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整理重发】花错壹~叁+番外,校对微调版

他之前所受的一切无神论教育唯物主义思想,都在这一瞬间坍塌成灰烬,散得无影无踪。战马嘶鸣的声音和马蹄踏踏声千真万确在耳边回荡,他甚至能感受到那马喷出来的响鼻和将军铠甲上透出来的森森寒意。眼前的场景和那场幻境当中的情景重叠在一起,解语花脑海中迷迷瞪瞪只剩下那一句夹杂着浓浓叹息的——
“乖。等我回来。”
没想到几千几百年之后,这人,居然真的回来了。
锦衣公子呆立当场,不知不觉便松开了紧握织炎断尘的手。分量十足的巨剑伴着一声闷响重重砸在地面上,黑瞎子也随之发出一声闷哼倒了下去,被解语花不由分说拉过来,搂进了怀里紧紧护住。这怀抱不够宽广,还有点单薄,但是很舒服、很安心,有解语花身上身上独一无二的清冷中泛着温暖的淡香。男人窝在这个怀抱里,满足地勾起了嘴角。
一片刺目的亮红色光芒当中,那将军轻笑着勾起嘴角,朝公子伸出手,只一个借力就将那人带起来稳稳放在了身后的马鞍上。隐隐的似乎有什么东西自公子眼角滑落,划过俊美的面容,滴在织炎断尘炙热的剑刃上——“滋——”一声响,顷刻之间消失不见。直到这档口,锦衣公子才终于反应过来了什么一般,如找到了失而复得的心爱玩具的孩童一样,紧紧抱住了身前人的身子,脸蹭在那人森寒的战甲上,只把双臂不断的收紧、再收紧。好像一松手这人就会再一次消失不见一般。那将军扯进了缰绳,回头冲解语花抛去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含着笑的、带点戏谑又满怀释然的一个眼神,还带着几分赞赏的意味。
黑色战马仰头发出悠长的嘶鸣,哒哒的马蹄声又一次响了起来,犹如踏着熔岩而来的战马连同马背上的两个人,便随着这嘶鸣而消失在一片灼目的红光当中,再寻不见踪影。
一场持续了千百年的执着和爱恋,至此,终于因那一瞬间的释然而结束。事后解语花把这离奇的一幕转述给了了他吴家的发小,吴小三爷推着眼镜思索了好一阵子,挠挠头发给出了一个相当天真的答复。
“小花,你看。我想那将军的魂魄一定是被束在了织炎断尘上,只因他爱人死的时候执念太深,两个人都没办法去投胎转生。待到那锦衣公子终于释然了放下了,两个人这才......才......投胎去了吧。”
解语花相当嫌弃又好笑地看着自己这个发小,就这么两厢无言对视了好一阵子。
当然,这都是很久之后的后话了。

只一瞬,刺眼的光芒和令人窒息的灼热都不复存在,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而两人所处的墓室却在这时剧烈摇晃了起来,不断有细小的石头从头顶落下。解语花向上望去,心里只道这墓室怕是很快就要坍塌了。他狠狠咬了咬牙将那已经散去炙热温度的织炎断尘牢牢固定在背上,低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依然半个身子瘫在自己怀里的黑瞎子。后者扯了扯嘴角,很勉强地给了他一个十分难看的笑容。
两个人的腰用尼龙绳子绑在了一起,开始攀住墓室一角的金丝楠木柱子向上爬。柱子上繁复精巧的雕刻此时成了两人的落脚点,解语花爬起来相当的轻松,跟在他身后的男人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只收去了往常不正经的玩笑话,重复着机械的攀爬动作。
方爬了一半,头顶上便传来巨大的断裂声,大块大块的碎石夹杂着泥土就从上面落了下来,而后墓室顶上出现了一小方天空——有月光和星光装点的天空。
“瞎子!”解语花抑制不住心里小小的欣喜,扭头看着下方惨兮兮的黑瞎子,从眼神到语气都是相当难见的孩子气,“我看到天了。”
看到天了。在地下经历了这么久的出生入死,看到天了,看到地面了,远比任何消息都来得让人激动。
“花儿爷,你猜我现在在想什么。”黑瞎子笑得很吃力,没说几个字就停下来喘了好几口,再开口的时候那声音简直已经有些发颤,“瞎子眼下就一个念头......一到地面上,我就跟Julia分手,然后跟着花儿爷好好......回家过日子。”
“德行。”嘴上训着人,解语花眉眼却早早笑开了,嘴角挂着笑加快了攀爬的速度。
当两个人终于呼吸到第一口新鲜空气的时候,解当家的抬起头来由衷地赞叹了一番今晚的月色和星光,然后向前爬了一段距离一屁股坐在地上。黑瞎子跟在他后面出来,手脚发抖地往前挪了一段距离,然后用尽了力气一般一个狼扑就往解语花身上扑,两人直接在黄土中翻了几翻而后并排瘫在了地上。
解语花扭头去看身边的黑瞎子,男人一脸的血迹粘着黄土,头发乱糟糟地飞翘起来,向来高调的黑皮衣沾了一层很是煞风景的土黄色。黑瞎子就这样灰头土脸一身狼狈地嘿嘿笑了起来,一笑便觉肺部牵扯着整个胸腔都跟着痛,喉咙里的腥甜又开始要往上涌,却依旧看着身边漂亮明艳的人儿止不住地笑。
自己还活着,自己一路上拼命保护着的人还活着,这就是最幸福的。
解语花也跟着一起笑,一边笑还一边不忘嫌弃自己被这瞎子传染得变成了智障,怎么无缘无故就笑得跟个傻逼一样。但是心里那种巨大的快乐就是止不住地膨胀再膨胀,这种膨胀之下解语花觉得自己似乎被冲昏了头脑,于是双手一撑翻身起来,直接一个横跨坐在了黑瞎子腰上,十指不由分说揪住了男人的衣领。
男人被他这番动作小小的惊到,喉咙里发出一连串低哑的咳嗽,才缓缓道:“花儿爷,您这是干什么。”句子是问句,语气却是十分欠揍的明知故问。
“说好的。赏你。”解语花眼角眉梢皆是浓浓笑意,一边说着一边伸出舌尖舔了舔白森森的一排上牙,接着就对着黑瞎子染血的苍白唇瓣狠狠吻了上去。
这一吻,好像是一路上积蓄了许久之后的突然爆发,又好像劫后重生那一刹那瞬间释放的巨大喜悦,或者凤凰涅盘之后在火光中升起的肆意放纵,带着些许狂风暴雨一般的毁灭的意味。这种近乎毁灭的粗暴之中,又隐隐藏着浓得化不开的眷恋和想要就此天长地久相伴下去的信念。解语花又一次尝到了那种熟悉而陌生的味道,再一次尝到了黑瞎子嘴里呛人的烟草味和渐渐弥漫开来的血腥味。他的眸子里染上一层醉意,好似喝了酒一般,放纵地用尖牙去细细啃咬男人的唇舌。黑瞎子喉咙里溢出低哑的笑声,任由他的花儿爷在他唇舌间调皮捣蛋宣告自己的主动权,他伸手捧住了面前人的脸颊,在那滑嫩柔软的皮肤上流连忘返。
浑身温度连同呼出来的气息都在一点一点的身高,解语花微微睁开眼睛,漂亮的眸子里已经是一派迷迷茫茫的迷醉神色。
而这时两人身后的草丛却十分煞风景地、传来了悉悉索索的人声。
解语花的身子瞬间一僵,随后飞快从黑瞎子身上直起了腰望向身后,身为老九门当家的气场立刻就爆了出来,眉眼间全然一派凌厉冷煞地低喝了一声:“谁在那!”
那边草丛里又悉悉索索了好一阵,才传出一阵带着哭腔的声音——
“当......当家的?”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08:00 +0800 CST  
紧接着,那小平头的伙计半个身子从草丛里探了出来,满身血污好不狼狈。伙计在看到解语花的瞬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随后他看到了躺在地上的黑瞎子,瞬息之间已经换上了一脸的凶神恶煞,几乎就要扑上来把那人生生撕碎一般。
“当家的你快过来,别信那瞎子!”小平头一手指着黑瞎子,一边就去摸腰上的手枪,“这瞎子跟方下巴早就合谋好了要害你!”
那伙计这一声断喝之后,解语花整个人愣在当场。
他定定地转过头去看小平头,伙计眼里的担忧和焦虑已然溢于言表,一手直直指着黑瞎子一手就摸到腰带上去掏枪。解语花的脑袋里有点混乱,好像两边各有两股力量在拉扯着他脑袋里的那根神经。这是在解家做了好几年活的伙计,是跟自己出生入死好几次的过命伙计,跟来历不明的黑瞎子比起来毫无疑问更加可信。
解当家的收回目光,转而低头盯着躺在自己身下的黑瞎子,目光里已经一派森寒。
“瞎子......爷给你个机会,让你给自己开脱。”
黑瞎子没说话,只歪过头,喉咙里溢出来的笑声越发的低沉沙哑。
其实,早该想到会是这个结果。短短的一段相处足够让他了解眼前这朵狠决、辛辣、迷人艳丽又浑身都带着刺儿的海棠,他的眼里只有自己只有他的解家。“解家”——这对年轻的当家而言是几乎被奉为信仰的存在。他的解家,就是他的目的他的价值,甚至,他的一切。为了这个信仰,他只能不停的往前走往前走,走着走着就忘了自己忘了解雨臣,只剩下九门当家解语花。
为了解家为了他的信仰,他什么都做得出来。面对这样的解语花,他信你,那就是信。他若不信你,再多的解释都是枉然。
“花儿爷,瞎子无话可说。”
男人笑着,伸手抹去眼前人脸颊上的血污。
解语花猛地皱眉,晃了一下脑袋躲开那只伸过来的手。他感觉自己的脊椎一点一点软了下来失去力量,一直支撑着自己的那股劲儿也慢慢的从身体里流失,渐渐,冰冷的感觉就开始从指尖四处蔓延。蔓延得很肆意。
解语花紧紧咬牙,直咬得牙床都开始发酸。
他有他的路他的解家,九门当家这个光环罩在身上,为此,他必须要舍弃那些寻常人梦寐以求的东西,舍弃一切羁绊。把所有的不舍所有的牵绊全部都割断之后,他才能甩开步子一往直前,像是一个没有灵魂只有躯壳的木偶——强大,完美,没有缺陷。他要走的路在旁人看来是那么的光辉耀眼,然而也只有自己知道,这路,每一步踏下去都是撕心裂肺的疼。
黑瞎子是缠在他身上的一根线,他必须把这根线割舍。
解语花面无表情地从黑瞎子身上下来,慢慢站直了身体,利落地掏出手枪对准了男人的眉心。
“爷给你一分钟从我面前消失,否则,子弹不长眼。”
声线清冷,没有一丝一毫的感情起伏。
这就是老九门最出色的解家当家,是道上的花儿爷解语花。
黑瞎子慢慢摸索着坐起来,脸上的笑容丝毫不减。有那么一瞬间他很想紧紧抱住眼前的人一辈子不松手。外面的世界那么冷那么乱,又那么脏,原本以为他的怀抱可以为这朵海棠提供一个小小的避风港。而现在,这港湾在一瞬间就成了碎片。
解语花很清楚黑瞎子现下的身体状况,这个时候让他一个人跑出荒郊野岭去市里看医生,基本上就等于要了他的命,这男人八成会死在半路上。没有人来给他收尸,他只能孤孤单单地慢慢腐烂掉,或者成为附近什么野兽的食物。他只是过不了自己那关,狠不下心亲自一枪毙了眼前的男人。
黑瞎子往那黑洞洞的枪口又看了一眼,而后退了两步,笑了笑挥挥手。
“花儿爷,再会。”
解语花没说话,只低着头,一手懒懒举着枪一手垂在身侧,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一般的无力且放松。
然而在这时却传来一声枪响,枪响的同时解语花看到一个黑色的东西突然闪过来挡在自己面前,那东西急切地喊了一声“花儿爷”,随后就一声闷哼软绵绵地倒在了自己怀里。
是黑瞎子。
挂在他身上的黑瞎子胸口有一处枪伤,而两人身后的小平头手中的枪口,甚至还冒着一缕缕的烟。
如果不是黑瞎子及时冲过来挡住了这一枪,子弹应该是正中解语花的心脏。
瞬间从错愕当中回过神的解语花睁大了眼睛,怒气几乎是刹那间就从心里冒了起来,想都没想便举枪直接打中那伙计的太阳穴。
那伙计哼都没哼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脸上凝固着最后的错愕——不相信这一枪居然会失手,不相信那个被解语花用枪口指着逼迫离开的人,到了这种时候依然会义无反顾地扑上来挡住子弹。
黑瞎子伤口处流出的血一点点渗透了轻薄的粉色衬衫,温热粘腻的感觉分外鲜明。解语花紧紧皱着眉,只听到怀里软绵绵的人闷声闷气道:
“花儿爷.....这回,你信我了?”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08:00 +0800 CST  
一个星期后。
医院里浓浓的消毒水味道刺激着嗅觉细胞,一大片一大片的白色晃得人眼睛都开始发晕起来。解语花一路噼里啪啦回着短信走过长长的走廊,几个小护士这几天跟他也混了个半生不熟,胆子大的就小心翼翼过来问一声“解先生,您又来啦。”解语花点点头不说话,脸上的笑容礼貌且有分寸。
轻车熟路地上了住院部的三楼,拐几个弯找到那间熟悉的单人病房,解语花用脚尖轻轻顶开门径直走了进去。依然是一大片晃眼的白,黑瞎子杵着拐杖站在窗边,正一手保温瓶一手拿着杯子往里面倒水。
“怎么自己就下地了,要喝水叫护士啊。”解语花把手机揣进口袋里,很自然地走过去,就从男人手里抢过了水杯和保温瓶。黑瞎子不说话,只在一边嘿嘿笑。
“右膝盖都要粉碎性骨折了,再把自己折腾出问题来小心变瘸子。”解语花唇边勾勒出的笑三分揶揄三分伶俐,剩下的是带着小孩耍诡计欺负人一般的调皮,“老九门的解家,从来不收瘸腿的伙计。”
“花儿爷教训的是。”黑瞎子好像接圣旨一般接过解语花递过来的水,低头抿了一口。
一个星期了。
一个星期之前的出生入死惊心动魄还历历在目。小平头是长沙几个敌对盘口暗中安插来的眼线,这个眼线居然就在解语花眼皮子底下不声不响地躲过了六七个年头,想必暗中一定是动了不少手脚。一行人在分叉口分开之后,大块头和方下巴先后遭了他的暗算死在斗里,小平头出来之后本想趁着当家的跟黑瞎子缠绵直接两枪就拿走两条人命,没想正准备动手却给人发现了。而最大的变数,在于被黑瞎子不要命地挡下来的那颗子弹。否则,现下的老九门应当是另外一番景象。
解语花就近在陕西寻了一家大医院,通过解家错综复杂的关系买通了几个专家级别的医生,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了黑瞎子胸口的枪伤。那死人在重症监护室睡了整整三天,病危通知都下了好几单,才转到普通的单人病房来。这几天解语花一直没怎么合眼,处理了由小平头牵扯出来的杂七杂八的货色又安抚了手下弟兄,人已经是累到了极点,却依旧是一天一趟地往医院跑。
虽然过了这么些天,他还是不适应。不适应黑瞎子穿着一身白底蓝条纹的病号服,躺在一片纯白色当中。这个人跟白色是如此的不搭边。他的目光一点点扫过面前男人略显凌乱的漆黑发梢,扫过发丝下面两条英挺的眉和刀削一般立体的鼻梁,扫过线条凌厉的下巴和两瓣薄唇。
他想起他一个星期前一身拉风的黑色端着机枪的样子,那样的不羁那样的骄傲,嘴角扬起的弧度下是他最不凡的身手、贱兮兮的语气下是他比谁都要机警的神经。道上跟哑巴张齐名的独行侠黑瞎子,一直以来似乎都应该是这样,无拘无束、潇洒、骄傲、不羁。而此刻,这个男人却一身抢眼的白色、杵着拐杖安安静静地站在病房里,站在自己面前。解语花的心脏莫名地一阵钝痛,他皱皱眉,而后应付地扯起嘴角笑了笑,坐到一边的沙发上开始翻手机。
滴滴答答的按键声,响得相当欢快。
黑瞎子在后面看了半晌,放下水杯,单脚跳着来到解语花面前:“花儿爷,事先说好的不是这样啊。”他举起手里的拐杖十分孩子气地晃了晃,“如果早知道弄得这么惨,瞎子开的可就不是这个价了,我历来明码标价的。”
“成,你要多少,回头我叫人给你打卡里。”解语花靠在软绵绵的沙发靠垫上,头也不抬,噼里啪啦低头按键盘。
“花儿爷......瞎子不缺钱。”男人纳纳地摸摸鼻梁,挺郁闷挺委屈的样子。
“那你缺什么。只要我解家有,少不了你的。”
于是那人贱兮兮地凑过来,脸上的笑容是十足的流氓气——
“缺爱。”
听到这句没个正经的回答,花儿爷动作一滞终于从手机屏幕上移开了目光,面无表情地盯了眼前的瞎子片刻,嘴角一扬头一扭:“德行。”
带着墨镜的男人立刻塌下了肩膀一副很是委屈的样子,好像寻求安慰的大型犬一样就要往人怀里钻,被解语花按住脑袋毫不留情地推到了一边。没人看到此时的花儿爷嘴角荡开了一抹不明显、但是十分纯粹十分简单的笑容——甚至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样的笑容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出现在自己脸上了,在成为“当家”之后,那个小小的孩子便强迫自己戴上了强大且无懈可击的面具,强迫自己以惊人的速度成长。简单的纯粹的快乐,不知不觉当中就被他丢在了成长的道路上,成了一种奢侈品。
两厢正闹着,一个小护士敲敲门就走了进来。
“解先生,这位......先生的化验结果出来了。”小护士手里拿着的是黑瞎子的化验单,无奈这人没名没姓的也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不免就一阵尴尬。
“成,麻烦了啊。”解语花走过去接过了那薄薄的几张纸,对小护士礼貌性地笑了笑,就走到窗边对着光看起来。从那个邪得简直有些玄乎的斗里出来之后,黑瞎子眼睛的情况便开始恶化,他始终觉得是被那织炎断尘剑刃上散发出来的强光刺的。在陕西的大医院安顿好以后,他就给黑瞎子找了个很有名望的眼科医生好好看了看。那人一开始死活不肯,好像看个眼睛能要了他的命,解语花好说歹说威逼利诱软硬兼施,才好歹把他哄到了医生面前。想到其中细节,解当家的禁不住又笑了笑。老大不小的人了,耍起脾气来跟个十岁小孩一样。
“花儿爷,这上头写的什么?”黑瞎子杵着拐杖走过来就凑上去要看,脚下依然有些不稳。
解语花一个旋身躲过了眼前的男人,好似故意不让他看到化验结果一般。径自翻来翻去把几张纸看了几遍,两条秀丽的眉就皱了起来。他背对着黑瞎子慢慢把化验单细细折好,一边折一边打着自己的小算盘。待到把那几张纸折成小小的正正方方的一块,他才转过来认认真真盯着眼前的人。
气氛一时有些凝重。
就这么两厢默默地对视了十几秒,黑瞎子脸上贱兮兮的笑一点点地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纵然而宠溺的笑容。他斜斜地靠在窗边,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窗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皱着眉的人儿。那种老神在在悠然自得又宠溺的神态,毫无疑问是在向解语花暗示——有什么尽管说就好了。
“瞎子......”解语花开口的时候感觉喉咙有些发涩,他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咳,然继续说道,“你的眼睛必须得治疗,不然——”
“——不然我还能撑多久?”不等他说完,男人就伸出一只手来抓了抓头发,问得相当直接。这种直接一时间让解语花有点无法招架。
他微微低着头思索了一会儿,才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三个月。”
“治好的概率有多大?”依旧是毫不在意的口气。
“三成。”
听到这个回答的黑瞎子似乎丝毫没有意外。他一手放在窗台上,一手拿着拐杖在地上胡乱敲来敲去,低头看着地面。解语花看着这样的黑瞎子,一时间脑袋里没有任何想法。他觉得自己好歹应该安慰一下他,但是组织好的语言到了口头,全都变成了破碎的毫无意义的符号,零碎得根本无法说出口。
他从来没有设想过今天这样的情况。从来没有设想过,有一天,黑瞎子会以这样一种姿态站在自己面前,没想过有一天黑瞎子会需要自己的安慰。当一个人过于可靠过于强大的时候,人们往往会自动选择忽略甚至忘记他的一切弱点,忘了他也是人。
挂在墙上的钟表滴答滴答地走着,这般沉默了将近两分钟的时间,解语花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拍了拍男人的肩。
而黑瞎子在这时抬起头来,脸上又是那种贱兮兮的湿润荡漾的笑容。
“足够了。”他笑着说,“这三个月,我黑瞎子就是解家的伙计,是花儿爷的人。”
他说话的时候是一派的轻松自然,扬起的眉梢勾起的嘴角无一不透着一股洒脱。
“三个月,花儿爷说什么就是什么。花儿爷吩咐下来的事儿,瞎子拼上命帮你做好。”男人伸出三根指头在眼前轻轻晃了晃,“三个月以后我要是真瞎了,也不劳花儿爷费心,瞎子自会把事情安排好。”
这话说得很是干净利落,甚至有那么点绝情。
解语花眯起眼睛看着眼前人,看着看着就笑了起来。那笑在黑瞎子眼里看来是荡着满满的傲气,还有点调皮在里头。他一边笑一边走上前,伸出胳膊环住黑瞎子的脖子就用力把人拉到了自己胸前。
坡着一条腿的黑瞎子蹦跶了几下才歪歪扭扭稳住身子,感觉那花儿尖俏的下巴抵在自己颈窝里,说话时呼出的热气悉数喷在了喉结上,痒痒的。
“瞎子——”解语花的声音拖得很长,绵绵的软软的,带着几分玩味几分撒娇还有几分霸道几分迷醉的情欲,这些东西混在一起就成了致命的毒,直毒得黑瞎子半个身子都酥了下来。
“爷长这么大——还没正正经经谈过一场恋爱呢。”解语花蹭着男人颈间的皮肤,似乎对那温度那触感有着万般迷恋。最后他稍稍拉开距离,抬起一双氤氲着淡淡水汽的眼睛,微微仰起头,在那冒出一点点胡渣的下巴上蜻蜓点水般啄了一下:“不如——你——陪我谈一场?”
黑瞎子感觉自己的心跳漏了一拍,瞬间就陷进了那一双灵动异常又带着妩媚的眼睛里。
黑瞎子恢复得相当快。刚送进医院时半死不活的样子让主治大夫几乎都想要放弃,却没过两个星期就生龙活虎办理了出院手续。他拎着大包小包跟在解语花后面,一路嘻嘻哈哈走出医院,回头向站在门口的大夫护士门挥手告别,好像自己是天底下心情最好最幸福的人。解语花一手放在裤子口袋里一手拿着手机,一言不发地低头发着短信,脚下倒是生了风一般走得飞快。相比一身轻松的解当家,黑瞎子就怎么看怎么有几分跟班狗腿的意味。背上一个巨大的黑色旅行包,手里拎着两个纸袋子,另一只手里还拎着解语花的小皮包。
走出医院大门后解语花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在口袋里摸索了片刻,掏出一张小卡片来递过去:“给,你的身份证。”
男人很好奇地接过来把那小小的一张卡片,翻来覆去看了几遍。他之前办过很多张假身份证,用的最长的一张也只不过两三个月,用过了就直接销毁,毫不在意。眼下拿在手里的这张,却怎么看怎么都有种特别的感觉,只因这是他爱着的那个人亲手给自己操办的。卡片上印着他的证件照,依旧戴着那副碍眼的墨镜,也不知怎么过的审核。名字那一栏填了三个相当文艺的字儿——解守墨。
“解守墨?”黑瞎子咂咂嘴,“太难记了,回头我自己都得忘。不好。”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09:00 +0800 CST  
“爷说好就是好,要是敢忘了就直接扫地出门。”解语花微微侧过头白他一眼,那人立刻就成了一幅老实巴交的狗腿相,把那张小卡片贴在嘴巴上正反两面各亲了一下。
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悄悄爬上解语花嘴角,两个人又随便拉扯了几句,就进了解家伙计早早候在一边的车。黑瞎子忙前忙后把东西都放进了后备箱,又献殷勤抢在前面拉开了车门,相当绅士地做了个“请”的手势。解语花没他看,直接就猫腰钻进了车子里。车是加长款,坐在里边相当的宽敞舒服,黑瞎子心满意足地伸了个懒腰就要往身边人身上蹭,被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推开。
“死瞎子离爷远点。”那人秀丽的眉微微皱着,眸子里一片平静神色,只低头盯着手机屏幕。
黑瞎子讨了个没趣只好挪开,手肘撑在另一边的车玻璃上托着下巴,开始看车外的风景。
小轿车一路开到飞机场,过安检的时候黑瞎子心里还颇有几分忐忑。机场大厅里的保安全都穿着公安制服,作为一个很有职业自觉和身份认同感的盗墓贼,他悻悻地摸着鼻梁,只感觉浑身有几分不自在。偏偏这人一向张扬惯了,一身黑皮革一米八几的大个子斜斜地站在那里,好死不死还敞着上衣拉链露出里面的背心,在室内也戴着遮了半张脸的墨镜。这么一个造型就算他乖乖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足够吸引很多人各式各样的目光,更何况再加上他那一身怎么也藏不住的“爷不是好人”的劲儿。几个保安时不时就往这边张望两眼,混在旅客当中的便衣也都紧紧盯着这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黑瞎子被这种陌生的目光盯得很是无奈,手都不知道要放哪里,于是就笑嘻嘻地去牵解语花的小手。解当家的一手放在口袋里另一手握着手机,当下就觉得一只干燥粗糙的手伸进自己的西装口袋,准确无误地捉住自己的手,还顺便捏了两下。捏到了爱人小手的黑瞎子一脸满足,毫不畏惧地顶着解当家鄙视的白眼送上一个贱兮兮的笑容:“第一次坐飞机,人家紧张。”
说罢还露出一个可怜兮兮且柔弱的表情。
解语花一口气没撑住就笑了出来,摇摇头侧着脸瞥他一眼:“德行。”
于是两个人的手就这么一直牵着,直到过了安检口。那种感觉很微妙,有几丝说不上来的意味,但是莫名的让人安心。
下了飞机又搭了几十分钟的车,解语花就直接把人领进了解家在北京的大宅子。黑瞎子在门口踌躇了一会儿,抬头看了看头顶上那块写着“解宅”的牌匾,然后抬起步子慢慢迈了进去,甚至有几分虔诚的意味。他只想着,这是他的花儿爷成长的地方,是珍藏了他的花儿大部分记忆的地方。黑瞎子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多情的人,他素来习惯独来独往一个人风里来雨里去,但是此时那种温暖的柔柔的感觉,正一点一点把他整个人包起来。
离开的时候还是深秋,回来就入了冬。解语花干净利落地处理了院子里这将近一个月以来的杂事儿,终于把目光投向在他身后默默跟了一个小时的人。
“你住哪。”解语花把手机揣进了口袋里,“书房还是偏房?”
“媳妇儿我们不是——”我们不是应该住一间房睡一间床今天晚上就洞房花烛吗?
“成,知道了。”解语花微低着头,促狭地挑起一双灵动的眸子看着面前的男人,眼里满是看好戏的幸灾乐祸。他说着转身,利落地吩咐手下的伙计:“把我房间对角那间偏房打扫出来生上火,给这位——黑先生——住。”
一句话说完,心满意足地看到了黑瞎子可怜兮兮的滑稽表情。
最终黑瞎子还是如愿以偿住进了解当家的房间,浑身漆黑的人放下大包小包的东西,颇夸张地房间里转了几圈,然后旋身张开双臂就从身后抱住了解语花。解当家的依旧是一手手机一手放在口袋里面的悠闲姿势,眼睛盯着屏幕上俄罗斯方块的画面,嘴角噙着淡淡的笑不说话。
“花儿爷——”黑瞎子的下巴在那人肩膀上蹭来蹭去,有点硌得慌。解语花本能地想躲开,想了想还是乖乖站在原地给他蹭。
窗外的阳光很好,冬日的太阳不刺眼不张扬,暖暖地铺了整个院子,从窗子里透过来的几丝光亮柔柔地勾勒出两个人相拥在一起的轮廓。四周很安静,没有其他声音,只有俄罗斯方块的背景乐响得一片欢快跳脱。解语花的大房间里有属于他的独特气味,混着长年累月的胭脂油彩香和书房里厚重的油墨香味,还有点点冷煞凛冽在里头,好闻得紧。
黑瞎子维持着这个姿势一动不动,良久才把半张脸都埋在解语花的肩膀上深深吸了口气,再开口的时候声音里是浓浓的眷恋和宠溺。
“花儿爷哟——”
这样的安静,这样的祥和,这样的让人安心。这种感觉实在陌生又实在美好,好像一个长年以来一直独自流浪的人终于找到了一片安乐窝,或者北方荒原上的独狼找到了自己的容身之所。黑瞎子记不得自己有多少年没感受过这种安心这种祥和了,他的生活永远伴随着枪油和鲜血的味道,半夜醒来睁开眼看到的可能是自己公寓发霉的天花板、旅馆陌生的窗帘、野外一轮明晃晃的月亮、甚至直接就是仇家手里的刀光眼里的凶光。现在他在北京城解家大院最温暖最干净的那间房间里,享受着冬日里让人迷恋的日光,身边还有他深爱着的人。他孩子气地笑着,贪婪地把脸颊贴在解语花的脖子后面,仔仔细细感受那隔着皮肤一点一点传过来的温暖。
就这样又沉默着过了好久,解语花按了游戏暂停键,合上手机揣进手袋。然后慢慢地伸出手来,盖在了黑瞎子环在自己腰间的双手上。
生活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同,又好像,其实还是有很大的不同之处。解语花盯着笔记本发亮的屏幕,一边想着一边侧过头看了看身后的大床——毫无意外地发现黑瞎子侧身躺在上面,支起一只手来撑着头,另一只手拍着身边的空位一脸期待地看着自己。
于是解语花淡定地又转过头来抿了口咖啡,继续看他的电脑。身后拍床单的声音戛然而止,一想到男人此刻脸上那般委屈又失落的表情,小九爷嘴角就止不住地往上翘。
自那以后已经过了半个月吧,半个月安静的平静的生活。每天入睡前黑瞎子会像小孩子一样固执地索要晚安吻,不吻就不肯让他安生睡觉,解语花只好万般无奈地撩起那人的刘海,在他额头上落下轻轻的一个吻。每天早上睁开眼睛的时候,毫无意外地会第一眼就看到一幅黑得发亮的墨镜,小九爷实在是不习惯,每每看到这番景象总忍不住想要直接一个巴掌扇过去。他知道黑瞎子早就醒了,因为睁眼时桌上已经摆好了热腾腾的清淡早点,那男人是提前起来布置了早饭才又躺回到自己身边的。然后,黑瞎子会执着地欺身上来吻他,毫无情色意味的一个早安吻。
用早点的时候男人会帮他把椅子拉出来,再狗腿至极地亲自端上冲泡好的咖啡或红茶,然后笑呵呵地帮他把床上散乱的被褥收拾好。解语花很忙,每天都要在北京城跑来跑去,出门前他总不大习惯让黑瞎子跟着,于是男人就在门口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然后一脸小媳妇样地目送他离开。
解当家的出门上车的这段路上,总是止不住要笑。这样的黑瞎子给他的反差太大。他知道黑瞎子不是“贤妻良母”的那号人,也不是真的多会照顾人会疼人,这一切只是因为,自己运气好,让他看上了。只是因为自己是他认定的那个人,所以他才会做小伏低,才会对自己那般百依百顺,才会露出简直有些可笑的小媳妇嘴脸来。解语花不知道这算是自己修来的福分,还是活了二十几年遇上的一大劫数。
回到宅子里的时候黑瞎子会一脸狗腿相地迎上来,替他拿包给他揉肩,然后就趁机吃豆腐。解语花私下里问过府里的伙计,伙计们说当家的不在的时候那位黑爷就跟下人们混在一块,一点架子都没有,于是从厨房的大娘到管账房的大爷都挺喜欢这个看起来神经兮兮的年轻人。一个星期的时间,黑瞎子把府里上上下下关于解语花的事儿打听了个遍,一些细节诸如当家的喜欢吃什么不喜欢吃什么,都给他牢牢记住。解语花听着伙计们的汇报,也不知道该做出个什么表态来,就只好一边忙着手头的事一边挑起漂亮的眉毛,用表情和眼神说出两个字来——德行。
就这样,也不错。
至于那床弟之事——床弟之事呀——
解语花嘴角笑意更深。自己说累,那瞎子便真的从没碰过自己,每天晚上都憋得一脸委屈。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09:00 +0800 CST  
这一天解语花合上账本的时候,眼睛已经开始一阵阵的发酸。他闭上眼揉着太阳穴,感觉身后有人轻轻走过来,然后一双手就放在了自己肩膀上。
“花儿爷。”黑瞎子双手按着他的肩膀微微俯身,话语间的鼻息悉数喷在了解语花细嫩白皙的脖颈上,“歇歇吧。”
解语花睁开被揉得水汪汪的一双眼睛回头望过去,黑瞎子对上这样一双眸子,瞬间就陷了进去,刹那间简直心跳都漏了一拍。解语花看见男人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隐隐传来吞咽的声音,随之更加灼热的气息就顺着自己的脖子一路往上,最后耳后传来一片酥酥麻麻的感觉。解语花身子相当敏感,又从来没受过这般戏弄,当下就止不住浑身颤了一下。
这死瞎子......
解语花咬了咬嘴唇。
“花儿爷——”黑瞎子在他耳后细细嗅着,一双手已经不老实地在那消瘦单薄的肩膀上来回抚了几遍,“瞎子陪你放松放松吧。”
解语花微微合着眼睛,脑子里想到的却是记忆里抹也抹不掉的那几个吻,是黑瞎子唇舌间微凉的温度和混合着血腥的滋味。他感觉自己双肩的温度在不断升高,那瞎子的手好像两团火,被他抚过的地方于是也像是着了火一般跟着升温。这种温度实在是有些难熬,解当家的感觉自己脸颊都开始发烫,喉咙里一片干涩。
“瞎子,给我拿杯水——”解语花开口,声音是让他自己都吃惊的喑哑。
“要什么水啊。”黑瞎子低低笑着,不由分说就吻住解语花的唇,灵巧的舌头撬开牙关闯了进来。
解语花对这个吻的到来毫不吃惊,甚至像是已经等了许久一般。他笑着轻轻推了推男人结实的胸膛,然后便双臂环上黑瞎子的脖子用力攥紧,起身毫不示弱地回吻过去。两个人相拥在一起从桌前一路纠缠,黑瞎子抱着怀里人纤细的腰身慢慢往床边挪,然后带着花儿爷坐了上去继续这个绵长的吻。
黑瞎子的手从衬衫下滑了进去,细细抚过那人腰上细嫩的皮肤,像是最上乘的丝绸一般的触感让人着迷。因常年握枪而生出老茧的手指划过腰间敏感处,解语花的身子止不住地一阵一阵颤抖,嘴上却不服输地在男人唇舌间极尽挑逗之能,双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黑瞎子穿着一件棉质贴身长袖,V领的剪裁露出一点点锁骨,平常看起来就相当的勾人。此刻解语花纤长白嫩的指头在那锁骨上流连一番,随后向下一点一点摸索下去,撩起了衣服下摆就向上扯。
一阵忙乱,黑瞎子低低笑着任由那人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扔在地板上,随后便开始解花儿爷衬衫上的扣子。相比解语花的急切,他就显得游刃有余到了悠闲的地步。像是对待最精巧珍贵的珠宝饰品一般仔细把玩着每一颗扣子,然后再慢慢解开,手指有意无意划过衣料下面微微泛红的肌肤。解语花扶着那人的肩,心里只想这人平常绝对没少寻花问柳,一边想一边又欺身上前去捉那两瓣微凉的唇。
经过刚刚那一番绵长的吻,两个人的唇瓣现下都有些红肿,解语花咬得狠了,黑瞎子唇上已经开始渗出细细的血丝来。解当家的在男人唇舌间仔细搜捕这腥甜的味道,然后悉数吞咽下去,一遍一遍吮吸舔舐着细小的伤口。黑瞎子宠溺地任由这带刺儿的花儿在自己怀里胡闹,慢慢解开了最后一颗扣子,手指抚上平坦细腻的小腹。
被男人手指划过的地方好像着了火,解语花当下一个机灵手下一用力,黑瞎子便仰面倒了下去,他顺势右腿一跨就大张着双腿骑在了男人腰上,双手按住了伤痕斑驳的一片胸膛。衣衫半退情欲氤氲的解当家相当迷人,浑身上下都散发出那股致命的吸引力和危险,他居高临下看着黑瞎子,慢慢慢慢地勾起一个带刺的笑容。
“瞎子——”他拖长了声音,每个音符都带着情欲蒸腾的味道,这种味道听进黑瞎子的耳朵里,就是能要了人命的毒。解语花说着慢慢俯下身去,指尖抵进身下人的锁骨窝里,暧昧地缓慢地画着圈。像是两匹狼在温存之前的厮磨。
“花儿爷......”黑瞎子抬手捧住那张微微泛红的脸,抬起了下巴,又对着晶亮粉嫩的唇吻上去。
而这时手机铃声却突兀地响了起来,毫无品位可言的默认铃声,是黑瞎子的手机。
“谁啊。”解语花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
黑瞎子空出一只手来捞起手机看了看,屏幕上“Julia”几个英文字母一闪一闪。
“Julia。”一边笑一边轻轻啄着眼前人的唇,“瞎子说要跟她分手,她不依。不用管她。”
说着一扬手又把手机丢在一边,一副懒得管的样子。解语花却心里莫名地不爽起来,大有一种自己的东西被别人盯着的感觉,这事关他老九门解当家的尊严。带着一点宣布所属权的骄傲劲头,解语花耍性子一般不依不挠地从黑瞎子身上直起了腰,伸手拿过那响个不停的手机就按了接听键。
这一连串的动作十分突然迅速,黑瞎子根本没想到,也没来得及阻止。
他要明明白白地告诉这个女人,黑瞎子,是他花儿爷的人了。
解语花按了扬声键,把手机放在耳边却不说话,依旧居高临下地看着黑瞎子。一双蒸腾着情欲的眼睛里四分调笑四分揶揄,剩下的两分是浓浓的眷恋和占有欲。
“瞎子。你跟解家那小子玩够了没。”
——话筒里传来的声音苍老、沧桑、好像寒冬腊月在林中被冻得发硬的干枯树皮,稍稍一动就落下一层一层的灰尘和冰渣,带着仿佛沉积了一个世纪的尘埃。
黑瞎子的笑容僵在脸上。
解语花愣了。
他看着屏幕上闪着的“Julia”几个大字,脑子里对这个声音却已经有了准确的判断。一个人的名字开始一点点在他心中浮现,浮现得很慢、很清晰、也很残忍。
——陈皮阿四。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09:00 +0800 CST  
截止至上一楼,【花错壹】已经全部放出,下一楼开始放三部当中最长的【花错贰】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0:00 +0800 CST  
【花错贰】
黑瞎子从解语花的生活里消失了。消失得一干二净,好像从来就没有出现过,好像这个人从来没有存在过。他在解家生活的这半个多月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一点点私人的物品或者印记,人走了,就好像从世界上被突然抹掉了或者蒸发了一般,什么都没留下。
解语花工作到深夜的时候回过头,看见的是整洁的空荡荡的大床。睡前再没有那个人贱兮兮地跟自己讨晚安吻,醒来后身边的位置也空无一人,再没有那副碍眼的墨镜也没有那人身上让人安心的温度。忙了一天回到宅子里时只有下人们小心翼翼的问候,没有人会像他一样,狗腿十足又讨打地凑过来接过他的包,然后一边给他捶肩膀一边正大光明地吃豆腐。他想起临走那天晚上黑瞎子绵长宠溺的一声“花儿爷”,想起那双长着茧子的手在自己皮肤上划过时留下的温度,解语花用一种几乎自虐的心态把这一切一切都细细品味一番,然后从记忆里彻底删除。
忘掉黑瞎子,他只用了不到两天。
这两天内解当家的周身一直都散发着可怕的低气压,宅子里的伙计没几个敢靠近他,众人也只是猜测当家的心情不爽快肯定跟那位戴墨镜的爷有关。然而两天之后,解语花又是那个腰杆笔直神采飞扬的九门当家,灵动异常的一双眸子里暗藏着锋芒,好比最上乘的宝剑闪出的寒光。他低头看着手机脚下步子飞快,将一切处理得井井有条,他跟人谈笑风生,丝毫看不出任何不妥。于是渐渐的,所有人都识趣地将那个一身黑的影子埋进了心底。
“瞎子,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是解语花亲口跟那人说过的话。
黑瞎子半躺在床上,慢悠悠一点一点撑起上身,刚刚燃起的情欲连同周身的温度一起渐渐地降下去。他看着解语花,良久,嘴角扯起一个无奈的笑容。
“花儿爷,你还是不信我。”
“我凭什么要信你?”解语花握着那只黑色的手机慢慢退到了窗边,窗子没关严,冬夜的冷风不停灌进来扬起他的衣角发丝,“事实摆在这里,你当我解语花是傻子?人前人后,谁知道哪个你才是真正的你?明明是陈皮阿四的狗却跑到我这里来献殷勤,挖了不少料讨了不少赏吧,那老头子给你什么好处了?”
解语花冷笑,眼底的温存早已被收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极度的理性极度的冷静,还有那么一丝丝嘲讽。这些东西混杂在他的眸子里,让那眼神锋利得好像刀子一般。他看着坐在床上的黑瞎子,像看着一只即将被自己遗弃的看门狗。
“黑瞎子,爷甚至开始怀疑,你那些苦肉计有几分是出于自愿又有几分是做给我看的。你那些满嘴跑火车的屁话,有多少是说出来故意给我听的。”看着男人嘴角越来越苦涩的弧度,解语花甚至感觉一种陌生的满足感在自己心里慢慢膨胀。他指着自己被吻得红肿的唇:“如果说爷之前欠过你什么,那现在也还清了。趁我现在懒得亲自动手收拾你,给爷滚得越远越好。”
——这是他对黑瞎子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那男人摸索着穿好上衣,然后兀自笑着走过来,取了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披好,半侧着身深深地看着解语花,像要把这带刺的海棠整个刻进心里刻进骨子里。
“花儿爷,瞎子以为自己了解你,以为自己可以离你近一点,其实啊——”他笑着伸出一只手,好像要抚摸面前人的脸颊,那手兀自举了一会儿却最终还是颓然放下,“其实——从来没什么人能走进你心里。”
解语花扬起下巴,不可置否。
于是黑瞎子就在这样高傲而薄情的目光里渐渐笑出了声,一开始是低低的笑,而后那笑就一点点浸染上了疯狂的绝望的意味,变得冰凉。男人一边笑着一边转身,打开房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甚至没有替他将那扇门关上。
从那以后,这个人似乎就消失了,蒸发了,不见了。
解语花面无表情地将自己的回忆在这里掐断,然后低头抿了口咖啡,继续看他的账本。
只不过是回到从前而已,难道不好么?
他解语花,从来都不需要那些杂七杂八的东西。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3:00 +0800 CST  
黑瞎子是扒在火车顶上来到杭州的,他本想正正经经地买个票舒舒服服地过来,无奈掏出了那张小小的假身份证,手指在“解守墨”几个字上来来回回抚了几遍,还是自嘲地笑笑把那张小卡片一扬手扔了出去。小小的一张身份证在风里打了几个旋落在地上,没有发出一点声音。黑瞎子洒脱地迈开步子往前走了一段路,突然又硬生生停住,然后认命了一般转身走回来捡起了那张身份证。他一边摇头一边笑,笑得相当自嘲。
一路躺在货车厢顶上,身子底下是厚厚的一块防水布,防水布下面不知道盖着的是什么东西,躺在上面还不算难受。他躺在车顶上百无聊赖,于是就开始捉摸这下面盖着的究竟是什么,是萝卜白菜土豆还是柴禾或者别的什么。想了半天还是没什么头绪,于是就抬头看天上的星星月亮。寒冬里扒火车不是一件多舒服的事儿,车开起来冷风吹在脸上是刀割一样的触感,好像真的能在脸上切下一块肉来。黑瞎子把双手揣进口袋里,然后吸了吸鼻子。娘了个腿的真他妈冷,还没到地儿呢都快感冒了,这风真有点刺激啊。
想着想着就笑了出来。
黑瞎子在杭州下了车就直奔陈皮阿四的住处——这老头子近些年行踪相当不确定,不知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终于到了该颐养天年的年纪,才搬来杭州这么个悠闲的地方。
南方冬天的湿冷天气让人浑身上下都不爽快,黑瞎子皱皱眉咂咂嘴,把敞着的皮衣往身上紧紧裹了裹。
陈皮阿四的住处很偏,好在不是第一次去了,认路的本事还是有的。拐了七八个弯好不容易找到那条细长的胡同,胡同最里面有栋小楼,黑瞎子抬头往那栋楼的四楼看了看,眼神里也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意味。
他摸着鼻梁悻悻地上了四楼,推开房门的时候发出陈旧的“吱呀——”一声。一股子发霉的味道,看来老头子回来以后也没怎么打扫,估计是刚搬进来没几天。
进了正厅,远远就看见一柄太师椅放在正对窗子的茶几对面,陈皮阿四端坐在上面,一手把玩着几颗铁弹子一手扶着椅子的扶手,脸上皱纹是多了几条,整个人差不多跟树皮雕出来的一样,那身形看着却精神头十足。茶几旁边零零散散围着几个汉子,虽然只是静静站在那里,但毕竟是道上混的,好歹是见过血砸过场子走路带风的角色,怎么着都给人一种不好惹的感觉。
看这架势,根本就没打算给自己好日子过啊。
黑瞎子嘿嘿笑着走过去,站到陈皮阿四面前,还算恭敬地弯了弯腰,唤道:“四阿公。”
陈皮阿四听了这声招呼,并没有立刻给回复,就那么端着架子不紧不慢地玩手里的几颗铁弹子,连眼睛也不抬一下。黑瞎子心里暗暗叫苦,这次是玩大发了。然而小小抱怨一番之后他心里反而豁然开朗起来——本来不就是来做个了断的么,道上的规矩从来跟仁慈宽容不搭边,想断个一干二净,总要留下点什么。
果不其然,这个念头几乎是刚刚落下,黑瞎子便觉得右膝盖猛地一疼,他趔趄了一下摇摇晃晃地站稳,再看陈皮阿四的手里,铁弹子恰好少了一颗。恍惚之间那老头子手指又飞快动了一下,这次左膝盖也仿佛碎开了一般疼起来,男人当下支撑不住,身子一抖跪了下去,膝盖骨重重砸在地面上,在场的众人清晰听到了他发出的一声闷哼。
见黑瞎子在地面上老实跪好,陈皮阿四似是终于满意了一般,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慢慢睁开眼睛。
“黑瞎子。”
这苍老的声音慵懒得很,年轻时收也收不住的杀气和狂气经年累月地沉淀下来,就把这声音沉淀得好像一块历经了许久岁月的寒铁。老人说话的声音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显然是有着十足的把握。
“你都考虑好了?”
黑瞎子忍着膝盖上传来的剧痛,那声音几乎是从打颤的牙缝里挤出来的:“考虑好了,四阿公。瞎子这辈子,就挂在那一棵海棠树上面了。”
陈皮阿四半睁着眼睛看了面前的男人好一会儿,枯树皮一般的脸上扯出一丝满是讥讽的笑容来:“解家那小子好大的能耐,老头子本以为天下没人降得住你。”
黑瞎子只笑不说话,一边笑一边点了点头。他明白陈皮阿四这的规矩,在他手下做过事的人想走得一干二净,其实也很简单——从这栋楼里走出去,成功走出这条胡同,从此就是自由身。只不过这胡同里早已经埋伏好了老头子手底下的伙计,有没有命活着走出去,全看个人的造化。今天老头子一上来就把自己两边膝盖伤得不轻,很明显是不想留着他这条命给解家做事。
陈皮阿四的作风,他太清楚。
男人戴着黑色狙击手套的双手轻轻松松地握紧又张开,他感觉得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在叫嚣,像是终于要冲破牢笼的凶兽。黑瞎子这种人,骨子里自来就带着一股狂野一股嚣张,如今这种劲头跟着他浑身的血液一起在血管当中奔腾,无数的幻想涌上脑海,到了最后却又被硬生生地强压了下来。这些幻想幻灭之后,就只剩下那一个人的轮廓——清秀明艳、浑身上下都带着刺儿的一朵海棠。
黑瞎子仰起头闭上眼睛,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身体里的叫嚣渐渐归于平静。
“瞎子,我这的规矩你懂。”陈皮阿四的眼睛随随便便盯着自己晃来晃去的脚尖,“论身手,现下的几个伙计没一个比得上你,这一点上老头子必须得服输。”
他说着慢慢抬起了一只手,遥遥虚指了指身后的窗子:“你先从这跳下去,要是还能活着跑出这胡同,那今后的事儿,老头子我一概不管。”
黑瞎子的思维滞了一滞。自己的膝盖已经受了伤,从这四楼的窗口跳下去,再跟一帮亡命徒厮打一番活着逃出这条胡同的概率,有多大?他想着想着就笑了起来,一开始依旧是那种低哑的笑声,到了最后甚至开始仰着头狂笑,笑得让他身边的几个伙计浑身止不住地发寒。在那些个伙计们眼中,这个男人,实在是古怪得很。他跪着,却好似从不曾跪过任何人一般,浑身上下满满的傲气止也止不住地肆意蔓延。男人的笑声里几分狂妄几分自嘲,还有那么几分看淡世间一切的淡然洒脱,而剩下的,全都是浓浓杀意。这杀意一点点在空气中被释放,放佛什么浓稠的黑色浓雾,渐渐地让人周身每一个毛孔都笼罩在重压之下,强大的压迫感让人浑身不自在。最终,他似是终于笑够了,一边用手背揉了揉鼻子一边晃晃悠悠站了起来。
“四阿公,那瞎子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陈皮阿四没有看他,只慢慢悠悠地做了个请的手势:“黑爷——您走好。”
他叫的不是瞎子或是黑瞎子,而是“黑爷”——恭敬却疏远,带着几分看好戏的淡漠。意味着从一刻开始,陈皮阿四再也不会对这个人,又一丝一毫的心软。
黑瞎子悠哉悠哉地走到窗边跳上窗台,第一眼过去已经扫到了埋伏在下面的八九个个伙计。他眯起镜片后的眼睛,真是大排场。手扶着窗框向下边几个伙计“亲切”地点了点头,黑瞎子不紧不慢地卖出一只脚,而后一跃而下。几乎是同时,他就看到那几个伙计从四面八方围了过来,剩下的几人依旧埋伏在较远的地方,按兵不动。
男人的双手轻轻握了起来,唇角勾起的笑容越来越锋利,甚至染上几分狰狞的味道。
“花儿爷,瞎子这就来了。”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3:00 +0800 CST  
杭州的冬天不像北京那般干冷,也不似东北大雪纷飞,但这绝对不意味着苏杭冬天就很好过。湿冷阴沉的天气里,吴邪坐在椅子上,感觉自己马上就要陷入冬眠状态。
西泠印社的生意依旧惨淡得很,不过干这行本来也就是半年不开门开门吃半年,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遥遥能看到对面西湖上时不时晃过两三个人影,都是缩着脖子行色匆匆。小三爷打了个哈欠又打了个寒战,说不清自己是无聊得昏昏欲睡,还是被这鬼天气搞得整个人都没什么状态。他紧紧裹了裹几乎把他箍成粽子的羽绒服,还是冷,。小爷的屁股都快跟椅子冻在一起了。
他觉得自己应该站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抬起眼睛向旁边看了看,王盟和张起灵坐在八仙桌后面的长凳上,一个昏昏欲睡一个跟天花板交流感情,一派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可言。于是在这寒冬腊月的日子里,小三爷无比愤慨地骂了声娘。
这只是个寻常得有点死气沉沉的呆板冬日,它本应就这样继续死气沉沉下去,就像这个冬天里已经过去的许许多多个日子一样。小三爷起身给自己冲了杯热茶叹了口气,然后再次转身看向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这个冬日可能注定无法平静了。
那个浑身黑色的人扶着门框歪歪扭扭地晃进自己店里,随之而来的,还有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那刺鼻的味道直愣愣地就往人鼻子里钻,拦也拦不住。吴邪看到那人额角指尖都有猩红的血迹一点一点滴下来,脑子里闪过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卧槽这人怎么在光天化日之下走到这来的,街上巡警都给冻瞎了吗”。浑身是血的人晃进来以后撑着墙壁喘了好一会儿,然后才慢悠悠抬起一只手来晃了晃。
“哟,小三爷。”
声音里带着笑,却喘得厉害,吴邪几乎以为这个人是攒着最后一口气,跑到这来吩咐遗嘱的。那人挑起的嘴角满是自嘲和无奈的神色,有点眼熟。
濒临当机的大脑这才在一瞬间反应了过来,手里的杯子一抖就洒了一点滚烫的热水出来,吴邪“嘶”了一声,然后放下杯子快步走了过去。
“他娘的,黑瞎子!”
随着这一声呼喊,一边的王盟突然睁大了眼睛就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张起灵也慢慢把目光从天花板上移开,接着两个人就看到了浑身血迹、整个人都几乎瘫在了小三爷身上的黑瞎子。这一副画面稍微有那么点过于震撼,就好比平平淡淡的生活中突然就加进了那么点“不平淡”的因素,一下子就把人的记忆从闲适安宁的日常生活,扯到了腥风血雨的地下古墓里。王盟没下过地,只隐隐约约清楚自己的小老板好像近几年做了点“很不得了”的事儿,至于这事儿到底有多不得了,小老板不说他自己当然也不方便问。给他感触最深的,是小老板近几年突然多出来的、各式各样奇奇怪怪的朋友们。他模模糊糊知道这些朋友们都很牛逼,但到底牛逼到什么程度,也只能凭自己想象。所以这画面带给他的刺激,就尤其,有那么点大。
吴邪设想过很多次跟黑瞎子重逢的情景,这个男人在他心里是跟张起灵并列的道上两大杀器,这种重量级的大杀器当然也应该有个特别且重量级的出场方式。比如从天而降、英雄救美、十秒钟拯救地球。所以他怎么也没想到,再次见面的时候,道上被传得神乎其神的黑瞎子会这么一副虚弱得马上就要扑街的样子,直接挂在自己身上。突然之间施加在身上的重量让小三爷有点站不稳,他趔趄了几下想伸手扶住黑瞎子,手还没碰到那人的衣服,张起灵已经面无表情但动作飞快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几步走了过来,然后毫无温柔可言地一把扯过黑瞎子就架在了自己肩膀上。
言下之意便是——就算是伤患,也别想在他面前吃小三爷的豆腐。
“王盟去打盆热水,把门口血迹清理干净了,等会柜子里面的医药箱给我翻出来,动作快点。”吴邪头也不回地吩咐了一边的小伙计。王盟呆愣愣地看了看面前的三个人,突然就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性,猛地吸了吸鼻子晃了晃昏昏欲睡的脑袋,就裹着衣服去打热水。自从老板开始习惯性时不时地“出远门”失踪,就总是发生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他一边端着热水一边腹诽,老板最近交的朋友都是疯的,尤其是这个一身黑的家伙,上次就是这位爷害他拉了一整车的西瓜还冲了卡被交警抓。
把热水端进店铺最里面的小房间时,房内已经弥漫开了一股刺鼻的血腥味,王盟禁不住就皱了皱眉眉头。这种生活对他这种小市民来说,怎么讲呢,有点过于刺激了。他还是比较倾向于安安分分地过他的小日子,不违法不乱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跟一个通缉犯一个黑户一个不明不白的二世祖小老板呆在一起。
黑瞎子赤裸着上身靠在张起灵身上,吴邪瞟了王盟一眼,见他端着热水呆呆站在门口,便让他放下水出去看店。王盟懵懵懂懂地点了点头“哦”了一声,上前走了几步放下那盆热水,顺便悄悄抬头看着面前的几个人。
黑瞎子伤得很重,浑身上下布满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伤口,深的几处能清晰地看到肌肉纹理甚至白森森的骨头,这种伤口一看便是械斗造成的。王盟感慨了一下这世道是如此纷乱,小时候觉得黑社会什么的真是又帅又拉风但是离自己那么遥远,没想到成了年给人来铺子里打个工,都能遇到这么些传奇人物。
大概打量了一眼那些大大小小的伤口,王盟的注意力就转移到了黑瞎子的身材上。毫无疑问这具男性躯体相当吸引人,即使是在他遍体鳞伤半死不活的情况下。于是王盟便开始有点羡慕起黑瞎子来,这是一种同性之间带着些许争风吃醋和火药味的羡慕,就好像之前的小三爷看见潘子健硕又布满伤疤的身体时,总是流露出那种不明不白的神情。
“小老板,热水......”王盟站直了身体后退几步指了指那盆水,然后半个身子就缩到了门外面,“那我出去了?”
“成,你看店去。”吴邪依旧没有回头看王盟,随手就拿毛巾蘸了温水擦洗黑瞎子身上的伤口。
王盟轻轻关上门,冷得靠在门板上哆嗦了一阵子,然后仰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看店门对面的瘦西湖。
生活啊——
总是时不时就给你来一点惊喜。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4:00 +0800 CST  
入夜,吴邪的房间里空调开了暖风,室内的温度让人觉得很舒服。他穿着一件单衣坐在沙发上,,双手托着下巴,摆了个很深沉的姿势,一边的张起灵依旧是面无表情腰背笔挺。听完黑瞎子的讲述以后他呆了好一阵,感觉脑袋里的信息量一时有点大,好在小三爷向来觉得自己的脑袋运作得还算比较快比较顺畅。
小花跟黑瞎子的关系他实在是说不清,一时间也不好太快下定论。那个全身上下都缠了绷带的瞎子老神在在地坐在对面抽烟,一点看不出下午刚来时那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说,花儿爷的嗓子金贵受不了烟味,这一段日子憋死他了。说完就去口袋里摸烟点火,动作顺畅自然得一塌糊涂。
长时间以来香烟似乎已经成了黑瞎子的招牌,吴邪想到这个男人的时候脑子里第一个跳出来的印象,是那标志性的墨镜和一身黑,再然后就是烟,夹在手里叼在嘴里放在口袋里的烟。除了这两个标致,他对黑瞎子的印象简直少得可怜。吴邪皱眉,看着男人点烟的姿势突然就觉得心里一阵阵的发凉。黑瞎子一直都是一个人。独行侠,道上的人是这么称呼他的。这称呼里含着几分赞赏几分敬佩,但是这短短三个字下面的意蕴究竟又有多深?黑瞎子墨镜后面到底藏着些什么东西?有哪个人曾经想过去接近黑瞎子,去贴近他的生活么。
这种念头一旦产生就无法再轻易收住,吴邪坐直了身体,突然就开始好奇黑瞎子前面那些漫长的岁月是怎么过来的。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觉得,黑瞎子跟小哥一样,不像是人,而是个符号。张起灵是沉默的省略号,那么黑瞎子就是个句号,一个笑得最贱最不正经同时也最洒脱的句号,根本不给人机会不给人留余地的句号。
好像看出了吴邪心里面的种种问题,黑瞎子吐了个烟圈突然就笑了出来,笑得一脸的无所谓。
“小三爷,您别笑话瞎子。”他熟练地弹了弹烟灰,“我活了这么久,自认一向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唯独这解家的小九爷,一沾上,就戒不掉了。”
吴邪不说话,只侧过了头默默地看着身边的张起灵,然后便立刻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闷神那一贯波澜不惊丝毫情绪都看不出来的一双眼睛里,此刻明明白白地透出那么一股子——鄙视。
这惊人的发现让吴邪微微张开嘴巴露出了一个相当可爱的表情,一边眨眼睛一边迷迷糊糊地叫了声“小哥”,然后就没有了下文。张起灵转过头来看着大脑几乎当机的小三爷,深黑色的眸子又恢复了那种波澜不惊的神色,刚刚的那一丝鄙夷瞬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他的目光在吴邪脸上停留了一会儿,又慢悠悠地看向对面的黑瞎子,用一种平板得没有丝毫起伏的声音说:
“喜欢就上。”
黑瞎子手里捏着烟愣在当场,愣了好几秒随后爆发出一阵相当没心没肺的笑,直笑得几乎从沙发上滚下来,最后弓着身子用拳头不停锤着茶几。
喜欢就上,简直就是句真理。
笑够了,黑瞎子揉着眼角笑出来的眼泪慢慢直起身子,扭头看着窗外墨蓝色的夜空。
可是那位爷,连个让我“上”的机会都没给嘛。
吴家小三爷当晚就收拾出了一间空房间,大概打扫打扫让黑瞎子住了进去。那人倒也不讲究,嘴上说着有个睡觉的地方就行,笑呵呵地谢过了手里还拿着扫把的吴邪,就把自己关进了房间里。小三爷看着在自己面前关上的房门,微微歪着头郁闷了一会儿,然后转身进了卧房,毫无意外地对上一双没有一丝波澜的眼睛。
“小哥——”
其实心里有很多想说的想问的,但是很明显,此时此刻张起灵不是个多好的聊天对象。跟这个人聊天,简直就是要把自己逼疯的一种行为。吴邪开始强烈地怀念那个此时不知身在何方的死胖子,好歹只要有他在,就从来都不会觉得尴尬也不冷场。
小三爷满脑子的问题都明明白白写在了脸上,张起灵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指了指自己身边的空位,只说了两个字:
“别想。”
别想太多,也别想太复杂,黑瞎子的事儿让他自己去搞定,你要相信他处理得好。这件事,你没有必要把自己绕进来。
关于黑瞎子的事,张起灵知道的并不少,但也不多,只是带着那么几分道上人惺惺相惜的感情在里面,又或许,“惺惺相惜”这个词用在他们两个身上都显得太矫情造作了些,毕竟这两个身世背景经历几乎都成了谜的人,从不认为自己需要什么人来“相惜”。一方是深潭一般无声的沉默,一方是黑夜一样浓郁得掩去了一切的笑容,如果说沉默是张起灵的伪装,那么也没什么人知道黑瞎子的笑容底下到底藏着些什么。
南瞎北哑是道上的神话,是同行口里的“爷”,然而当这两位爷相见的时候,也不过是一个眼神便互相心照不宣。他们本质上,大概根本就是同一类人,只不过一个选择了视万物为虚无的沉默,一个选择了最洒脱最不羁的玩世不恭。
张起灵初遇黑瞎子是在车站的站台上。他背着包站在那里,默不作声地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心不在焉地听身边几个伙计有一句每一句的聊天,好像周围的一切喧嚣一切声响都跟他没有任何一点点关系。然后那双平静得毫无波澜的眸子捕捉到一个陌生的影子。那人穿着一身黑戴着墨镜,皮衣的拉链很随意地敞开,一手揣在口袋里一手把黑色的旅行包挂在肩上,嘴里叼着烟悠哉悠哉不紧不慢地向这一群人走来。
有个眼尖的伙计一眼发现了这人,带着几分恭敬喊了声“黑爷”。男人不推脱客气也不摆架子,嘿嘿笑着跟几个人点头打招呼,然后目光在张起灵身上梭巡了一圈。
“哟,哑巴张?幸会啊。”
张起灵的反应就是没反应,只很轻很轻地点点头。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4:00 +0800 CST  
那次要下的斗是个出了名的凶斗,凶到同时请动了这道上的两位爷。黑瞎子是个相当识趣的人,张起灵不说话,他也就陪着不说话,只蹲在他身边抽烟或者傻笑,也不知道一天到晚到底都在笑什么。总有些不知好歹的人试图尽快走近张起灵尽快了解他的过去他的生活,想把他一层一层剥开来,但黑瞎子不。有些事,如果当事人不想说,那么一定是有他的原因,你再执着也没用。黑瞎子显然很懂得这个道理,从不过问张起灵自己的事,也没有多余的话,一路相处下来还挺愉快。
黑瞎子的身手和胆识让张起灵颇对他有几分刮目相看。他很少去评价一个人或者给一个人下定义,绝大多数的人在他脑子里不过就是个模模糊糊的影子一张模模糊糊的脸,但这个瞎子却让人不得不注意。他甚至开始觉得跟黑瞎子相处是一件让人感到相当舒服的事情,这种舒服来源于找到同类的那种安心那种自得,而所谓“南瞎北哑”,其实也不过只是个噱头。但张起灵不介意把这个噱头加在两个人的交情之上。
很多人第一眼觉得黑瞎子是个很健谈的话唠,但事实上相处下来,张起灵发现圆滑和健谈只不过是这个人的一种技巧。他可以飞快地和一群陌生人混得如同过命之交,谈笑风生从来自在又洒脱,似乎总是很好相处跟人很谈得来。而私下里,大多数时候,黑瞎子其实是个相当安静的人。他默默地靠在车门上抽烟,默默地蹲在沙地上看着太阳一点点落下去月亮一点点升起来,默默地躺在睡袋里看着天上的星星,默默地听别人讲话默默地笑。
如果张起灵是个情感丰富又细腻的人,他大概会觉得黑瞎子很寂寞、很有故事,会想要进入到他的心里面一探究竟。但他不是。于是他用一贯的沉默和平静一路陪伴着这个男人,又或者,这是一种相互陪伴的关系。他和黑瞎子的生活似乎都是一样的空白,人们只看得到他们的现在却看不到他们的过去,好像这两个人是突然从天而降的从石头里蹦出来的。他们的生活和经历,永远存在着断层。
哑巴张是个跟世界没什么联系的人,黑瞎子是他世界当中的一个点,给他的一片空白带来一点烟草味、一点言语轻狂笑意张扬。
这些念头从张起灵脑袋里闪过的时候,他面上依旧是毫无表情波澜不惊,只思索了一阵子转头看着吴邪,用慢条斯理毫无起伏的语气说道:“我的过去是一片空白,他的,是一片黑。”
吴邪轻轻皱着眉头看张起灵,再一次试图从这一双波澜不惊的眼睛里读出什么信息来,又毫无悬念地再一次失败。他的过去是一片黑,这个表达太抽象太笼统,小三爷的脑袋只模模糊糊地捕捉到了一点支离破碎的印象,而后彻底放弃。
他扯着嘴角看张起灵,表情里颇有几分无可奈何和小市民的愤恨,“洗洗睡吧,挺晚了。”
当天晚上,吴邪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将近一个小时还没睡着,躺在一边的张起灵倒是已经呼吸匀称悠长。他先是睁眼看天花板,然后扭头看透过窗帘投在地板上的月光,再转向另一边看张起灵侧躺着的背影,又微微撑起上半身仔细听了听对面房间里黑瞎子的动静——什么都没听到——最后翻了个白眼,有点愤愤又有点自嘲地笑了笑闭上眼睛。
北京的初冬,暖暖的阳光洒下来透过窗子照在红木地板上,顺带着勾勒出了解家小九爷低头玩手机的侧脸。屏幕上的俄罗斯方块游戏界面一片花花绿绿,各种形状的方块叠在一起叠出了中规中矩的美感。这盘玩得相当好,解当家的心情不错。
他一双漂亮的眸子盯着手机屏幕眨也不眨,好像自言自语一般问对面的伙计:“你说的都是真的?”
“千真万确,爷,您安插过去的人亲自汇报回来的。”站在椅子前的小伙计生了一副老实巴交的样貌,头发剃得很短,戴了顶稍显古旧的瓜皮帽。他向前弯着身子满脸恭敬,不敢正眼看那翘着二郎腿坐在椅子上的小九爷,“派过去的伙计说,那位戴墨镜的爷眼下是跟陈皮阿四没一星半点关系了,为此还吃了不少苦头。那老头子是根本就没打算留活口,黑爷跑出来的时候都没个人型了。”
解语花手一抖按错了一个键,长长的竖条立马就落在了不该落的地方,眼见着马上就要GAME OVER。小九爷皱皱眉头按了暂停,抬眼飞快扫了一眼小伙计,挑起来的眼角相当漂亮:“行了,你出去吧。”
末了想了想,又撑着太阳穴补了一句:“还有,以后在解家不准再提那个人。”
“知道了,爷。”小伙计擦了擦袖子倒着退了出去,还不忘轻轻地小心翼翼地关了门。解语花看着那门缝在自己面前一点点变窄变窄最后消失不见,心里面有什么东西一点一点翻腾得越来越厉害。他心烦意乱地合上手机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就把双手撑在了窗台上,做了个深呼吸。冬季冰冷干燥的空气一瞬间涌进肺里面,好像一口吞下了许多许多的薄荷糖,稍显过于强烈的刺激让小九爷打了个寒颤,然后全身上下的温度都飞快地降了下来。
看来自己还真的是看错了这个瞎子。
他知道,就算自己那晚没有赶他走,这个男人也迟早会去找陈皮阿四摊牌,然后安安心心地住在他解家的篱笆下。是自己太心急太多疑,任何一点点的蛛丝马迹都可以瞬间毁掉多日建立起来的信任,在他解家的家业和根基方面,小九爷有着宁可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狠辣劲儿。又仰头狠狠吸进一口冰冷的空气,解语花抬起眼睛看北京城冬日里的天空。
其实也没什么,也就是又“错杀”了一个人而已。
也就是回到黑瞎子出现之前而已。
也挺好的。
解语花搓了搓双手放在嘴前呼出一口热气,活动了一下冻得冰凉的手指,然后非常洒脱地把双手揣进了口袋里。这样也好。他是解家的当家,只要为了解家而活就好,其余的羁绊对他而言,都是多余的东西。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放在耳边听那头的铃声响了几声。
“喂,栓子?上次让你联系的大户联系妥了没呐......”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4:00 +0800 CST  
吴邪经常会忘记自己家里其实还住着个黑瞎子。
这几日的“同居”生活下来,他对这个男人的看法有了一些新的改观。之前在塔木托的诡异旅程让他觉得黑瞎子是个相当神奇可靠的人,他强大、聪明、嬉笑怒骂游戏人间,同时还有点话唠。毕竟第一次见面就始终追着他问这问那,吴邪觉得这个人不是八卦神经过剩就是沟通欲望过强。而这几天的相处他发现,黑瞎子是个相当没有存在感,相当安静的人。
你不跟他说话他就很少来找你说话,没有多余的要求也没什么癖好或者爱好,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住的地方一碗能吃的东西,再加上一包烟。
头几天吴邪还想过黑瞎子这种长了一张声色犬马的脸的人,一定会喜欢泡酒吧逛夜店,甚至因此做好了大出血请兄弟逍遥几回的准备。结果却发现,黑瞎子是个生活相当单调且规律的人,除了烟和枪以外似乎没有任何爱好。他存在的证据,就是房间里随处可见的烟头和总也散不开的淡淡烟味。如果不是这种标志性的味道,他真的会怀疑,这个人是不是真的住在自己家里。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个多星期,黑瞎子身上的伤好了个七七八八,就开始琢磨着要回北京去。张起灵用不明不白但是多少带着点鄙视的眼神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倒是吴邪很给面子、也很明知故问地问了句为什么。黑瞎子一手抓着鸡窝一样乱糟糟的头发,一手拿着烟头就去烫铺在桌上的中国地图——这个行为让近年来越发勤俭持家的小三爷相当痛恨——笑嘻嘻地说:“瞎子在北京那边有几个过命的兄弟,挺久没联系了。上次去北京光顾着跟小九爷下斗,也没去看看,这回再不过去就不像话了。”
话说得很是圆滑,说不上是多好的借口但也挑不出来刺,反正不管他怎么说吴邪也猜得到那个真正的原因。
因为小花在北京。
黑瞎子向来是个做得比说得多的行动派,没过几天他就背起了空荡荡的背包跟小三爷告了别,临走还挖苦了一通张起灵,说他现在倒是找到个不错的保姆,吃喝不愁了。对于这个带着揶揄的玩笑话小三爷小小地炸了一通毛,张起灵依旧是那么一张波澜不惊的死人脸,只是看向黑瞎子的眼神里,那种鄙视的意味越来越浓了。然后闷神就默默地伸出一只手来,默默地搭在小三爷肩膀上,把人拉到自己身边紧紧靠在一起,给了黑瞎子一个相当明确的下马威——
我能跟他亲亲秘密地靠在一起,你行么?
黑瞎子一点没在意这种带着挑衅的揶揄,相反,他觉得哑巴张这种时不时的使坏相当的可爱,于是笑嘻嘻地用手指了指两个人,一脸的高深莫测。
从北京来杭州的时候黑瞎子选择了扒火车的方式,这次他直接躲进了货车的车厢,跟一大堆装得严严实实的货物挤在了一起。那一箱子一箱子的货物里居然还有几箱水果罐头,男人一脸欣喜地撬开了盖子,大大方方掏了几个出来就地品尝。他对食物向来不挑,从来都是有的吃就行,毕竟下地这行干久了吃多了压缩食品,任何正常人吃的东西都算得上是美味。
喜滋滋地把瓶子里最后一块黄桃也挖出来吞进肚子里,黑瞎子笑着舔舔嘴唇躺在一边闭上了眼睛。身下传来火车行进的节奏,非常有力非常均匀,像一首不怎么温柔的催眠曲。违法乱纪的事儿平常小市民做了可能心里多少有点犯嘀咕,黑瞎子这号人,却向来是把违法乱纪当成了家常便饭,扒个火车更是得心应手,也格外的心安理得。
从杭州缓缓驶向北京的货车车厢里,有个戴着墨镜的男人用低低哑哑的嗓子哼起了不知名的曲子,缓慢而低长。这曲子无人欣赏,只随着火车的汽笛声,在铁路上一路流淌。
北京的老杨头蹲在地上抽着自家老婆子给卷的烟卷,脸上一条一条的皱纹随他的表情一抖一抖。他不是什么北京地盘上的大角色,也没什么名气,也就偶尔挖几个小坟头倒卖点小东西,求全家日子过得富足一点。这次要下的斗没什么分量,也估计不会遇上什么危险。
说起来老杨头干了大半辈子下地的生意了,大斗没倒几个好东西没遇上几件,同行道上传得神叨叨的人和事儿也是一个没见着,连个重量级的粽子都没遇见过。在下地的手艺人里,他的日子过得大概算是一等一的太平了。
抽完烟卷吧嗒吧嗒嘴,老杨头问身边一个年轻的小伙计:“那边那人靠得住么?花钱雇来的,别再做了赔本的买卖。”
老杨头用下巴指着的是个看着年纪不大的人,一身花花绿绿品位差得无法言语的街头风运动装,脚上一双鲜红鲜红的运动鞋,脖子上挂了大大的项链,手腕上缠了护腕,脑袋上还裹着一条同样花花绿绿的头巾。那条非常具有喜剧色彩的头巾下面,其实是一张轮廓利落线条刚毅的好皮相,只是高而挺的鼻梁上架了一副挺大的墨镜,一下子遮去了小半张脸。
“应该靠得住,刚刚看他打盗洞手脚利落得很,人又好说话。”小伙计趴在老杨头耳边说道,“怎么跟他开玩笑他都不恼火,弟兄们都挺喜欢这人的,就是以前从来没听说过这号人物。”
老杨头听着微微点了点头,那边那戴头巾的伙计正嘻嘻哈哈地跟身边的人开玩笑,似乎是发现有人盯着自己看,还转过头来给了老杨头一个相当灿烂的笑容,一笑一口白花花的好牙。
老杨头对着那张欠抽又犯二的脸干笑了几声算是答复。之前确实是没听说过这个人,好像凭空冒出来的,但看手法看气度又不像是新手。做着这种搞不好要枪毙的勾当,哪个新手有心情一路上不停开玩笑?抓着一头花白的头发冥思苦想了一阵依然没有结果,老杨头最终放弃。反正这个人要价也不高,管他那么多干什么,把东西淘出来就得了。
然而让在场所有人都没想到是,这个穿衣奇葩品位欠佳满脸欠抽的人,其实是道上大名鼎鼎的黑瞎子黑爷。
想到这里黑瞎子就有点郁闷,习惯了常年一身黑的装扮,突然换上这花花绿绿的衣服他自己也不习惯得很,往常每次照镜子都被自己帅瞎现在是被自己丑瞎。但若就像平常一样一身黑戴着墨镜的装扮又实在是太具有标志性,随便谁都能轻而易举就认出他来。为了能在北京行动自如又不被小九爷的眼线发现,他只好想出了这么个主意,然后把自己搞成了这副熊样。
斗很小,没什么危险,一切都按部就班都在意料当中,几乎没费什么力气就撬开了正主的棺材把里面的东西拿了出来。黑瞎子从一堆明器里随便摸了摸,挑出一颗墨玉的狼牙吊坠,攥在手里把玩起来。墨玉是稀有的玉种,这狼牙吊坠做工不错,但也就是那么小小的一个,虽然不掉档次但也绝对不是多值钱的玩意儿。黑瞎子晃着吊坠对老杨头笑了笑,意思是这吊坠就当是自己这次帮着下地的报酬。老杨头点点头随了他,那人便笑嘻嘻地晃悠着走了。
“哎,兄弟,怎么称呼啊?”先前那年轻的伙计突然想起了什么一般,对着黑瞎子的背影喊了一声。
听到这话,黑瞎子一手揣在口袋里转了过来,笑着用手摸了摸鼻梁才回答道:“叫我......阿花就行。”
小伙计瞟了一眼他脑袋上花花绿绿的头巾,笑了一声:“阿花。是挺花的。”
老杨头又掏出一只烟卷来点着,吧嗒吧嗒吸了两口。他不是见识多广的人,但好歹一双眼睛还算是亮。这个“阿花”,是个难得的好伙计,眼光好得很。他刚刚挑的那一只墨玉狼牙玉坠虽算不上值钱,但做他这次下地的报酬是真正的绰绰有余,一双眼睛可以说真是毒得很。说不定,是什么大有来头的人物。
抽了两口烟,老杨头渐渐的摸出了一点门道,想着那阿花的鼻梁上的一副墨镜脑袋里就蹦出了黑瞎子的名号来,那个跟哑巴张齐名的独行侠。老杨头的眉头皱了皱。不像是黑瞎子,一来这人的打扮跟传闻中黑瞎子的风格明显不在一个调调上,二来传言里黑瞎子向来是个嚣张又我行我素的主,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什么目的而扮作不知名的小角色。老杨头抽了口烟摇摇头,直接把这个想法赶出了脑袋里面。
而此时黑瞎子晃荡着手里那狼牙吊坠,走得脚底生风一派潇洒自如,其实心里正独自泛着嘀咕。说什么有朋友在北京完全是随便编来的借口,今晚睡哪里都是个问题,昨天给火车站大厅的保安盯了半个晚上,今天总不好意思再去睡候车室。他摸了摸口袋里那张印着“解守墨”三个字的身份证,翻出来看了看兀自嘿嘿地傻笑,笑够了又放了回去。
今晚还是找个桥洞对付对付算了。
男人一边想着,一边抻了个懒腰。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4:00 +0800 CST  
终于联系上了肯收那柄织炎断尘的大主顾,解当家的心情非常好。他又跟电话里的人客套了几句挂掉手机,挺孩子气地拨了拨手机上挂着的手机链——粉红粉红的一朵海棠花,嫩得扎眼。
大主顾姓陆,土生土长的天津人,家里排行老三,道上称陆三爷。这陆三爷来头不小,跟老九门也有点生意上的往来,早些年解语花还跟他打过几次交道,现下只记得是个挺利索精干的老头子。有了大主顾总归是好事,织炎断尘这样的家伙随便出个价钱都够他解家好一阵子的开销了,何况淘出了好东西,脸面上总少不得要添点光,地盘也坐得稳一点。老九门解家少当家的椅子没那么好坐,这一点解语花自然晓得,总归要有点什么来压一压,他才能坐得稳坐得久。
四处张望环顾了一圈,解当家的才收了收心情看放在手边的一张单子。最近几天要下个小斗,他前阵子安排管家给挑几个身手过得去的伙计快点把东西淘出来,管家做事也够效率,现下人手名单已经送到了当家的手里。解语花看着名字一个一个数下来,多数是解家本家的伙计,看着看着却发现一个陌生又有点好笑的名字。
“阿花?”他挑眉笑了笑,随口问一直候在一边的小伙计,“这人是谁啊,以前怎么没听过。”
“回当家的,是最近这阵子才冒出来的一个手艺人,手上活儿不错,身手胆量都是百里挑一,还特别好说话。”小伙计恭恭敬敬弯着腰,“眼下道上心高气傲的伙计太多了,下了几个小斗就以为自己撑得住台面了,一个两个都闹着要单干,价钱还喊得一个比一个高。这个阿花靠得住,价钱又好说,管家就把他给算上了。”
“哦?敢情还是个后起之秀。”解语花笑着在那名字上点了点,没当回事儿,“这斗也不大,你让老管家安排几个管事儿的带着下了就得了,我就不亲自过去看了。”
“妥嘞,当家的。”小伙计点了点头恭顺地退了出去。
解语花眼睛又在那张名单上停留了一会儿,翻来覆去地把“阿花”两个字嚼了几遍,越发觉得有种自己被人调戏了的感觉。阿花阿花,怎么听着这么像在叫阿猫阿狗呢?仗着心情好,解当家的也没深究,摇头笑了笑就拿出了手机玩自己的俄罗斯方块。
跟陆三爷约定的交货日期在一个星期之后,纵使是历过了大风大浪,解当家的心里也依然止不住那种小小的欣喜劲儿。
“阿花”弓腰低头紧紧系好了军靴的鞋带,习惯性地一边摸着鼻梁一边转头问他身边不知名的伙计:“你们当家的这次不来啊?”
“不来。”那小伙计头也不抬地答道,“当家的说了,又不是什么大斗,犯不着他亲自过来看。”
黑瞎子听着这话,木愣愣地点点头,说也对也对。他坐在一截树桩上抬头看天。这话说得霸气,是他的花儿爷一向的风范。
天气挺好,能看到几颗亮亮的星星从薄薄一层云层后面探了出来,亮晶晶的好像花儿爷的眼睛。黑瞎子看着这漫天的星星,思维就情不自禁地开始四处飘了起来,只觉得满天都是他的花儿,各式各样的花儿。一双一双挑起来的眼睛亮闪闪的,对他笑得肆意又张扬,眼底暗藏着九门当家的锋芒。
黑瞎子一向自认是个活得非常逍遥洒脱的人,二十好几年的生命里还从来没有什么事什么人,能让他牵挂至此。也因此他这个人一直是像一阵风一般,来得随意走得也洒脱,从来不需要顾虑什么担心什么,留给世人的永远是一张笑脸一个利落到了极致的背影。可自从遇见那老九门解家的当家,好像就有什么开始变了,变得有点不对劲了。
比如眼下这个情况,其实就十分的奇怪——黑瞎子一边小心翼翼地打探着解家的消息打探着解语花的消息,又一边怕露出了马脚被解家的眼线发现。一边贱兮兮地凑过来帮着解家下斗,一边隐姓埋名地对外以“阿花”自称。甚至几分钟之前他还在好奇当家的会不会亲自来下这斗,如果他真来了,自己是该躲着不见人还是改大大方方地站起来。黑瞎子从来没有这样婆婆妈妈拖拖拉拉的时候,想到这里,他就嘿嘿笑了笑。
都说恋爱当中的女人智商是零,他道上大名鼎鼎的独行侠遇见了那甜得醉人又浑身都长满了刺儿的解语花,还不是一样智商掉了一地。
拍拍裤子上的土站了起来,轮圆了胳膊做了几个准备动作,宽大的嘻哈风外套给动作一带就飘了起来,露出后腰上一大块暗色的伤痕来。小伙计给这一大片狰狞的伤痕惊得眉毛挑了起来,就问这吓人的伤是怎么弄的。
黑瞎子愣愣地探过手去朝自己后腰摸了摸,摸到那一大片伤疤又了反应了好一阵才想起来这块伤疤的来历——那次去找陈皮阿四清算,老头子叫来的伙计打手一个比一个狠,啤酒瓶子直接就砸在了他后腰上,细细碎碎的玻璃渣子悉数扎了进去,吴家的小三爷费了好大力气才给他清理干净。
嘿嘿笑着在那片伤口上摸了摸,黑瞎子漫不经心地告诉伙计,是欠了债让债主找人打的。那伙计看他的眼神里瞬间就染上了一层鄙夷,说什么债能把人打成这样,你一定是搞大了人家老婆的肚子。黑瞎子听了就笑,也不说话,笑了好一会儿才摇头轻轻说,是啊,我欠人家的太多了。
斗里没什么奇淫巧术,棺材里的尸体也早就烂得只剩下骨头架子。黑瞎子相当轻松地破解了几个小机关,轻轻巧巧地把棺材里面值钱的东西都拿了出来,一件件递给身边的伙计运到岸上去。
“行啊兄弟,手艺不错,想没想过跟着解家花儿爷干?”
听到这话,黑瞎子咧咧嘴把玩了一阵手上的灯台,才俯下身子递给了身边的人:“小的这辈子怕是没这个福气。”
想了一会儿又觉得既然已经提起了这个话茬,那不如顺便打听打听他的花儿爷最近过得怎么样,于是贱兮兮地笑着问:“你们当家的......他......可曾婚配?”话一出口自己都觉得不妥,这也问得太冒失了,根本不是自己本来的意思。
小伙计用看神经病的眼神看了他一眼,用满满的揶揄语气回答道:“我们当家的还年轻着呢,用不着急这个。再说,当家的可是好几年以前就跟老九门霍家大小姐订了亲的,这一对可真真是郎才女貌天经地义的一对。”
伙计说完似乎还觉得不太过瘾,上上下下把黑瞎子打量了个彻底,才调笑道:“怎么,你想入赘我们解家?看你这皮相也不像是找人包养当小倌的料啊。”
“就算真的想入赘,你们当家的还看不上我呢。”黑瞎子用手擦去下巴上滴下来的汗,嘿嘿地笑。想了想终究是不太甘心自己看上的人就这么跟别人订了婚,黑瞎子心里嘀咕了片刻,终归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那个霍家大小姐,是个什么样的人?”
“老九门霍家的女人,再差也是天仙般的姿色。”小伙计用看白痴的眼神看了黑瞎子一眼,脸上是满满的挡都挡不住的自豪神色,“霍家大小姐叫霍秀秀,那是一等一的漂亮一等一的聪明,小小年纪就鬼精鬼精的,跟我们当家的那真是绝配。”
黑瞎子听了只笑着点点头,没说话。霍秀秀,名字听着挺俗气,细细品一品还真挺有味道的。老九门的霍家他当然不可能没听说过,刚刚那个问题也只是常日里装傻装习惯了,一时没反应过来。霍家的事儿,他多多少少知道一点,花儿爷娶了这么个女人,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当手下的伙计把这个“阿花”一路上的出色表现添油加醋地汇报到当家的那里时,解语花一边噼里啪啦按着键盘一边挥了挥手:“他不想跟着解家干,你就别强求了。有些事儿有些人,是我的就是我的,不是我的,那就随他去了。”
说完这话,解语花键盘上的俄罗斯方块刚好又刷刷地消了几行下去,心情大好的解当家当即挥手让伙计下去歇着。
这天晚上黑瞎子摸回自己住惯了的那个桥洞,大概收拾收拾准备躺下睡觉,却翻来覆去怎么都不是滋味。他想起白天伙计说的那些个话,嘴角就禁不住地往上勾。他的花儿爷都跟别人家的姑娘订了亲啊。花儿爷哟,若瞎子知道你是个有主的,一路上也犯不着那么痴情了,您又何必跟我玩那些个暧昧呢?解语花是老九门解家的当家,你身后是整个家族的产业,哪有那么多能由着你的性子随你喜欢做的事儿。你的无奈,瞎子懂。
想着想着就又撑起上身坐了起来,黑瞎子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上,坐在桥洞里吞云吐雾颇有那么几分落寞的意味。
北京的冬夜很冷,前几天刚下了一场雪,眼下在这寂静的冬夜里甚至能听到雪一点一点融化的声音。黑瞎子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几天没打理已经长出薄薄的一层胡渣,又短又硬。他左手的五根指头在寒冷的空气里握紧又张开,重复着这个机械的动作,感觉被冻得绷紧的肌肉一点一点地、缓慢地律动。他墨镜后面的眼睛眯起来盯着自己的手指,看着看着突然就嘿嘿地笑出来,嘴角的热气在空气里受冷凝结成了一团一团的暖雾。
“花儿爷哟——”黑瞎子笑着摇了摇头,接着就起身去包里翻出一张北京地图来,借着手电筒的光开始在上面找着什么。
“解家大院解家大院......啊,在这儿呢。”举起地图来愉悦地吹了个口哨,仔细看了看路线就把地图揣进口袋里站起了身,却猛然之间又想起了什么一般,胡乱扯下自己身上五颜六色的嘻哈风格运动装,换上一身的黑皮衣。一通折腾之后,他翻出手机来对着反光的屏幕照了照,借着手电筒的光亮勉强能看清反光屏上映出来的人影——已经丝毫没有那个嘻哈青年“阿花”的影子,赫然又是那个道上不羁潇洒独来独往一身黑的黑瞎子。
男人叼着烟猛吸了一口,利落地把背包甩上肩头就大步走出桥洞,冬夜里的寒风从敞开的衣襟里灌进来,吹得他猛地一个激灵。
“花儿爷,瞎子这就来了。”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7:00 +0800 CST  
黑瞎子没敢走正门,而是挑了个暗搓搓的角落轻轻巧巧地就踩着墙翻了过去,落地的时候顺势滚了一圈没发出一点声音。他像是潜伏在黑暗里的猛兽,灵巧而轻盈地游走在解家偌大的院子里,深色镜片后的眼底暗藏着按捺不住的兴奋。
黑瞎子在解家住的那些个日子足够他牢牢记住宅子里的布置,就算是在夜色里也没费多大功夫便认定了解语花书房的位置,于是没多做停留,轻车熟路就朝自己认定的那块地方走去。书房的灯果然亮着,黑瞎子无奈地勾了勾嘴角。眼瞅着就过十二点了,花儿爷哟,还是这么不知道心疼自己。他在窗根下静静靠墙坐着,窗内传来纸张摩擦的沙沙声,想来是解语花在翻账本。那声音如此熟悉,他在解家度过的那些日子里,这种翻账本的沙沙声总是要一直响到后半夜。
黑瞎子习惯性地伸手去口袋里摸烟,手伸了一半却又停住了。花儿爷的嗓子金贵闻不得烟味,再说,这个当口蹲在人家窗根底下抽烟,不等于明摆着等人来发现么。
于是男人用低不可闻的声音叹了口气,慢慢地向后仰头,把整个背部都贴在了冰冷的墙壁上。就在这一堵墙的后面,就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花儿爷,然而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又何止是一堵墙这么简单。
房间内的解语花翻账本翻得有些累,于是身子往后一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喉咙里发出猫儿一般甜腻乖巧的声音来。他推开椅子站起来活动着筋骨,全身的关节发出咔吧咔吧的声音来,听得窗根底下的黑瞎子身子一阵发麻。于是他就贴着墙根蹑手蹑脚地站起来,又顺着墙根蹑手蹑脚地走到一棵树旁边,轻巧地爬了上去把自己藏好。
这是个绝佳的位置,解语花房内的情况看得一清二楚,还不怕被发现。
黑瞎子挑了个舒服的姿势闲闲地坐好,这才看清了自己那朵海棠的眉眼。将近两个月没见,那人样貌当然没什么变化,气色甚至比几个月前在那斗里的时候还好了不少,白皙细嫩的脸颊上透出一丝微微的绯红来。黑瞎子嘴角的弧度不知不觉就又往上勾了几分,两片薄薄的嘴唇轻轻开合,无声地向不远处的解语花问了声好。
解语花在窗前活动了一下筋骨,便慢慢在房内踱步。颀长匀称的身子懒懒散散地晃荡了几圈,最终停在靠在墙角的等身大小雕花镜子前。解当家的对着这镜子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闭上眼睛,慢慢、慢慢地——摆了个京戏的起势。
等到那双琉璃一样璀璨明亮的眸子再次睁开的时候,镜子里的人已然不是解语花,也不是解雨臣——躲在树上的黑瞎子愣愣地看着那双上挑的眸子,只觉得镜子里的人四分熟悉六分陌生,那眉眼明明是解当家的眉眼,气质却整个的变了。
解语花的眉目轮廓本就十分精致,常日里看起来也是没得挑的。如今他摆着这个京剧的起势眼波淡淡流转,那一双好看的眸子里似哀似喜如怨如慕,一分若有若无的凄婉悲怆当中透漏出浓浓的决绝来,整个人都好似平添了几分凄婉几分悲怆几分柔媚,更是美得叫人移不开眼睛。黑瞎子无声地笑了。他算不上是个文化人,对京剧也素来谈不上喜欢,但这眼神他认得——轻而易举就认得出,这是那在霸王面前一曲剑舞后自尽的虞姬的眼神。
早听闻解家花儿爷的花旦唱得在京城是一等一的好,这几个月来一直惦记着去看一场也没捞着,没想如今却躲在树上白白捡了个便宜。
这花儿爷,是入戏了。人都说戏子入画一生天涯,解当家的随随便便一个起势一个眼神,已经将这虞姬演绎得淋漓尽致。
果不其然,那花儿爷提着架子缓缓走了几步又定了定身子,一句唱词已经轻飘飘地从朱唇里溢了出来。
“看大王在帐中和衣稳睡,我这里出帐外且散愁情。”
黑瞎子笑了。果然是霸王别姬,这小九爷一双眼睛明明白白写得一清二楚呢。
解语花的声音很小很小,听得出他是怕惊了院子里的伙计,毕竟此时已是半夜三更,大伙多数都歇息了,因而这唱腔的声音小得黑瞎子几乎听不见。
探步、颔首、回旋、转身、回眸,解语花举手投足之间尽是那虞姬的万般风情,眨眼之家九门当家那谈笑间谁生谁死的气魄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随军出征的女子的柔肠和多情、一个宠妃的娇媚和无奈。
人都说京剧一在唱腔二在行头,如今解语花一身淡粉衬衫松松垮垮披了西装外套,自然是毫无行头扮相可言。又因怕扰了院中伙计安眠压低了声音,那原本珠圆玉润的唱腔便如同蚊子哼哼一般细微得几近于听不见,也就没了唱腔的优势。可这一幕幕在黑瞎子看来,就是美得很,妙得很,那解当家随随便便一个回眸一个眼神,都是要了人命的罂粟,在他骨头里慢慢融化成一片致命的甜蜜,
不慌不忙唱完了一段,解语花缓缓摆了个收势,又一次在镜子面前站定细细打量着自己。一个晃神间那柔情似水又悲怆决绝的虞姬,又变回了叱咤风云的解家当家解语花,上挑的眉眼绝世的容颜,琉璃一样的眼底是深深的薄情。
就这么摆着这个姿势定格了一会儿,解语花才缓缓收了势,理了理衬衫的衣襟。唱戏于他,早先是功课、后来是爱好、到现在,已然成了一种放松的方式。解家的产业太大要忙的事情太多,他实在难得有时间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久而久之唱戏就成了除俄罗斯方块外唯一打法时间的方式。
他很享受那种感觉,享受把自己全身心投入到唱词里面、去体会戏中人物爱恨情仇的微妙情感波动。他是当家,生活中总有太多身不由己太多说不明道不破的事儿,但好歹在戏里,他可以放肆而张扬地去爱一场恨一场。
黑瞎子在窗外的树上无声地笑,墨镜后淡色的眼睛死死定格在解语花身上,那眼神里带着一种丝毫不掩饰不收敛的欣赏和渴望,乃至于一种强烈得要溢出来的占有欲。解语花是毒,是染上了就戒不掉的毒,而他黑瞎子大可以心甘情愿饮下这毒含笑九泉。
那话怎么说来着?是了,是“含笑饮砒霜”。黑瞎子抓着自己一头黑发。花儿爷啊,花儿爷哟——你若是那虞姬,瞎子便不防做一回西楚霸王。为了得你从一而终,破釜沉舟一回又何妨。
寂静的冬夜里有细细碎碎的雪花飘落,整个北京城都在沉睡当中。没人知道有个绝美的戏子在自家窗前轻轻柔柔地唱了那么一段戏腔,也没人知道有个一身黑的男人戴着墨镜、叼了根烟坐在树上,就直勾勾地盯着那窗口直到天亮。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7:00 +0800 CST  
天津卫老胡同的一间大宅子里门前,卖冰糖葫芦的小贩一路吆喝着慢慢走远,穿着老式棉靴子的双脚踩在薄薄一层积雪上,吱呀吱呀地响。宅子不大,但十分气派,中规中矩当中透着一股子一切尽在掌控当中的沉着霸气。
正厅的主座上端坐着个年过六旬的老爷子,一身古旧的长袍马褂,头上戴着深色的瓜皮棉帽,手里杵着一根龙头拐杖。老爷子肤色有点发白,鬓角眉毛甚至下巴上的一圈胡子皆是沧桑的斑白,腰杆却挺得笔直,看起来身子骨还很硬朗。这老人沉着脸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双浑浊但暗藏锋芒的眼睛不轻不重地看了身边的人一眼。
“你确定那解当家的会亲自把织炎断尘给我送来?”
“陆三爷,您这是哪儿的话。”隔着一张桌子坐在陆三爷旁边的,是一个身材圆润的中年人,身上套了一件黑色的冲锋衣,似是刚从外面进来不久,一张脸连同耳朵都给冬日里的寒风刮成了红色,“兄弟我也是费尽了心思才给老爷子搭好这条线。织炎断尘那是神器,这般贵重的东西,解语花定然不放心让别人送,怎么也得亲自给您送过来。到时候您设个埋伏直接端了这小九爷,解家的盘口和宝贝还不都是您的?”
这身材圆润的中年人原是解语花手底下分盘口的一个管事人,姓刘,因长得肥头大耳又是个不折不扣的吃货,私下里开玩笑都叫他猪头刘。猪头刘这人性格倒是挺和气,不容易动火,因此对这个外号笑了笑也就接受了,跟伙计们也都闹得一团和气。解语花对这个猪头刘是一百个看不上眼,只觉得这人太会巴结奉承又是个墙头草,一直没怎么重用他。猪头刘在解家干了七八年没见着升迁的机会,心里老大的不平衡,又不好直接投奔老九门其他几家。后来听说天津卫的陆三爷近几年家业做得是越发大了,就不免动了心思,想着不如借陆三爷的手直接除了解语花,自己日后跟着陆三爷干自然少不了吃香喝辣。
“老九门解当家不是吃素的,你以为老爷子是傻子?”陆三爷端起桌子上的景德瓷茶杯,抿了口上好的普洱,又不动声色地把那杯子放了回去,架子端得很足。这么一来,这一场谈判多多少少有了点拉锯战的意味。
猪头刘的眼睛四下里一转,当时就有了主意:“陆三爷,解当家的人是精明强干,但是再怎么厉害的人也得有撑腰的不是。人都道是戏子无情,解语花虽说唱戏只是个副业,但还真是应了这句话。这些年来跟着他下斗的兄弟死的死伤的伤,当家的也不带皱一下眉头,道上都传他薄情得很。”
“照你这么一说,这解语花倒是有点众叛亲离了?”陆三爷轻笑,苍老低沉的嗓子笑起来让人不寒而栗,大半个世纪的阅历摆在那里,就是最让人不得不服的筹码。
“话倒也不是这么说......”猪头刘搓了搓一双粗短的手,“只是解当家的这些年所作所为弟兄们都看在眼里,跟着他下地,说不定哪天就被半死不活地丢下了......”
陆三爷手中拐杖在地上轻轻敲了敲,右手虚握成拳放在唇边咳了一声。猪头刘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一边搓手一边愣愣地侧头去看,就见那老头子一张脸上依然丝毫表情也无,只轻轻挑着眉毛,云淡风轻地看了自己一眼。
“老头子年纪大了,禁不起这个折腾”
眼见着猪头刘的表情一点点萎下去,陆三爷又不紧不慢地加了一句:“这事儿,我不出面,只借你个机会借你十几号人手。你做成了,解家的盘口有三成都归你的,老头子少不了你的好处。做砸了,也别往老头子这推责任。”
末了,陆三爷轻轻叹了口气:“老头子这儿跟老九门解家无冤无仇,平白无故杀了人家当家吞了人家盘口,总归不太好。道上的事儿,不用说透你也明白。离交货的日子就四天时间了,人给你,自己安排去吧。”
听了这话,猪头刘的眼睛一下子就亮起来,忙不迭地起身鞠了几个躬说了一堆的恭维话。陆三爷听不惯这些,只摆摆手让他下去,猪头刘一路鞠着躬倒退了出去,临走还不忘加上一句“您放心!”
天津卫的陆三爷来了北京城,这消息说不上多具有爆炸性,但也同样容不得人随随便便就给忽视掉。北京城道上大大小小的伙计挨着相互打听了一圈,私下里偷偷摸摸谈论了一番陆三爷年轻时候的经历,就相互客套客套散了伙。老爷子一路上给折腾得不轻,铁青着一张脸坐进伙计的车里,小轿车一路直奔陆家在北京的歇脚点。
黑瞎子穿着一身花花绿绿掉品位的休闲装蹲在路边,吸溜吸溜吞进去一根酸辣粉,一边舔着嘴唇一边问身边蹲着一起吃东西的伙计:“那老头谁啊,走路还带风呢。”
“天津卫的陆三爷,来北京城跟老九门解家做生意的。”这伙计是个南方人,吃不得辣,一张嘴给辣油刺激得通红通红,话都说不利索:“解家这回要出手的可是个大件家伙,龙脊背的货色。”
“真的假的。”黑瞎子话里带笑。当然是真的,那龙脊背还是他拼了命跟花儿爷从斗里淘出来的,他自然晓得。
“那还能有假。”伙计放下筷子拿袖子擦了擦嘴,“听说是从唐朝一个铸剑师的墓里挖出来的神器,老大一柄重剑,差不多两米来长呢。咱这等小角色,怕是连见一面的机会都捞不着。”
黑瞎子嘿嘿笑着点头,吃完最后几根酸辣粉就把盒子丢进了一边的垃圾桶里,拍拍裤子上的灰尘站起了身。
“你去哪?”伙计蹲在地上抬头看他。
“去——”黑瞎子抬手习惯性地摸鼻梁,一边摸一边勾起嘴角笑了笑,“遛鸟呀。”
“遛个蛋的鸟啊遛鸟。”伙计笑着骂了一句抬腿去踹黑瞎子的屁股,被敏捷地躲开,于是照着那人贱兮兮离开的背影又补了一句:“小心你的小鸟遛出去就给人打下来!”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17:00 +0800 CST  
陆三爷和解九爷交头的地点就选在陆家在北京城的老盘口,盘口所处的地段不繁华,甚至有点破败,一眼看上去就是老城区的样子。黑瞎子晃晃悠悠地吹着口哨,就这么晃荡进了那条很有老北京特色的胡同里。他头上扎着花花绿绿的头巾鼻梁上架着墨镜,老远看过去完全就是个神经病一般,路上稀稀落落偶尔几个行人经过,对这个把撞色潮流发挥到了极致的神经病全都选择了视而不见的态度。黑瞎子相当满意这种状况,虽然这身行头的确不怎么招人待见,但是总比太过于引人注目的好。
盘口门口早早就有伙计在那守着,暗处还躲着几个人似是在防范什么突发情况,整个老院子里面静悄悄的,看起来平静得一点不像是做黑道交易的地方。黑瞎子知道自己没法正大光明地进去,于是就自觉地选了他用得最顺手的方法,随便找了个墙头两三步翻了过去。贴着墙根蹑手蹑脚晃荡了一圈,没见着传闻里老当益壮的陆老爷子,反倒是在主厅里瞅着一个身材圆润满脸红光的中年人。这中年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脚上登了双擦得锃亮的皮鞋,悠哉悠哉坐在椅子上,看着还有点眼熟。
黑瞎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见过的人多了去了,一时也想不起自己究竟是哪见过人,所以这念头在脑袋里晃了那么两三秒也就作罢不管。既然是陆三爷的盘口,这人又能坐在主厅里边,想必是陆三爷手下的管事。
黑瞎子趴着窗口无声地笑,心道老爷子架子挺大啊,花儿爷都亲自送宝贝来了,他倒好,只派个手下替自己出面。
主厅里的一切都已经布置得井井有条,红木地板擦得能反光,门口的地方还很不搭调地铺了一块红毯,就差在上面写个“欢迎光临”。这架势,是万事俱备了。
正想着,外头一个伙计一路小跑进来,低声在那中年人耳边说了一句:“爷,那解语花来了。”
黑瞎子一听这话就觉得不对劲儿。道上做交易手下人通报,怎么也得通报得光明磊落,这小伙计提到解语花名号,就算不称小九爷也得恭恭敬敬喊一声“花儿爷”或者“解当家的”,如今这直白的“解语花”三个字儿,只让人觉得这交易怕是场鸿门宴了。
戴着墨镜的男人暗暗放缓了呼吸的频率,找了个更隐蔽的地方藏好,贴着一棵枯得差不多只剩树干的老杨树偷偷看那房内的情景。
隐隐地听到门边传来一阵嘈杂,接着就见一身西装革履的解语花被几个伙计引着,一路脚下生风地径直走了进来,眼角微挑神采飞扬,是旁人怎么也装不来的当家气魄。这当家的走在路上还噼里啪啦按着手机,黑瞎子几乎能听到隐隐约约的俄罗斯方块配乐,直到进了门那花儿爷才按了暂停,闲闲把手机合上丢进西装口袋里,抬头挑着眉向那椅子上的中年人笑了一下。
“我还当你这几个月失踪了,原来是看我不上我老九门解家,来投奔天津卫的陆三爷了。”解语花也不客气,径直就找了个位置坐下翘起了二郎腿,双手十指交叉在身前,上身后仰,是个很放松很大气的姿势,“挺会给自己找出路的么,猪头刘。”
解语花这个下马威非常的漂亮,不显山不露水就已经显出了当家的霸气,直接开门见山地就给了那中年人一个痛快。既然已经知道自己手下投奔了别家,等着别人来将自己一军还不如先下手为强,解语花显然深深懂得这一道理。果不其然,话一出口猪头刘脸上就露出不自然的神色来,倒不是愧疚,但多少有那么几分不自在在里边。
然而还没等他做什么表示,那边解语花又是不咸不淡一句话抛了出来。
“爷跟你没什么好说的,今儿心情好,过往的事儿悉数不计较。”解语花脚尖在地上轻轻点了点,脑袋歪向一边,好像对面那人做什么说什么对他全然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开个价吧猪头刘。识相点儿,什么都好说。”
“爷,这——”寒冬腊月的天气,这猪头刘硬是被解语花的锋芒逼出了一头的冷汗,心里几分钟以前还想着不过是个老九门的小后生,眼下却不得不恭恭敬敬地唤一声爷。
“哦,不然你先验验货?省的回头再说我解家不守道义,拿个假货糊弄你们。”解语花这回甚至懒得看猪头刘,挥挥手让几个伙计把装着织炎断尘的匣子呈上来,就低头去口袋里掏手机玩儿。
匣子是纯铁打造的匣子,颜色乌青,四个精壮的伙计合力捧着也依然觉得有点吃力。厚重的盖子一打开,众人便觉一阵暖意从那匣子里流露出来,好似屋子里突然生起一个暖炉一般。几个伙计把匣子微微立起来一点,好让猪头刘看个清楚,于是便见那阔刃巨剑安安静静地躺在匣子里,周身流光溢彩,一股散不开的灼热气息萦绕在剑刃之上。剑身是仿若鲜血浸过一般的殷红,琉璃样的融金色彩交错在其间,一时间灿烂灼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几个伙计把这稀世的兵器拿出来给对家看了看就要再盖上,却被解语花拦住。小九爷一手撑着太阳穴一手握着手机,翘着二郎腿闲闲道:“人家还没看够就让他继续看,还能看跑了不成。”
猪头刘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解家小九爷的手段他不是没见过,解语花是怎样的雷厉风行他也不是没听过,只是这样的手段这样的雷厉风行终于有一天用到了对付自己身上,曾经身为解家门下伙计的那种奴性就一瞬间爆发了出来。他本以为他有了陆三爷做靠山就可以藐视解语花,本以为自己腰杆硬了可以跟解语花平起平坐了,本以为那小九爷就算放了再狠的话出来,自己也可以面不改色了。
结果却不想,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自信,被解语花轻飘飘的几句话就毁了个一干二净,碎得连渣渣都不剩了。
躲在暗处的黑瞎子慢慢、慢慢地勾起嘴角,是一个充满了野性和赞赏的笑容。不愧是他看上的花儿爷。
这边猪头刘擦够了汗才开始慢吞吞琢磨下一步到底该说什么。解语花态度狠辣得很,一丁点余地没给他留,到目前为止都一直牢牢掌控着主动权。身边一个陆三爷安插过来的机灵伙计看不下去了,暗中给猪头刘打了个眼色,这才上前一步低头哈腰挤出满脸的笑容来,对解语花说道:“花儿爷,咱老爷子今儿身体不大舒服,在里头躺着呢。您大人有大量,且容小的先把这宝贝呈进去给陆老爷子看看。”
“哟,陆三爷今儿不舒服啊。”解语花听了这话坐直了身体,顺带收了手机丢进西装口袋里面,“论年纪我解语花是做小辈儿的,怎么也得进去瞧瞧老爷子。”
“别介。解当家,陆三爷特意吩咐了,说自个儿染了风寒是晦气事儿,解当家进去别再一样给沾了晦气。”伙计一口流利地道的京腔,一点听不说是在天津卫摸爬滚打那么多年的人,“您就在这等着,小的进去顶多三分钟就出来。”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解语花也不好再推脱什么,挥挥手就让跟来的几个自家伙计帮着把织炎断尘抬了过去。陆三爷的手下满脸堆笑掀开一边的门帘,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手势。
“前边儿路黑,几位爷可看着点儿嘞!”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20:00 +0800 CST  
伙计说这话的时候拖着长腔,语气多多少少有那么几分奇怪,藏在树后面的黑瞎子和端坐在椅子上的解语花同时敏锐地捕捉到了什么东西——是暴戾的、毫不掩藏的杀气,开始在空气之中涌动。
敢情伙计那句话根本就是个暗号,话一出口,藏在暗处的打手也就倾巢出动了。
几乎就是瞬间就听得几声闷哼,解语花当即明白自己带来的几个伙计怕是已经遭了暗算,他当下就势一个翻身躲在了梨木椅子后面,同时几件家伙就悉数招呼到了那椅子背上。解语花躲在后面暗暗皱了皱眉头,肩膀顶着椅子脚下发力,直拿这价值不菲的椅子当做盾牌直接冲了过去。拼力气不是自己的强项,解语花清楚得很,因此顶着那椅子把一众伙计顶出三四步的距离,他就往旁边飞快闪了过去,看准一个空隙照着一人面门就踹。
就在这时身后窗子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紧接着便见一个花花绿绿的人影直接撞破窗子闯了进来,就地一个利落的侧翻,而后站起来在解语花面前稳住脚步。
阵势不小,还有外援呢啊。解语花心中冷笑,想都没想就照着那花花绿绿的人影一拳挥了过去。
黑瞎子本是躲在暗处,如今见自家花儿爷遇险,身体早就快过了头脑,丝毫不经思索就直接从窗口闯了进来。他心想这怎么说也好歹算是一场英雄救美,解语花身陷险境突然看见自己来救他,说不定就不计较之前的事儿了。却没想到如今自己这一身花花绿绿丝毫没有品位可言的装扮,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解语花压根就没认出他。
于是这一拳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黑瞎子鼻子上,男人疼得倒吸了一口冷气,鼻血直接就飙了出来。鼻梁遭受重击的那种疼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描述的,解语花显然很满意自己这一拳造成的效果,没有任何犹豫就又是全力一记肘击,没想却被这一身花花绿绿的男人不偏不倚地接住了。
解语花惊诧之下挑高了眉毛,一双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丝玩味的神色来,艳得惊人。趁着他惊诧的这个空档,黑瞎子捂着鼻子可怜兮兮地凑过去说了句:
“花儿爷,是我。”
于是解语花眸子里的震惊更浓了。他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副非常熟悉的墨镜和那贱兮兮的笑容,又看了看男人全身不伦不类花花绿绿的打扮,突然就笑了出来。
“死瞎子,你怎么穿成这个样子。”
身处险境的两个人没有太多时间调笑温存,陆三爷和猪头刘手下的人转瞬已经把两个人包了个严严实实。虽然黑瞎子的突然出现给这一帮伙计或多或少带来了一点震惊和疑惑,但好歹是道上混的,再说打都打开了当然没那么容易收手。反正多出来一个人而已,论人手,猪头刘有着绝对的优势。
这一段时间以来黑瞎子设想过很多次,他跟解语花的重逢会是什么样子,开口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只是人生总是有太多意外太多惊喜,如今眼下这个情况,看起来是这样自然而然,似乎两个人从来没有分开过,一直都并肩站在一起一同面对这世界上的纷纷扰扰。而同时,这情景又是那样无厘头,这种不合常规的无厘头让解语花嘴角一直紧紧抿着向上勾起,是想笑又不好笑的孩子气表情。
但是,对于黑瞎子这个人,又有什么常理什么常规可言呢。他可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对自己表露出毫不掩饰的欣赏和占有欲,可以在第一次的合作当中豁出命来保护自己,可以在床上给自己来一次毁灭性的的打击和背叛,也可以为了自己和陈皮阿四彻底撇清关系。再比如现在,这个向来只会穿一身黑色的人,裹着花花绿绿的头巾穿着不伦不类的休闲装,突然之间再一次闯进了自己的世界里。
解语花想笑。
两个人背靠背站在众多打手的包围当中,猪头刘完全没有把黑瞎子的突然出现放在眼里。在他的印象当中,这个花花绿绿不伦不类的人只是最近一阵子才开始出现的“阿花”,一个没什么背景没什么资历的小伙计,估计也就是个打酱油的货色罢了。他只想自己这次是成竹在胸可以一举灭了老九门的解家,从此解家那么大的生意那么多的盘口都是自己的,他也终于可以在道上混出个名堂出来,想着想着胸口一股子狂气就往上涌。
因得这种成竹在胸的心理,猪头刘并没有急着把织炎断尘给老爷子送过去,也没先自己开脱,而是拉了张椅子悠哉悠哉在一边看。这种刀光剑影眨眼间谁生谁死的事儿他见得不是很多,但好歹是开过那么一点眼界的,因此眼下虽然是有点腿肚子打颤,也还是强作镇定稳稳当当坐在了椅子上面。
解语花透过层层的人群看到坐在外面的猪头刘,漂亮的凤眼一扬,毫不掩饰地流露出鄙夷的神色来。
解语花的功夫路数跟黑瞎子截然不同,他的灵巧柔韧和黑瞎子的简单暴力形成十分鲜明的对比。黑瞎子从来不讲究美感或者说观赏性,他只在乎怎么样用最简单有效的方法在最短时间内达到目的。现在是拼真本事的情况,不是你死就是我活,容不得什么迟疑什么君子风度,再说他黑瞎子向来不是个讲究君子风度的人,索性放开了怎么狠怎么打,几乎每次出手都是一招毙命。两个人站在一起抵御着从四面八方招呼过来的进攻,一时之间几乎是占了上风,伙计们源源不断的围攻过来也没占到什么便宜,倒是不断有人被黑瞎子一拳打断了眉骨或者被解语花用巧劲卸了关节,纷纷哀嚎着倒下去。
猪头刘渐渐看出有些不对劲,稍稍抬起了屁股伸长脖子去看,没想突然见人群当中一个颀长的影子几个轻巧的起纵,踩着一众伙计的脑袋就闯出了包围圈,眨眼之间已经到了自己眼前。猪头刘只来得及咽下一口唾沫,当下便觉得脖子一凉,一柄精巧的小刀已经堪堪抵在了自己的大动脉上,而身边拿刀对着自己却依旧一脸云淡风轻的人,正是那解语花。
一时之间整个局势急剧逆转,一众伙计全都停下了动作转头去呆呆看着猪头刘,四周静得出奇,只剩下躺在地上的打手们断断续续的呻吟声。猪头刘手下的打手只剩下七八个,这七八个人零零散散地围着好整以暇站在中间的黑瞎子,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
解语花右手中的小刀抵在猪头刘的脖子上,力道控制得很好,刚刚好划出一条不深不浅的痕迹来,手没有一丝颤抖。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紧不慢地抬起左手理了理头发,然后精致漂亮的唇一勾便是一个迷人的微笑:“聪明点的狗都会给自己找个好主人,你们摊上这么个货色,也是倒了霉。”
说完这句话,小九爷兀自又笑了一会儿,看着身边受制于自己不停发抖的猪头刘,好像挺开心的样子。他稳稳握着小刀抵在那人脖子上,抬头扬起下巴对着一众打手笑了笑:“还愣着干什么?你们是他雇来的打手,又不是本家伙计,眼下识相的赶紧放下家伙跑了保命吧。”说完闲闲抬起一只手指了指对面的黑瞎子,“不然,这人脑子有点问题,可能不太好说话。”
一众伙计明显不知道眼前这个裹着花头巾的“阿花”到底是个什么人物,一个个还呆愣着站在那里琢磨到底该怎么办,黑瞎子却毫不迟疑对着一个伙计的膝盖就抬脚踹了下去。这一脚踹得极快极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那,伙计已经哀嚎着倒在了地上。黑瞎子随即便又提脚一脚踩在了那伙计手腕上,当下只听得“咔吧”一声,那可怜的小伙计手腕估摸着已经碎掉了。
一众打手脸上带着震惊的表情看过去,就见那“阿花”唇角挂着一丝笑老神在在站在那里,鞋底还不忘在伙计已经碎掉的手腕上又磨了磨。他一边笑,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来,唇角的笑更加肆意。
“下一个到谁了?”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24:00 +0800 CST  
男人这话是带着笑的,却好比阎王的催命符,话一出口一众打手已经好比见了鬼一般纷纷向门外逃去,不多时空荡荡的大厅里便只剩下解语花和黑瞎子,以及那已然呆愣在原地,腿都开始止不住发抖的猪头刘。
解语花轻笑一声收了手中的匕首,看也不看那兀自发抖满身肥肉的男人,把匕首揣进口袋里就径自找了把椅子拉开坐下,一派的淡定潇洒。他看着傻站在当场似乎连话都不知如何讲的猪头刘,眼底慢慢浮出一层极冷的笑意来。
“找伙计雇打手也得找靠得住的,你看看你找来的这些,都是些什么货色啊。”解语花一手托着下巴,挑起的眼角眉梢无一不是冷到骨子里也艳到骨子里的冷厉俏煞。黑瞎子嘿嘿笑着站在他身后,俨然一副保镖的样子。
“花儿爷.......小、小九爷......”猪头刘在原地哆嗦了一阵子,突然想起了什么一样,膝盖一软就跪下来,蹭着地面往前爬了几步去抱解语花的鞋尖,“小的只是听了手下那几个小兔崽子的谗言才......才......才干出这等缺德事来。小的万万不敢有什么逆心,万万不敢跟解当家的做对啊小九爷!小的对解家.......”
“你算哪根葱,也配给我解家做事。”解语花懒懒垂眸看了一眼在自己脚边低声下气的人,万般厌恶地把脚往旁边挪了挪,随后再懒得看那人一眼般移开了目光,“瞎子,拖出去处理干净。”
“得嘞,花儿爷。”黑瞎子笑嘻嘻应了声好,转而抬脚踹了踹瘫在地上的男人,“怎么着,是我把你踢出去还是你自己乖乖走出去?我劝你自己走,少遭罪。”
猪头刘听得清清楚楚方才解语花叫这人“瞎子”,当下睁大了一双眼睛愣愣盯着眼前的人,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个“你”,这般“你......你是......”地翻来覆去好几次,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黑瞎子看他这样好像挺好玩,于是摘了头顶裹着的花花绿绿的头巾,又随手扒拉扒拉一头略长的凌乱黑发,露出一个挺灿烂的笑容来:“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而已,道上的人叫我黑瞎子。”
猪头刘听到这里哪还敢心存侥幸。那人嘴上嘴上说着自己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可谁不知道这黑瞎子在道上是跟哑巴张齐名的两大杀器。那哑巴张好好歹能听懂人话,也不是多爱计较爱较真的角色,可黑瞎子不一样,这人就是个疯子,没人知道他下一秒能做出什么丧心病狂的事儿来。猪头刘抖得声音都有点不成调,哆哆嗦嗦半天没说出来半个字。黑瞎子嘴角挂笑看了他一会儿,轻笑一声就抬脚要把人往外面踹,却听身后传来一个苍老但依旧中气十足的声音来。
“解当家息息怒,老头子给你赔不是来了。”
黑瞎子抬着脚转头去看,就看见一身长袍马褂的陆三爷走了进来,虽说手上杵着根拐杖,脚下却是生了风一样走得又稳又快。这老头子是个练家子,功夫还不错。黑瞎子一眼就下了这个定论,闲闲笑了笑让到了一边。
“哟,陆三爷。有些日子不见了。”解语花侧过脸去云淡风轻地笑了笑,眼里丝毫情绪也无,是个标准的礼貌且商业性的笑容。
“解当家。”陆三爷遥遥拱了拱手。到底还是老一辈的,江湖规矩看得比较重,解语花不敢怠慢,也起身拱拱手方才坐下。他倒也不急着说什么,只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的老人,眼神若有若无就从猪头刘身上飘了过去。
“手下小辈不懂规矩坏了花儿爷兴致,解当家的还请多包涵。”陆三爷也到底是个有点做派的人,径自在对面拉了把椅子坐下,一身长袍一抖俨然是个老江湖的架势。解语花见他这样,只好退出了刚刚打开的俄罗斯方块,把粉红色的翻盖手机丢进裤子口袋里面去,端正了一下坐姿直视着面前的老人。黑瞎子摸着鼻梁笑了笑站在解语花椅子后面,一副非常称职的保镖模样,平生第一次有点在意起自己的穿着打扮来。眼下这个花花绿绿不伦不类的样子,不好给他的花儿爷撑台面啊。
“哪的话,这头货以前还是在我解语花手底下做事儿的,是我管教不严,才让他跑到陆三爷那去丢了脸。”解语花依旧是笑得不咸不淡,不等对面老人开口接话就径自自己说了下去,“解语花管教无方,手底下出了这种猪脑袋,今儿就把这货收拾干净了,也好给陆三爷出出气。”
解语花是老九门解家当家,陆三爷虽说盘口在天津卫比不上老九门根基深厚,但也是个极有声望的主,不是好招惹的角色。因而解语花也不好跟他摆脸色,表面上的功夫好歹还是要做做的,陆三爷如果真执意要保猪头刘,他当然也不好说什么。毕竟今天在这本来是要谈生意,眼下陆三爷两三句话就把方才那出闹剧的责任干干净净都推脱到了猪头刘身上,自己总不大好意思为难那么一把老骨头。
“解九爷也该晓得,该饶人处且饶人。”陆三爷是有意叫了这声“解九爷”,而不是像道上其他兄弟那般唤一声“小九爷”,还顺带给加了个重音,这三个字儿咬得字字分明,听上去就别有那么几分意味。解语花一双好看的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皱,心说这老头子也真是鬼精鬼精,若自己只是个小九爷便也罢了,如今人家都改口叫解九爷了,若是还使性子要致猪头刘于死地,反而显得自己太小家子气。
解语花、小九爷是压在他身上的担子,如今这句“解九爷”则照样也是个担子,还比前头那两个都要沉上几分,容不得推脱。这话说得,表面上是恭维,实际却是把人往绝处逼。
于是他也不多说,鼻子里极低极低地冷哼了一声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看也不看瘫在一边的猪头刘,就作势要往门外走:“陆三爷的面子还是要买的,暂且就留着他狗命给陆三爷好好做事将功赎罪,别再犯了什么岔子。”
“至于那织炎断尘——”解语花背对着陆三爷,斜挑了一双灵动异常的眸子,神态虽说让人挑不出什么刺儿来却也绝对算不上多恭敬,“陆三爷是要还是不要了?”
对面的老人家眯起一双眼睛遥遥看了解语花一眼,突然就笑了起来,笑得四分真六分假也让人捉摸不清到底是个什么意思。他就这般兀自笑了一会儿,才拿手中拐杖敲了敲地面开了口,声音透着浓浓的笑意:“老头子手底下的伙计把今儿一场好好的买卖搅合成这个样子,今天这把老脸是没地方放了。织炎断尘,老头子收着,至于价钱——”陆三爷笑着看了看解语花,目光仿佛定在年轻人身上一般久久也没有收回来的意思,“解九爷随便开个价钱就可,不管开多少老头子都接着。”
解语花漂亮灵动的眉眼一挑,一丝笑就从唇角荡漾了开来,“妥。陆三爷果然是个爽快人。”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24:00 +0800 CST  
从陆三爷的盘口出来时,解语花口袋里已经揣了一张足够他解家用半辈子的钞票,整个人都神采飞扬走得一派轻松洒脱。他一路低头看着手机也不管身边的人,黑瞎子抢先一步开了车门恭恭敬敬做了个“请”的姿势,小九爷条件反射一样就要往车里面钻,钻了一半才好像突然想起来什么一样,又直起身子靠在车上看着面前穿得花花绿绿的黑瞎子。
黑瞎子脸上挂着好整以暇的笑容,一手伏在车门上就这么定定地看着他,两个人谁都没说话。隔着一层镜片解语花看不见黑瞎子的眼睛,也因而不晓得此刻那男人看他的眼神是何等的深沉——目光顺着挺秀的眉峰鼻梁一路往下,扫过薄唇和尖俏的下巴,扫过西装衬衫衣领后面若隐若现的锁骨和周身利落精致的线条,好像要把人就这么刻进骨子里再也不忘记一般。
解语花的嘴角微微上挑,扬起的是一个几分傲气几分灵气还有点调皮的笑容。他从来没有想过有一天在自己危难的时刻,这个被自己一次又一次怀疑中伤的瞎子会突然跳出来,再一次站在自己这一边。这是一种很神奇的感觉,好像一件东西,你明明十分喜欢却注定无法长期拥有,于是你本着长痛不如短痛的想法,一次又一次把它丢开,丢得很远很远。但是它却又一次次自己跑了回来,死皮赖脸地跑回来,哪怕跑回来以后会再一次被抛弃。
简直是犯贱。解语花轻笑。可自己又何尝不是犯贱。
他挑着眼睛微微向前倾,眼里一派波光像是最清澈最多情的一片湖泊。他嘴角含着笑,一点点凑近身前的男人,轻轻歪了歪头。
“瞎子,你又欠我一个解释。”话音未落,人已经从那暧昧的前倾姿势当中收了回来,靠着车门把玩起手里的钥匙,“说吧,怎么又死回来了。”
“来领赏啊。”黑瞎子笑嘻嘻地凑过去,长了茧的手指在对面人肩上流连一番,语气里是一贯的不正经。因他眼下穿了一身不伦不类花花绿绿的衣服,这种不正经看起来就失了往日里的暗藏锋芒,反而露出一种纯粹的蠢气来,解语花看着只觉得嫌弃的很,笑骂了一句就一个矮身缩进车子里面坐好,挑了一双眼睛看着外面的人:“爷什么时候说过要赏你了。”
“花儿爷忘了。”黑瞎子也不恼,缩进车子里理所应当地坐在驾驶位上,“当初在那个邪乎得要命的斗里面,花儿爷可答应过瞎子,要请我听你的戏的。”
“德行。”解语花拿那双多年唱戏练出来的水灵眸子扔了个白眼过去,嘴角仍是不自觉地往上扯了扯,扯出一个掩饰不住心里小小欣喜的笑容来,“陈皮阿四那老头子怎么就没直接把你做了,简直阴魂不散。”
听了这话,黑瞎子心里已经明白了个大概,想必眼前这朵海棠已然原谅了自己先前的行径,只不过是碍于自己解家当家的面子不好直说而已,于是当下心情大好地嬉皮笑脸道:“在那斗里的时候花儿爷不是说了么,瞎子这条命是你的,你没允许我死,瞎子怎么敢随便去找阎王爷报道。”一席话说得很是有那么几分轻佻的意味,末了想了想,一手摸着方向盘一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几天没打理已经长出薄薄的一层胡渣——嘿嘿低笑了几声:“再说啊......阎王爷怕我脸上的笑纹儿。”
解语花听到这,原本盯着手机屏幕的眼睛就抬起来看了那人几眼,习惯性地想去读他眼睛里面的东西,毫不意外地对上了两片纯黑的墨镜。这副墨镜看着就价值不菲质量不错,镜片也不知是什么材质的黑得那么彻底,把镜片后面的两只眼睛给藏了个一干二净。解语花从来没觉得这副墨镜什么时候像现在这么碍眼过,于是当下眉头一皱抛了一句简简单单的“摘了”。
黑瞎子嬉皮笑脸本想装傻,没想到解语花手快得很,见他没反应,直接就欺身上前轻轻巧巧地把那副墨镜摘了下来,男人被突然亮起来的视野晃得往后缩了缩,低声笑着唤了声“花儿爷”。
过了那么两三秒黑瞎子才适应了周遭的亮度,眯着眼眨了眨定定地看看解语花,眼神一派淡然平静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嘴角还挂着那么一丝若有若无不明不白的笑。但那双浅灰色的瞳孔,却是明明白白比上次分别时又淡了些许,明显是再一次恶化了。解语花突然之间意识到,黑瞎子和哑巴张,根本就是同一类人。一样寂寞。
只是黑瞎子总是在笑着,张狂轻佻疯疯癫癫,于是人们都只看到了他的笑他的疯他的身手他的嚣张,却没人意识到他的寂寞。他眼睛里的这种淡然蓦然就好像一潭水,一潭千百年来一直没有丝毫博览的水。好像大千世界对于这个人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留念值得依恋的,他随时可以放手。自然,也没有什么可以威胁得到他。这是放开了一切的一种淡然和洒脱,无懈可击。
让黑瞎子放弃脸上的笑容,就好像让哑巴张放弃一贯的沉默,都是难事。解语花皱着眉头盯着这双眼睛看了很久,然后挺不耐烦地“啧”了一声,用毫不温柔的动作又把墨镜架回了对面那人的鼻梁上。
“马上就年关了。等过了年,我就给你找解家最好的医生。”
“花儿爷——瞎子说过......”
“现在不算了,你的眼睛说什么也得治好。”解语花说完这句话就偏过了头去不再看黑瞎子,顺手掏出手机来跳到俄罗斯方块的界面,“开车,回宅子。”
黑瞎子看着这样的解语花愣神了一会儿,似乎挺好玩挺好笑,然后抬手摸摸鼻梁无声地咧嘴笑了笑,一脚踩下了油门。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24:00 +0800 CST  
那位一身黑还戴着墨镜的爷跟在解语花身后走进解家的大宅子时,上上下下一众的伙计们只稍稍愣了那么一会儿就回过神来,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心照不宣继续忙手头的事情,一点不带含糊。解语花对自己训练出来的这一众伙计相当满意,没事人一样大概扫了一眼整个大院,就带着黑瞎子往自己房间走。
“看在你今天忠心护主好歹帮了爷不少忙的份上,赏你跟爷住一间房。”
“谢花儿爷。”黑瞎子跟在他身后笑嘻嘻地点头,一如之前第一次跟着这个人走进这间屋子一般,只是此时心里面已经有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他裂开嘴笑着看解语花的背影,那样高挑颀长甚至有点瘦弱的一个人,脱下大衣挂在衣架上的动作那么潇洒利落一点不拖泥带水,侧过来看着自己的一双眼睛那么灵动。他突然就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黑瞎子从来自认是个洒脱不羁的人,独来独往这么多年从来没有什么人什么事能留下他,他也从不痴迷从不执迷于什么,好像世间万物对他而言都不过是过眼云烟,看一看笑一笑也就过了。只有这次,只有解语花,他不知道自己是魔怔了还是怎样,竟然就死心搭地地挂在这棵海棠树上下不来了。想到这里难免有点自嘲,黑瞎子低头习惯性地抬手去摸鼻梁,就看对面那清丽精致的人儿拿着手机抬起眼睛来抛了个不咸不淡的白眼过来。
“愣着干什么,傻了么。”解语花说着抬起下巴指了指他扛在肩上的背包,“放东西去啊。”
于是黑瞎子扯出一个十足宠溺且无赖的笑容,大摇大摆地直接晃荡进了最里面的卧房,把肩上的背包甩在床头。心里渐渐升起来的,竟然是一种“回家”一般的感觉,暖暖的软软的,有点陌生有点美好,让人想就这么一直沉溺在这种美好的感觉当中。黑瞎子一个人漂泊惯了,他是没有家的,也没有什么地方可以给他“回去”,没什么人在等他。但这次,不一样。
他还清清楚楚记得自己一个多月以前被从这房子里轰出去时的情景,彼时那花儿竖起了全身的刺儿,冷着一双好看的眼睛看着自己,眼中全然不复半点温存,直看得人直接冷到骨子里去。没想到这辈子,还能这么再光明正大地走进来一回。黑瞎子再晃晃悠悠走出去的时候,刚好就听见解语花坐在椅子上打着电话,眼底一片神采飞扬。
“那就这么定了啊今儿年三十你带着你家那口子来北京我们好好聚聚......好好好不是你家那口子,小哥,张小哥,行了吧。哎还有......行行,听你的,都什么时候了还不忘小老板的奸商本色,出息。”
那人翘着的脚尖一点一点,眼角眉梢满满的都是笑意,眼底下亮晶晶的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一转眼看见黑瞎子出来,就又随便说了几句挂了电话。他理了理身上的衣服,收了手机站起来,非常自然地就伸出双臂环上了黑瞎子的肩膀。
“我让吴邪带着哑巴张来北京,我们今年好好过个团圆年。”小九爷抬着那一双晶亮的灵动异常的眸子,眸子里氤氲着水汽蒸腾,“你上次跟人一起过年是什么时候了?”
黑瞎子低头嘿嘿地笑,一边抱住了解语花消瘦的身子一边把呼吸悉数喷在了那人细致白嫩的一截脖子上:“瞎子一个人独来独往的习惯了,没家人没亲朋的哪来的过年的习惯,能想起来看看春晚就不错了。”说着顺带在解语花后腰上揉了两把,“过个团圆年,活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呢。”
解语花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好像给人狠狠敲了那么一下子,空落落的,瞬间意识到了自己刚刚那个问题是多么愚蠢。好在黑瞎子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在意的样子,解语花也就没给自己找不快,抬起尖俏的下巴在那人耳边飞快啄了一下,就后退了几步走开,毫不隐藏眼里那种充满了小孩子心性的跳脱调皮。
黑瞎子摸着耳边刚刚被解语花亲过的地方愣了愣,但也就只愣了那么两秒,随后就一脸湿润一脸荡漾地跟了上去。
“媳妇儿你都这么主动了我们今晚就把洞房花烛给补上吧~”
解家上上下下好几十口人,加上宅子里的伙计,百来号人过年当然热闹非凡。解语花这个家当得不轻松,每天忙里忙外转个不停,临近除夕夜了才好歹得了点空,索性把接下来的事儿全数交代给了宅子里管事的老管家。老管家姓丁,山西人,年纪一大把留着山羊胡子,腰上一年四季挂着个小葫芦,里面装着正宗的山西老陈醋。丁管家总说喝什么也比不上喝家乡的醋,宅子里的年轻伙计听了,总免不了想方设法搞来他那个葫芦偷偷喝那么一小口,喝完就一个个愁眉苦脸去厨房讨水喝。丁管家只笑,说山西的老陈醋可不是随随便便想喝就能喝的。
老人家的父辈就是给解家做事的伙计,丁管家还是个小屁孩的时候,就跟着父辈在解家的宅子里进进出出,自然早就把这当成了自己家。解语花,更是他看着一天天长起来的。丁管家至今没有婚娶,自然膝下无儿女,面上虽是恭敬又隔阂地称一声“东家”,其实心里没少把这花儿爷当成自己的儿子来疼。置办年货的事儿交给老管家,解语花自然也是一百个放心。
年关一天天近了,宅子里到处是一片忙忙碌碌红红火火的景象,大红的福字帖得直晃人的眼,大门两旁两排气派的对联龙飞凤舞气势非凡。
黑瞎子不算爱凑热闹的人,却也乐得跟解家的伙计插科打诨,白日里没事儿就混在一堆伙计里剪福字贴春联。解语花看他弓着腰身坐在小板凳上、小心翼翼拿着福字不知道怎么下剪子的样子,心里的欢喜就止不住地要涌上眼角来。这么骄傲的一个男人,这么特立独行锋芒毕露的一个男人,此刻正为了自己用这样平和的姿态猫在小板凳上剪福字,岁月静好细水流长,这种安静的美好太让人迷恋。
在情事方面解语花是个很直接的人,想要就是想要,疼就是疼舒服就是舒服,从来不委屈自己什么也不强求什么,于是一切都发展得顺理成章。
第一次被黑瞎子压在床上的时候他还有那么一瞬间想压回去的想法,暗暗攀住了男人的肩头腰背就要用力,却不想被那人蹭着颈窝呢喃出来的一句“花儿”给迷了心智,迷迷糊糊也就由他去了。黑瞎子叫自己名字时的声音那么迷恋那么绵长,他从来不知道这个男人还有这样的一面,不知道这个男人的声音可以这么温柔、这么软、这么暖,这么一点防备一点顾虑也不带,就是单纯纯粹到了极致的迷恋和喜欢。
黑瞎子的身子有点偏瘦,但十足的结实,基本上没什么多余的肉,解语花双手环着男人的胸腹不知道往哪里抓好,就用指尖一点一点去抚摸他身上斑驳的伤疤。于是黑瞎子低低地笑了,笑得就像一头被摸得很舒服的猛兽,用低低哑哑的嗓子呢喃着告诉解语花,这道伤疤是被人算计了一刀捅进去的,这个是在斗里一不小心让箭簇伤了的,这个是上次替你挨了药人一下子给挠出来的。而绝大多数,他自己都不记得是怎么留下的了。
伤疤是男人的军功章,解语花一边叹气一边挑了眉毛看他,眼里含着笑:“瞎子,你还立过挺多功的么。”
“花儿,你就别调笑我了。”黑瞎子舌尖在身下人细腻白嫩的皮肤上打着圈,言语间的呼吸喷在解语花胸腹上,那人敏感的身子立刻就弹了起来。
解语花抬起头来想说什么,那人却一只手慢慢向后摸索过去,找到隐秘的入口轻轻探进一个指节,还顺带着按了按,于是刚刚到了嘴边的句子全都成了破碎的沉吟,一咬牙就忍不住向后扬起了头。黑瞎子趁机吻住了那线条精致的一截脖颈细细啃咬,右手的指节却依旧留在解语花身体里面,好像很是满意那里的紧致温热,一轻一重地按压着内壁,还时不时轻轻旋转一下指尖。
“你......要是憋不住了,想进来就进来。”解语花抬头盯着黑瞎子的脸,脸颊上一片潮红,眼中的水汽更是氤氲得好像就快要滴出来,“爷是男人,没那么娇贵,要是疼了我自己会跟你说。”
这般姿态之下的解语花对黑瞎子来说简直就是致命的毒药,一旦沾上了就再也戒不掉。他笑着应了声好,却又探进另外一根指头来在里面转了转,极度缓慢细心地一点点向更深处摸索去。解语花被他这般动作磨得想骂娘,刚想一口咬在这死瞎子肩膀上,却不知给这人的手指按在了什么地方,即刻便觉得一股酥酥麻麻的电流沿着脊椎骨就往上蹿,一声粘腻的呻吟几乎是完全不受控制地从嘴巴里溢了出来。
黑瞎子似乎很开心地吹了个口哨,当下又在那一点上轻轻按压摩擦了一阵,直激得身下人身子一阵一阵痉挛才笑着慢慢抽出手指来。
虽然已经做了准备,但当黑瞎子真的进来的时候解语花还是在心里骂了一溜的脏话,张开嘴来一个“不小心”就咬在了那人的肩膀上。咬下去的一瞬间解语花心里想的是,没控制好力道,明天肯定是一排牙印。
黑瞎子算不上粗暴,甚至有点温柔,伏低了身子在他耳边安慰了好一阵子才开始慢慢动作起来,解语花也没觉得有多不适,于是便学着尽量放松了身体接受这个男人的进入。黑瞎子对他这样的举动似乎很欣赏很满意,用那种软软的暖暖的声音在耳边叫了一声“媳妇儿”,便伸出舌头去舔那小巧的耳朵。解语花想回击,无奈一开口全是毫无意义的破碎呻吟,从脊椎一点点窜上来的快感正把他最后的清醒神智慢慢的吞没,于是索性指尖用力攀住黑瞎子的背脊,眼睛一闭开始专心享受。
那一天晚上两个人折腾到了后半夜,第二天起床时解语花的腰酸软得几乎直不起来,而那罪魁祸首笑呵呵地坐在床头端了碗阳春面,里面摊了个荷包蛋加了点时令蔬菜,卖相极好。
他满脸殷勤地把那碗阳春面递过来,一脸湿润一脸的荡漾地说:
“来,媳妇儿,我下面给你吃。”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3 21:27:00 +0800 CST  

楼主:墨守柒

字数:244432

发表时间:2014-12-14 04: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11 09:58: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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