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错.整理重发】花错壹~叁+番外,校对微调版

解语花的眉皱了起来。他伸出手搭在黑瞎子肩膀上。手掌底下的身体依旧结实强健,但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他清楚,黑瞎子身上那股“气”,是真的没了。要把这股气找回来,怎么也得花点功夫。
“你好好休息,我就在对面病房,有事叫我。”解语花干净利落地说了这么几句话,就扶着床站了起来,浑身的肌肉又是一阵酸痛。他撑着床的手腕不自觉地抖了抖,劣质的医院床垫也就跟着抖了抖。对面黑瞎子歪了歪头眉毛稍稍一皱,放在膝盖上的手似乎有那么一瞬想要抬起来扶他,却终究只是又低下头,闷闷地“嗯”了一声。
解语花扶着墙壁慢慢走回自己的病房,爬上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没多久就进来一个年纪轻轻的小护士,小胡娘眼睛尖,一进门就发现这不听话的病人刚刚擅自下了床,于是皱着两条淡淡的眉毛不痛不痒地来了几句娇嗔。给解语花身上的伤口换了药,又叮嘱了他几句,小护士捧着文件夹和病历本轻轻巧巧地走了出去,关门的动作非常轻柔。
解语花躺在床上,心里有点没来由地来气,还有那么点憋屈。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黑瞎子。这个男人已然不会再像之前那样过于在意自己的眼睛,甚至在意到去寻短见的地步,但是这并不意味着他可以立刻坦然地接受。他那般桀骜的男人,能忍受自己作为一个残废活在世上,已是不易。解语花相信黑瞎子不会小家子气到就此消沉下去,他相信这男人终有一天会变回以前那个样子,但这不是一两天的事儿。
明白归明白,但是实际和理论其实又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想到那往日里张扬惯了的人现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就觉得无名火一股一股地往上蹿。
想来是胖子那张没谱的嘴把自己醒了这事儿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传播了出去,解语花躺在床上本来还想舒舒服服睡一会儿,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床头电话就响了。他皱皱眉有点不想去接,放任它在那叮铃铃地响,哪知这电话竟然响得特别执着。他终于拗不过,伸手抓了电话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又慢慢滑到被窝里去。
“小花,你醒啦?胖子说你精神不太好,我就想打个电话过来问问。诶跟你说,你家伙计送来的苹果真是挺好吃的,正宗的阿克苏苹果呢,小哥病房这也摆了一大篮子。你那还有苹果吗?我给你送几个过去?诶你现在能不能自己吃苹果啊,得有人削好了喂你吧?”
解家小九爷的眉头挑了挑。这语气这话唠,一准就是他那个发小了。
“醒了,没事,挺好。”他简短干净地抛出几个字,转头看看床头柜上摆着的苹果,“想吃苹果自己来拿,我想先睡会。”
“你也别总睡啊,偶尔下床走走。一个人在病房闷不闷?我下午过去陪陪你?”电话那头的吴邪听着精神挺不错,倒不像刚从斗里出生入死走了一遭的样子。想来这小子这些年跟着一帮没正经的混了那么些日子,到底不是当年那个文弱小老板了。
“得了,陪着你的哑巴张吧,我这不闷。”他说着扭头去看另外一边,这病房位置挺好,窗外刚好一枝白梅花。梅花本是腊月里开的东西,眼下想来也快开春了,这花开得倒依旧挺好,白得赛雪一般。
为了证明自己真不闷,解家小九爷再一开口语气就带上了几分调皮:“我窗外有枝梅花,开得可好,我等会拍下来给你看看?”
“不用不用你自己好好歇着吧,有什么事给我打电话,记住了没?”吴邪又唠唠叨叨叮嘱了几句,然后才挂断电话。
解语花躺在床上,扭头看着窗外那一枝白梅花。梅花开得很好,在薄薄一层残雪里看着别有那么几分意味,伴着寒风一晃一晃倒也坚韧。
他舒服地眯起眼睛打了个哈欠,一边感慨着冬天就是容易犯困,一遍放任自己陷进了温软柔软的被窝里。前阵子真是累狠了。他朦朦胧胧模模糊糊地想着。要好好休息一阵子,才有精力处理接下来的事情。
然而事实上他们并没有在医院住多久,过了那么四五天,解语花看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都已经开始硬化结痂没有发炎感染的迹象,就自作主张去办了出院手续。黑瞎子理所当然地要跟他一起出去,被他毫不犹豫地拦住。
“再过十天你眼睛就要动手术了。”解语花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轻飘飘地抛过去一句话,“你这几天就在医院好好养着,省的突然又出了什么变故,耽误了你的眼睛。”
“谨遵花儿爷教诲。”黑瞎子坐在病床上晃荡着两条长腿,颇有那么点百无聊赖的意思。他这些日子以来话是少了不少,几乎听不到往日里没玩没了的打趣和各式荤段子。两厢这么沉默了一会儿,解语花翻出来一个小玩意儿递过去,塞进他手里:“无聊了闷了就听这个,我好久之前从秀秀那搜刮的iPod,里面好像存了不少歌。”
黑瞎子裂开嘴无声地笑了笑,说还不如给他整个收音机,没事听听新闻。解语花白他一眼说就你事多。
“哎,花儿爷。”那瞎子脸上忽然难能可贵地浮现出几丝流里流气的流氓气来,这流氓气往日里解语花真是没少见,只不过最近这些日子,却是从没见过。他往解语花那凑了点,道:“你到底什么时候请我听戏啊?”
“再说,等我得闲的。”小九爷干净利落地收拾好了自己那点东西,低头发出去一条短信,然后抬眼看着黑瞎子,“我走了。会找时间过来看你的。”
“成成成,您尽管放心,我出不了事儿。”黑瞎子说着摆摆手起了身,摸索了一阵子摸到墙边上,然后扶着墙慢慢向门口走去,回了自己的病房。
回到解家大宅子的时候早已有伙计在那候着,一个伶俐的小伙计跑上来贴在解语花耳朵边说了几句话,小九爷扬了扬眉毛就走进屋去。
外面的天还是冷,屋里暖气开得足,一进房间立刻就觉得终身暖融融的。他脱下外套挂在一边,没等开口寻人,要找的那人就很是自觉地走了出来。一身月白色旗袍头上两个团子,却是霍秀秀。
“你奶奶又让你给我传什么话来了?”解语花打理着挂起来的衣服,没直视她的眼睛。
“这话说得真生分。”霍秀秀白嫩嫩的指头轻轻理着耳边的散发,半开玩笑半揶揄地看着面前的人,“这么长时间不见,你第一句话就跟我说这个?小花哥哥,你不在的这段时间里,我可没少帮你打理解家的事儿啊,还没跟你邀功呢。”
“行啊小丫头长大了不好糊弄了。”解语花听出她话里玩笑的成分,也乐得跟她闹,于是索性拿出了长辈哄小孩子的语气,“说,是要糖葫芦还是糖人儿,小花哥哥等会出去给你买。”
果不其然,秀秀白他一眼“噗”一声笑了出来,收了玩笑嘴脸。
“听说你们这次下地,凶得很。在里头碰到四阿公了?”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04:00 +0800 CST  
“碰见那老头子是当然的,躲也躲不开。”解语花走到沙发边坐下,捧起一杯热茶,茶杯上的温度一点一点暖融融地从手心开始渗进身体里,“还好,倒也没算太为难我们这些小辈。”
霍秀秀靠在沙发背上,心不在焉地卷着自己的头发玩,听得倒很仔细。她零零碎碎问了几个问题,解语花一一耐心给她讲。说到末了,他突然想起来什么一般,回头看着秀秀一张俏生生的脸道:“我在里头碰到瞎子了,他后来跟了我一路,帮了挺多忙。”
霍秀秀的神态从惊讶很快转为平静,然后又浮现出一点意料之中的窃喜,表情相当丰富有趣。她点了点头,也没多问,然后就听小花很自觉地继续说了下去:“就是出来以后,他那双招子算是彻底废了,眼下在医院养着呢。再有个十天,就该动手术了。”
霍秀秀微皱着眉头沉默了一会儿,舔了舔有点干燥的嘴唇开了口:“我早些年的时候听奶奶说,那瞎子的眼睛弄成那样,好像跟解家霍家都有点关系。但具体是什么,奶奶闭口不提,我也就没深究过。”
解语花听了这话,眉头微微挑了起来,有那么几分吃惊的意味。霍秀秀又看了他半晌,突然就站起来去拿自己的外套。
“该问的都问了,我也好回去跟奶奶答话。小花哥哥,这次你是真的把四阿公那把老骨头给比下去了,往后风光着呢。”她轻轻巧巧地说着穿好外衣,“你在家好好歇着吧,歇够了就把这几天的账本都过一遍,我给你放在书房靠左边那个架子上了,第二层。”
“行,回去好好跟你奶奶汇报,帮我给她老人家问个好。”解语花也不跟霍秀秀说些拐弯抹角的客气话,送走了人就径直走进了自己的书房。
出于礼貌和多次一起出生入死结下的交情,解语花把瞎子眼睛动手术的日子发短信告诉了无邪他们。于是吴家的小三爷本着哥们儿义气和一副好心肠,认为这是新年里第一件顶大顶大的事儿,这些日子以来对瞎子格外的“照顾”。
他怕瞎子一个人在医院闷坏了,又知道小花忙,不可能天天都有时间,于是没事儿就拉着张家小哥和王家胖子浩浩荡荡地向着医院进发,有时候顺路捎上潘子,每次去都得顺着带上点水果营养品和乱七八糟的磁带。胖子好奇他从哪搞来这么老旧的一台录音机和那么多同样老旧的磁带,他就嘿嘿笑,笑得有点小得意小聪明。
黑瞎子这个人,很奇怪。无邪捧着录音机往医院走的时候心里默默想着。他这个人,虽然不是那种从头到尾都散发着“潮”味儿的人,但往那随便一放也是个相貌英挺打扮入时气质特别的帅哥。但他第一次走进病房,看黑瞎子脸上挂着胡茬盘腿坐在床上、摆弄一个粉红色的小iPod的时候,小三爷是实实在在给......恶心了一下。这种恶心感来自于两个主要原因,第一,他莫名觉得瞎子这人跟过于潮流的电子设备实在是不搭边。就好像早些年在塔木托,这瞎子大半夜一个人窝在外面摆弄手机,怎么摆弄都摆弄不明白,到头来还是得请教他小三爷。这事给无邪的印象非常深刻。第二,一个大老爷们儿摆弄那么点一个粉红色的东西,真是怎么看怎么别扭,除非那个大老爷们是解语花。
于是小三爷先是站在门口阳光灿烂地打了个招呼,然后就不客气地凑过去往床上一坐:“这玩意儿是小花送你的吧?”
“啊,是。”黑瞎子习惯性去摸缠了一层白纱布的鼻梁,“说是霍家大小姐的东西,叫花儿爷给搜刮来了,里面的曲子多数听不清歌词。”
“哎哟我说眼镜兄你这也是虎落平阳啊,小姑娘听的东西酸酸唧唧婆婆妈妈的,唱来唱去无非一个我爱你一个你不爱我。你一个大老爷们儿成天听这些,不得听出来病啊,到时候酸酸唧唧婆婆妈妈跟个娘们儿一样哪个姑娘能跟你......”胖子一张嘴就开始没谱乱侃,黑瞎子抬头嘿嘿笑。
行动派张起灵向黑瞎子点了点头算是打过了招呼,又突然想起来这厮看不见自己点头,于是沉默不语地走上前去,左手很是沉稳地拍了拍黑瞎子的肩膀,右手直接把录音机塞了过去。
“唉这手......绝对是哑巴张没得跑。”黑瞎子嘿嘿笑着接过录音机,上下左右摸了摸,“小三爷,这东西你从哪整来的?”
“小爷我无所不能。”吴邪一副小人得志的表情翻出一卷磁带来,“来来来听歌听歌,哥几个今天听着80年代旧上海的音乐好好聊聊人生聊聊理想。”
“得了吧小天真,都一把年纪了还理想呢,你胖爷爷的理想就是找个好妹子安安分分过日子。”
“能不能有点追求啊王月半同志?组织平时都怎么教育你的?不能给组织丢人啊。”
“行行行就你有志气你有理想,你不丢人。哎小哥你过来看看这磁带是不是卡住了?”
“王月半!小哥那双发丘指是给你捅磁带用的吗?”
“你懂个球,捅磁带这是门技术活......去去去给削几个苹果。”
黑瞎子坐在床上,听着这些闹闹哄哄的声音,感觉着周身那几个不安分的移动热源,感觉自己住院的这段日子里,是不会多无聊了。
于是这天晚上,解语花提着他解家厨娘做的清淡小点心推开病房门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这么一副景象——病房里空调开得很足,《夜来香》的调子轻轻柔柔地响着,黑瞎子和胖子、张家小哥挤成一团,一个抱着枕头一个抱着被子,一个盘着双腿坐得十分笔挺端正。他那发小、吴家的小三爷,捧着一本书坐在几个人对面,深色凝重语速低缓地慢慢读着:
“我慢慢、慢慢回过头,就看见一张惨白惨白的女人脸,紧紧贴在我家窗玻璃上,双眼还在慢慢往外淌血... ...”
小九爷眉毛一挑,斜着眼睛瞟了吴邪手中那本书一眼——《鬼话连篇》。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04:00 +0800 CST  
医院里的小护士都知道,这间病房里的病人应该是个性格相当好、非常够意思的人,所以朋友也多,一群大老爷们儿成天成天往这间病房里钻,一屋子的人一闹就是一整天。还有一个总是西装革履的公子哥儿,也隔三差五来一次,手上总少不了带点东西。看这群人,除了那个恨不得横过来长的胖子,其他人皆算得上帅哥,还是不同型号的,小护士看得自然是乐呵得很,路过病房门口的时候也总是多看两眼。
对此,胖子坚信是自己是魅力让小护士们深深折服,坐在床上颇得意地抖了抖自己的满身肥膘。无邪挑着眉头一脸挖苦地跟他抬杠,黑匣子在一旁咧着嘴无声笑,张起灵就端端正正地坐着充当人形冷气。
每次解语花来的时候,病房里都热闹得很,他看得也舒心。他感觉得到,瞎子的情绪这些日子稳定多了,让人放心不少。
十天的时间过得很快。亏了那帮货的关心和解家厨娘的手艺,黑瞎子这几天倒是把身体养得很好,解语花的手摸上去都能在腰上摸到稍稍柔软的一层肉。他挑着眉毛笑,边笑边说黑爷也该到了长膘的年纪了。
黑瞎子一脸严肃地在自己腰上掐了掐,好像对这种手感不太习惯,于是咧了咧嘴说等出院得多运动运动。解语花听到这话有那么点想歪,但对面那人脸上缠着绷带一脸的严肃正直,真不像是在讲荤段子的样子。
手术定在第二天上午,吴邪那一帮人说是怕打扰黑瞎子休息,早早就回了各自住的地方。解语花靠在窗台上,身边站着黑瞎子,两个人开着窗子吹着冬末初春最后那一丝丝冷风,心情还说得上是惬意。离开解家太久,家里面的事情堆积了不少,解语花这次回来着实是忙了好一阵子,也没顾得上这瞎子这些天都怎么过的,只是每次来都看到他跟吴邪和胖子嘻嘻哈哈闹成一团,倒像是过得相当滋润。
两厢这么沉默了一会儿,黑瞎子先开了口。他揉着自己一头好几天没怎么打理的头发,声音懒洋洋的:“花儿爷,明天我手术要是成了,那回头得赶紧烧柱香感谢感谢天上的菩萨们。要是不成,那这辈子可就看不见了。”
“得了吧,你什么时候信过菩萨了。”解语花难得地带了包烟——他自己从不碰这玩意儿,自然是给瞎子带的——把烟盒打开抖出一根来,凑到对面那人鼻子下面,“来一根?”
“不了,省的熏着了你。”黑瞎子咧了咧嘴。他听出解语花是有意避开了他话里那么一两分悲怆消沉的味道,也不去特意挑明,索性打算自己放开了说个明白,“花儿爷,说真的啊。瞎子现在觉得,其实瞎了也没什么。”
解语花没说话,清清亮亮的眼睛里有那么一两分诧异的味道。
“眼下再想想自己前些年那些个念头,自己都觉得可笑。”黑瞎子吸了吸鼻子,好像觉得夜里风有点冷,伸手摸索着把窗子关上了一点,“其实你说,一双眼睛而已,这么介意干什么呢。人啊,活成什么样都是个命,改不了、反抗不了,就得学会接受学会享受。不然不是天天跟自己过不去么。”
他突然又笑了笑,笑得有几分小人得志的得意洋洋:“再说我这些年看到的东西,比有些人几辈子看到的还要精彩,值了。”
“你现在倒看得开。”解语花笑,故意避开了他去年为了治眼睛的事儿跟自己闹翻、大老远跑到杭州去的那茬,“就没什么留念的舍不得的?”
“看够啦,无所谓了。”黑瞎子扬了扬下巴嘿嘿地笑,十足的流氓气,十足的洒脱。对面解语花静静地看。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瞎子。他能感觉到,出了那个斗以来,一直到几个小时之前,黑瞎子身上都少了那么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劲”。而现在,这股劲回来了。
“就冲你这洒脱劲——老天会赏脸的。”解语花说着把窗户关严,拢了拢黑瞎子身上病号服的领口,“天冷别吹太久了,早点睡。”
“好嘞。”黑瞎子笑嘻嘻地答应着,任凭解语花拉着自己的袖子慢慢走向床位,然后乖乖上去躺好、乖乖盖好了被子。
“我明早再过来。”解语花掏出手机低头看了一眼时间,弯下腰握了握黑瞎子露在外面的手,“晚安。”
黑瞎子听着熟悉的脚步声一点点远去,然后是电灯开关被关上的声音、关门声。不久之后四周完全归于寂静。他躺在床上翻了个身,准备入睡。
其实还是有那么一点点遗憾的。比如,要是万一真瞎了,那就一辈子不能看小花唱一场戏。虽然说用听的也一样,但是终归,少了那么点什么。这念头也不过一闪而过,他的思维很快又归于平静。
第二天吴邪三人众来得很早,并且很高调。几头没谱的货拿着大红花大红灯笼,偏要把瞎子的病房打扮得喜气洋洋。护士拦不住,只好任由他们几个人胡闹,一边看一边偷着笑。解语花西装革履站在黑瞎子身边,看着自己发小满脸的高兴劲儿感觉不太好意思打击他的积极性,但是这些个红花这些个灯笼,说实话,是真没品味。
黑瞎子被护士推走的时候,胖子在一边拖着长调子来了一句“吉——时——到——”,瞎子嘿嘿笑着说等我能看见了削不死你。医院里成天死气沉沉的,难得这么热闹,小护士攀在黑瞎子耳边,说:“先生,您这几位朋友对您真好。”
黑瞎子的身子似乎僵了那么一下下,然后点点头,咧着嘴说是是是,可好了。
一路上瞎闹的几个人最后被挡在了手术室外面。白色的两扇门在面前缓缓合拢,门上“手术中”的小牌子亮起来,解语花盯着那小小一盏指示灯看了看,最后坐在走廊两边的椅子上。他看起来很轻松,没什么心事没什么担忧的样子,只是没有像往常那样一得闲就翻出挚爱的俄罗斯方块。无邪低头看了看他,走出去安安静静坐在他旁边,没有说什么。
张起灵一坐下就双手环抱着头往后一仰,开始闭目养神。胖子受不了这种安静的气氛,手在大腿上搓了搓准备开口说点什么,旁边张小哥的神奇手指突然就不轻不重地点在了他肩上。胖子浑身一个激灵,然后摸了摸自己一头板寸,准备也闭目养神去。
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最先开口的反而是解语花。
“你们用不着这么......这么......”他似是想了半天没想到合适的词,于是摇了摇头,笑笑不再说话。
“诶花姑娘,我们这不是为了配合你的心情——”
“我能有什么心情?”解语花平静地反问了一句,“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呗。”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04:00 +0800 CST  
吴邪在旁边静静地看。小花和瞎子这一路,他或多或少地也知道些,自然晓得两个人能到今天这样什么都摊开来说,是件挺不容易的事儿。小花的骄傲或者瞎子的桀骜,他都见识过,也都清楚得很。如果没有那么多巧合那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安排,这两个人,或许是八竿子打不着、永远不可能搭得上边的。
同样,如果不是这么多乱七八糟纷杂繁复的巧合和安排,他很难想象这样两个人会在一起。他们的性格凑到一起,或许就像是针尖对麦芒,谁也不需要谁的同情谁的保护,谁也不肯向谁示弱,因为他们本身就是强者,各方面都是。所以,吴邪很难想象,那个向来把生死都看做儿戏的黑瞎子有那么温柔体贴的一面,小花也有会为别人考虑为别人全盘打算的时候。他突然想起来之间跟秀秀聊天,小丫头跟他说了很多十分矫情的话。什么“爱就是为了一个人改变自己”、“当你爱上一个人之后,会发现自己变得不像是自己了。”
这些话,让当时的小三爷有点嗤之以鼻,说姑娘家的心思就是会绕弯弯,一个人喜欢另一个人哪里是那么复杂那么矫情的事情。后来再想想,好像的确,就是这样。就比如在此之前,他觉得小花的心里永远都只有解家、做什么都要先算计好利益有多少成本有多少。现在的小花,毫无疑问仍然是那个精明能干的解家当家、依旧把他的产业打理得妥妥当当没有一点问题。黑瞎子,只能说是一个突然出现的不稳定因素,让这个强大聪明无懈可击的人,在有些情况下多了那么几分人情味儿。
在没真的遇到那些事的时候,谁也没有资格对另一个人品头论足,因为你没有经历过他经历过的、没看过他看到过的,再怎么分析得头头是道也只能是个人的猜测,谈不上什么真正的说服力。
小三爷就这么乱七八糟胡思乱想地任由自己的脑子随便乱想,倒也没觉得时间过得有多慢。他本以为身边那胖子耐不住寂寞,等不了多少时间就得瘫在椅子上睡过去,结果倒是相当出乎意料,那货精精神神地一直等到手术结束。他说,这是考验兄弟情谊的时候,不能在睡魔的淫威之下屈服。解语花扯了扯嘴角没说话,小三爷则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
瞎子被推出来的时候意识还算是清醒,眼睛上依旧缠着厚厚的一层白纱布,只不过整个人依旧是有点迷糊。解语花捏了捏黑瞎子的手,抬头随口问了医生一句是不是麻药剂量不够,他怎么没睡着。医生笑了笑没说话,黑瞎子也咧咧嘴握了握解语花的手,没做解释。医生说手术比较成功,只是这位先生的眼睛本来已经恶化到了相当严重的地步,按目前的医学水平,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日后到底能不能真的恢复,还是要看自己。
“有没有什么要注意的?”解语花一脸平静地看着医生。
“伤口不能沾水,隔一天带他过来换一次药。”医生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来,“现在天气不热伤口不容易感染,恢复得好的话,半个月就能拆线了。如果情况理想,拆了线应该就能看见东西。”
“那如果不理想呢?”解语花的表情和语气依旧是很平静。他并非悲观主义,也并非对手术没有信心,而是固执地觉得自己应该做好最坏情况的打算。因为哪怕情况多么糟,总是要有个人去面对去接受的。瞎子万一真没了眼睛,自己得跟他一起扛着。
“不理想——”医生顿了顿,摘下手上的卫生手套,“如果拆了线,他还是看不见东西,那也就一辈子看不见了。”
“行,知道了。”解语花伸出手,相当客气地跟那医生来了个礼节性的握手,脸上是标准的商业化程序化笑容,“麻烦大夫。”
黑瞎子被几个人扶上车,车子没有开回解家的大院,而是直接开往了解语花在北京三环的一套小公寓。房子不太大,也没多少气派豪华的家具,格调相当的简单简约。房子估计是好久没人住了,床上沙发上落了挺厚的一层灰,一开门还有一股子隐隐的霉味。
解语花开了门,胖子和张起灵就架着黑瞎子在沙发上坐下,然后打量起这间公寓来。这一打量,胖子就扯着嗓门嚎这卫生肯定过不去,眼镜兄是病患,居住条件说什么也不能这么差。说完他就开始张罗着找抹布找拖把,拿盆和桶去接水要来个彻底的大扫除。解语花仔细想想,自己这套房子也确实是挺久没人住了,是应该打扫打扫,于是十分配合地动了动口告知胖子各种清洁用具的具体位置。胖子前脚干劲满满地踏出去,无邪后脚就跟上了。
一直在沙发上保持端正笔挺坐姿的张起灵突然弹了起来,一双奇长的手指指了指厨房的方向,就跟了过去,意思是要去帮忙。解语花点点头有点惊愕,他解家小九爷这辈子居然还能发达到让哑巴张给自己打扫屋子,真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不过再一想,这位张家小哥据说生活上是个九级残障,但愿不要弄出什么岔子来才好。他心里这么想着,转头看了看靠在沙发上似乎还没缓过来的黑瞎子,也不放心丢下他一个人去厨房里跟那些人一起忙,只好安安分分坐着,静静握住了黑瞎子的手不说话。
随后,厨房里胖子的大嗓门就传了出来——
“哎小哥,这东西不是这么用......小天真!你看你家哑巴干什么呢!”

那天几个人一直折腾到了晚上八点多,才把这套公寓收拾出了样子。柜子里的枕头被子床垫全都拖到天台上去暴晒了一下午,也亏得老天给面子,太阳好得很,搬回来的被子枕头全都散发出一股暖暖的味道来。晚上胖子执意说要给大家展示一下他的好厨艺,吴邪说瞎子刚动了手术,该吃点清淡的,你做的那些大鱼大肉的不太适合。于是胖子对吴邪进行了深入且深刻的批评教育,一再重申“你胖爷爷做清淡小菜也是一等一的好手”这一事实,然后拉拉扯扯地下楼买菜去了。整个过程,张起灵跟在吴邪身后一言不发。
几个人闹闹哄哄出去买菜的时候,沙发上的黑瞎子已经基本上缓了过来。他向后仰着靠在沙发上,想要伸手去揉揉眼睛,手抬起来到一半的时候却被另外一双手制止了——解语花在旁边看着他,挡下他的手,语气非常平淡:“你刚刚动了手术,眼睛那么娇贵的地方,不要随便碰。”
黑瞎子一愣,然后很快辨别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是谁,于是扯起一个没什么力度的笑意,松垮垮的。他听话地垂下手,深呼吸,又往后靠过去。
“眼睛还疼么?”解语花端来一杯水,小心翼翼放在黑瞎子手里,引他把杯子举到嘴边。
“还行。”男人喝了一口水润了润嗓子,开口的时候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他没告诉解语花,上午的手术他根本就没有用麻药。他清楚自己的眼睛恢复的可能性有多小,那可能性小得基本上可以忽视——五分之一。他也清楚,如果没了眼睛,自己跟在解语花身边,很可能就会成为他的软肋甚至是累赘。眼睛的位置离大脑太近了,如果用麻药,势必会影响大脑的正常工作和判断。他清楚清晰准确的判断于他、于解语花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一件事,万一没了眼睛,他至少还有一向精确的判断力和缜密的思维。
跟医生提议不要用麻药的时候,医生皱着眉头满脸的不可思议,当然这震惊的表情,黑瞎子是看不到的。最后,他拗不过这个男人。
第一刀下去的时候黑瞎子喉咙里发出一声闷哼,一瞬间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手背上的青筋全都爆了起来。
“挺不住就打麻药。”医生的声音还称得上平静,旁边几个观摩的新手却已经有点不忍心看下去。
黑瞎子攥着床单的手一点点松开,似乎是费了很大力气一般,咧了咧嘴角:“总得适应一会儿——很快。”
就像他说的,得适应一会儿。那之后的手术,黑瞎子全程再没有发出一点声音、有过一点动作。当被推出手术室的时候,他是真的累极了,整个人才都迷迷糊糊起来。
眼睛周围的肌肉还在隐隐作痛,痛的方式很奇怪——眼球下面不知道具体什么位置的地方,不停散发出一种很难描述的痛感。不是钝痛,也不是被利器割伤时那种尖锐的痛感,很奇怪,很难捉摸,且碰触不到。黑瞎子觉得如果自己能揉一揉眼球,说不定能缓解这种痛感,但也就是说不定。
眼睛用上一点力气,他视图睁开眼睛哪怕一点点,但依旧是徒劳无功。似乎有什么人的手慢慢抚上他的脸,隔着一层又一层的绷带传来非常轻柔非常熟悉的触感,是解语花。他伸手握住那双手,轻轻在脸上蹭了蹭。
“吴邪和胖子他们下去买菜去了,说是晚上胖子下厨。”解语花的语气,像是在例行公事汇报一天的行程。
“哟,胖爷亲自下厨啊。”黑瞎子脸上闪出一丝笑意来。
两个人接下来的一段时候都没有说话,各自坐在沙发上想自己的事情,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在想。刚刚打扫干净的公寓里还有着整洁干净的气息,刚晒过的沙发垫暖洋洋的靠着很舒服,空调房内的气温刚好维持在让人舒适的温度。黑瞎子在沙发上蹭了蹭,然后一点点靠过去,把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解语花身上。解语花也没躲,老老实实承受了这份重量,然后伸手,揉了揉身边人那团有点乱有点蓬松、且显得稍稍有点长的头发。
安静、放松、温馨、静谧的气氛。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08:00 +0800 CST  
“成啊。”那人的声音懒洋洋的,“是挺长时间没搭理了。看不见,也不知道它长成了个什么样子。”
解语花坐正了身体,颇严肃地对着这颗凌乱的脑袋看了看,然后勾着嘴角回他;“还行,不难看,就是有点沧桑。”
“哎哟,可不沧桑,都快奔四的人了。”黑瞎子摸着鼻梁讪讪地笑,总算是笑出了声。
断断续续的吵闹声从门外传来,吴邪等三人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从外面走了进来,见黑瞎子醒了,就过来闹哄哄打了打招呼,又一窝蜂一般进了厨房。张起灵一言不发地跟在吴邪后面,然而就在他即将理所当然地跟进厨房时,小三爷客客气气但颇具威严的声音传了过来——“小哥,你在沙发上陪陪瞎子。”
张起灵在原地定了定,然后转身,跨到沙发前面,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那脸上缠着厚厚一层绷带的瞎子,然后坐下,继续不说话。
黑瞎子只感觉自己右边的沙发一沉,然后周身的温度似乎莫名其妙平白无故地下降了些许。于是他嘿嘿笑着,把头转向右边:“哟,哑巴——”
接着他感到似乎有两道分外清凉的视线射到了自己脸上。接着那两道视线的温度慢慢上升到正常范围,而后一只手罕见地凑上来,在他肩头还挺亲昵地拍了拍。他听到张起灵冷冷清清的声音像一条直线般传过来:“累了,好好歇歇。”
六个字。黑瞎子点了点头。小客厅内一时又陷入让人分外安心的静谧。
晚餐相当丰盛,但皆是清淡可口的吃食,解语花不得不承认这胖子的手艺真是相当可以。温火慢炖的老母鸡汤,加了些许菌类、用大骨汤炖出来的小米粥,两盘清爽可口的小菜,外加胖子引以为豪的“XO酱萝卜糕”。吴邪吃得赞不绝口,并频频向王大厨讨教,黑瞎子在一边添油加醋地把胖子捧上了天。张起灵体现自己赞赏之情的方式比较特别,也比较实在——他只是一直闷声不响地吃,姿态得体吃相也挺好看,只是进食速度飞快。
考虑到屋里还有个刚出院没几个小时的伤患,一群人并没怎么闹腾,吃完饭又寒暄了几句就各自收拾东西准备各回各家。解语花嘴上说着“不送”,其实还是送到了门口,然后注视着一行人道了别关上门,听着门外面打闹扯淡的声音伴着脚步声渐行渐远。
解语花这套小公寓在五楼,其实这楼一共也就六楼,因此也没设电梯。几个人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楼梯间里,时不时传来一两声笑,最后消失不见。桌上的盆盆碗碗都已经收了下去,洗干净放在橱柜里,小九爷不得不承认自己那发小和哪个满嘴跑火车的王胖子,倒真是一把做家务的好手,居然还称得上是贤惠。他确定门已经反锁上,便翻身折回屋里,看着沙发上安安静静听电视的黑瞎子。电视里放着一期挺老的探索节目,讲东非大裂谷,播音员的声音十分有磁性,电视上的画面也非常具有壮阔的美感。黑瞎子手里握着遥控器,安安静静地听,解语花不知道他能否通过听觉来想象出电视里壮阔的画面。他走过去,靠在沙发后面,问道:“洗个澡,早点休息?”
“好。”黑瞎子回答得很平静,然后摸索着站起来,却愣在那里不知道干什么了。这是解语花的公寓,他从来没来过。浴室在哪,房子什么构造,洗澡用的东西在哪,换洗衣服在哪——他全都不知道。解语花感觉面前这人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似乎又出现了波动,某一不稳定的因子在空气当中跳动。然而这种不稳定只持续了一瞬。下一个瞬间,黑瞎子脸上便又出现那种放松的、懒洋洋的流氓气笑容来。他懒懒地开口,声音透出一股隐隐的疲惫,却又带着相当明显的调笑:“朕要沐浴更衣。”
小九爷眼角一挑就笑了出来,常年唱戏练出来的一双眸子里波光流转,几分宽慰几分得意,剩下的皆是历尽千万种之后余下的沉静淡然,还有那么一两分不待见的玩笑意味在里面。黑瞎子当然是看不见解家小九爷此刻脸上的神色了,他只静静站在那里,然后便感觉一双手放在自己肩上,带着些许力道。那人在自己耳边开口,声音里带着调笑:“黑爷,您这是要当皇帝呢?”
黑瞎子一愣,然后嘿嘿地讪笑道:“哪敢。”
嘴上虽是这么说,人却任由解语花慢慢扶到浴室里。水刚刚已经烧了十几分钟,水温刚好合适。解语花小心翼翼脱去面前人的衣服,格外担心一不小心碰着刚开了刀的眼睛,因此力道拿捏得很是温柔。解家的小九爷鲜有这么温柔的时候,黑瞎子忍不住想开几句玩笑,话到了嘴边却硬生生给忍了下去。解语花看他样子好笑,于是嘴角一挑,不轻不重地捏了捏他的腰:“瞎子,你近些日子可真是长膘了。”
“拖花儿爷的福哟。”混不正经的回答,半点没说到地方上。
“再怎么养几天,你腰上估计就能掐起来一层肥肉了。啧,想着就有点腻。”解语花声音是带着笑的,笑里带着半真半假的嫌弃。这玩笑话却让黑瞎子感到了空前的大危机,他摸索了一阵,讷讷道:“那不然,改天你给我添置个跑步机回来,我没事在家里跑跑步?”
“得了,你难得消停几天,胖就胖点吧。”解语花手上利索地解了黑瞎子腰上的皮带,去拉裤子拉链,“都到了这个年纪了,再掉膘也不是什么好事。是不是,老人家?”
他也不知这瞎子究竟多少年纪,只随便挑了个理由笑话他。
谁知这瞎子却摸摸索索捉住了他的手,一手拦着解语花的动作不让他继续,一手很是羞涩地拉着自己滑到胯部的裤子。解语花挑眉,半是不解地问:“怎么?”
黑瞎子提着裤子磨蹭半天,嘿嘿笑着答了一句——“年纪大了,害羞。”
半个小时以后黑瞎子被洗刷干净,赤条条地给解语花丢了出来扔到床上,他嘴里连连叫着“花儿爷你要尊老爱幼”,一边胡乱扯过床上的枕头被子往自己身上挡。解语花穿着一身湿漉漉的衣服靠在浴室门口,挑起来的眼睛里半是好笑半是得意,看着那瞎子十分“羞涩”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的样子,竟当真还有那么几分心旷神怡。
那天晚上两个人睡得早,说是病号要多休息,休息好了眼睛好得才快。空调房里很温暖,松软的被子盖在身上非常舒服。床不算大,两个人并排睡着,肢体有些恰到好处的接触,不纠缠也不疏离。小九爷终究是大发慈悲,找了一条自己的内裤给黑瞎子穿上,那瞎子缩在被子里,满脸认真地回他:“花儿爷,裤子小了。”
这一夜,两个人睡得很沉。第二天清晨解语花起来的时候,黑瞎子还迷迷糊糊地趴在床上。他俯身轻轻抚了抚缠着绷带的眼睛,在那人耳边轻声道:“我出去办点事,晚上回来。小邪他们住的宾馆离这不太远,闷了就叫他们过来,或者给我打电话。”那人迷迷糊糊地点了点脑袋算是答应,解语花又塞给他一个手机,“特意给你准备的按键手机,通话记录里第一个号码是我的,第二个是吴邪的,不用看也能找到。”
交代完,他起身下了床,收拾东西出门。
出门的时候解语花心里有点好笑。换做是往常,大概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也能有这么体贴地照顾别人的一天。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12:00 +0800 CST  
事实证明解语花根本无需担心黑瞎子会不会无聊。当天上午十点钟,吴家的小三爷就领了几个人风风火火赶了过来,手上提着之前那台老式收音机,以及各种水果和食材。这公寓的钥匙前一天晚上解语花给了吴邪一把,说是方便他照顾瞎子,眼下却是方便了他私闯民宅。黑瞎子依旧趴在床上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就听到钥匙孔哗啦啦一阵响。他懵懵懂懂地以为是解语花回来了,于是便没介意,蹭了蹭枕头缩进被子里继续睡。可随后门一被打开,他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有点吵。
于是黑瞎子醒了醒脑子撑起上半个身子,稍稍侧了侧头去听。
吴邪一脸阳光灿烂地推门进来的时候,恰巧就看到黑瞎子下半身缩在雪白干净的被子里,裸露的上半身撑起来微微向前探,头侧向门这边,身上干净利落富有魅力的线条展现无遗。
小三爷愣了一下,然后决定无视黑瞎子这种半裸的状态,挂着大大的笑容打了个招呼就径直走进去,就好像床上那人此刻衣冠得体没有丝毫异常一般。
“小三爷......小三爷!黑爷他——”潘子在后面压低了声音开口喊了几句,无奈自己那小主子是半个字儿都没听到,于是他只好咳了一声,道:“没想到黑爷在休息啊,叨扰了。”
“我说大潘子,都是兄弟你叽歪个什么劲儿啊,堂堂大老爷们儿还怕看啊?你说是不是眼镜兄,大潘这是埋汰你呢,你黑爷就不是这么计较的人。”胖子倒是不见外,三两下脱了外套随便搭在椅子上,“花姑娘这小公寓还真挺不错啊,空调一开暖和得跟阳春三月一样。”
黑瞎子知道自己是觉是彻底没法睡了。他低着头,默默沉了一会儿气,调整了一下情绪,突然想起解语花出去的时候没给他准备今天穿的衣服。屋里这么多人,虽说都是男人,可光天化日之下总不能穿着小一号的内裤到处嘚瑟。于是他慢慢抬头,咧了咧嘴笑笑算是打过招呼,然后冲着不知道是哪个方向说道:“你们谁能......去给我找个衣服穿?裸着呢。”
胖子一听就乐了起来,一边嚎着都是男人不怕看,一边就作势要去掀黑瞎子的被子。黑瞎子嘿嘿笑着,半真半假来了一句“哥哥身材好,怕有些人看了嫉妒”。他这话原本是说给胖子听的,可那胖子也是个脸皮非一般厚的角色,一点儿没往心里去,反倒是小三爷耳根子微微红了那么一红。然而很快,耳根子稍微红了一红的小三爷就调整了过来,肚子里小奸商的坏水往上一蹿,就加入了胖子的掀被子大军,潘子在一边十分认真地思考着是该帮自家小主子,还是该给大名鼎鼎的黑爷陪个不是。
几个人闹得正欢,那边闷油瓶突然不冷不热地递过来一个袋子,不冷不热地开口道:“早餐。”
几个人听见他开口,也就都不闹了,从床上爬起来做好。于是闷油瓶把袋子送到黑瞎子面前,让他一伸手就能碰到,又开口说了一个字——“吃”。
早餐是清淡的豆沙包和豆浆,好在豆沙包吃起来方便,黑瞎子一个人吃也不至于弄脏了被子。他本来还想着,万一是肠粉白粥什么的,这一屋子的货除了小三爷,还有没有靠谱的能喂他吃东西的人。
黑瞎子手术后等待拆线的第一天,在几个朋友的喧闹声和豆沙的香甜中开始。
日子过得很是安稳,安稳得不像话。解语花基本上每天都跑回这间小公寓里,陪着瞎子睡一个晚上,两个人没事谈谈心聊聊天。瞎子这人就是有这种本事,你跟他聊天,永远都不会觉得乏味觉得闷。但倘若需要安静的氛围,这人也绝不会话唠到毫无节制。解语花轻轻抚着他笔挺的鼻梁和眼睛上缠着的纱布,声音清清冷冷平平淡淡:“今天换药的时候,医生说你伤口恢复得相当快。看来苗头不错。”
黑瞎子像是只乖顺的大型犬一般任由他的手在自己脸上左摸摸右摸摸,声音带着笑:“那是,我命大。”
“命大的不一定福大。”解语花收了手,嘴角一挑笑出声来。
“福大的不一定命大。”黑瞎子不紧不慢地开口,“照我说,这人的一辈子,能消受的福分到底是有限的。老天爷给你点甜头,得学会知足。就怕有些人贪得无厌,盯着自己享不来的福分,也不想想有没有那个命去消受。”
“看不出来啊,黑爷,你倒是个认命的。”解语花心情好像挺好,缩了缩肩膀一点一点滑进被窝里,挑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他身边的人。
“谁都有自己的命。”黑瞎子指了指自己眼睛上缠着的绷带,“你说,我以后要是去给人算命,能不能整出点小名气来?”
“算命瞎子?”解语花拍了拍他示意他躺下,眉毛一挑,瞬间就换上一副暴发户嘴脸,“那我就把一整条街的算命业务都给你承包下来。”
“哎哟我操,花儿爷,您当是承包鱼塘呢啊... ...”
“别贫了,睡觉。”解语花抬手揉了揉黑瞎子的头发,“等你眼睛好了,我们再回解家的大宅子。那比不上这清净。”
黑瞎子喉咙里“嗯”了一声,在枕头上蹭了蹭,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不再说话。
解语花到底是困了累了,躺下去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平稳绵长,似是睡得很熟。黑瞎子躺在旁边听着那人的呼吸,脑子里又想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伤口恢复得快是自然,这么多年的摸爬滚打他恢复能力早就比一般人强很多。只是他自己知道,眼睛周围的那几块肌肉,依旧是不太好使,感觉也不太灵敏。有时候,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眼睛的存在。
这种让人有点消沉的念头在他脑子里盘旋了能有那么十几秒,然后烟消云散。黑瞎子张嘴无声地打了个哈欠,告诉自己,睡了。
等待拆线的第十三天,黑瞎子坐在空无一人的公寓里,安安静静地听电视。频道是毫无新意的CCTV 1,新闻里讲述着世界各地发生的事情,国外人民活得水深火热,国内一片大好局面国泰民安。黑瞎子听着听着突然想起来一句话,这句话他也忘了到底是哪个人说的,好像还是个名人。这位名人说,中国的新闻联播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散步节目。而且,还是明目张胆的那种。
世界上的事他还真不怎么关心,只无聊的时候拿来听听解闷。正听着,门外传来些许极轻的响动。自从眼睛看不见东西,黑瞎子便觉得自己耳朵是灵敏了很多,轻易就能捕捉到非常细小的动静。门外那人想来身手绝对差不了,动作非常轻,几乎没有声音,气息也淡得基本上捕捉不到。
黑瞎子皱了皱眉,思考自己是不是该随便挑个什么东西防身,免得待会突然进来几个仇家。但按理说,仇家也不会有这里的钥匙。这套小公寓的钥匙一共三把,一把在解语花那,一把在吴邪那,第三把压在床头柜的台灯下面备用。
接着传来的是门锁被钥匙打开的声音,似乎是有人进来了,可是那人没说话,脚步也很稳很轻。黑瞎子坐在沙发上没有动。那人走近了,好像是放下了一袋子什么东西,然后在对面坐了袭来。
良久之后,一个挺熟悉的声音从对面传了过来——
“是我。”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15:00 +0800 CST  
黑瞎子的表情一瞬间挺丰富多彩,有点惊异,又有点意料之中。他摸索到茶几上一瓶没开封的不知道什么饮料,推了过去:“喝水。我还以为是谁,跟做贼一样。那几个活宝呢?”
“吴邪陪着胖子去潘家园,我一个人。”张起灵波澜不惊地说完,然后好像没打算再开口。让他一口气说出这么多字这么完整的一句话,倒也挺不容易。
黑瞎子思考了一会儿这种时候应该说什么,总不能说,你挡着我听电视了。于是他抬手摸了摸鼻梁,问:“有话说?”他跟哑巴张说话,从来不用绕什么弯子,也不用管会不会唐突了对方。黑瞎子说话本就是个不管那么多规矩的人,只是晓得分寸。在哑巴张面前,他连分寸都不必顾及,只要懂得对方的底线就可以了。
张起灵把他带来的那包水果和营养品推过去,然后淡淡开口:“你觉得自己眼睛怎样。”
“挺好的,没什么不正常,估计也就那样。”黑瞎子往后一靠,在沙发上四仰八叉地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自己的眼睛我比那帮医生清楚,说是两成复明的希望,其实怕是一成都不到。眼瞅着就要拆线了,还是没什么感觉。”
似是因为今天哑巴张话比较多,瞎子觉得自己也应该多说点,好对得起他在语言方面难得的慷慨。
“这辈子估计也就这样了,倒是应了黑瞎子这个名号,成了个真瞎子。要是早知道会这样,早些年就应该想个吉利点的名号,黑富贵黑多金什么的。你吧,虽然说面部神经有点受损,语言功能也退化得有点厉害,但还不至于是个真哑巴。”
张起灵的面部表情和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开口时的语气依旧是平淡得如同白开水:“不可惜?”
“有什么可惜的。”黑瞎子咧咧嘴笑了,“我这一辈子,怕是比很多人好几辈子来的还要精彩,看到的东西也比旁人多了去了。”
张起灵不说话,等对面的人继续说下去。
果不其然,过了没多久,那人脸上就挤出一个半真半假的惋惜表情来:“要说唯一遗憾的,怕就是没能看花儿唱一场戏。听倒是听过,只不过京戏啊花鼓啊这些东西,妆面行头讲究的是一应俱全,光听声看不见人,总归是少点什么。”
张起灵没说话,只是脸上稍稍露出那么点“果然如此”的表情,总是平淡没有波澜的眼睛里也闪过一点异样的神彩来。
“那还是可惜。”哑巴张犹如专家下什么重要的结论一般,说了这么几个字,咬字不重声音不大,但就是没给人留下反对的余地。
黑瞎子听了以后一愣,然后颇自嘲地笑了笑,抬手抓抓头发:“看够了,就这样吧,不后悔。”
头发还是长,在指间乱糟糟的,也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样子。说这句话的时候黑瞎子突然想起来,解语花说晚上带他出去剪头发。
哑巴张坐在对面陷入了沉默。或许“陷入沉默”这个词用来描述他并不是很合适,因为这个人基本上一直都是沉默的。他端端正正地坐着,两道目光波澜不惊地投在对面那人的脸上。那张脸上缠了厚厚的绷带,看不见眼睛,轮廓硬朗锋利,是张好皮相。这脸上嘴角轻轻向上挑,笑得很悠闲很轻松。张起灵想,这是一个快要瞎了的人,但是,同时也是一个人笑得无比自在轻松的人,比很多健全的人来的都要轻松自在。
他想起他们一起去过的很多地方,一起历经过的很多危险。好像,不管处境多糟情况多坏,这个人总是可以笑得出来,而且总是笑得一派自在轻松。就算躺在烂泥地里独自处理伤口,也能笑得好似在高档会所里洗芬兰浴蒸桑拿。他清楚记得当时这瞎子处理完了自己身上的伤口,便笑着就地捞起一手的烂泥,糊在了自己脸上,然后笑嘻嘻地说——哑巴张,据说这泥巴美容,好多人特意去会所里边做泥浴呢。
敢往自己脸上糊泥巴的人,黑瞎子是头一个。
而且他还糊得无比自然,无比心安理得。而自己,也没生气,只是平平静静地用手擦去那块泥巴,抹在黑瞎子的衣服上。
这瞎子曾经抽着烟说,一个人,就算活得再惨,也还是笑得出来的。
他那时坐在一辆牧马人车顶上,弯着一条腿,手腕搁在膝盖上,吞云吐雾的好不自在。两个人头顶上是大漠里格外灿烂明亮的星辰,银河都看得一清二楚。张起灵扭头看他,于是他抽了口烟继续说:“我给你讲个故事。住在城堡里的王子每天养尊处优、荣华富贵,他看到了路边乞讨的乞丐,于是跟乞丐说,乞讨为生的日子太可怕了,如果我是你,一定活不下去。”
他的声音带着那么一两丝追忆的味道,声线放得很低,沉稳而富有磁性:“后来,王子的城堡被攻破,他侥幸逃了出来,真的沦落成了一个乞丐。但是,他还是活了下来,十分坚韧地活了下来。”
“后来?”张起灵平平淡淡地抛出两个字来。
“后来?”黑瞎子掐了烟,随手一扔,“后来成了乞丐的王子又碰见了另外一个国家的王子,那个王子跟他说,乞讨为生的日子太可怕了,如果换了我,我一定活不下去。”
说完这句话,黑瞎子干净利索地跳下车子:“我去放个水,一起?”
于是张起灵也跳下去,跟他一起“放了个水”,然后钻进帐篷睡觉。
这些事,应该也隔了好几年了,现在想起来倒清晰得很。
张起灵拿起桌上的瓶子,拧开盖子喝了口冷水润喉。
“我这边你真不用担心,哑巴。这么多年了,你不是不懂我。”黑瞎子挑挑眉,居然挤出那么一丝苦笑的表情来,连语气都带上了一两分时下流行的言情剧里悲情男主角的意味,“人生难得有兄弟,难得有知心人。瞎子两样都有,这一辈子,真值了。”
张起灵的眼睛微微眯了眯。他沉思片刻,站起身来往门口走去:“少看电视。”
“不是看是听......诶你这就走了?不送啊!替我跟小三爷带个好!”瞎子在后面的沙发上笑得没心没肺。他总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正确方法,让张起灵一贯平静如同深谈的情绪泛起波澜,又不至于动火。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22:00 +0800 CST  
第十五天,黑瞎子坐在轮椅上被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推进去,身边跟着两个水灵灵的小护士。解语花站在轮椅边上,慢慢跟着走了进去,吴邪一行人就安安静静等在外面。拆线不是什么大事儿,但是人多了也终究不太好。再说,吴家小三爷一直觉得,黑瞎子睁开眼睛第一眼看见的人,应该是解语花。小九爷轻轻关上门,看着门外坐得端端正正的那四个人,嘴角一挑笑了笑。
四周很静,只能听到医生身上白大褂的摩擦声,离的很近。黑瞎子闭着眼睛,感觉得到一双很稳很稳的手拿着极精细的医用剪刀,在自己一双眼睛周围忙活着。能听到很轻微的“咔擦”声,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线随着这“咔擦”、“咔擦”的声音被剪断,牵扯到眼睛周围的肌肉,有轻微的痛楚。医生的呼吸压得非常非常低,呼在脸上的气息基本难以察觉,感受得到他也有些紧张。
然后那柄剪刀被放在托盘里,传来金属和金属相接处时冰冷而轻微的声响。代表医生的移动热源再次凑过来时,黑瞎子闻到淡淡的酒精味道,然后两团柔软湿冷的棉球接触到了他的眼睛。凉凉的,有些刺痛。
“可能有点疼。”医生这样说,声音非常轻。
然后有什么夹住了自己伤口周围残留的线头,随着很明显的拉扯感和阵阵钝痛,似乎有些极细极细的东西被从伤口中抽离出去,钝痛过后那一片的肌肉便觉得轻松了些许。然后,是另外一阵钝痛。
黑瞎子突然有些好奇,这么多线头留在自己伤口里的样子,是不是也挺滑稽的。
“再忍忍,马上了。”医生手上的动作非常稳,也很快,因此这种钝痛并没有持续太长的时间。
当听到“好了”这句话从医生口中说出的时候,黑瞎子感觉自己心里生出一种有点奇妙的感觉。并非解脱、期待,或者别的什么,而是出乎意料的平静。另外一个热源从旁边凑了过来,他知道,那是解语花。
“你......睁开眼睛试试?”医生说完,很贴心地叫一旁的护士拉上了窗帘。病人的眼睛太久没有见光,突然之间接受光线直射很可能让这对眼睛再次受创。四周的光线暗了下来,解语花又慢慢凑过来了一点。
黑瞎子的眼皮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
解语花不可能不激动不关心,他弯腰凑过来皱着眉头,然后又想到不能让瞎子第一眼看到皱着眉头的自己,于是眉眼一弯,展现出清清爽爽的笑意来。
随后这双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
解家的小九爷甚至有点屏住了呼吸。从手术完成到现在这刻,一共十五天。半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平常忙起来本是一眨眼就过去的,可这十五天对他而言却有些漫长。这段日子里他想过很多各种各样的情景,美好的或不美好的。他想过瞎子眼睛手术成功,然后两个人在日光下悠闲漫步的场景,也想过那人终究要一辈子与黑暗为伴的情况。诚然,无论哪一种情况,他自认已经做了足够的心理准备。然而他终归是个有感情的人,在黑瞎子这件事上,他还真的不能像以往那样用百分百的理性来看待和分析一切。说不关心不激动,是骗人的。
黑瞎子慢慢睁开眼睛,解语花保持着嘴角清亮的笑意,弯着好看的眉眼看过去。
解语花看到的,依旧是一双浅灰色的眸子——呆滞的、没有一点神彩的一对眸子。解语花伸出手,在黑瞎子眼前晃了晃,那对眼珠没有一丁点反应,于是他的眉头又慢慢皱了起来。
身边传来医生的叹气声,黑瞎子裂开嘴无声地笑了笑。他侧头,偏向解语花的方向:“花儿爷,我的眼睛好看么?”
解语花的眉头皱得很深,他慢慢坐到黑瞎子对面的椅子上,凑过来了一点,然后歪头紧紧盯着那双眸子。是很好看。高眉骨,眼眶微微下陷,轮廓很深,非常有立体感。黑瞎子的眼睛不大,绝对算不上浓眉大眼,但是形状非常好看,是双线条优雅又暗藏锋利的眼睛。
于是他叹了口气,颇无奈地说——“好看”。
瞎子的眼睛最后还是治不了——这种情况,他不是没想过,不是没有做足准备。只是心里依旧是存着侥幸的,或者说,他是不太愿意接受这个事实的。他是黑瞎子,名望不亚于哑巴张,道上一等一的大杀器,随便哪个人见了,也是要恭恭敬敬叫一声“黑爷”的。他也记得黑瞎子的强大,他漂亮的身手深沉的城府,以及犹如雪原上孤狼一般桀骜不可驯服的性子。他觉得,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黑瞎子,不该是这么早就失明而后平平淡淡度过一生的人。那样对他不公平,也太可惜。
然而他解家的小九爷也晓得,天下事,哪来的那么多公平不公平。
黑瞎子在对面笑了笑,一边笑一边伸手去摸身后的床垫——之前他叫解语花带了他的墨镜来,记得应该是放在那里。小九爷在对面看他戴上墨镜,然后嘴角扯起那个熟悉无比的、洒脱又痞气的笑容。
解语花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两个人初见的时候,他坐在自己的车里,黑瞎子站在外面,敲着车窗玻璃叼着烟跟他借火,嘴边挂着的就是这种笑容。第二次见面,在那个挖了一半下去的墓道边上,这男人坐在一堆土上倒腾着地上各式各样的枪械,嘴角挂着的还是这样一个笑容。这个笑容,对解语花而言太过于熟悉。他看着黑瞎子嘴角挂着这个笑容,扶着床慢慢站起来走向自己。这两步的距离他走得并不顺利,右脚一迈出去就提到了椅子腿,花了几秒的时间才来到自己面前。
然后他伸出手摸索了一阵,最终摸到了解语花的肩膀,于是黑瞎子笑着慢慢绕到椅子背后,弯下腰来,把解语花整个环在怀里。
“花儿爷。”黑瞎子在他耳边蹭了蹭,几日没打理的头发蹭得他脖子有点痒,“咱们回解家宅子吧?”

【全剧终】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22:00 +0800 CST  
【花错全文已经放出,下面的是番外】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22:00 +0800 CST  
【番外.解当家的流水账】
4.3 晴
我和瞎子搬回了解家的大院。
今儿是个好天气,日头足,但不太晒,人心情也不错。前几天吴邪他们来聚了聚,都觉得瞎子的眼睛挺可惜。当事人倒是看得开。托了他的福,我眼下也是想得开了。仔细想想,经历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事儿以后两个人还能好好的在一起,其实就是福分,哪还有那么多挑三拣四的毛病。
做人得知足。
4.7 晴
春天里天气到底是暖和,厚衣服差不多都该收起来了。吴邪带着他家的生活九级残障回了杭州,潘子回长沙,留在北京的也就一个王胖子,我跟他也没什么经常性的往来。这几个月算是实打实地闹了一场,眼下也该消停了。
送吴邪去机场的时候他还挺不舍,想来杭州到北京也没多远,我这发小感情还挺丰富。我半真半假奚落嘲讽了他一通。
我说解家这大宅子人多,闹,不适合瞎子静养。他说他自己已经完全康复了,不需要静养,人多热闹,我也就随他去。说来瞎子这几天情绪不错,自己天天到处转悠着熟悉房子构造,现在在自己屋里已经基本能做到走路不撞墙的地步,挺孺子可教的。
4.13 晴
今天我提议给瞎子找个小丫鬟,帮他看路,他一口给回绝了。后来又说,给他买个导盲犬,他也没答应,说是自己这样慢慢摸索挺好的。我觉得再说下去怕是又要惹得他不高兴,于是就很识相地闭了嘴。
不过他这人,长进倒是真挺快,现在已经能从卧室摸索着走到书房来骚扰我。好在他还算识趣,若知道我着实在忙,便也不会胡搅蛮缠。这点上,的的确确是跟秀秀那小丫头差别很大。到底是男人。
我写这些东西的时候,他正坐在我身后的一把太师椅上闭目养神,桌边放着一杯茶嘴里哼着不知道什么乱七八糟的曲子。不难听,但是也说不上好听。
4.18 阴
今儿天气阴沉沉的,天上乌云一层压着一层,像是要下雨的样子。也是,开春了,总归要下几场雨,清明毕竟刚过去没多久。关于清明时节多雨水这事,黑瞎子有个挺文艺的说法。他前几天在窗边托着下巴听着雨,说,清明了,人不哭天也得哭几场。
瞎子说是他眼睛疼,又说不清到底什么地方。天气阴,身上有伤的人就容易不舒服,我只好把他脑袋放在我腿上给他慢慢揉。他很是受用,一头乱发在我腿上到处蹭。到后来,也不知道他是真的眼睛疼还是纯粹只想耍赖吃豆腐。
我耷拉着眼皮冷飕飕盯着他看,盯了半晌,那货悄无声息地翻了个身滚了几滚,滚到一边的枕头上去了。
4.20 小雨
今年这场雨似乎来得有点晚,倒也还不算迟。春日料峭夹杂着蒙蒙细雨,虽说是好景致,但家里终归还有个一阴天就眼睛疼的货。这算是彻底落下病根了,没得治,他迟早得习惯。这几天我也就只好体贴点,给他泡泡茶揉揉眼睛,尽量让他好受点。
好在那货不是得了便宜就没完没了卖乖的人,我给他泡个茶,他就受用半天。
说起来,那货最近这些时日喝酒抽烟都少了许多,不知道是哪根筋突然开窍了,还是突然来了个性情大转变。不过这是好事,我也就由着他。
4.23 晴
下了四五天的雨,今天老天爷终于赏脸放了晴。我打理完手头的东西,左右没什么事可以做,就说带着瞎子出去转转。他还是成天戴着那副宝贝疙瘩墨镜,身上还是那一身黑,看起来跟半年以前一点差别都没有。就是没那么刺儿。
说来,现在这货每天穿什么都是我在打理,如果偷偷给他弄个粉色黄色大红色的衣服,他也发现不了。
4.28 多云
昨天心血来潮一时使坏,给瞎子穿了件鹅黄色的衬衣,结果整整一天都觉得怎么看怎么碍眼,今天又给他换回了一身黑。


5.1 晴
国庆,瞎子说要出去走走。我跟他说今年天安门广场没阅兵,没什么可以凑的热闹,再说一到黄金周北京城里哪都是人。他执意要出去逛逛,我只好换了衣服给他收拾好,带他出去。
我也挺久没出来走走了,天气转暖,阳光柔柔的也不刺眼,还真舒服。和那货在北海公园转了一个上午,中午两个人坐在草地上,吃我早上从家里带出来的糕点。野餐是他的主意,说是要赶赶小年轻的潮流,抓抓青春的尾巴。我不兴赶什么潮流,但是跟那货晒着太阳坐在草坪上吃东西,还是头一回,感觉不错。
吃了糕点,就躺在地上吹风,还迷迷糊糊打了个盹,醒的时候发现我枕在他胳膊上,身上盖着他的薄衬衫。这货有时候,还挺体贴。
回来路上瞎子说,踏青有益于身心健康,我平时累,该多出去走走。我觉得这个意见可以采纳。
5.5 多云
这几日过得还算是清闲,每天事不太多,傍晚的时候我就带着瞎子出去走走吹吹风,感觉有点像遛狗。
他从来不乱跑乱走,也不在大街上动手动脚,只安安静静牵着我的手慢慢走。我很受用这种散步方式。只是有一次,他问我现在是不是能看见好看的夕阳。我说是。然后那货就轻轻唱起了夕阳红。
5.10 晴
天气开始热起来了。我不喜欢太早开空调,好在解家的宅子还算是通风,也谈不上多热。
今天早上我在书房里看账本,那货在我身后的太师椅上喝茶吹风纳凉。他身上衬衫的扣子闲闲地散开,里面一件黑背心,脚上一双人字拖,手里拿着不知道从哪个看门大爷那讨来的蒲扇,活脱脱一个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老头子手边放了一盏清茶,家里伙计泡的,我在这都能闻到淡淡的茶香味。
我侧头盯着老头子看了半天,老头子没发觉,摇摇晃晃地躺在椅子上扇扇子,一派悠然自得。
这样也挺好的。

5.17 晴
瞎子叫我给他添置了一台跑步机。我提议干脆挪出一块地方来,给他搞个健身房,多买点器材。他说买多了也是浪费,有个跑步机就行了。
我依了他,买了个质量好的放在屋子里,又在周围垫上柔软的厚地毯。
晚上回来的时候家里的丫头告诉我,那位黑爷今儿在跑步机上摔了四五个跟头,好在有地毯,没摔伤。
看来小爷我到底是有先见之明。

5.23 阴
折腾了这些天,那货终于把跑步机玩熟了。每天白天他一个人在家闲着无聊,就在上面一跑一下午,家里伙计跟我说那位黑爷真是好体力。我想他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没事跑跑步发泄发泄多余的精力体力也是好事,就没管,只叮嘱家里伙计当心着点,小心那货从上面摔下来。

5.28 晴
今天瞎子在跑步机上跑了足足五万米。我回来的时候他刚洗完澡,浴室里的洗发露沐浴露摆得乱七八糟,水渍从浴室门口一直滴滴答答到沙发边上。那货就四仰八叉地坐在沙发上,光着上身,背后垫了条浴巾。
我站在门口看着他,脑仁子一阵一阵疼,那货就嘻嘻哈哈地跟我邀功,说他跑了五万米,可以考虑报名参加残奥会。我想了想,觉得比起眼睛,他的脑袋残得更厉害。

6.1 晴
今天瞎子说自己过节,死乞白赖让我陪他出去玩,被我一个巴掌扇回了床上。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25:00 +0800 CST  
6.6 阴
天气阴的时候那货眼睛还是不太舒服,说是乌突突地疼。我让他躺在我腿上给他揉眼睛,揉着揉着他就睡着了。我低头看他睡得一塌糊涂的脸,觉得是张好皮相,突然之间就有了点老夫老妻的味道。这念头刚冒出来的时候,我几乎想扇自己一巴掌。一定是跟吴家那活宝混得久了。
6.10 晴
六月里天气热,我又是个不大喜欢开空调的,大宅子成天到晚开着门窗通风透气也还是热。瞎子搬了老爷椅到通风的地方,四仰八叉地坐上上边,一边摇那个破蒲扇一边吃西瓜,吃得白背心上一点点都是粉红的西瓜汁。
我看得直皱眉头,又总不能给他搞个围嘴围上,就把西瓜从中间劈开,给他个勺子让他一口一口挖着吃。


6.13 晴
禁不住热终于开了空调,黑瞎子那货乐呵呵地坐在床沿上,脑袋对着出风口可劲吹,又被我一巴掌扇开。
6.18 阴
天气阴沉沉的,气温倒没降下去多少,闷热闷热的很是叫人难受。我坐在书房里一杯接一杯地喝茶,碧螺春也解不了这种叫人难耐的闷热。瞎子依旧是坐在我背后的老爷椅上,摇蒲扇吃西瓜,穿着大背心大裤衩。
我很少见他这么没形象的样子,还有点不习惯。他说,得争取趁早适应适应,做个英俊的老头子。
6.21 雨
一连下了几天暴雨,那货这回倒没说眼睛疼让我给他揉。
说起来,瞎子最近多了个新爱好,学唱戏。听说这货好几年以前在德国有个音乐的学位,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权当他是整天在家无所事事,所以才心血来潮地想要学唱戏。他学也不是正经学,每天听着电视里面的戏曲频道,电视里唱什么他就跟着唱什么,一会花旦一会老生,闹人得很。
偏他还觉得自己唱得不错。
6.27 晴
今天瞎子兴冲冲找到我,说是要跟我一起唱一段游龙戏凤。我将信将疑看着他慢悠悠开了嗓子,然后他就带着一脸脑瘫病人般的笑容跟我一起唱了下去。
这出戏我们反反复复唱了能有一个小时,他唱得是真不好听。
7.3 晴
今天我回来的时候瞎子正坐在床上摆弄什么东西。我走过去,才发现他手里倒腾的是把手枪。问他做什么,他说是眼睛瞎了也不能忘了怎么玩枪,得熟悉熟悉。
我坐在边上看他摸黑拆枪然后又组装好,最后十分帅气地来了个上膛的动作,突然还有那么点小感伤。
7.7 多云
今天天气还算是凉爽,不太晒。我回家的时候开了门,却没像往常那样看见瞎子。稍稍一个愣神的时间,那货突然从门后蹿了出来,还拿一柄手枪顶住了我的太阳穴。我斜着眼睛看他,不说话。那货就贱兮兮地笑着问我,他这身手有没有点昔日风范。
我想跟他说,差得远了,动作太慢。但话到了嘴边,还是成了一句“有,挺不错的”。
7.11 晴
不知不觉就快到七月半了。晚上纳凉的时候我坐在院子里,问他信不信鬼神之说。他笑,说干这行的,没几个不信鬼神。
于是我又问他,怕不怕鬼,怕不怕将来有一天遭报应。他这种人,说手上没几条人命是不可能的,谁知道会不会信了轮回报应的说法,害怕午夜梦回的时候有猛鬼来索命。那货听了我的话,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笑的事情一般,把玩着手上的茶杯说,人比鬼可怕多了,人为什么要怕鬼。
天气热的时候,我便喜欢跟他这样,坐在院子里喝着茶,漫无边际地聊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错。
7.16 晴
今天回来,瞎子又盘腿坐在床上组装他的枪,动作比第一次看的时候顺了不少。这人适应力很强。自从他的眼睛看不见到现在,也过四五个月了,他适应得相当不错。
我走过去揉他的脑袋。头发一段时间没打理,又乱了不少,于是提议他改天去剪剪头发。他一边抓自己的头发一边笑,说我可不能欺负他看不见,暗中使坏给他整个土鳖一样的发型。他这么一说,我倒还真想让师傅给他剃个寸板。
7.19 多云
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
吃晚餐的时候我开了瓶红酒,跟他对饮了一番,感觉还颇不错。他一边喝一边笑,说今儿是斗里那些个粽子禁婆血尸的节日,只不过不能去庆祝也没什么礼可送,还颇有点对不住。我说他思维方式太奇葩,他嘿嘿笑着说,粽子生前也是人,也爱过节,偶尔也想凑凑热闹。
于是我笑,说明年就把他丢下去陪他的旧相好们过节。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25:00 +0800 CST  
7.25 晴
七月流火,真不是胡说的。这种天气里出去转一圈衣服就能湿透,恨不得一天洗三次澡。我对个人形象还是比较介意,一般情况下受不了自己穿着有汗渍的衣服出现在公共场合,这也就是我一直比较讨厌夏天的原因。
想来那货倒是个挺神奇的人物。我第一次见他是在深秋,他穿了一身黑皮革。最后一次一起下斗是在隆冬,他照样穿着那一身黑皮革。我听闻,他往年里跟别人下斗的时候,就算是盛夏也坚持不懈地穿着那身黑皮革。想到这的时候我回头看了看身后的瞎子,他穿着背心短裤,手里拿着蒲扇,似乎是睡着了,还有轻微的鼾声。
8.1 晴
许久没联系的王胖子突然找上了我。我带着瞎子去新月饭店找他,三个人订了包间一桌菜,半是叙旧半是侃大山地聊了好久。瞎子还是很能侃很能说,他跟胖子两个人都是满嘴跑火车的货色,从建军节一直扯到了天涯海角,我在旁边玩着俄罗斯方块,懒得跟他们掺合。胖子说那货眼睛瞎了也依旧帅气如初,瞎子好像很受用。
就这样侃了半个晚上,胖子才说是快到中秋了,我那发小捉摸着要聚一聚,问我是我们去杭州还是他来北京。
我想了想,也该出去走走,于是提议我们几个人动身去杭州找他。转念一想瞎子没有身份证,我去年费心思给他弄的那张假证还让他给扔了,于是又觉有点头疼。

8.5 多云
最近一个多月的日子让瞎子彻底爱上了跑步机,也让他身上刚长出来的几两肥膘消失得无影无踪。我今天早上醒得早,躺在床上没事做,就动手动脚掐他的腰玩。他给我掐醒了,趴在床上迷迷糊糊地问我干什么。
我笑他都这个年纪了还不长点肥膘,不是什么好现象。他嘟嘟囔囔说是长了肥膘手感不好,然后就又睡过去了。我又躺着在他腰上摸来摸去地吃了好一会儿豆腐,最后玩心大起想要上嘴去咬。
口感不错,很韧。
8.8 晴
自从上次胖子来,瞎子就开始惦记去杭州过中秋的事儿,但其实离中秋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他着急也没用。我差人给他置办了新的假身份证,他翻来覆去把玩着那小小的一张卡片笑得非常意味不明。后来他问,身份证上的证件照照得怎么样,帅不帅,像不像他本人。我跟他说,很帅,一看就是个通缉犯。
说到办证这回事儿,还有个小插曲。我认真问他到底叫什么,他摸着鼻梁想了想然后回答说:“爱新觉罗.傅仪。”
8.13 晴
为了方便他洗澡,家里的洗漱用品每样都选了非常容易区分开来的形状,让他凭触感就知道长条的是洗发水矮胖矮胖的是沐浴露。但他偶尔还是会要求我帮他洗,我答应了他,他浴室里就免不了动手动脚一番。
我本想说这货眼睛看不见东西了也总是不让人省心,后来想想,这样也好。他如果就一直那么消沉下去,我估计自己是真的受不了。
8.20 小雨
中秋近了,府里的伙计们陆陆续续开始拿月饼回来,霍家也让秀秀丫头送来了不少月饼。在月饼口味这点上,我和瞎子的观点倒是异常符合,都爱莲蓉蛋黄的月饼,最好是双黄。对时下流行的冰皮月饼水果月饼,反而没多大兴趣。
瞎子说我也是个好怀旧的人,对新生事物怕是没多大兴趣,我也就默认了。本来么,老九门的少当家,如果天天打扮得跟个嘻哈潮人一样,也是挺奇怪的。
8.26 晴
今天府里的厨子做了杭州菜,龙井虾仁蟹黄小笼包,很是清淡可口,无意间就吃得多了点。饭后和瞎子去散步,顺着老北京的胡同从这头慢悠悠晃悠到那头,倒也悠闲。八月底天气凉爽了不少,我估摸着,折磨人的夏天终于是快要过去了。瞎子很喜欢这种凉爽的天气,牵着我的手走在路上,不吵不闹地很安静,但看得出他心情很好。
我想到以后的十年,甚至是二十年三十年里,都会牵着身边这人的手,在胡同里慢慢悠悠地走过,突然就有了点感慨。生活还是不错的。
9.1 阴
府里月饼堆了太多,给伙计们分了七七八八,还有好几盒堆在书房里。我看着摞了好高的那些月饼盒子,也感觉有点头疼。
黑瞎子坐在身后的老爷椅上,今天手里没拿蒲扇。他竖着一根指头优哉游哉地说:“大头鱼和鲤鱼在美国被列为高度危险的外来物种,严重破坏了当地的生态环境。但这两种鱼在我们中国,完全无法构成任何威胁,因为机智的华夏子孙会用煎炸蒸煮等多种有效手段对付它们——红烧清蒸两相宜。”
我站在桌前冷飕飕看他,不知他为何为了吃个月饼也能说出这么一堆一堆的理由来,而且还很有道理。
9.5 晴
动身去杭州,同行的有秀秀和王胖子。带上秀秀是意料之外的事,我临行前突然想起那胖子的话唠,瞎子又不能真的陪他从北京一路侃到杭州,于是带上了秀秀。小丫头嘴皮子利索得很,想来应付这胖子一路绝没有什么问题。
飞机上的时光挺无聊,后座的胖子和秀秀聊天时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有那么点吵。黑瞎子乖乖坐在我身边,时不时骚扰骚扰,问问我窗外能看到什么。我们的位置不错,靠窗,天气也给面子,能见度非常好。于是我就耐着心跟他说外面的云是什么样的,阳光有多好,和地面上隐隐约约能看到的平原河流和山川。他静静地听,那神态颇像是小孩子在听妈妈讲故事。这个念头一出来,我又不禁开始笑自己爱乱想。

9.8 晴
在杭州过中秋很热闹。吴邪和胖子在家里烧了几样家常菜,省了去楼外楼下馆子的费用,还多出了很多人情味。我听闻瞎子烧菜也是一把好手,只是还从没吃过,心里有那么点点觉得可惜。可能就好比,他从来没完完整整听过我一场像模像样的戏。不过人活一辈子,总归有遗憾,倒也看得开了。
我那发小一点没变,好像还比上次分别时白胖了点,看来小日子过得不错。张家小哥还是老样子,摆着一张扑克脸基本不说话。说来,这小哥一直跟无邪住在一起,他们两个熟络是自然的,可瞎子竟对这位爷也一点都不忌讳,还十分钟爱开他的玩笑。而那小哥,也很能忍受瞎子时不时的调笑,居然还会偶尔回个嘴,我很是开眼界。我觉得他二人关系一定不太一般,于是想着回去让瞎子讲给我听。我一向自认不是八卦的人,但张起灵这种人物的过去,还是挺感兴趣的。
晚上的月亮十分好,吴邪在院子里摆了小圆桌,拿来月饼大家一起吃,结果在饭桌上起了争执。胖子责怪吴邪没有准备五仁月饼,吴邪对胖子的品味表示了深深的嫌弃和鄙夷,然后就一直吵了下去。
9.9 晴
昨天饭桌上稍微喝了点红酒,晚上回到宾馆就睡了过去,睡得很沉。窗帘都忘了拉。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光线就从窗子外射了进来,有点刺眼。我懒懒地趴在床上不想动,只微微皱了皱眉。
身边瞎子翻了个身,迷迷糊糊地跟我说,怎么不拉窗帘,晃眼睛。
我听了这话,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又趴了四五秒以后不可置信地撑起了上半身定定看着他——瞎子刚刚说,光线晃眼睛。他能看到光了。
这时,他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劲,抬起右手来挡在自己眼睛上,又移开,再挡住。反复了几次之后,他抿了抿嘴唇。
我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办,或是还睡得迷迷糊糊没有完全醒过来,只凑在他身边问他眼睛感觉怎样。
然后我看到那货躺在我面前,眨了眨眼睛,然后那双眼睛在我面前很慢、很慢地睁开——他似乎还是怕光,眼睛眯着,眯成一个很好看的弧度。我感觉那一瞬间自己的大脑有点当机——有神彩的、明亮的、好看的一双眼睛。
鼻子莫名其妙就有点发酸,我也不知道自己终究是个什么表情,只觉得这惊喜来得好像有点太突然。瞎子静静地看着我不说话,说不上那眼神里到底有些什么意味。他自己应该也很吃惊,也有点无措,或者说,感觉不太真实。
我笑着在他腰上掐了一把,说,是真的。
瞎子抬起上半身,凑得很近,能感受到他的呼吸。他就这样看着我,然后慢慢裂开嘴笑了。他说,我看见你了。
——2014年9月9日早6:35分,瞎子的眼睛好了。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27:00 +0800 CST  
【全文END】

楼主 墨守柒  发布于 2014-12-14 19:28:00 +0800 CST  

楼主:墨守柒

字数:244432

发表时间:2014-12-14 04: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11 09:58: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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