寻,却从未曾得手过。今年二哥添了儿子,取回去几坛喝了,如今想必就剩了这两坛。等回了岛上,给四哥知道便宜了我,还不知怎么磨牙呢!”

两人说笑间慢慢将那一坛酒饮尽了,又去挖了一坛,提着回到东面跨院里去。果然正房里一间屋子是收拾干净的,已经掌好了灯,被褥齐整,甚为讲究,正是白玉堂一贯喜好。只是屋里未笼火盆。

白玉堂将酒坛放在桌上笑着问道:“如今猫儿可信了?白爷爷从不怕冷,干娘想必不知你畏寒,竟未备下炭火。我去寻个伙计,让他端个火盆来。”

展昭忙将他拦住:“罢了,现下时辰已晚,想必伙计们也都歇了,饮了酒倒不觉寒冷。待明日再说。”说罢掀了坛上泥封,取了桌上两只酒盏来斟上:“今夜尚可尽兴饮酒,后日一早又要动身回京。待喝了这一坛,趁着酒意暖和睡下,也无碍的。”

白玉堂见他如此说,挑眉一笑:“也罢,若果然冷了,猫儿只来白爷爷怀里便是。”

展昭闻言也不理他,只慢慢啜酒,一坛酒倒被白玉堂独自喝了十之八九。都饮尽了,夜色已深。这酒虽入口甘醇香甜,后劲却足,展昭虽饮的不多,但几日赶路辛苦,此时趁着酒意也已困倦。见白玉堂亦已半醉,便替他除了外袍,扶到榻上躺好,自己躺到里侧。虽借了几分酒意暖身,然这屋里未生炭火,躺了片刻,尚未入睡便觉出寒意。白玉堂此时迷糊间将手臂伸来把他拥在怀里,半睡半醒间把身上一半锦被又扯过去些,呢喃问了一句:“猫儿可冷?”

白玉堂内力深厚,又饮了一坛半的酒,此时身上正热,展昭方贴近他便觉暖意顿生,轻轻一笑,阖眼答道:“安心睡罢。不冷。”遂又向他那边再贴紧了些,两人酣然睡去。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0:49:00 +0800 CST  
十一月 洞房昨夜停红烛

白展二人在江宁酒坊住了两日,便启程回京。待回到汴梁城里,玉堂巷那处宅院已修葺过半,白福将一封岛上书信交与白玉堂看过,是卢方写来。说是年关将近,岛上事务繁忙。加之徐夫人有孕,身上常觉不适,徐庆脱不得身。叫白玉堂若能得闲回岛上些天,再将岛内于汴梁城内的买卖与他交代清楚,年前方便收查账目。

白玉堂又在汴梁留了两日,将宅内余下事务与白福交代清楚,便回了陷空岛。凑巧城中连续发生几起盗案,府中又得到消息,有个一年前便发了海捕文书的杀人要犯,在汴梁城外露了行迹。宫中又给出时限要将年内几起积案查明。展昭甫一回府便日夜奔忙,总算是将盗案了结。张龙带了几名衙役赶往城西一处僻静树林子,寻着那盗贼供认的埋赃地点将些首饰等赃物挖了出来。正清点之际,有一名衙役在几丈远处寻到了两块破毡子,另有生火痕迹与几块烤熟啃剩的骨肉。

此处离城极近,走上不远便有条进城小道,开了两间小茶肆贩卖酒水饭食。林内有十几座荒坟,平素人们皆嫌忌讳,从不往里走。且冬日里天干物燥,城外几处树林子里都禁了明火,因此那衙役便警觉起来。张龙验看之下,心内拿不准主意,只怕是那犯人藏匿此处,便仍扮作挖找赃物模样,暗里派了个人回府报信。

展昭听闻这事片刻未敢耽搁,又领了十几名衙役匆匆赶去。张龙已令人在方圆几里稍作查看,却在一处乱树丛里寻到具半埋的尸首。

展昭将周围细细巡查了一番,不见其他线索,便先行回到了府里将案子报与了包拯。仵作验尸之下,发现此人是当胸一刀毙命,伤口平滑齐整,竟将一根肋骨也削断了。且从尸身看来,此人结实强壮,似还练过兵器。可树林里并无明显打斗痕迹,此人能被人从正面一刀杀死,若非实在猝不及防,想必便是凶手武功远在他之上。种种情形看来,行凶之人颇像海捕文书上要拿的人犯贺老大。

这贺老大是松江府人士,功夫不弱,有把削铁如泥的好刀,据说是从东洋传入。在当地做了几件杀人越货的勾当,松江府发了海捕文书却始终拿不到人。展昭自江宁回汴梁前几日,便是城外有松江府从此过路的买卖人来报,称在汴梁城外偶然见到个人,身形样貌极像那贺老大。故此包拯才派了几班衙役在城内外四处留心打探,不想今日歪打正着,被张龙寻赃之时发现了踪迹。

包拯认为,贺老大犯下数起凶案,按照常理,应该往那荒僻之处隐姓埋名。如今却躲在汴梁城外树林里,必然另有缘故,若事情未了,或者仍要回藏匿处去。展昭听了略一思索,便对包拯抱拳道:“大人,既是如此,便在那林子里守上两日,等他回来。只是他为人狠毒狡猾,若把守的人多了只怕打草惊蛇。且他武功了得,不如就让属下独自去那里埋伏,更有把握。”

包拯沉吟片刻,也确实并无其他办法,便点点头道:“展护卫辛苦,万事小心为上。”

展昭领命而去,在那附近路边茶棚里乔装过路人,要了壶清茶慢慢啜饮。直坐了一个时辰,天色渐晚,也未见到甚么可疑之人。待到入夜,他脱去外袍,只着里面的夜行衣悄悄摸进那小树林中,寻了棵粗壮大树纵身跃上,凝神倾听周遭动静。

已是大雪节气,夜行衣又单薄轻便,后半夜正觉寒意透骨,只听到树林子边上传来轻轻脚步声。展昭借了月光望去,隐约看到一高大人影,手里提着把刀,正摸索着向树林内走来。

他屏息静气向下望去,只见那人走到白日里那埋尸之处附近,顿住步子。想必是看到尸身已经不在,知道藏身之处暴露,转身急急又想走开。展昭本想发只袖箭,转念一想,此人身份尚不能肯定,或许只是路人。便又缩回手,四下里再一张望,见周围再无旁人,从树上跃下,身形一闪掠了过去,剑鞘一挥直奔那人背后穴道。

那人正是贺老大,发现尸首不见,已知不妙,早防备着有埋伏。听到身后风声,将腰一弯避过了这一招,再直起身时拇指一按刀鞘机括,那刀便闪着寒光直奔展昭前胸而来。

他是有七八条人命在身的重犯,且本就凶残狠毒,从展昭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便知对手轻功远在自己之上,必然是逃不脱的,因此便处处下了杀手,只求能保住性命。展昭此时尚不能认定他便是贺老大,只恐万一伤及无辜,因此连巨阙都不曾出鞘,十招中倒有七八招只是招架闪躲。故此虽功夫远胜于他,一时倒也未能占得上风。

两人打了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贺老大只恐展昭转守为攻,索性身形一拧,双脚发力高高跃起,手里钢刀砍向展昭颈项。展昭反手以剑鞘将刀格开,此时贺老大半空中一个转势,在旁边树干上一蹬,整个人借力向左飞去,同时举刀直劈展昭头顶。这一招甚为歹毒,变化太快不说,且此举使得自己前胸要害空门大开,是常人万万料想不到的一步棋,着实是为了险中求胜。便是展昭见他如此变招也不禁一惊,若再举剑相格已是不及,只得身形一矮,几乎倒卧在地才避开刀锋。他以手撑地稳了下身形,刚好掌下摸到一块石子,便就势抓住。贺老大此番本是背水一战,想着便是不能将展昭一刀劈作两半,至少也可重伤了他。见未能得手,心里已经慌了。展昭趁他未及收势,也不等自己站稳便扬手将那石子掼了内力掷出去。贺老大刚要转身再劈一刀,便只觉右臂一麻,手上不听使唤松了力,刀落在地上。展昭已出手点了他穴道,借着月光细打量了下样貌,方能断定此人确是贺老大无疑。

待将贺老大绑缚了带回府中,天色已经大亮。包拯审问之下,他倒是痛快,对前面数起命案均供认不讳。他在发了海捕文书之后,东躲西藏了几月,不慎曝露了行迹,在松江府近水县被擒住。带到县衙里审问之际,却发现那近水县令于正,竟是自己儿时故交。

于正当即摒退了左右,与他密谈之下,便向外放出话去,说是抓错了人,私下将他安置在一处僻静宅院,要他避风头。贺老大初时只当于正念及往日情谊出手搭救,自然感激不尽,连家中老母此时藏身之处也一并告知了于正。却不想那于正另有打算,将他老母关了起来相要挟,令他潜入京中,伺机混进礼部郎中张全大人家里行刺。

贺老大虽凶残狠辣,却也是个孝子,无奈之下只得冒险来到汴梁。平常躲在那小树林里,白日伺机混进城去,在张全府前徘徊,打算想法子混进去做个下人,借机刺杀。因曾经险些遇到官差盘查,慌乱之下将随身包袱也弃了,银两尽失。那夜见有人路过,便杀人劫财,正是今日张龙找见的那具尸首。可于正为何要至张全于死地,他却并不知晓。

此事涉及朝廷命官,需谨慎处置。加之除了那遇害的过路人,余下命案与嫌犯皆在松江府管辖之地,海捕文书也是松江府发出。包拯申明了案情,令贺老大签字画押之后,便修了书信与松江府尹。唤来展昭,令他挑上几名精干得力的衙役,将贺老大押回松江府交审。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7:47:00 +0800 CST  
展昭得了示下,第二日一早便选了四名衙役,押解着贺老大上路。包拯生怕此事牵涉过广,特命展昭等人不着官袍,一路掩饰身份,以免打草惊蛇。

故此展昭将贺老大绑缚好了,藏在马车之内,由两名衙役贴身看管,另两名衙役扮作车夫,自己则骑了马跟在一旁留心周围动静。一路上也不进繁华街巷,专拣清净之处行去。如此一来虽然掩了路人耳目,却着实拖慢了赶路速度。直走了十天,才终于接近了松江府境。

这一路上几人处处小心,每逢入夜便寻一处僻静客栈随意歇歇,更有两夜是在荒郊野外,连投宿也没个去处。虽说上路之前公孙策为防万一,特给贺老大施了几针,令他手脚乏力,施展不得武功。然展昭素来行事稳重谨慎,这次押送重犯,更是片刻未曾大意。每夜无论宿在哪里,只是抱剑囫囵打个盹,连外袍也未宽过。如今眼见再行一日路程即可抵达松江府衙,心下才稍安了一些。当夜几人在一处镇上寻了家小客店,叫了间大房歇宿。为怕人看出破绽,展昭在投店前解了贺老大身上绳索,点了他两处穴道,又在他身上洒了点酒水,令衙役扶住,只装作是醉了,混进房内。几人叫了些简单饭食,令小二送入屋中,便将门栓好。吃罢之后,展昭便点了贺老大睡穴,令四名衙役各自歇下,自己坐在桌边熄了烛灯,以手支额闭目养神。

这店里住客不多,甚是清净。展昭连日疲惫,片刻之后,便进入浅眠。约莫睡了近半个时辰,门外传来极轻的叩击之声。那叩门之人敲了几下停了手,见屋内无动静,便稍稍加大点力再敲两下,仍不见有人应答,少顷便见有细细一支竹管伸进门缝。

叩门声甫一传来,展昭便已惊醒,他自椅上起身闪到门边,全未发出半点声音。那门外之人只当屋里众人都已睡熟,本欲用些迷药,却不想竹管才伸进来就被一股极大力道转推回去,慌张之际躲闪不及,险些正正戳进眼里。

与此同时,展昭迅疾扯开门闩将门一拉,外面那人方才吓得不轻,已经跌倒在地。正仓皇要爬起身,被展昭一把扯住衣襟拉进门来,低声喝问道:“你是何人?要做甚么?!”

那人抖抖索索作揖答道:“这位爷饶命,小的是这店里伙计。平素掌柜刻薄常扣工钱,养家糊口甚是艰难,便偶尔趁着店里人少清净偷盗几两银子,实在是家道艰难且是偶尔为之,爷您便饶过小的,大恩大德小的当牛做马也报回给您!”

展昭点了灯看去,果然是之前给他们端饭食进来的那个伙计,此时已吓得面无人色。再审之下,仍是这一番说辞。展昭略一思忖,便将他暂且用绳子绑住,又找块布塞了嘴,随意一掌劈在后颈让他昏了过去,塞到了床下,复又将门闩了。

此时那几个衙役也早已听到动静醒来,其中便有一人要连夜将那伙计扭送到官府里去。展昭摆摆手,查看一番确信再无人偷听,又检视过贺老大,确实被点了穴道处于昏睡,方低声说道:“此事另有蹊跷。咱们投店之时我已看到,东厢里有一对夫妻住店,穿着打扮看来尚算富足。若是偷盗,为何不选那夫妻二人,偏来这住了数名男子之处?此人想必另有所图,只怕是奔那贺老大而来。只是如今并无证据,且装作信了他的,莫要打草惊蛇。天明有人问起,只说这伙计不恭不敬,惹恼了咱们便是。若背后仍有主使,见咱们已经警觉,今夜应也不会妄动。你们几个暂且先略歇歇,待天明尽早动身,若赶得快些,一个时辰即到松江府界内,到时再报官不晚。待果然捉拿了主事之人,他自然也逃脱不得。”

几名衙役见展昭思虑周全,自然都依。天色方开始露白,一行人便会过了银钱,只装作急于赶路,出了客栈。

方走了两三里路,有一赶车衙役便低声向展昭问道:“展大人,那边那路似乎过于荒僻……咱们要么换条路向热闹地方走?虽略远些,若有贼人,想必热闹之处他们不好下手。”

展昭摇头道:“不可。仍向那僻静地方走。若万一昨夜那伙计暗算我们果然是为了贺老大,只怕今日仍有麻烦。人多之处动了兵器难免误伤无辜,若是背后主谋想将贺老大灭口,越是繁华地方越方便埋伏,你我防不胜防。等等路上我们机警些,切记务必保住贺老大活口!”

衙役于是便挥鞭将马车向一条小路上赶去,又走了几里远,前面是个小山坡。待翻过了这坡,便是松江府辖内。行到半途,有处地方山石巨大,地势稍陡。展昭做个手势让衙役将车放缓了些,自己凝神向四周张望。正在此时,前面不远处,两旁山石之后闪出十几个人来,均做劫道的打扮,手中各自拿着刀斧等兵器,也不言语便直奔马车而来。

展昭翻身下马,巨阙已然出鞘,同时扬手扔出去一枚袖箭,直直钉进最前面那人左腿。那人当即跪倒在地,挣扎着要再站起来,已被一名衙役擒住。

马车内两名衙役为保贺老大安全,此时留在车里不敢妄动。展昭纵身跃到那十余人面前,手起剑落已然刺伤了一人右肩,剩下有五六个执刀之人围拢过来,另有三四人与那两名衙役缠斗,剩下的人便直奔马车而去。

见此情形,展昭已然确认,这群人绝非普通劫匪,正是为了劫囚而来。他本来手下尚留着余地,只想轻伤活捉了他们,可围拢来的几人功夫竟明显高过余下数人,若处处留情,只怕一时半刻要被困住,脱不得身。无奈之下,他只得运了七八分内力当胸一脚将面前一人先踢飞出去,将巨阙在身侧猛力一挥,击落一人手中兵器,便要先冲出几人包围。

就在此时,身后那人已挥刀砍向展昭颈项,出招虽不快,力道却极猛,带来一阵风声。展昭也不躲避,只用剑鞘一格,这一挥臂用了十成内力,那人手里钢刀瞬间脱手,连肩臂都被震的剧痛,一时无力再去捡拾兵刃,只得飞起一脚要踢展昭后心,却被展昭弯腰闪过。他因右臂被内力震伤,这脚踢空后立足不稳,向后一仰跌翻在地。展昭怕他再起来发难,索性狠心使力向他腿上一踏,借势飞身而起,落回那马车旁边。

此时车上两名衙役也已下来,正与四五个人战在一处,其中一个衙役肩上被刀砍伤,只得勉强抵挡。已有一名歹人寻得空隙打开马车车门。展昭见此情形,手下便再不留情面,挥剑直接将一人后心刺穿,同时左手剑鞘直飞出去,正中那开车门之人的后脑。那人未及吭声已倒在地上昏死过去。展昭迅疾向车内一望,贺老大仍在里面,手脚均被绑缚,正一脸惊恐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

此时又有三四人被衙役擒住,剩余五六个未曾受伤的人已冲了过来,展昭足尖挑起剑鞘,也不用手接,反而趁势一脚将它踢飞出去。那剑鞘在半空打了个旋儿呼啸而出,跑在最前面一人躲闪不及,被击中胸口。展昭这一脚内劲十足,那人当时喷出一口血倒地不起。后面的人猝不及防,险些被他绊倒,尚未及稳住身形,只觉眼前蓝色身影一闪。展昭一脚踢中他面门。落地之时随手将巨阙划了个圈,生生将旁边一人右耳削掉,那人猛然大痛,正惨叫之际,又被衙役按翻在地,绑了起来。

余下三个在这众人中算是武功尚可的,见展昭动了杀意,显见不是对手,扭身便跑。展昭捡起地上一把掉落的钢刀掷了出去,又刺穿一人后心。另外两人会些轻功,已逃出十几丈远。衙役们自然追赶不上,展昭又恐周围仍有埋伏,不敢再追。只令几名衙役将活着的均绑了起来,自己方取了止血的药粉要与那受伤的衙役处理肩上伤处,忽听砰然一声,方才逃走的两人里有一个落在身旁几米远处,显见是被点中了穴道,直挺挺躺在那里一动不动,满脸惊惧之色。接着便听有人懒洋洋说道:“猫儿,另一个被我一剑刺穿了,还替你留了个活的!”

“玉堂?”展昭闻声一喜,抬眼望过去,白玉堂正站在两丈之外,似笑非笑盯着他看。

自开封府动身前一晚,展昭曾差人先行带了书信与白玉堂,原想着待案子了结,白玉堂在陷空岛上事务大约也可办妥,到时一并返京。白玉堂原本正打算回京,接了书信,便在岛上专等展昭。到过了几日仍不见抵达,心里惦记。想到书信上说这次押送的乃是重犯,只恐途中生事,索性离了陷空岛,往这边来探问消息。自汴梁入松江府,若不走水道,只这两条路而已。他素知展昭脾气,押着重犯,为妨万一生事累及无辜,必然择僻静处走,便选了这条路迎过来。方才在那山坡处已听到有打斗之声,正要赶来时刚巧剩下两人逃过去。其中一人见白玉堂拦在前面,慌乱之中举刀要砍,被一剑刺了个对穿,这一个则被点了穴道制住。

几名衙役均识得白玉堂,见了个礼,便各自将那些受伤的歹人简单包扎处置。白玉堂走到展昭身边,低声问道:“可曾伤了哪里?”

展昭含笑摇头:“若非故意留着余地,这等宵小之辈,还伤不到我。”

白玉堂哼了一声,见几名衙役均不曾留意这边,伸手轻轻一勾展昭下颌:“这才像话。”

展昭忙挪开一步,看着地上那些带伤之人叹了口气:“这些人里大多都已不能行走,这倒如何处置?”

白玉堂一笑:“有甚么难的,若脚程快些,只半个时辰即到松江府辖内。如今白爷爷既然来了,在这里与你看着他们。你且先押了人犯寻到官府驿馆,再令官差来带他们回去。待官差将这些人带走了,我回岛上等你。何时你公事了结,上岛寻我,咱们同回汴梁。”

展昭闻言点头:“也只得如此,我这便带着贺老大赶路,不知这附近是否还有别人,你自己小心些。”

白玉堂看看地上一具尸首:“你且再带上两个活的,留着口供。若再有人敢妄动,大不了一个不留。猫儿诸事小心,有事便差人去岛上寻我。切记莫自己去涉险,若敢带着伤回去,白爷爷那关猫的笼子,可还为你留着呢,连里面牌匾都未曾摘过。仔细再将你关上几夜!”

展昭想到那块“气死猫”的匾额,心里暗自好笑,垂下眼去方看到自己身上染的全是血迹。他素来宅心仁厚,又秉承师父教诲,惯于手下留情,轻易不伤人命。如今见到这一身的鲜血,便有几分怅然。无奈叹口气说:“气虽气不死,若关上几夜,只怕要冻死了。”

“猫儿莫怕……”白玉堂略探一探身,在他耳边轻声细语道,“这一回白爷爷带着红烛锦被鸳鸯枕去陪你,那通天窟才真正该叫做洞房……”

话说到一半,展昭已忍无可忍,正要回身拿剑鞘点他穴道,白玉堂已向后退出了几米远,提高了声音正色说道:“展大人且放心将人犯押回去,这里一切均交给我便是,必然不会出甚么差错!”

展昭拿他无奈,只得在那群人里选了两个绑好了塞在马车里,与几名衙役往松江府内赶去。寻了最近的一处官府驿馆,亮了身份腰牌,令人去把剩余人犯与尸首一并带回。又请了大夫与那受伤的衙役诊治。如此耽搁了近半日,待赶到松江府见了府尹,已过正午。

那松江府尹听展昭把诸事一并交代过后又看了包拯书信,便对展昭笑道:“展大人一路辛苦,多亏你武功高强,机警沉着,否则只怕此案还要横生枝节。这信上说了,展大人在松江府有个知交,每逢来此必去拜会几日。此案交与我,展大人尽管放心。若要去会朋友只请随意就好,有事之时,自然会差衙役请大人前来。”

展昭素知这松江府尹原与包拯有同窗之谊,交情甚笃,为人最是正直廉洁,故此包拯才能放心将此案全移交回来审理。且这松江府的案子,自己原本不宜插手讯问。如今听他此言,忙行礼谢过,交代如若有事到陷空岛请人,便告辞去了。

楼主 迷路的猪猫  发布于 2013-08-26 07:50:00 +0800 CST  

楼主:迷路的猪猫

字数:220249

发表时间:2013-08-25 20:3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3-07 11:05:4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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