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三个在黑魆魆的田野上向前走去，夜晚将干草的芬芳揉进霜露的清寒，然后愉快地向四面八方抛掷出去。现在基尔伯特已经知道她名叫伊丽莎白·海德薇莉，他正将她的包袱背在自己肩上，故意一个人很快地走在前面。他心不在焉地听着安东怎样在后面说笑话逗她开心，而她那银铃般的笑声又怎样把歇息在草丛中的云雀惊到天上去。
果真是西/班/牙人更懂得哄女孩子。至于他自己，呸，他的蠢驴模样被安东一个人看见，已经够他受的啦。将来谁要是娶了这个傻——娘——们——儿，再精明强干的人也是要玩儿完了的。想到这一点，基尔伯特不由得向所有的魔鬼赌咒发誓：他把这位迷人的丽莎带回营地里去，决没有什么私心妄想。不过是因为她可能会成为一个不错的游击队员，另外也可以给娜塔莎找个女伴。

未完待续

作者注：
1：桑丘·潘沙是堂吉诃德的性格实在的侍从
2：在法/西/斯时代，吉/卜/赛人的命运比犹/太人好不了多少。

@兰溪蘅芷
很高兴见到你，蘅芜（芷）君！作品无所谓喜与悲，因为生活本身就是说不清喜与悲的……能够让至少一个人觉得我笔下的人物是活过的，我的努力就有意义。

@汪汪喵喵咩咩
实在不敢当，因为叙事安排真的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就拿这个故事来说吧，大致的情节我已经想好了，可是写来仍然很不轻松。因为要时时考虑怎样以最恰当的方式，将这些性格经历迥异的人物挨个儿请出来……

@雪后土地
埃米莉，我实在是摆脱不了天文学家对我的诱惑……前面说过，本想写一个地质工作者弗朗西斯，结果还是鬼使神差地回到星星上去了

@当时尚有周天子
其实本来想在故事里写独伊的，但那样的话构思编排就太费劲了……路德应该笔墨不会太多吧TAT

@忧葵默念
读书是件好事情，而且是一辈子的事情……只是别再称呼我“您”了，我才风华正茂的女女大学生，不想觉得太老……

@凭岚听竹
在那个欧/洲杯的帖子里看见你了~同为安东家球迷~其实我主要还是俱乐部队迷来的，国家队队迷是附带的

@放炮的兔兔
兔兔也是久违的了啊，还是很喜欢你那篇《人生不相见》

@白鹦哥の梦
呵呵，谢谢，不用自称小的啦，挺不好意思的~

@夏之幻04
高三复习要加油！那一段日子我常常给自己念《假如生活欺骗了你》，也常常想起那个以一身骨头向整个世界发起冲锋的勇士，更想起水泊梁山上唱起的好汉歌。是的，后来梁山好汉们总是要被招安，然后去厮杀那些不愿被招安的弟兄——可是曾经有那么一座梁山泊，见证过你那无法无天的青春

（四）
夜风刚刚将露水般的星星播洒到天上，绵延不断的亚/平/宁山脉就和脚边那收割过了的田野低声交谈起来。在这如同恋人的眼睛般深邃的夜晚，没有入睡的就只有亚/平/宁和热恋着她的游击队员。
当这三个来自不同民/族的年轻人终于来到一处山脚下的时候，东方已经快要亮起来了。睡眼惺忪的树林忽然听见了一阵口哨般嘹亮的晨风，就立刻精神抖擞地将夜色和睡意抛到了地球的另一边。在那高高的树梢渐渐地渗出了紫红的光亮。
基尔伯特依旧走在最前面，头也不回地拨开低垂的云杉枝叶。于是星星重又化作露水，洇湿了他的肩膀。他偶尔能听见姑娘轻微的喘息声，知道她就紧跟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堂·吉诃德一定会让女郎走在中间，好一个骑士！“能干的娘们儿。”基尔伯特告诉自己，“能跳车，能干活，能赶远路，或许将来还能使枪。”
他们经过了许多山岗和村落，有的村落只有五六户人家。人们端出新鲜的羊奶和面包，招待认识的游击队员和不认识的女郎。在一座名叫维查利雅的村子里，年过六旬却依然健壮的罗慕卢斯·瓦尔加斯老头告诉他们：昨天法/西/斯士兵来搜寻游击队，把村子闹得鸡飞狗跳却一无所获——能被找到的还叫游击队吗？
“真是位迷人的女士！”老头不住地称赞着丽莎，“唉，我要是再年轻四十岁，就一准儿跪下来向您求婚。”
“看看您自己吧，老爹！”基尔伯特拍着老罗慕卢斯的肩膀，“意/大/利人离不了这德性！从小男孩到老头儿都是些风流快活的家伙。”
老头也不管丽莎了，他伸开双臂，将两个游击队员像亲孙儿一样搂到怀里来：
“我说，小家伙们……上回弗朗西斯从这儿过，说罗维诺很好、很健康……等你们回去碰见他了，就说爷爷奶奶也很好，爷爷奶奶很想念罗维诺……”可是他忽然又急匆匆地补充道，“嗯，用不着啦，他可不是小费里，听不得甜腻腻的话。”

离开维查利雅村一个多钟头后，三个年轻人来到了一座高高的山岗脚下。
“现在我们可算是到家了。”安东欢欢喜喜地笑了起来，吹起了口哨。从上山的一条羊肠小道边，立刻传来了回应的口哨声。丽莎一瞬间看见了道边的树丛里一双威武而聪敏的眼睛，与此同时，她听见基尔也吹起了同样的调子。大概，亚/平/宁半岛乃至整片欧/洲大陆，有游击队员的地方，就有这首歌……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那一天早晨，从梦中醒来，
侵略者闯进我家乡……”

“你也会唱？”走在前面的基尔忽然回过头来，专注地望着她。
她淘气地晃了晃小巧的头颅：“早说过啦，以前和你们这样的人打过交道。”

“啊，游击队啊，快带我走吧，
啊，朋友，再见吧，再见吧，再见吧！
啊，游击队啊，快带我走吧，
我实在不能再忍受……”

……加里波第游击队第一突击旅的旅部，就在这座高高的山岗上。岗下所有的山路边都藏着哨兵。他们三人所走着的这条小径戒/备得格外森严，因为这是旅部和隐藏在附近森林里的队伍联络的要道。
在岗顶一片杨树林环抱的空地上，有一座原先在某个土/耳/其富商名下的别墅。战争刚一打起来，富商就跑回国内去了，游击队发现了这处宝地，把它改造成了自己的指挥部。这会儿正是午后，屋里到处都有不久前才完成任务归来的游击队员和衣而睡。他们有的打扮成农民模样，有的却像个商贩，有的穿着军大衣，还有的跟阔绰公子没什么两样。而那些醒着的人则在补衣服、打牌、擦枪或是压低了声音谈话。
门忽然敞开了，安东尼奥快快活活的声音在大厅中回荡：
“弟兄们！”

人们从床上、桌子上、长椅上、窗台上甚至地板上站起身，吵吵嚷嚷地围到他们身边。两个骑士费力地从拍肩和握手的问候中挣脱出来，立刻就走上楼梯，在二楼的走廊尽头推开了一扇房门。他们的旅长、意/大/利人乔万尼·扎瓦多尼从安东手中接过那个宝贵的油布包裹，专心致志地听他们汇报在米/兰的这些天。
汇报一向是基尔伯特的事。这个从前的慕/尼/黑大学哲学系学生头脑清楚，能够有条不紊地传达一切有价值的消息。他提到和“上意/大/利/民/族/解/放/委/员/会”的接头；提到地/下/组/织在米/兰城内的活/动；提到怠/工和传/单；甚至还提到火车上的法/西/斯醉鬼和可能的去向。他唯一隐瞒下来的是他化身蠢驴的事情，只简略地说在归途上遇见了个可信任的姑娘。
“长期写日记有个最大的好处。”他曾向那些钦佩他记忆力的人炫耀，“时间久了，就算不写下来，你的脑子也会像一本日记那样万全。”
唉，可惜游击队的纪律不允许将最要紧的事情留在纸上。于是在山上的日子里，基尔伯特写在记事本上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鸡毛蒜皮。但他早就想好：等到战争结束，他一定要出版一本关于北意/大/利游击战争的皇皇巨著。就让青春的记忆力和时间来一场赛跑吧。
“米/兰是个好地方。”年过四旬的扎瓦多尼沉思了片刻，“以后的活动里，她都会是意/大/利北方的心。话说回来，要让小彼得再往热/那/亚跑一趟，弟兄俩该见见面啦。”

两个骑士下楼回到大厅，迎面而来的是嘻嘻哈哈的取笑。丽莎正站在一群游击队员中间高高兴兴地说着什么。准是把他们的狼狈相给抖出来了，傻娘们儿！就连娜塔莎，那个平日里总是淡漠而忧郁的俄/罗/斯姑娘，看上去也忍不住要笑呢。
安东向来是管“加里波第游击队”叫国/际/纵/队的。这支队伍总让他想起1936——1938年那些激动人心的岁月，想起那些为了西/班/牙/共/和/国而战斗和长眠在伊/比/利/亚半岛上的、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如今，人类史上最为壮烈的战争的风暴，又将他们像种子似的播撒到了意/大/利北方的群山中。这里有意/大/利人，也有法/国人、英/国人、德/国人、西/班/牙人、匈/牙/利人、苏/联人乃至其他许多国家的儿女。他们彼此交流的时候以意/大/利话为基础，各自夹杂着五花八门的语言——最奇妙的是，他们完全听得懂。
一个年轻的意/大/利人从吵吵嚷嚷的人群中向安东走来。在他那深栗色头发掩映着的前额下，一双桀骜不驯的眼睛时而似乎藏着愠怒，时而又像是闪过一丝淘气的光芒。这人大概有二十一二岁光景，可是饱满的嘴唇边一缕似有若无的不耐烦，让他从某些角度看上去还很像十七八岁的半大小子。
“这么说你从米/兰回来了。”年轻的意/大/利人怀着显而易见的嗔怪开了口，“哼，可还是意/大/利人去接头会更妥当些。要不是你们出发的时候，我还在山下和桑德罗他们伏击法/西/斯的汽车！”
安东带着好脾气的宽慰意味揽住了他的肩膀：
“对不住啦，罗维诺老弟。我知道你想去看看费里西安诺的——你以前好像说过，你有个弟弟在米/兰念书？”
“别瞎扯了，谁关心那傻小子在哪儿鬼混。”涨红了脸的罗维诺恼火地答道，“我——我只是想把北部的几个大城市都逛一圈而已……”
“哦……罗维诺，你要不要抽空去维查利雅村看看？”
罗维诺微微皱起了饱满的嘴唇。安东满怀期待地等待着他的回答，心里明白罗维诺其实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
“用不着你提醒，我自己会去的！不过是为了看望奶奶，才不是为了那个老头儿。”
就在这时，一个约莫十四岁的男孩子伸开双臂，右手攥着一只小篮子，好似小鹰一般飞下了楼梯，冒冒失失地撞在了什么人的身上。一片哄堂大笑之中，有人吹了一声口哨：
“到哪儿去！我们的彼得大英雄？”
“到热/那/亚！去看鲁滨逊！”男孩子得意洋洋地喊着，冲出门外，还不忘向一个靠在门边的淡漠而忧郁的姑娘吹了声口哨。

未完待续

作者注：
1：当时上/意/大/利/民/族/解/放/委/员/会通常总在米/兰秘/密开/会。
2：热/那/亚是意/大/利北部的港口城市，背靠亚/平/宁，面向利/古/里/亚海
3：这首著名的歌就是《啊，朋友，再见》



感谢大家的留言，现在有事要出去，晚上再来回复读者们

@雪后土地
吉卜赛是个迷人的民族！在写丽莎的时候，我很希望她既有卡门的热情，又有爱斯梅拉达的纯洁。文学作品中可爱的吉卜赛女郎真不少，还比如《牛虻》中的绮达，《茨冈》中的泽姆菲拉……

@我名字叫麦豆豆
去年春天的一个夜晚，我在校园里散步的时候，遇见一位大叔在天文系的教学楼下拉小提琴。周围有一些同学在驻足聆听。其中有一位戴眼镜的男生激动地恳请：“大叔，我非常想听您拉一首萨拉萨蒂的《流浪者之歌》！”……一年过去了，我依旧怀念那个春风沉醉的晚上，怀念那与春风一起骀荡的琴声！

@凭岚听竹
呵呵，我是巴/萨、米/兰、利/物/浦、多/特/蒙/德四料球迷，国家队层面就是板鸭了……不过皇马巴萨在半决赛第一回合都输了TAT，下回合要加油！

@二十六人行
在写《鼎鼎大名的贝什米特》结尾的时候，我常常想起普里什文的《爷爷的毡靴》：“世上的一切都有时限，一切都会灭亡，只有爷爷的毡靴会永世长存。”这就是人民代代相传的劳动经验和生活决心……

谢谢你喜欢《肖像》，不过我把站内信都翻遍了，没有你的来信啊……会不会发送时出问题了？如果你还要的话，就留个邮箱给我吧~

@葵花の影
谢谢支持！

@Margherita_尧
我也觉得吧里最近亲子分文不多见了~看来写的正是时候

哲学系~~其实我想，德/国最厉害的不就是哲学和音乐么~~~所以就高高兴兴地写了个哲学系上去
关于乐观主义，这么说吧：不热爱生活的人是不可能赢得殊死的战斗的

生活未必会遂我们的意愿，我们现在过着的日子，很可能和当年期盼过的完全两样，但无论如何，生活会憋着一股劲向前！向前！
文章已经发送了，请查收~

（五）
谁都有这样一段时光：那时生命的全部力量，并不在于你无所不能，而在于你知道自己无所不能。那时你只有十四岁的年龄，小不点儿的个头；却有着一双海鸥的翅膀，和一颗巨人的心。别看人家现在都把你当小毛孩，可是你一定会长成比他们都更强大的巨人。因为你出生在默/西河口的海港利/物/浦，鲁滨逊的故乡。因为你家从盎格鲁·撒克逊时代开始就是海员，一辈辈传下来的骨头都是礁石、血液都是海水、眉毛都像海燕的翅膀那样宽广——而你，彼得·柯克兰，就是这家最年轻的男子汉。
是啊，比你年长十二岁的哥哥所能做到的一切，你也同样能做到！还在你刚记事的时候，亚瑟就给你穿上一身红衣，带你到安/菲/尔/德球场去，坐在Kop看台上。有样学样，亚瑟为利/物/浦的进球狂呼，你也跟着扯开了又尖又亮的小嗓子；亚瑟冲着客队吹口哨、喝倒彩，你也跟着把两根手指放到嘴里去。有一回亚瑟和一个埃/弗/顿球迷干了一架，你帮不上忙，就偷偷地扎破了那家伙的自行车胎。在那些犹如大海般辽阔无垠的日子里，亚瑟喜欢在深夜划一艘小船，带你从默/西河口逆流而上，弟兄俩一起高唱走了调的球迷歌曲，歌声与整个世界发出洪亮的共鸣。
可是就在1937年，读大学二年级的亚瑟不声不响地跑到西/班/牙去了，到了马/德/里后才给家里寄了封信。八岁的你满怀羡慕地拼读着信封上那个滚烫的地址“国/际/纵/队”，妈妈却在一边哭得死去活来。刚刚远洋归来的船长爸爸开了口：
“别哭啦，老婆子，应该高兴才对。男孩子不往外边跑，难道还往家里跑吗？”
那时你就知道爸爸说得对，柯克兰家不可能有别的家训。亚瑟过了两年才回国，像所有回乡的老兵般不肯轻易形容战争的残酷。又过了两年，当亚瑟再一次不告而别的时候，你悄悄地藏在了轮船的货舱里，跟他一起走了。嗨，当他发现你之后，可气坏啦，足足把你骂了两个钟头：“妈妈不知道要哭成什么样呢！”
“好像你当年没让她哭过似的！”
“我那会儿都二十岁了，你现在也就十二岁，小蠢货！”
……瞧，亚瑟到底是带你一起走了，现在都两年啦。可不是每一个男孩子都能这样度过少年时代的。你都跟基尔伯特说好了：等战后他撰写《意/大/利北部游击战争纪事》时，一定给你大书特书。基尔伯特起初只答应给你一节的篇幅，可是经过你的讨价还价，一节终于涨成了一章。这是辉煌的胜利！

……事实上，“加里波第游击队”里无论哪一个的经历，都比十四岁的小彼得更值得书写。人们既不让他炸军/火/库，也不让他偷袭货车，只让他每隔一段时间就扮成卖杂货的小子，下山去热/那/亚找鲁滨逊——是的，鲁滨逊。队伍里每个人都知道有个代号鲁滨逊的家伙。可知道鲁滨逊真名的，就只有五个人：旅长扎瓦多尼、基尔伯特、弗朗西斯、安东尼奥，还有伟大的彼得·柯克兰。至于知道鲁滨逊在什么地方的，就只有弗朗西斯和鲁滨逊的弟弟了——每每想到这一点，他都无比自豪。
过了两个钟头，他已经变成一个小货郎，混在了热/那/亚大街上吵吵嚷嚷的孩子们中间。作为利/古/里/亚海沿岸著名的港口，说话时带着外国口音的人在热/那/亚并不会引起注意。每次来到这里，彼得总要怀着英/格/兰人的高傲暗暗地嘲笑道：世界上没有哪个海港能赶得上利/物/浦的一丁点皮毛。他在大街上快快活活地晃荡着，不时卖给过路的法/西/斯官兵新鲜的烟末儿。他似乎是不经意地往路边店面里的挂钟瞟了一眼，便晃晃悠悠地往造船厂的方向去了。
一位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年轻先生，正沿着造船厂附近那条栽着栗树的大道散步。热/那/亚城的居民都知道，这是德/国/占/领/军派到造船厂的技术顾问汉斯·施马霍尔，常常在军/人/俱/乐/部消磨午后的时光。每到下午四点钟，施马霍尔先生就会出来散散心，偶尔买点烟末儿抽……是啊，亚/平/宁的山民们种植并研磨好的新鲜烟末，比那上等的卷烟有时还带劲哪。
“新鲜的烟末儿，老爷，价廉物美，买点儿吧！”小货郎在一个僻静的拐角碰上了他，笑眯眯地奉承道。
施马霍尔先生和小货郎都有一双海鸥翅膀般的浓眉。但前者衣着整齐，举止庄重；后者却是一副跑码头的德行。这看上去完全是两个风马牛不相及的人，世上粗眉毛的人多得是哪。
施马霍尔先生审慎地弯下腰，把手伸进篮子一抓，将一把烟末儿送到鼻子边闻了下，夸赞了两句，就要小货郎给他包上一些。受宠若惊的小货郎为了表示对这位技术顾问的感谢，包装的时候还特地挑了张厚厚的白纸。
“感谢您的恩惠，老爷！”他用几乎还是孩子的嘹亮嗓音说，就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施马霍尔先生继续在大街上溜达，和路过的德/军军官打着招呼，心里却暗暗嘀咕着热/那/亚比不得利/物/浦的半点皮毛。他还饶有兴致地凑近路边的电线杆，去看贴在上面的悬赏通告：任何人一旦发现游击队的行踪，应立刻报告德/军城防司令部，定有重奖云云。
当他终于回到技术顾问的私人寓所中，锁上门，在书桌前坐好的时候，他才从怀里掏出下午买来的那包烟末。他将里面的东西倒在烟盒里，就慢慢捻着那张厚厚的包装纸，从某个地方将它小心翼翼地撕开，从设计隐秘的夹层里抽出一张极薄的字条。认真读完后，就用火柴点燃了它。
小小的火苗静静地闪动在他那碧绿的眼睛里。他的眼睛像妈妈，爸爸的眼睛则由小彼得继承了下来。那几乎还是个孩子的小彼得，今天下午遇见的时候，似乎又长高了。他几次三番地想过，是不是应该想法子把小彼得送回家去。不，即使找到了一条安全的归途（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弟弟也一定会在半路上逃掉，重新投入这动荡的、严峻的生活。海员世家柯克兰的男孩子们，果真都有水手的灵魂。
爸爸完全理解他们，因为老约翰·柯克兰也是这样长大的。只是苦了妈妈，谁家的姑娘要是爱上了柯克兰家的男子汉，可一定要学会长久的等待。让女性痛苦到底不是件好事，那么就只有一个解决办法：将这痛苦转移到一个男人的身上去。多么荒唐的办法啊。
纸片已经快要烧尽了，在那焦黑的残片上依稀可以辨别出一个大写字母F。弗朗西斯每次都要在写着情报的字条上划下这么两笔，可是他自己，却从来没有在回信上签下一个A，那些当他挑选烟末时，神不知鬼不觉地塞进篮子夹层的情报。他签下的是R——鲁滨逊。至于弗朗西斯把F和A一起刻入比/利/牛/斯山上的岩石，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明亮的星星已经挂在了技术顾问施马霍尔先生的窗外。亚瑟忽然惊异地意识到：原来她们就是很久以前，他曾在比/利/牛/斯山上望见的星星。

未完待续


作者注：
1：在英/国作家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中，鲁滨逊就是利/物/浦人
2：安/菲/尔/德球场是利/物/浦俱/乐/部的主场，Kop看台为死忠球迷的地盘，
3：埃/弗/顿俱/乐/部是利/物/浦俱/乐/部的同城死敌

谢谢喜欢~老实说了，这篇文章非常、非常地难写

（六）
游击队里有两个人知道鲁滨逊身在何处，却只有一个人能够去找他。那个人直到深夜才从热/那/亚回到山上，想必正在大厅的壁炉边做着美梦。另一个人则久久地坐在屋顶的天台上，和自己的挚友安东尼奥彻夜长谈。夜里，弟兄们常常会倾诉那些白天里不肯轻易说出的话，那些犹如钢铁般在烈火和急剧冷却中冶炼过的话。
“安东老弟，你想念比/利/牛/斯山吗？”
“马/德/里更亲切，因为我是在那儿生长的——顺便说来，今天晚上你问了都有五遍啦。”
“哪有那么多，才第一遍。”
“确实是五遍，我数着。西/班/牙人不耍心眼。”
这时，从楼梯上传来一阵幻影般轻微的脚步声。一个身材瘦削的姑娘来到天台上，默默无言地在他们身边坐下，像小女孩那样环抱着并拢在胸前的双膝。
“睡不着吗，娜塔莎？”
“嗯。”
这位俄/罗/斯姑娘和丽莎完全不一样。丽莎是风与火一并幻化而成的，而这一个，是一刀一刀雕刻成的大理石像。看模样她不过十九岁光景，可是那严肃地抿起嘴唇的样子，和那肃穆的前额上一道深深的皱纹，和那清秀的面庞形成了很不和谐的对比。最不可理喻的是：她总是把头发高高地拢在头顶，外面再严严实实地包上一方蓝头巾，活像个守寡的中年妇女。
“娜塔莎，小妹妹，把头发披下来会更漂亮些。即使编成辫子也好啊。”安东看着她那沉思着的优美轮廓，不由得重又提出了这许久以前就给出过的建议。而她也像第一次那样惆怅地微笑着，歉疚然而坚定不移地摇了摇头。
“不，我们的小妹妹一定这样想：她的头发只能由自己的爱人亲手解开。”弗朗西斯比安东更擅长与女性打交道，现在他真心实意地想逗她笑，“莫非是我们中的哪一个吗？难道是我？还是基尔？有可能是罗维诺吗？总不会是我们这位英勇的堂·吉诃德？”他的右手向着安东划出一道潇洒的弧线。而她呢，尽管试图作出一副被冒犯了的怒容，可到底也忍不住笑了，霎时间容光焕发起来的脸庞显得异常动人：
“不，不，你们谁也解不开……”
“啊，也就是说，除了我们之外，这世上是有那么一个为你散下秀发的人。在后来的日子里，你遇见的人越多，你就越觉得他比所有人都更宝贵、更可亲……”

弗朗西斯的声音渐渐地低了下去，他甚至没有觉察到姑娘的身躯微微颤抖了一下。不，他那矢车菊般碧蓝的眼睛已经越过她的头顶，出神地望着群山的远方，热那亚的方向，他丝毫没有觉察到自己细长的手指，已经固执地将同一个字母在腿上划了许多遍。
R，就连这一次也是。小彼得每次带回的情报上，都不可能有别的签名。这个和字母A模样迥异的、倔强的字母R，摆明了要告诉他：身处敌营的是地下工作者鲁滨逊，而不是五年前他所遇见的亚瑟。但作为队伍里三个有权接触情报的人之一，弗朗西斯每次都固执地在传达指示的字条上签下一个F。它早在1938年就留在了比/利/牛/斯山的岩石上，和A在一起，永不分离。那时耳畔听得到南坡的远处传来西/班/牙的炮声。那时不朽的群星也像今天一样不关心人间的欢乐和苦痛——但天文工作者要把一生都献给它们，而不是给这终将腐朽的人间。弗朗西斯的一位大学老师是这样说的。
可是毕业后来到天文台的那些日子里，他常常想念着玫瑰花一样盛开的巴/黎。从1936年秋天开始，常常有来自世界各地的人们从北坡越过比/利/牛/斯山，在天文台稍作休息，然后奔赴保卫西/班/牙/共/和/国的前线。然后重又是长久的群星、山风与孤寂。直到1938年春天，从南坡来了这么一个亚瑟·柯克兰——西/班/牙/人/民/军第十五国际旅战士，和一小队人被佛/朗/哥的军队困在山下，拼死突围后希望在法/国的天文台暂时隐蔽一阵。
那些值得在灯下纸上细细描画的夜晚，亚瑟向天文工作者们讲述着马/德/里，讲述着鲜花盛开的雅拉玛河谷。那双富于青年人勇毅精神的眼睛好像星星一样闪闪发亮。也许因为亚瑟出生在利/物/浦的海员世家，也许因为亚瑟从前是船舶制造专业的大学生，弗朗西斯有生以来第一次觉得：星星竟是夜空般深邃的海洋上无穷无尽的灯塔。
有一回，当他们俩一起走到天文台附近的一扇峭壁下时，弗朗西斯忽然搂住亚瑟的肩膀，将自己的嘴唇紧紧地贴在了他的嘴唇上。
“天文学家只会给自己的爱人带来痛苦，水手也是一样！”亚瑟严厉地对他说。
“可我的学识还够不上天文学家，而你又哪里是个水手呢？”
亚瑟没有回答，隔了一天就离开天文台，重新投入隆隆呼啸的战争机器中去了。就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