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倾国(靖苏\/琰苏。原著续写。不定更尽力日更,绝壁HE)

说明:


1,原著很完整。续写原著,如果HE的话,不是长苏入朝堂就是景琰归隐,未免有苏文嫌疑。不喜请尽量轻拍。
2,第一次写古风,能力有限。
3,也许有原创人物出现。比重绝对在龙套范围,不会出现第三者等级的原创人物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4:00 +0800 CST  

大梁元佑八年。
琅琊阁。

小童身法轻盈,从山下飘然而上,进入阁内稽首道:“禀少阁主,皇帝陛下又来求问了。”
蔺晨正坐着喝茶,闻言手抖,水险些从杯中溅出来,表情似笑非哭,瞠目道:“又来了?新皇登基才一年不到,距当日大梁逼退大渝、东海、北燕和夜秦的联合进军,也不过才两年而已。他倒好,两年不到来了琅琊阁三趟。这是要干什么?这是要全天下都知道皇帝陛下怀疑江左梅郎未死么?”
小童顿首:“禀少阁主。皇帝陛下仍旧是私服来的。”
蔺晨把眼一瞪:“懂什么?私服?私服就谁也不知道了么?就算私服一次可瞒住百官及天下,可是三次都能瞒住?更何况看这个光景下去,就是私服四次五次八次九次,他也未必肯收手。”
彼时黎纲、甄平在侧,俱蹙眉道:“这该如何?少阁主可有法子答复陛下?”
蔺晨想了想,坦然道:“没有办法。”
这下连黎纲和甄平杯子里的水也溅出来了:“没有办法!?”
蔺晨点点头:“真的没有办法。第一次他来求问,梅长苏是否还活着。琅琊阁的报价只有一两银子。意思是此事显而易见,不值一问。第二次时隔半年,他又来求问,同一个问题,琅琊阁报价是一万两黄金,意思是同样的问题琅琊阁不想回答第二遍。结果听闻箫景琰在京,不肯动用国库,而是把他当靖王和太子时期能卖的家底都卖了。还跟户部沈追邢部蔡荃借了好些,才把这银子填补上。这是要闹到天下都知道皇帝来琅琊阁求问的架势啊!还累我不敢明目张胆收那笔钱,找了个救济灾民的名号又叫人捐给户部归还国库,才算完了。这第三次,你叫我收多少是好?”
黎纲甄平互相对望一眼。黎纲道:“我二人久在廊州盟内,不知这里的事情。不知少阁主前两次怎么回答陛下?”
甄平道:“就是就是。回答活着,并非宗主和少阁主的本意,回答死了,岂不是自伤琅琊阁的招牌?毕竟江湖上还是有些人知道宗主未死的。”
蔺晨瞪眼,大有一副“你二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那还用回答吗?我就给他一张白纸!”
“白纸?!”黎纲甄平又震惊了,“白纸?琅琊阁果然是骗钱来的!”
蔺晨抬手把身侧的毛笔一人飞去一根,如暗器直出气势汹汹,俱被黎纲甄平接住。蔺晨道:“我的意思是,这个事情是全天下都知道的。就不用琅琊阁回答了吧?琅琊阁一旦回答,倒像成了江湖机密,怎么回答也不好。至于他萧景琰信与不信天下的定论,那是他的事,不是我的事。”
黎纲甄平看着振振有词的琅琊阁少阁主,嘴都合不上了。琅琊阁骗钱,如此理直气壮。
不料蔺晨却道:“可即便这样还是没有打消萧景琰的疑虑。看了那张白纸,一个字都没说,也没什么波动的表情,转身走了,下次还来。”
黎纲甄平又对望一眼,这次二人都傻了,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蔺晨摆摆手让小童退下,扭头看看琅琊阁屋檐外纯蓝静杳的天空。半晌长叹道:“萧景琰若执意如此,我是拦不住了。这次恐怕终久要让长苏知道。”
语音未落,内室的帘子一挑,已有一人慢声而道:“什么事要叫我知道?”说毕,人已站在那里,面色薄白,玉冠素衣,风姿清雅,遗世而独立。

黎纲甄平肃然起身,拱手道:“宗主。我二人久未出廊州,特来琅琊山拜见宗主。”
梅长苏淡淡一笑,出挑的月白风轻之感,挥手让他二人不必拘束,自己也走到桌旁,坐下问蔺晨道:“在说什么?”
蔺晨哑了一下,尚未答言,黎纲忽然抢话:“是盟内的事。十三叔确实不让说来着,但是蔺少阁主说应该叫宗主知道。”
“哦?”梅长苏微微含笑看了黎纲一眼,却只说了这么一个字。接过蔺晨递过来的杯子,淡淡呷着水,等待黎纲继续往下说。
黎纲却反被梅长苏如此平淡弄的有些语塞。想想最近盟内确有些不大不小的事,但出门前十三叔也交代过不必叫宗主劳心。可是这些大事不说,小事更瞒不过宗主了。如今要拿什么话搪塞过去。霎那间脑中转过十数件事,不得挑拣,刚启齿时,却被甄平不经意撞了一下胳膊。黎纲看向甄平,甄平的眸间轻轻摆动着否定的目光。黎纲又顿住了,对甄平的阻拦有些不赞同,此时属实是无法才瞒着宗主,难道不用话瞒过去,倒主动让宗主知道陛下来琅琊阁的事不成?
正踯躅间,蔺晨又摆着一副“你二人简直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的眼神,嫌弃的大力挥手道:“得了得了!别瞒着了!你以为他是真心想问你们?该知道的,他早就知道了!”
梅长苏这才从自顾自的悠哉饮茶中抬头,笑道:“你能换个词儿么?什么叫以为我真心?我本来就是真心。”
蔺晨更加嫌弃,咳声叹气道:“得!得!我管不了他们,我更管不了你!你这是横里竖里套他们的话,看看盟内有什么事需要你操心的。梅长苏啊梅长苏,我还真没看出来啊,当年只觉得你对那些狼心狗肺的朝臣下的去手,现在发现你连对盟里兄弟也开的了套话的口。啧,啧。”
蔺晨这个装模作样痛心疾首的语气把人都逗笑了,梅长苏端着茶杯一边暖手,一边悠悠回敬道:“这是什么话。只许你们瞒着我,谎报天下太平,难道就不许我套套话么?要知道,凡事都是有因必有果的,若不是你们欺瞒我在先,又哪来的我费尽心机在此套话。”
啧——这下不管黎纲甄平语塞,连蔺晨都语塞了,一直啧到最后一个啧字愣是卡在嘴里,挥袖道:“得得!我说不过你!现在萧景琰陛下第三次请问琅琊阁,请问琅琊榜首江左梅郎有什么高见?”
梅长苏不急着答话,转头用目光扫了下黎纲甄平。虽然温和笑着,气势却极是刚硬:“最近京城有什么事么?”
黎纲立刻道:“回宗主,并无大事。”言未毕,又被甄平撞了下胳膊。这下黎纲真要恼了,我这回答的是实话,你怎么老撞我。
梅长苏淡淡在他两个的表情上扫了扫,才悠悠叹道:“看来是我问错了问题。最近大梁境内乃至境外都可曾有变?”
黎纲和甄平互相对望下,都低下头。半晌甄平才低声说:“确实瞒不过宗主。献王在献州拥兵自重,已自立为王了。”
梅长苏顿了顿。手指在袍角上不经意的搓几下,眸间闪过淡淡的凝思。近身的人都知道他又开始精于计算。黎纲止不住插话道:“宗主,您的病虽说两年来已和缓不少,但是终非大愈。既已远离这些是非,就不要操心了。献州也不是江左的地界,又有陛下在京谋划,准误不了天下的事。”
融洽的气氛总是被蔺晨打断,似乎每次遇到梅长苏的事,蔺少阁主就永远不是那个玉树临风泰然自若的蔺少阁主。他满面嫌弃,冲着黎纲甄平道:“你们以为他还真是关心家国天下事啊?啊?啊?他现在一无林殊之责,二无梅长苏之份,生来死去都好几回的人了,他现在,只不过是关心那个高高在上的萧景琰而已!”
这话说的有些重了。蔺晨说完,连自己都觉得自己把皇帝陛下的名号咬的太重,太刻意强调。看着梅长苏投来略有嗔意的眼神,只好叉开话道:“那你觉得这次怎么回复他为好?”
梅长苏略略颔首,沉思半晌。直到手中的水都凉了,才将杯子递给蔺晨,道:“你就报价吧。价格是像鸽子蛋大的那么一颗珍珠。”
珍珠?那三个都望向梅长苏。虽不知内情,但当年梅长苏与萧景琰相认后曾带回一颗硕大的珍珠,众人都是曾见的,后来梅长苏随蒙挚带军出征,将此珠供在赤焰冤魂祠堂中林殊牌位前。如今琅琊阁开价要回这颗珍珠,陛下确实须思虑再三要不要以此价买一张白纸的答案。可如果这招还是懵不住萧景琰,只怕弄巧成拙,倒叫他起疑。
不过只刹那,蔺晨就明白了梅长苏的意思:“长苏。若萧景琰舍不得拿出你与他之间最重要的信物,就说明他还拿不准你的生死。可若萧景琰真的把这珍珠放进琅琊阁山门前的抽屉中,就说明他已经确认你还活着。若真到那时,你可要出面与他一见?”
此言一出,黎纲甄平俱已明白宗主要琅琊阁报价为一颗珍珠的意思,愕然道:“宗主!不可!我二人在江左盟内,与众兄弟封锁消息,自认绝无破绽。陛下绝不可能知道您还活着。宗主实在不必兵行险招,以此试探陛下。”
梅长苏淡淡启口,看着廊外的飞鸟绕檐飞过:“他确实是不知道我还活着。他只是拿不准。你们也没有露出破绽。只是江左盟两年未立新盟主,盟内事务却井井有条,江左地界依然比其他地区风调雨顺。这就不得不叫人起疑了。这些江湖事,就算陛下再怎么不涉其中,只要往莅阳长公主那里一问,凭长公主和天泉山庄的关系,也绝不是什么你二人能控制住的秘密。”
蔺晨道:“你看看,你看看~早说叫你们回去跟十三先生商量,早日选个新盟主出来,你们就是不听!如今露出破绽了吧!别说萧景琰不相信长苏已死,就我看你们盟里那个光景,我也未必相信。”
一直未曾怎么说话的甄平却在此时出声,抱拳拱手道:“那怎么成?我江左盟奉江左梅郎为主,众兄弟未曾有丝毫变节。别说宗主未死,就是宗主在琅琊山养病誓言永不出山,只要宗主在一日,兄弟们也绝不奉他人为主。这不是我和黎纲还有十三叔能说了算的,就是我俩真力图使盟内推立新主,一则恐怕众兄弟不服,二则盟内生变,江左地界民生难以维系,桩桩结果绝非我等所愿,更非宗主所愿!”
一席话说完,黎纲在旁暗暗点头,心里对甄平几次撞他胳膊的气消了。
蔺晨看着他们,实在也知道毫无转圜余地。
梅长苏看着他们那个架势,蔺晨百般踌躇,甄平慷慨激昂,黎纲踯躅不言。只好温和笑道:“看你们紧张的,只不过是一颗珍珠而已。再说若不以此报价,难道你们就眼看着皇帝陛下一趟一趟的来琅琊阁求问?日久天长,百姓知道了好说这琅琊阁不是什么江湖闻名之地,而是惑乱君心之地了。到时候,你们谁要出面对老阁主交代?”
那三个都无言。
梅长苏笑道:“子曰,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我与景琰,无论生死,绝非怨念。既然他先迈出这一步,我又何惧一见?”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4:00 +0800 CST  

萧景琰站在琅琊阁山门前,看着手中的那张纸。价格是鸽子蛋大的那么一颗珍珠。
他伸手,在腰间摸到一只手绣描金锦囊,里面正装的是他这两年随身携带的珍珠。礼法有云,古之君子必佩玉。天子佩白玉,公侯佩山玄玉,大夫佩水苍玉,士佩瓀玟。可是当今皇帝陛下却独树一帜个性鲜明,自两年前还是太子时就再不佩玉。无论礼部是如何上表恳请遵节重礼,其余诸事他都应了,只有这佩玉一条,始终没有退步。这两年来,一个锦囊代替了玉佩,系在太子腰间,直到皇帝登基至今,片刻不曾离身。朝臣乃至皇后帝妃皆不知内中何物。唯有太后和蒙大统领是知道的,锦囊之中,是林殊曾亲手拿过却终又遗落的那颗珍珠。
对此事,当年封号静贵妃现已尊为太后的母亲亦曾劝过:“所谓君子无故,玉不去身。如今既已登基为帝,更应当为天下之表率。”
萧景琰静思片刻,语调温和却极有重度的对母亲说:“母亲所言虽是,但纵然礼法所论,那么又何为无故?《周礼•玉藻》也曾言:凡带,必有佩玉,唯丧否。我愿此生以这珍珠锦囊代替玉佩,以安小殊亡魂。”
太后静静看着儿子片刻,心里不免泛出酸苦。小殊那个孩子,终久是没了。别说景琰,就是她这个曾经由林氏供上的医女,受小殊叫一声静姨,她也替他心酸了十几年。可是,眼看着儿子心里苦,她的心也疼。可她却不能稍加劝阻,因为不让景琰这样做,景琰还是会在心里藏着掖着。最后她把话吞了又吞,咽了又咽,却只能像儿子小时候那样,替他抹了抹头上的束发,温婉和蔼的问道:“因为小殊的缘故,皇帝就要在心里为他守一辈子的丧吗?”
萧景琰看着自己的母亲,慢慢说道:“母亲,你知道的,小殊于我,已经不仅仅是葬身在赤焰冤案中的林殊了。他花了十四年时间,为赤焰忠魂平反昭雪,推我登上帝位,最后又为了大梁百姓的太平盛世,熬到油尽灯枯埋骨沙场。有此赤子之心,就算让我倾一国之力为他守丧,又有何妨?”

再后来,就再也没有人提过这个珍珠锦囊的事。皇帝陛下就这样日日戴着,蒙大统领日日在身后跟着,这个锦囊在外人眼里就成了一个玉佩,而在知道内情的人眼里,就是皇帝在心里为林殊立的一块牌位。如今忽然摸到这个锦囊,萧景琰连自己觉得震动了一下。为了自己那么一丝丝一缕缕渺不可见的猜测,就要把这个林殊与他最重要的信物交托出去吗?
蒙挚就跟在自己身后。他有些想开口问问蒙挚:你觉得小殊真的死了吗?可是他想了想,问又何益?后来的梅长苏不是当年的林殊,机关算尽机诡满腹,若他死心塌地要归隐一世,自己就算再用力又能如何?
他把那颗珍珠取出来,看了一会儿,向身后道:“拿来吧。”
蒙挚顿了顿,走上前,从怀中取出一叠东西,交给萧景琰。萧景琰将那叠东西连同那颗珍珠,放进了求问阁中。转身道:“走吧,回京。”
蒙挚愣了愣,这就,放进去了?那是什么东西?!那可是小殊最后的遗物啊。他有些焦急,叫了一声:“陛下!”
萧景琰看了看蒙挚:“怎么?”
然后蒙挚却没有问下去,萧景琰也什么都没回答。这么多年的肝胆相照,他们名为君臣,实为旧友。萧景琰待蒙挚,蒙挚待萧景琰,精诚相待,诚至金开。很多事情,蒙挚了解萧景琰心里想什么,萧景琰也知道以蒙挚那个简单头脑想问什么。多年夜路难行山路崎岖,岂是三言两语能概括了的。所以到了最后,一切问话与回答倒显得有些苍白。
片刻后,蒙挚单膝扣地,道:“臣护送陛下回京。”
陛下私服出门从不带许多亲卫,寥寥几人都远在山脚之外,只有蒙挚一人跟在身边。四下无人,本可以只行常礼,但蒙挚偏偏行了大礼。他自己也解释不清自己的举动,只觉得这一刻对于陛下而言,一定需要相当大的底力。无论那个人生与死,这两年他看见陛下是如何在心里祭奠着小殊的一切,一直不放弃小殊还生存的渺茫希望,蒙挚觉得就冲这一点,他敬重陛下。他是武将,不会嘴上功夫,他只是想从行动上给陛下一点微末的支持。这个大礼,是他此时此刻所能想到的一切。
萧景琰看出蒙挚的意思,这个大礼意味着什么。这一刻,就在把那颗珍珠放在匣子里的一刻,他自己也知道这已经是一个界限。或许,也是一个极限。最后的信物已经交托出去,他能想到的,能做的,都已经做了。如果小殊还不出现,那么,一切希望就真的断在此处。若小殊只是打定主意归隐还好些,若非归隐,那就真的是已经阴阳两隔。
这两年支撑着自己一口气提在心间的那点薄雾终要散去了。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5:00 +0800 CST  

梅长苏坐在阁中举着一卷《兵书接要》正手不释卷,蔺晨在一旁摆满了瓶瓶罐罐的制药。小童跃然而来,将手中之物交给蔺晨,垂首道:“禀少阁主,陛下已经起驾回京了。”
嚯。蔺晨看到小童交上来的一卷东西上摆着那颗珍珠,实在是唏嘘了一声。本以为出个难题,萧景琰最起码会犹豫几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去了,这么容易就把珠子交出来还真是下的去手。看来是他这几年太小看了萧景琰,本以为在洗冤夺嫡这期间的千难万险中,一直是靠着梅长苏的呕心沥血步步为营,如今看来当年靖王的襟怀坦荡坚定不移也是占了功不可没的首要地位。蔺晨看了眼梅长苏。梅长苏却跟毫无反应一般,还在那不咸不淡的看书。挥手示意小童退出去,蔺晨把那珠子拿在手里。果真珠圆玉润,通体莹白。虽说皇家子弟富甲天下,但是当年生母出身不高的靖王要找这样一颗珍珠不知要费多大一番功夫。接着他看见了珠子下面的那叠纸。蔺晨连眼睛都瞬间睁圆了,一手甩着那叠东西啧啧叹道:“长苏啊长苏,你看这是什么?居然是房契!还是户部沈追沈大人那座就靠在宫墙外的宅子!咱们皇帝陛下到底是怎么把沈大人挪出老宅的?啧,啧——”
他这语气极尽长吁短叹,简直叹到发酸。然而梅长苏还是照旧看书,连话茬都没搭一句。
蔺晨道:“哎,长苏,你还真看的下去啊?当年我陪你一同作为蒙挚帐中副帅征战北境,我都没见你在帐中看过一本有用的书。你这是上了战场看闲书,下了战场看兵法。你这当真是与众不同啊?还是非要展示你自己运筹帷幄决胜千里的智谋啊?”
梅长苏道:“两者都有。”
蔺晨简直是被噎了一下。笑道:“我说长苏,若不是当年我亲手为你削皮挫骨,我还真就没发现你脸皮有这么厚。”
梅长苏也笑了,终于把手中的书搁下,问道:“那么蔺少阁主想听我对此事发表什么见解呢?”
简直是明知故问。我想问你什么你还不知道么,无非是见与不见走与不走。但是蔺晨心里知道,梅长苏其人,虽然对外阴谋诡谲机诡满腹,但是对朋友知己却顶天立地的光明磊落。有些事他越是兜圈子,就越是已经定了主意。就像蔺晨自己,越是紧张就越是闹腾,越到梅长苏病重,就越愿意去折腾飞流。
看这个架势,长苏心里已经有了定论,他就算再虚张声势,也改变不了什么,又何苦多问一句。论智谋,蔺晨不问朝堂不问政史,他比不上梅长苏。可论胸襟豁达深谋远见,他未必会屈居江左梅郎之下。既然如此,问又何益。
蔺晨笑道:“发表什么见解?来,你先给我说说曹操哪里好?”
“曹操?”蔺晨这么快转了重点,连梅长苏也小小怔了一下,随机他立即明白了蔺晨所知。低头看看搁在一边的书,《孙子兵书接要》确实是曹操所著。不过即便如此,蔺少阁主出身江湖,对朝堂行军之事并无所好,突然问起对曹操的见解,也是让人不得其解。梅长苏略思道:“操乃乱世枭雄。其狠唳毒辣颇为后世所诟病,屠城之数不胜枚举。但兵法远见治世明略都堪称超世之杰。他写的东西大气磅礴豪情满志。很好。”
很好。曹操是谁?蔺晨就算再不善兵法,但总要读书。史书曾评论曹操:“明略最优”,“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这样一个人到了梅长苏嘴里就变成最普通的俩字:很好。
蔺晨一笑置之。若说别人此言蔺晨定会嗤之狂妄。但梅长苏,有这个能耐。
他回头又去摆弄那些瓶瓶罐罐,语气无意间问了一句:“曹操的诗赋如何?”
诗赋?这更奇了。问起曹操之功德也还罢了,又问起诗赋来,梅长苏笑道:“你问哪一篇?《龟虽寿》?神龟虽寿,犹有竟时。腾蛇乘雾,终为土灰。曹操以暮年咏志,我临到死期也还要上战场。蔺少阁主是又怕我回到朝堂上去熬尽心血,借此来敲打我了?”
蔺晨看了他一眼,投给他一个就你聪明的眼神,道:“我问的是《短歌行》。”
“《短歌行》?”梅长苏笑着看蔺晨,“你到底想说什么?”
蔺晨一副专心制药却又闲话聊天的样子:“也没什么。就是想告诉你,别总看兵法,有时候吟诗作赋也能解忧。”
梅长苏笑着在心里慨叹。虽知蔺晨定有其意,却不便深问。两个人一为医一为患,朝夕相见这么多年,很多事都不是恩人和朋友区区二字可以定论的。更何况天下奇男子蔺晨若自居第二,便无人敢居第一。对于自己今后的去留,蔺晨肯定是已经知道的了。
他叫来黎纲吩咐收拾东西准备去金陵,把黎纲登时吓了一跳。再瞅瞅蔺晨,还是在那摆弄那些瓶瓶罐罐红汤绿水的,反没有先前那样的大呼小叫了。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5:00 +0800 CST  

梅长苏坐在马车中。黎纲和甄平跟在外边,飞流还是不知在外边哪处飞着。
恍恍然梅长苏想起了这么多年跌宕怵心的雪冤之路。当年以江左梅郎之身一袭白衣只身带飞流入京,两年后一裹白布在架子上被甄平黎纲扶尸从北境抬往琅琊阁。这其中的曲折心酸当真说不清道不明。
当年是怎么被心智缺损只认他一人为亲的飞流坚定不移从尸堆中扒出来的,梅长苏已经一点印象都没有。只知道醒来后自己已经在琅琊阁里,满天下都传遍了江左梅郎战死沙场的消息。这个消息,还是蒙挚亲口传出的。那个时候,真是九死一生。蔺晨为了保住他的命,把他带回来让死心塌地不问世事静心养病,连蒙挚都瞒住了。恐怕这次回京见了蒙挚,自己都没法对他解释。
然而,这次又是以什么身份入京呢。梅长苏?还是林殊?两个都已死,两个都很苦,两个都不应该回来。
梅长苏拨开帘子向车外望了一望,外边正是早秋,艳阳高照秋高气爽。虽说世事无常,可是却风景如旧。甚至连他自己都说不清自己是谁,为什么而活,又为什么而回。

甄平心细,立刻就感觉到宗主在后边掀起了帘子,在马上停了几步,俯身靠近车前道:“宗主,可是口渴了?前面有个驿站茶阁,我们到那里歇一歇。”
梅长苏想了想,道:“也好。叫飞流下来也歇一歇。”

开驿站茶阁的是一对老夫妇,烹得一壶好茶。梅长苏坐在阁中,捧着杯暖手,向后说道:“还不过来喝口水么?”
话音落了,飞流从檐上飞落而下,站在梅长苏身边说:“渴。”
飞流高了,也长大了,更挺拔俊秀。只是可惜心智没有什么长进,每次想到这件事梅长苏的心都要紧上几分。他把杯子递给飞流,飞流一饮而尽,又把杯子直挺挺的伸给他:“还要。”
梅长苏很随常,亲自给飞流斟茶,道:“既然飞的累,还不下来。”把杯子递给飞流,问:“飞那么久都看见什么了?”
飞流想了想:“酒。”
酒?梅长苏已经习惯飞流每次吐出一两个字都要去自动联想一下:“你是说看见送酒的了?”
飞流点头:“恩。”
梅长苏温和的笑道:“我们走的是商道。有人运一两车酒去贩卖,那也是正常的。”
飞流又点点头。梅长苏正斟了杯茶要喝,忽然就飘来了一股酒香,由淡到浓,清甜馥郁,气韵扑鼻。他停住茶杯,奇道:“什么酒这样清冽?”
黎纲站起身向阁外望了望,道:“不是一两车酒,是很多车。陆陆续续大道上就有十几辆,后面还有正在跟上来。”
梅长苏点点头,道:“怪不得我们飞流要看这么久,几十辆车同时运酒也确实壮观。”
说罢,甄平已在外边吩咐店家喂马填草,安顿好马车才进来。看看阁中诸人的神色,正谈论此事,思虑片刻,复坐下道:“传闻当今皇帝陛下喜饮此酒。所以金陵城中都打听着陛下的喜好,这酒从金陵乃至大梁都风行起来,上至达官贵人,下至平民百姓,都饮此酒,所以有人在商道上大规模运酒贩卖。”
这话虽是向众人说的,但阁中两年不出世又关心天下民俗变化的,就只有梅长苏了。梅长苏知道甄平心细如发,他在这当口解释一下,大概觉得一则与萧景琰有关,二则也是思虑过后认为此事并没有什么好隐瞒的,无非陛下爱酒,朝臣随流而已。可梅长苏还是疑虑,当年景琰并无好酒之习。虽说身为皇子,早年也曾见过他随先皇擅饮,但却从来没听说他好酒。况且看情形,这酒并不名贵。商道上几十车同时货运,百姓也都喝的起,定不是什么罕见的品种。这倒值得一究。
梅长苏淡淡提壶,用滚烫的水重新斟了一杯,捧着暖手,随意笑道:“是何酒?”
甄平想了想,答道:“是杜康。”
杜康?
梅长苏皱眉。半晌放下茶杯,道:“飞流,去给哥哥苏弄一壶来。”
飞流得不到第二声,转身就无影无踪了。少顷提了一壶酒来,还带着一个酒盅:“苏哥哥,给。”
黎纲着急道:“宗主,蔺少阁主说您这病不能喝酒。”
梅长苏笑道:“只一杯。”
黎纲见劝不动宗主,暗暗看了甄平一眼,意思是看你多嘴。甄平也暗暗回了一眼,这事是能瞒住的么。况且我也没看出哪里需要瞒着的。
梅长苏将这二人的暗自交流都看在眼里,却不露神情。淡淡举杯抿了一口就放下了。
黎纲甄平见他不喝了,才松一口气。紧着招呼飞流喝完茶,又紧催着梅长苏上路,生怕宗主又动了什么心思痛饮一场。
梅长苏知道他二人的心思,也不推拒,坐上马上又开始赶路。
虽是商道,但山路崎岖颠簸,梅长苏在车中被颠的悠悠荡荡。他是一口茶也没喝到嘴里,唇齿间还飘着那酒的清香。
现在他是知道为什么蔺晨会问他《短歌行》了。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惟有杜康。
惟有杜康。
他面色平静目光温和,手指却禁不住在衣摆上捏了又捏,碾了又碾。
好一个何以解忧,惟有杜康。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6:00 +0800 CST  
清杳素净的庭院中,黎纲就着屋檐下放飞了一只信鸽。
他走到台阶前,和甄平并肩坐着在屋檐下,看着庭中秋叶纷纷,和侧面院墙外更高更伟的红瓦宫墙。
甄平道:“盟里的事都安排好了?”
黎纲语气稳重,点头道:“这两年从太子监国至新皇登基以来,大梁境内太平许多。盟里的兄弟在宗主手下也是立惯了规矩的,一时的确没什么特别棘手的事情。”
然后两人又安静了。并肩坐着很久,直听着宫墙内的依稀传来百官下早朝的声音。虽然百官朝见肃然恭谨不闻其声,但太监的宣告声和城楼上的钟声,还是每天这样隐隐约约透着一股子肃穆威仪的气势传来。
虽然自夏朝始立君临早朝处理国事之策,但从先秦两汉以来,尤其是到了魏晋,并没有每日早朝的制度。可是自从大梁这位新君起,三日一小朝,五日一大朝,钉是钉铆是铆,从不疏漏一日。简直是一板一眼墨守成规。先帝时很多闲散惯了的朝臣初时对此颇有微议,纷纷上疏朝事太紧影响正常处理公务的节奏。但是不管朝臣以什么样的理由奏本,统统都被这位自从靖王时期就号称刚硬执拗顽固不化最不怕树敌的皇帝陛下不由分说就驳回了。时间一久,人人都已习惯了。若今日忽然不早朝,朝臣必定会纷纷揣测皇帝的家务出了事情,太后皇子身体欠安,春猎秋猎各项祭祀,陛下会亲临长林军操练督导,或者听闻每年赤焰冤案洗雪的祭期,陛下都会停朝一日亲自焚香礼祭。除此之外,朝臣每日听着钟声和内监的吆喝上朝,京中百姓每日听着钟声起来务农营商,都已成了习惯。就连刚到金陵城中一个月的黎纲甄平都听的习以为常了。
不过皇帝勤勉爱国,天下人都啧啧称道。自从每日朝政施行开始,朝臣每日勤务的规矩是一日胜似一日。大大小小的事都在上朝时当着众人解决,陛下很少私下接见谁,更不会出于任何偏私来处理事情。所有朝务都在大殿上一览无余公正严明。贪官闲官一时间紧着藏起了尾巴,尽力做出一个百姓父母官的体面。
不得不说,进京那日一路行来,对金陵城中安居乐业朝气蓬勃的气象,连甄平黎纲都不由得嗟叹。更别说坐在车内的梅长苏了。
路过当年的宁国侯府,发现那座宅子撤去封印,被皇上赐给了户部沈追。沈追当年是一力支持靖王正位的,陛下就算不念着旧情,也要念着这些年沈卿勤政爱国心系百姓不悔初衷的高风亮节。即使到了现在,沈追也从不跟皇帝陛下套近乎。他和当初的靖王,从不因利而聚,更不会因利而散,一切都出于百姓,一切也都止于百姓。沈追多年来在户部,赋税,赈灾,军饷,每一项都兢兢业业做足了精力。他的独生子更是被送上战场,两年前在四国罚梁的征战中立下战功赫赫,当属少年英才。这样一个才德兼备的朝臣,并非是两袖清风的清廉一词可以形容的。他睿智,坚韧,正义,不惧风险。谁说只有武将才能配得上护国柱石那四个大字,萧景琰赐宅给沈追的御笔手诏上可清清楚楚写着:卿之爱民,乃大梁国本,使大梁富国强民远至迩安,堪为护国柱石也。
然而,就算金陵城中再怎样的安泰,早不是当年誉王可以为一己之私炸毁一条街的景象,黎纲还是没从宗主的脸上看出什么波动来。相反的,宗主看着倒是越来越从容了。自从进了这宫墙外的宅子,从第一日听见这早朝的声音起,宗主就再没早上出过房门,似乎这上朝的声音有些惊心。白天就叫人买了纸笔来,不是看兵法,就是写诗赋。黎纲默默的不动声色的观察过,宗主往日并不好诗赋一类的东西,最近也不知怎么就爱上了曹操的诗句。黎纲虽出身不高,但举世传诵的诗章还是看的懂的,宗主写的诗赋他能辨认出来是什么,但是想了又想,又跟甄平私下说,两个人都觉着只是普通的诗赋而已,可却就说不出来的哪不对劲儿。
自从写了这诗赋,宗主每天练笔练的起劲,人倒是越来越雅致了。整一个赋闲在家的文人墨客。
黎纲轻轻向甄平叹气道:“你说宗主和蔺少阁主,明明都是天下俊杰。都说这天下俊杰心意相通,他二人又是多年的挚友,总该有些相向才对。可是你看,怎么差别就这么大。蔺少阁主是越紧张就越爱折腾,咱们宗主呢,越遇大事就越显的平静清闲。”
甄平目光直视着那宫墙,没说话。黎纲用胳膊捅了捅他:“你说呢?”
甄平答道:“是。”
黎纲又道:“可是宗主紧张个什么呢?早也回来晚也回来。当初我们也不是没瞒过,没试图阻碍过。可是宗主那性子,凡事主见都大的很。主意一旦定了,旁人谁也插不上嘴。回金陵一事,连蔺少阁主都没劝过,可见宗主心中早有定论。当初人没回来时还云淡风轻的,如今就与这宫城一墙之隔,宗主倒又不自在了。”说罢微微的叹了口气。又用胳膊杵了杵甄平。
甄平道:“是。”
黎纲仔细思索一会,轻轻猜测着道:“你说,宗主是不是怕见陛下?”
甄平没说话。
黎纲看他:“你倒说句话啊,你素来心细见人知心,你说说,宗主为什么怕见陛下?我们怕的是他回到金陵伤神劳心,可是宗主又怕什么?他和陛下,那是多年的生死至交。”
甄平缓缓叹道:“要是这样就好了。”
黎纲被这句话弄的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
甄平道:“你觉得对于陛下来说更怀念谁?林殊还是梅长苏?”
黎纲本来透彻,一点就通,立刻明白了甄平的意思。片刻低语道:“恐怕是林殊。毕竟幼时在一起那么多年,若有一人是女的,只怕称得上青梅竹马。梅长苏他才认识几天,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总共没几日,不知道这事之前,陛下可对咱们宗主没什么好气。那年大雪,宗主是怎么样求见陛下的,你我都眼见着。”
甄平叹道:“那就是了。虽说两者是一人,可毕竟不同。林殊骄傲坦荡好胜张扬,梅长苏却心思叵测低调诡谲。纵使出于同一个目的同一种胸怀,但表现出来却完全不一样。当年是在夺嫡洗冤大环境的驱使下,这些事都不值一提。可现在时过境迁,再相见时,陛下真能接受此苏非彼殊么?宗主又要以什么心态看着陛下见他而念林殊呢?唉,真是物是人非啊。”
悠长悠长的两声叹息,在庭院中此起彼伏。半晌黎纲才轻轻说:“既然如此,宗主为什么又愿意回来呢。”
甄平道:“当年夺嫡洗冤之路那么凶险,宗主为什么不要命的去做呢?”
黎纲不假思索:“那还用问?那是宗主活着的唯一目的啊。”
甄平拨弄着庭前的闲草,轻语道:“那你说现在诸事已了,宗主又是靠什么活着呢?”
黎纲不说话了。
两个人又开始无尽的沉默无尽的叹息,望着院子外边那堵红砖岸伟的宫墙。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7:00 +0800 CST  

没想到第一个来宅内探望梅长苏的,不是蒙挚,更也不萧景琰。而是齐王萧庭生。
新皇登基时,以当年靖王处理政务的雷霆之速,料理各项升迁贬降及按律册封之事,只用了一个月。尊太后,册皇后,安定宫内,大赦天下,简直是雷厉风行,迅雷不及掩耳。第二个月朝务皆上了正轨,萧景琰头一件事就是点了义子萧庭生,御笔封为齐王。
年纪尚小,封王之事暂搁置不提,单就这个封号,言官就觉得多有不妥。齐王与祁王,虽然不同字,但到底同音。当年祁王是怎么死的,虽则赤焰案昭雪,但毕竟关乎先帝声誉,天下莫不讳言。如今封齐王一号,时时点醒着朝臣百姓听着先帝父子之血案,言官认为一则不吉,二则应避讳。但萧景琰的执拗个性简直名扬天下,只说一句:“齐者,同也。庭生虽为朕义子,但养在膝下,实如长子。此号当提醒朕与百官不忘昔年赤焰之冤,亦愿庭生如同朕的皇长兄一样,堪比一代贤王。”
然自齐王获封,竟大出百官意料,小小年纪实在堪比当年祁王风采。民间纷纷传闻齐王虽被陛下收为义子赐姓为萧,但实在出身不高,甚至是当年一介谋士苏哲从掖幽庭随手带出来挑战百里勇士的普通小宫奴,所以本名庭生。但也有传言,当年庭生资质奇高,才被蒙大统领一眼看中,举荐给苏哲。当年殿前击败百里勇士,苏哲名声大噪,而庭生的资质实在功不可没,于是靖王与苏哲都相中了这孩子,一个收为义子,一个收为弟子,才有了这后来几年庭生的成长之速,正所谓竿头日上一瞬千里。当然这其中很多事也都是道听途说,陛下和蒙大统领都没有亲口证实过,而另一个当事人苏哲也销声匿迹已久。渐渐的,齐王的身世就不再那么引人注目,取而代之的,是他本人的超绝群伦之才,怀瑾握瑜之德。
自从封了齐王,也确实没见皇帝陛下有哪般宠爱,倒是像极了当年先帝对靖王一般的教育之法。早朝不到就叫起来读书,深夜回府又要读到深夜,上午要朝政,下午要习武,留的功课一时做不完就要责打。饶是这样,白日里还有各种朝务吩咐着去做。小小年纪才一年多就派去了几次边巡,还有些吃力不讨好到处都得罪人的案子扔给齐王去审,回来后却从不听一句艰辛,只听案情结果。齐王年纪小,很多事变通不来,大案上人际关系走不通,前后得罪了不少人到御前给他使绊子,陛下也没见偏私,只要查证了是齐王的错,一并责罚,从不宽恕。甚至有些明显看着与齐王牵扯并不很多的朝务,陛下也会将齐王一并罚过。而这齐王,竟自始至终从没叫过一句苦一句冤,上得朝堂巡得边疆,人前总是神采奕奕大气轩昂,不自艾不记仇,不斤斤计较不睚眦必报。久而久之,就连先前很多与他不对盘的朝臣也渐渐的翘起大拇指了。
就是这样的齐王,来宅内拜见时是私服来的,而且是傍晚时跳墙进来的。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8:00 +0800 CST  

萧景琰坐在养居殿里看奏折。
这两年大梁经济有所回暖,但还是不太稳固。三年前靖王时期和誉王所争的那次赈灾,有五个州连遭旱灾和蝗灾,颗粒无收。即便当年靖王和户部联手,免赋税,发种粮,修路建桥、疏浚河道、垦山开矿,使壮丁有所劳作养家糊口。但偏偏近两岁无丰年,虽不致受灾但农业不兴,还未初冬,户部奏报已有州府遭遇大雪,萧景琰看罢,朱笔在奏折上点了人去巡视,安抚民心,勘察农情,再免一年赋税。
同时,黄河一带又报了临秋水运不利,货物运不出来,导致沿岸州府经营回退。萧景琰在奏折上朱批派人进京细报,令工部加以勘察,推选可通漕运之能士,开春大修水利,通南北之经济往来。
又翻了翻兵部的奏折。全国的新马政已经推行两年,朝臣百姓皆习以为常,运行良好周密。但马政到底是马政,相比之下,新兵政要改制面对的是人,难度大上许多,自太子时期推行此制以来屡屡受阻。目今除蒙挚统领五万禁军,和列战英欧阳迟统领十万长林军,兵政上是畅通无阻顺利推行,其余各部边防,推行无不受阻。兵部又上了折子列了一大篇子推行之法。萧景琰从头逐条看下了来,却只是揉了揉太阳穴。每一条都是良策,却每一条都不可行。论军功出身,没有人比萧景琰更懂得将士铁骨忠心。若要推行新兵政,要让他们心甘情愿,而不是施压待之。想了想,把朱笔放下。暂搁置一旁。忽而这时列战英请旨求见,言说今秋整个大梁境内普遍早寒,愿尽早发军饷秋衣。
萧景琰想也没想,令高湛传口谕叫户部拨发银两,速制秋衣。
与先帝,前废太子,誉王都不同。萧景琰是实打实的军功出身,在整个大梁境内甚至外国都有赫赫战功威名。试问近代以来,有哪个国君是亲自统领军队,而非依靠将领的?偏偏萧景琰就是。禁军五万在蒙挚手中随时听令而动,而长林军本该直接听从兵部,兵部却上疏云陛下曾亲率军队南征北战,应直接统领,方可不彰显兵部之权,亦可让外国虎狼之人闻风丧胆。萧景琰认为此言可纳,从此列战英率领长林军直接听从萧景琰号令,不归兵部。这位皇帝手握兵权,十足十的威震四方。
列战英退了出去。萧景琰接着看奏折。最后一个奏折是户部的。不知为什么今天户部上了两道奏折。
萧景琰打开看,沈追在奏折上只写了一句话:中宫异动,恐天下不宁。

萧景琰靠在了椅子上。
幼子发丧已七天,没有人比他更痛。但是皇子发丧与天下治政,他选择了后者。这七天来每日除早朝和傍晚看奏折的时间,他都尽力排开众务坐在祭堂里为孩子默默烧些纸钱。除此之外,他什么都没有做。并没有按亲王制度置办丧仪,也没有让百官王公大臣官员及公主福晋等齐集致哀,更没有用金棺殓葬。甚至,丧事过后,他还要亲手下诏谕法办他的亲生母亲。
萧景琰虽然性格耿直,但并不单纯。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宫斗,当年他和出身不高的生母静嫔是怎么在先皇后言氏和贵妃越氏的欺压下生活,越贵妃甚至曾言要在宫中射杀身为皇子的靖王。这些往事的夹缝生存,没有人比他更知其味。
俗话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实在果真如此。这些年从靖王到太子再到登基,他的后宫只有三个女人,还有两个是无宠的。并非他刻意无心,而是当年他常年征战在外,赤焰之冤又像压在心底的一块大石,一则他没有心情,二则他并不愿意在外曲意逢迎,在内还要做一个不真心的男人去与自己不爱的女子虚与委蛇。直至太子妃柳氏进门,为孝道天理,又因天赐机缘,便有了这个孩子。从这个孩子出生后,他家国大任在肩,难免过于疏漏,孩子的抚育多要归功于太后。可他从没想过,就是这样一个清简的后宫,只有一后二嫔,居然还能跑出这样的肮脏事来。
嫔位中的两个女字,虽无宠,但在未婚娶前,他征战在外,府中上下衣食,乃至他回京后每日所穿的光彩衣着,都出于她们之手。没有情,却总归有心。萧景琰待她们更近乎礼遇。前些日献王自立称帝,她二人其中一个的父亲又恰巧是献州人士,很有些指派。他不免常常往她宫里坐了几次,却遭了柳氏的嫌疑。一个巴掌拍不响,萧景琰本人也确实是冷待了后宫多年,一遭走动,难免引起柳氏善妒,而嫔位却自为有恃,以下犯上,讥讽皇后正位中宫同样无宠。柳氏便动了心怒不知从何处请了合欢散来投入酒中,留萧景琰共饮。萧景琰偏偏那天心系献州之事,只略坐坐就走了。柳氏发狂而哭,正慌乱间,偏偏被刚会走路的幼子错饮了药酒。那药酒在成年人身上本无事,却偏偏是幼子误饮,顷刻而亡。
之后的一个月,太后因此事病体缠绵,萧景琰细查这药引到底是从何处而来。却不想是二嫔合计,令人故意献于柳氏,让她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皇子误饮,负责照顾皇子的乳母已经投井,此事到底是人为还是误撞,已经死无对症。但这孩子死于宫斗,已经是令人发指的恶果滔天了。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9:00 +0800 CST  
萧景琰的手指摸在了沈追的折子上。
他想起当年柳氏入府,自己虽无心女色,但她却温婉万方。他曾答应小殊要还大梁一个清平天下,他把所有的心力放在实践一个诺言上,那是他的心愿也是小殊的心愿。后宫之事,他总觉得柳氏可以的,她是可以母仪天下的。但到底是什么样的世故会让她走到今天这一步。
沈追说中宫异动,恐天下不宁。他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因为一桩阴谋栽了唯一的皇子,还要连根拔起本来就只有三个女人的后宫。天下人会怎么想?龙阳之僻?可是他却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宽恕她们的所做所为。这些年萧景琰处世从来都法治法办,从不徇私。上至朝堂下至内政。天下百官虽不悦但诚服。这个时候要以什么样的理由来堵天下悠悠万民的口?就因为自己中宫要稳,就因为他怜悯那些女人,所以就可以把他立下的铁打规矩破坏掉吗?那将来又要以什么样的冠冕堂皇来整顿军纪?
当初言官纷纷上疏,请言齐王一号不妥,要避讳先帝的失误。萧景琰从来也没有回避过。犯了错就是犯了错。先帝发丧时甚至减去几道礼制,死后也没追加谥号,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这就是萧景琰。宁肯水至清则无鱼,也绝不会在原则问题上退让一步。
只是可怜幼子。丧后七天,就要听闻生母的贬谪。
柳氏之父,曾经的中书令柳澄已得知女儿之事,曾涕泪请见,求陛下留一条生路。萧景琰允诺了。诛杀皇子乃是大罪,按律要诛连九族。但他不会那么做。他不会因为皇家血脉就多杀一个无辜的人。
他拿起笔,令高湛铺开纸,亲笔写下诏书:
皇后柳氏,失德善妒,怀执怨怼,阴行诡事,不能抚循皇子,致皇子早夭。德不称位,不得敬承天命,因察其实,废柳氏为庶人。宫中二嫔,德行有亏,以下犯上,行阴谋于宫闱,有失朕望。同废为庶人。念昔日之份,各问其意,可归宁母家。钦此。
给她们各自留一条路,就当寻常人家休妻归宁母家。已经是他能做到的一切了。明日这诏书一发,废不废后先不说,单就准许归宁这一条,就不知百官朝臣要怎样议论。萧景琰搁了笔,只愿她们今世好自为之。

可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不是儿女情长之人,更无缠绵悱恻之心。可是不知怎么,想起昔年他在府中吃穿用度都来自于她们的打点,他心中总有些难以纡解。回头看看高湛在身边,他突然问:“高湛,你觉得这件事上朕可有失?”
自从登了帝位,很多人曾劝他换个人在身边。年老不说,凡内监在宫中日久,必定老奸巨猾。何况在先帝身边多年,先帝作风天下尽知,岂知其中没有高湛之功?
但萧景琰只是默默把这些谏言都挡了回去。高湛为人,他不曾深知。别说当年身为皇子要避嫌,就是后来他当了太子,每次与高湛打照面时他也不多说一句话。不是他看不起太监,而是他行的正走的端,从不屑于玩弄人心拉拢权势,更何况是父皇身边的一个太监。
但是。凡事总有但是。
自从高湛在宫女耳边低语传了一句话给静妃:叫苏先生别入宫。萧景琰的看法就彻彻底底改变了。谁说太监无侠义之情?当时他与高湛素无交好,连交谈都谈不上,梅长苏与高湛更是两个世界的人毫无交涉,高湛肯帮他,是出于什么?是天良,是高义。
从此以后,他把高湛这人记下了。登基为帝,他还是原来的性子,凡事不与内监多说。但是他与高湛之间的情义,与他与沈追之间并无异处。他很少问高湛什么,但是每次问,他总能听见最直言的结果。那个在宫廷里混了三代的老狐狸,在昏君身边是为佞臣,在明君身边是为明镜。
高湛顿了顿,确实直言不讳道:“陛下确实有失。”
萧景琰看着高湛,目光丝毫不回避,等着他往下说。
高湛弯着身子,挑选了最和缓也最正色的语气道:“陛下之心不在宫中内,所以有失。”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09:00 +0800 CST  
他们对坐,梅长苏亲手执壶,为萧景琰斟酒。将萧景琰的杯子斟满,又轮到自己的。景琰突然把手轻轻按在壶上,道:“你不宜饮酒。”
梅长苏愣了下,并没有坚持。回身向火上烧了一壶滚水来,将茶杯满了。室内又重复安静。
萧景琰轻轻问:“小殊,这两年身体可已经大好?”
梅长苏微笑,平静答道:“已经大好。”停了一会儿,又问:“宫中太后身体可安康?”
萧景琰答:“母亲医女出身,善于调养。最近虽颇有些伤痛,但并无大碍。”
梅长苏颔首。默默在炉边烤着手,淡淡笑了。
萧景琰问:“还是那么怕冷么?”
梅长苏并不瞒他。萧景琰率直但并不单纯,皇子出身登基为帝,岂有不善察言观色之理。善察人心是帝王所修的第一门学问,否则如何驱使朝臣,如何选用忠良,又如何稳定军心民意。景琰虽不屑玩弄人心,但并非他不懂。此时若过于欺瞒,恐有欲擒故纵矫情造作之嫌。故而梅长苏坦率答道:“我这身体,你是知道的。能大愈已是万幸,便不求其他了。”
萧景琰默然片刻。小殊这身体,他是能猜出八九不离十的。他已经不是当年被梅长苏迁着鼻子走、被欺瞒的云里雾里不知内情的靖王了。那时他是不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最初又对梅长苏一介权谋之士入京搅弄风云颇有偏见。但现在他不会。自从他知道梅长苏就是林殊之后,对梅长苏种种咬牙泣血近乎自虐的行为,萧景琰已经比谁都能摸清当初梅长苏行事的脉络。他甚至能回想出当初梅长苏说每一句话后面隐含的心衰力竭。所以,现在他问起小殊的身体情况,也并不是因为他真的想要知道小殊的病情。小殊的病情即使萧景琰不打听,也有人主动告诉他。他之所以会问,只是因为想知道小殊在他面前是不是还故作逞强,是不是愿意如实相告。但事实上,正如他所想,小殊还是像两年前一样,什么话都给他留点水分,不肯让他知道。
想了想,萧景琰反而淡淡笑了。
梅长苏心里也思量着。景琰这两年,磨练了很多。见面后第一件事,他不是问自己两年前怎样死而复生,又为什么两年中没有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是刻意远离京城权谋漩涡,还是情非得已避世养心,现在又出于什么原因,突然肯回到金陵。若是以前的景琰,这些话他总会问上几分,但现在看这架势,景琰已经不打算再纠结了。
两年后的再次相见,竟然无旧可叙。梅长苏看着火盆,也淡淡笑了。这情况,双方都已经不知好还是不好。

闲话了一些实在无关紧要的话,梅长苏看看天色。萧景琰知他担心自己贸然从宫中消失的安危,却不动声色的依然安坐。梅长苏也不好强行撵他,思忖一下,道:“不知这地道在宫中的出口在何处?可有危险?”
萧景琰知他一定会问到此事,并不隐瞒,答道:“在蒙大统领的禁军防卫署。”
答话不假思索直白坦荡,梅长苏竟愣了有一小会儿,继而笑道:“那陛下快回去吧。日后也无须常来。一国之君,总是亲临禁军防卫署与蒙大统领叙话,天下知道了好谣传陛下喜爱男风了。”
他的语气轻松调侃,萧景琰也不由一笑:“我从来不怕诽谤谣传。”
梅长苏点头笑道:“我知道陛下不怕谣传,但蒙大统领却怕。”
萧景琰淡淡的看他,刚毅分明的脸上,被夜间烛火一照,竟有些柔暖温和。他轻轻笑道:“你不必担心。我已经亲自替蒙挚指婚。女方就是你前几年举荐的内阁遗老程知忌的孙女。大婚就在后几日,你可要前去?”
梅长苏更是愣了片刻。这大的好消息蒙挚竟然没有亲自来告诉他!大约蒙挚听闻他回京,也是对他欺瞒两年的做法有些报复之意。他不禁失笑道:“程知忌的孙女?那可是大家闺秀,想必才气横溢知书达理。之乎者也小步生莲,文绉绉的娇弱女子,就蒙大哥那粗直的个性,他可愿意?”
梅长苏语气轻盈上扬,虽然问的是担心之处,萧景琰却终于能从他飞扬的眼眸中看到真正的高兴动容。萧景琰也轻松笑道:“子非鱼,焉知鱼之乐乎?”
梅长苏笑着,片刻后神色又安静下来,道:“我就不去了。梅长苏曾以死讯遍闻天下,两年前在京中名声又是搅弄朝局一谋士,恐风评不好。”
萧景琰正色道:“小殊,你可是在乎风评之人?”
梅长苏摇头。若他在乎风评,又何须做了十几年阴诡之士手上遍染鲜血不悔初衷。但他不在乎,却不能不替别人在乎。
萧景琰又问:“蒙挚可是在乎风评之人?”
梅长苏又摇头,刚想启齿,萧景琰却再次开口道:“还是,小殊,你认为是我在乎那些所谓风评?”
梅长苏扭头看他,目光精视,深吸一口气道:“陛下乃一国之君……”
话没说完,萧景琰却突然因这一句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话忽然面有薄怒,煞有一股气势扑面而来:“小殊,从我见了你,你就一句一句陛下,一句又接一句陛下。在你心里,难道我只是一国之君,只是大梁的皇帝吗?”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10:00 +0800 CST  

相顾无言。
直至到了这个时刻,梅长苏和萧景琰才真正知道,终于有什么事情是不可以逆转,更不可以改变的。他已经是大梁的皇上,他已是江湖谋士。萧景琰自知不该因为一时焦躁对梅长苏出言愠怒。可他实在控制不了自己。自从蒙挚带回消息梅长苏死在边疆,他已经不知自己是怎样度过那段形同傀儡的日子。他整日扑在朝政上,为了当初他对小殊的那个诺言,将自己逼到死地,又置之后生。好不容易过了那段时间,父皇驾崩,自己登基为帝,又面临着献王自立,经济大局。三次跑了琅琊阁无果,一个月前又遭受了痛失独子。萧景琰的心焉能不痛。他今日能这样好端端坐在这里,甚至还能谈笑叙话,都是因为这一口气吊在胸口,费尽心力要见上梅长苏一面。要知道他活着,要知道他安好。
可是,小殊的心怎么这么狠。他已经不是第一日知道小殊的心狠,那个能为了夺嫡洗冤,愣是能拿着刀把自己一片片凌迟的人。可他却不能像昔日一样淡淡唤上他一声,景琰。
萧景琰坐着,很是缓了一会气息。他知道小殊是为了家国天下,是为了大梁的清平盛世。他知道小殊做的一切都是对的,都是极富理智的。想起当年他明知道夏江会把他带到悬镜司去,他却楞是把话咽在嘴里什么都不让自己知道。想到这,萧景琰渐渐安静下来,苦笑道:“你是不是还要说什么,就一起说罢。”

梅长苏也顿了一下。默默把手藏在袖子里。因为他发现自己竟然有些手抖。
他并不是非要这样做,并不是非要血淋淋的打碎景琰的片刻安宁。只是他知道,即使住在宫墙根上,他也不能让景琰总来见他。于公于私都不好是安全之法。此生他们终将被这道红瓦高墙所隔,并无他路,这见面的次数,越少越好,见一次就少一次。有些话,必须当面说,抓紧说,往狠了说。他知道景琰怪他心狠,但是他却不能不狠。
既如此,他也不在乎多插上一刀。定定神等着景琰的情绪平静了些,才缓缓道:“请陛下广纳贤臣之女,以实后宫。”
萧景琰猛的双目圆整,问道:“你最近可曾见过什么人?”
梅长苏淡淡摇头:“没有。”他确实是没见过什么人。那日沈追来投拜帖,他并没有见。这宅子自沈追迁新居之后一直空着,梅长苏挑了最隐蔽的时候搬进来,并没有挂出门前新匾。外人皆以为沈追留家奴在此守宅。这种情形能察觉到自己搬进来的,也就只有宅子的旧主了。梅长苏让黎纲把拜帖退回,并让黎纲传话道:沈大人所询之事,苏某自当尽力而为。
萧景琰不假思索,语气强硬,道:“这事你说了不算。”
梅长苏再进一言:“陛下,自古帝王制衡之术,后宫安定,可平前朝。后宫与前朝盘枝错节相辅相成,故而……”
萧景琰霍然站了起来:“梅长苏,你别用你那一套帝王之术来教导我!我早就跟你说过,我不会玩弄人心权衡之术!这后宫是我的家事,娶与不娶,无须你来多言!”
这情境,这语气,像极当年靖王与苏哲争论的旧光景。话一出口,萧景琰已经后悔,他这才发现,自己习惯性的叫了他梅长苏,而不是小殊。
然而后悔也晚了。梅长苏缓缓站起身来,脸上毫无异色,身体却有些摇晃。微微弓身笑道:“陛下家事,草民不该多言。”
萧景琰已悔到肝肠寸断。自从正位太子,已经多时没有这样莽撞的时候。好,好,好,小殊别的不能,激起他的情绪倒是一下比一下来的快。他伸手抓住梅长苏的胳膊,用力平静了语气道:“小殊,你听我说。”
梅长苏还是欠着身道:“陛下请听草民一言。”
话已至此,明知道小殊会说自己不爱听的,萧景琰却不得不耐着心肠听他说,只好点头。
梅长苏刚刚启齿,道:“献州之事——”
仅仅之说了四个字,只觉得臂上一紧,就被萧景琰硬声截断:“不行。”
梅长苏平静笑道:“陛下,我还没说完呢。”
萧景琰的气势没有收敛,斩钉截铁道:“你说什么都不行!”
梅长苏直起了身体,看着萧景琰坚定坦荡的目光。他立即明白了,景琰是不想见他煎熬心血,故而禁止他插手政事。
他淡淡笑了,看着景琰丝毫不肯退步的眼睛,语气舒缓道:“既如此说来,陛下不肯让我插嘴家事,亦不肯让我置喙国事,那留我在此地又有什么用呢?”
他这句话很软,很软。却像一把软刀子一样插在了双方的心里。
萧景琰慢慢松开了握着梅长苏上臂的那只手。目光忽明忽暗的望了他一会,终于颓然坐到垫子上,语气无力的说:“我只是想看看你,不行么?”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11:00 +0800 CST  
萧景琰还是走了。而且是被梅长苏气走的。
他本来就气闷的坐在垫子上,梅长苏却又紧加了一句:“草民苏哲,与陛下一无同殿君臣之缘,二无两小无猜之份,还望陛下慎言。”
他把话说的铿锵顿挫,把苏哲这两个字咬的特别重,又把慎言二字拉的特别长。萧景琰凌厉的扭头盯着梅长苏半日,手掌在膝盖上握了又松,松了又握,最后却被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站起身时,胸口犹觉发闷。总觉得死而复生的再次相见,十分不易,不易程度堪比穿过鬼门关涉过奈何水。他总觉得可以不这样的,可以更好一些。他站在原地踯躅了一会儿,想说点什么挽回一下气氛。但是梅长苏一直欠身垂首等着他离开,最后萧景琰就这么走了。悲凉的连气都没有叹一下。
萧景琰走后不久,梅长苏就开始瑟瑟发冷。不到一个时辰就嗽了几次。黎纲甄平紧着往屋里填了好几个火盆。梅长苏虽然醒着,却躺在塌上失力的很。才深秋初冬的交界,身上就盖了几床被子。黎纲一边看着梅长苏闭上眼睛调缓气息,一边又去厨房看甄平的药煎的怎么样。
甄平在炉子跟前,一下一下的扇着火,均匀有度,不紧不慢。像极了他做任何事都不慌乱的性子。
黎纲叹气,在他身边坐在一捆柴火上,道:“陛下才来了一次,宗主就嗽成这样。如此下去可怎么是好。”
默然片刻,甄平也叹道:“这才真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别人可能有什么办法。”
黎纲向窗外看看漆黑的天色,思虑着说:“也不知宗主心里是怎么个法,是要在金陵久待还是暂且逗留。如果久待的话,总要跟十三叔说谴两个人过来。最起码晏大夫和吉婶都是熟知门路的。并非我要推脱照顾宗主的责任,只是你我皆武人出身,对调理宗主身体上实在不在行。宗主这两年命是保住了,可是身体却不见起色。三四年间生里死里折腾这么久,底子都糟透了。若真是在金陵长住,须有个长久之计才好。”
甄平点点头,慢慢的说:“明日你直接传书叫十三叔遣人来吧。我看这金陵,宗主是一时半会迈不出去的。”
黎纲看他:“你怎么——”
话音未落,只听见院内暗暗生风,有高手过招的凌厉之势。黎纲甄平迅速跃门而出,看见飞流和蒙挚又交手在一处。见他二人出来,蒙挚收了招,掩不住面上欣喜:“可算见着你们了!小殊现在人怎么样!”话虽如此,脚步却没停下,直往主屋奔过去,头也不回道:“门外有东西,飞流快去拿进来!”只听见飞流在身后闷闷不乐的一声:“哼。”

梅长苏已经听见响动,挣扎着起身,却被蒙挚一手按住了:“快,快别起来。”
梅长苏只得又躺回去,见了蒙挚,心里总是高兴的。这种高兴无须掩饰,无须压抑,倒比见了萧景琰还喜庆几分,满面苍白也有了血色,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蒙挚咳声道:“我能不来么!陛下回去说你今夜一定发冷,叫我送几篓银骨炭来。”
梅长苏心里一紧。原来景琰是什么都知道的。刚才景琰随口问他身体可曾大好,他记得自己的答的是:已经大好。这样回头叫蒙挚送银骨炭来,到底何意。这样心里一动不要紧,又开始咳的起身,断断续续说道:“你拿回去吧。银骨炭是御供炭,太后宫中还没用上几篓,我这倒先用上了。”
蒙挚看他一直咳,急的几乎跳脚。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陛下进地道之前不算欣喜但总算平静期待,出了地道却面色如灰,亏他在外边急的打转守了那么久的门。小殊这个性还真是一百年不变,上来劲道要气死个人。
甄平一时端了药来,用银骨炭又拢了一个火盆。御供炭就是这样好,只一会热度就烘着满屋。梅长苏总算好一些,慢慢止住咳,又躺回去。蒙挚才敢道:“你就别气陛下了成么?我看着都心疼。”
梅长苏瞄他一眼:“合着我这样你就不心疼么?”
蒙挚本是粗犷之人,哪比上梅长苏的伶牙俐齿,一句话被噎的大气没上来,僵在那里。
梅长苏又笑了,有气无力道:“都快成亲了还不叫我知道,是不准备给我发喜帖了?”
蒙挚被梅长苏这话题轮换的速度晃的脑袋发蒙,直言道:“是陛下叫我瞒着,说要让你知道有事被人蒙在鼓里的滋味。你想想,前十几年不算,先后三四年,你有多少事是瞒着我们的。”
一句话就把陛下卖了,到底是有多忠心于陛下呢。梅长苏面上笑容化开的如同一片暖春,也没提点蒙挚这句话哪不对,只是说道:“听闻程小姐出身名门,定当天姿国色蕙质兰心。蒙大统领万夫不当天纵英才,堪与程小姐天作之合。”
蒙挚伸头听了半天,才明白梅长苏这是拿话绕他,笑道:“小殊你饶了我吧。你这四个字四个字连着说是要摆弄学问?这又不是在外边朝堂上,你就不能好好说话么?”
梅长苏被蒙挚这直肠子逗的发笑,知道自己也有些记仇。只因为蒙挚瞒了他两个月要成亲的消息就有些不自在,可想而之蒙挚被他又瞒了两年心里也是不畅然。只好一笑抹过,道:“那程小姐你可曾见过?可曾满意?”
蒙挚这一向骁勇阳刚、大方磊落的英雄人物,突然被梅长苏这直白的一问,竟一时有些卡住了,磕磕绊绊道:“满、满意。陛下赐婚,哪个能不满意。”
虽然把陛下搬出来当救兵,可梅长苏见他这状态,心里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那程小姐这样的大家闺秀能和禁卫军统领有什么交集,他是实在不得其解,但就瞧着蒙挚的光景,心里热热的高兴。
他轻言道:“婚事都准备好了?”
蒙挚一愣:“我需要准备什么?”
梅长苏几乎笑喷出来,道:“那你都准备了什么?”
蒙挚坦言:“陛下虽然赐了宅子,可我整日在宫中巡视,家中实在无人。婚事都是太后娘娘指点人操办的。还有程家我也上门求见过,只说是大婚之事不必我操心了。”
梅长苏点点头。试问朝野上下文武百官谁人的婚事能得太后亲自指人操办的?恐怕这独一份的荣耀也就是蒙挚独占了。况且听这语气,程家对这新姑爷是满意的不能再满意。这样真是很好,想必景琰为蒙挚的婚事也是谋了不少心。想道这,梅长苏不由自主轻轻叹息。当年,景琰还是一个直来直往、只知朝廷百姓、只知黑是黑白是白直截了当开门见山的军功王爷,现在竟然已经可以独挡天下,面面俱到,成为普天之下所有臣民的奠基石了。
他自己都没觉得自己叹气,还是蒙挚说了一句:“好端端的,这大喜的事,为什么反而叹气?小殊,你别是要告诉我我的婚事你不来吧?”
梅长苏淡淡笑看他:“怎么?来替陛下做说客?”
蒙挚腾一下站起身:“小殊,就算不是为了陛下,难道你我之间的情谊,你忍心不去喝一杯喜酒么?”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11:00 +0800 CST  
新来此吧,望大家喜欢。其余的会努力写。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09 23:12:00 +0800 CST  

蒙挚成亲那日梅长苏到底还是去了。原因并不是蒙挚想让他去,也不是萧景琰想让他去。而是十三叔遣来随身伺候的人手入了金陵,言谈中说起路上见过绝顶高手在驿站歇脚,且看光景,多半不是大梁人士。
梅长苏虽然面上没露出声色,实际上心里却略微有些思虑。蒙挚虽然在朝,但毕竟琅琊高手榜上排名第二,若有江湖人等按江湖规矩来慕名结交,论谁也推脱不得。且现如今献州自立局势难测,这些外朝高手的到来实在不得不让人多些成算。他沉吟一下,叫黎纲来吩咐准备登门恭贺之礼。黎纲看了看梅长苏,点头应诺就退了出去。出来后向甄平说道:“你料的不错。这金陵,咱宗主一时半会是出不去了。”

蒙挚的喜宴排场之大是连梅长苏都没想到的。这位朝廷中不算新贵的新贵,却实在比任何新贵都要新贵。虽然跟在先帝身边多年,但蒙挚素来以骁勇善战、武将之名遍闻朝野。可在当年太子与誉王党争先帝明里禁止却暗里支持、整个朝局上下纷纷见风使舵待价而沽的大环境里,蒙挚就算是先帝身边最可信的人,却也并没有特别的优待重用,相反一有了事情还要不由分说受到责罚,那年除夕守岁内监被杀,蒙挚还曾被廷杖二十。而到了新皇登基,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向,纷纷言道这蒙挚蒙大统领,是靖王正位太子继位皇帝宝座的最坚固的上马石。别的不说,就当初四国罚梁的险境中,本不适合当主帅的蒙挚却誓师受印率军十万,抗击大渝雄兵凯旋而还。光这段历史,就够人各种版本议论个千八百回。还有人回想起那年誉王谋反,是蒙挚在九安山上以三千禁军守卫对抗五万庆历军,誓死护卫先帝,等的就是靖王殿下冲出重围调来北边地纪城军,救先帝于危难之中。如此说来,这两个人的君子之交戮力同心,已超越了一般的君臣关系,并非旁人可以揣测。
于是乎,自从陛下亲自为蒙挚指婚,太后娘娘亲自指人操办婚事之始,蒙挚便成了朝廷上下赫赫有名的新贵,这个角色变换连蒙挚自己都哭笑不得,纷至沓来送礼结交的各色人等简直踏破了门槛。这人情蒙挚是交下了,这礼单蒙挚都给退了回去。并非蒙挚本身要在大婚当口表白自己的清廉,而是陛下最厌趋炎附势权谋之术,朝野尽知。大肆收礼难免过于张扬,既然现在自己已经被人理解成陛下的心腹,自然要替陛下做出这个表率。可是这礼尚往来是人之常情,就连萧景琰本人当年作为靖王时再不屑于此道却也不能免俗,何况又是人家大婚。所以这礼虽然是暂时拒收了,到婚宴当天各方人等还是又把礼单加厚给抬了来,跻在陛下御赐的蒙府新宅角门外,等着蒙家下人核收礼单。
皇帝御赐的蒙府新宅不算华贵,但也确实宽绰。蒙挚婚宴的排场更是震动金陵。光这喜宴就摆出三里长街。听闻当初太后原本是为自己设了一座的,却不料小皇子骤然薨逝,太后过于悲痛,就免了行程,请皇帝代劳。其余的国戚,原本与蒙挚素无瓜葛的,听闻皇帝亲来,哪个又敢不来。所以院落内主屋是座二层小楼,专门宴请皇亲贵戚,都从正门而入。其余东西两院,东院较宽敞,宴请朝中大臣,皆从东院门引进,西院略小,宴请江湖高朋,从西门穿行。送礼的家丁家奴都从角门过,递交礼单。所以彼此互不相扰。到底这新贵的宅子也并没有十分景气,不如那护国柱石的沈府阔绰。是以,即使是蒙程两府的远方亲友,还是朝中四品以下的官员,或者蒙挚在军中和禁卫军的好友,够不着名号的,皆在蒙府的院墙外设地桌招待,真真是千里宴席而不散的气派。
梅长苏不在朝中,所以报的是江湖名声,走的是西院门。悄悄坐着不起眼的小轿往御赐的蒙府走,直看见角门各种家丁抬着各种大红礼箱直排出几里地,还有流水的宴席在院墙边围着,已经坐满了人。到了西院门口,蒙府家丁问是名号,梅长苏也不避讳,报的是苏哲。西院门的家丁也确实不识得江湖中人,也没听过谁是谁的名号,左右这些江湖上的名号都是花花绿绿的,略问了姓名就放进去了。梅长苏找了个最不显眼的桌子一坐,不显山不露水的喝着茶。有一搭没一搭的看着院中的人。

时值深秋。就算这院里热火朝天人声鼎沸,院里也设了炭盆,梅长苏还是觉着冷。其余的人,大约东院的官员都穿件狐裘也可以挡的过去,西院的更不用说了,都是习武之人,当日靖王府上上下下皆不用火盆都可以抗寒,何况这些江湖人士。好在江湖人中虽然都听着江左梅郎的名号是如雷贯耳,可实在没几个听过苏哲的,更也没多少见过。梅长苏今日特意带的又不是黎纲甄平,只有飞流再侧,所以坐在角落里还真就没人特别关注。
只是不大一会儿,身边就有两个穿着不俗的小童特意加了两盆炭火来,又在梅长苏座侧轻轻放了一个手炉,一个不起眼却实在的脚炉,和一件不起眼却实在厚实的大氅,从始至终未发一言便走了。梅长苏远远向两院中间的主楼望了望,却看见临窗处萧景琰穿着常服,只望这边不经意的瞟了一眼,便回身往里去了。
梅长苏似暖又似扎了一下。手里握上那个手炉。默默的没有说话。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10 22:48:00 +0800 CST  
这章实在也没什么紧凑的内容,我都有点汗颜了。可是我真的从 八点写到现在,就写了这么多,还是觉得难写,各种措辞都得斟酌,各位将就着看吧。


今日不写了。休整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10 22:48:00 +0800 CST  
今天双十一。全力开启抢货模式………故而停更一日………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11 08:30:00 +0800 CST  
江湖中人到底与朝堂中人不同。蒙挚是军功出身,并算不上江湖人。他的江湖声望虽高,但皆因琅琊阁论断的高手榜榜眼名次而来。论规矩,江湖中以义气为先,这慕名二字,既是极高的礼遇,又是结交的示好,当然其中也不乏卓鼎风和岳秀泽那样以君子比试为目的的人。只是平时蒙挚在朝是禁卫军大统领,一般无职衔的人想见一面都难,更何况结交和礼遇。但是突然江湖上传出了蒙挚大喜之讯,各方慕名而来的英雄便忽然多了许多,虽不能在人家喜宴当天提出比试的要求,但结交一下以图后日,按江湖规矩也是对主家很有脸面的事。然而蒙挚的主要身份不在江湖而在朝堂,所以他必是以招待朝堂上的贵客为主。西院这边的江湖人士多是慕名而来,很多连蒙挚的面都没见过,倒也不理会这些。只是朝廷重臣成亲,繁文缛节多的很,等了多时,院中的人便有些沸沸扬扬起来。也不知是谁先挑了一句,提议在院前空地处画地为界,比试助兴,点到为止。
最初还没有几个人应声。但时间一久,才听见迎亲的队伍吹吹打打奏着喜乐回来,放了炮仗,在府门出下了骄,新娘子进门入正堂拜了天地,又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又听见蒙挚先在主楼上招待皇亲贵戚,估算着又要个把时辰才能到东院去,东院完了方是西院的体面招呼。这边有人便等不得,遣近身侍从不知从哪找来布置迎亲时用剩下的红稠,找了几个木桩系几个大红花。又有几个江湖人顺手将木桩往地上一杵,木桩便深深嵌入地下半尺,凭空隔离出一个擂台来。
梅长苏在这边不咸不淡的喝着茶,桌上的菜也没动过,有一搭没一搭的瞅着院中的一切。不多时有人上了擂台,互相报了名号便交起手。梅长苏听着,虽然名是席间助兴,但能到蒙挚喜宴上来一露伸手的,的确是江湖上不可多得的高手。虽也有近两年才崭露头角的人物,但梅长苏身在琅琊阁,这些无关紧要的事蔺晨也总向他当闲话说起过。只是前面几轮比试下去,擂主换了一个又一个,能入得江左盟宗主锐眼的,倒还没见着。擂台斗了多时,倒确实都是点到为止,并无骄矜傲物之流。院中人的情绪已经基本趋于稳定,没有先时等待的急躁,但也没有看到绝世高手比武的那种兴奋。东院那边恰也有好武之人得了音讯,想来凑热闹一睹江湖风采的。别人碍于场面不便前来,偏偏有一个人是敢的,又拉了另一个人来作陪,那便是言豫津和萧景睿。只不过刚西院场边上稍站了片刻,又觉乏味,正要回去,场中诸人也正当平平淡淡了无趣味之时,忽然有一人上台,向台下某处抱拳一揖:“某虽不才,斗胆请金雕柴明赐教!”
这声音波澜不惊,却势如金钟,自有一番风骨。可这一句再普通不过的江湖邀战之语一说出来,园子里就轰然沸议成一片。谁?金雕柴明?四年前曾被大楚殿前指挥使岳秀泽辞朝游历时击败,短短三年不到又重新上门挑战赢了回来,且高手榜上天泉山庄卓鼎风已修为尽废,今年琅琊阁公布的新榜单中,金雕柴明已名列第四位。何况金雕柴明虽则江湖出身,但已位列大渝上卿。这样的大人物若今日来赴宴,必是自报家门,以客卿之尊,往东院宴饮,岂有在西院藏头露尾之理?一时间众说纷纭,纷纷回头找寻。梅长苏本是坐在院中最角落的位置。两年之前江左盟宗主手无缚鸡之力名闻天下,行事作风也都以幕后为主,又曾传出死讯,飞流恰巧在他身前坐着,故而并不起眼。大家忙着找金雕柴明,片刻之后,便有人以一股气压群雄之势站起身来,自知已被人识破,扯掉脸上的面具,朗声道:“柴某有幸,还请赐教。”说罢飞身上台,并不以方才被众人所议藏头露尾之事面有异色,向对方尽了礼数,便开始交手比试。这倾刻,全场皆以屏息振奋,全神看着场上高手之战。言豫津和萧景睿也只顾瞪眼看着台上露出惊异之色。只见柴明不辱大渝上卿之名,一把大刀亦正亦邪,既不像蒙挚的功夫以硬功内修为主,又不像夏冬和霓凰那种走身法招式路线,反而多了些如同飞流身手的奇诡莫测,不走江湖寻常路数。当别人以为他会攻击对方下三路,他却偏偏以硬碰硬攻击上三路,别人以为他会以硬碰硬一较蛮力时,他又变换招数巧取夺之。若别人使起这样的招数来,恐怕会被人觉多乱花渐欲迷人眼,颇有些花拳绣腿、花哨不实之嫌。偏偏这个人做起花式来,端的每一步都刚正不阿、每一招都光明正大力量有持,不疾不徐使人看的分明,毫无拿腔作势之态。刹那之间,先时邀战的擂主已败下,众人还没看没明白招式的时候,又有一人上台道:“请柴兄不吝赐教!”
这样短短不到半个时辰,场中人的情绪已经被吊的是高到不可再高,没有一人是坐着观战的。上去的人一个接一个下来,近二十人纷纷不敌,台下唏嘘赞叹掌声议论,各种声音夹杂其中。此时高手榜上前三名皆没露面,蒙挚就不用说了,今日大喜,即使露了面也不便上台比试。高手榜上稳居十年状元之位的玄布也是大渝人,来与不来都一样,高手榜第三名探花郎——北燕拓拔昊也没见踪影,场中诸人竟无人可压制柴明。柴明站在场中虽无异色,但颇有些鹤立鸡群之势。就算他本人没有骄矜造作之心,也由不得别人怀疑他此行的目的不纯。这是大梁的国都,今日又是大梁重臣的喜宴,大渝一个上卿倒在这成了主场人物。言豫津和萧景睿站在一边,手里虽然不得不为金雕柴明的好功夫鼓掌称赞,但面色总是不豫,几可滴水。
梅长苏的眉头稍稍皱了皱,片刻又恢复平静。此时若出手,他重现江湖的消息必然在这高手如云的蒙挚喜宴上闻风远扬,明日恐怕全天下就都知道了,这对他本人和萧景琰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可若不出手,难道就由得金雕柴明在这里故作礼谦逊实则张狂下去?
犹豫只片刻,他几不可闻的低叹一声。叫过飞流道:“飞流乖,你愿不愿意上去比一下?”
飞流刚刚还望着金雕柴明的身法,颇有些好奇之色。听到苏哥哥的话,虽然有些不及反应,但还是乖乖答了声好。正要起身,梅长苏又加了一句:“不可伤人。”
飞流又答了声好。台上柴明已经要抱拳向众人致谢,礼让寒暄之语还未说完,台下一俊美的少年已凌空飞起,迎面飞纵而来。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13 22:35:00 +0800 CST  

飞流这一凌空跃起,场中太半不识此为何人,年纪轻轻乳臭未干,胆敢向高手榜第四位金雕柴明挑战,且来势汹汹毫无章法,既无礼数,又无名号,片刻之间已缠斗在一处,饶是金雕柴明之大家风范,被这突来的进攻已经面色稍有着恼,只是不便露出。
可飞流这一出世,已经几乎惊死台下两个人。飞流正直青春大好之期,成长飞快,形容也略有些变化,越发气宇不凡。又因心无杂念,故而气质纯净凌云。今日又是蒙挚喜宴,梅长苏特意将他装扮了来的,比两年前大不相同,故而坐在角落里被众人挡着,言豫津和萧景睿并没有发现。可是光着这飞身上台之凌空微步一露,言豫津和萧景睿眼睛几乎没掉出来,震惊之余往飞流纵身出来的方向一望,果见一人,面如冠玉斯斯文文坐在那里,微微冲他们一笑。
这一惊非同小可。言豫津还好些,萧景睿几乎掉出眼泪,直要飞奔过去。却被言豫津轻轻拉住摇了摇头。萧景睿心下明白,苏兄既然死而复生出现在京城,选择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这里,又是坐在那么僻静的地方,其中必有难言之隐,不愿让人家知道。可是这样,又能瞒多久?
萧景睿是个心实的人。当年与梅长苏之间故去种种,非恩非怨,本以为云淡风轻诚心不悔便是最好的结果。可是这些年过去,当自己的身世之惊天真相已经尘埃落定渐渐淡去,萧景睿慢慢从心里过滤了一遍又一遍这些年的滋味。像咀嚼一道菜,刚入口时是甜,到舌根部是苦。但是经年过去,酸甜苦辣山珍海味糟糠咸菜都吃过了,留在嘴里的却偏偏是那泛苦余甘的清味。当年只是当听说梅长苏以一己残病垂危之身入京两年搅弄朝局,不是为了最初的太子靖王党政,而只是为了推靖王上位,为赤焰冤魂昭雪,萧景睿那颗善良的心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可越到后来一切的转折越令人震惊,还没有等到他想明白与苏兄再次江湖相遇的时候,竟已传来梅长苏为解大梁危困亲赴战场却最终埋骨捐躯的消息。萧景睿本是不喜流泪的人。可偏偏想到那个人当年在廊州,一袭弱袍衣冠胜雪,与他们相携进京秉烛夜谈,当年那个人的美好与温和,和最后他死在战场上的赤子之心和拳拳风骨,萧景睿已经觉得自己身上那点事都不重要了。即使是被利用了,即使当初相交相知一同进京也是参杂了水份的,可是当一切手段被笼罩在那个为心中滔天之冤翻案昭雪的大前提下时,所有的手段都已经不能称之为手段,只能叫做刚骨。那个人的刚骨,傲立在分雪中,从没喊过一句冤,从没叫过一声难。而只是默默忍受了一切误会与不解,仅以一人之力,翻云覆雨,正赤焰之名,安赤焰之魂,还大梁一个清明圣君。
这样的人,甚至最后连自己都舍去的人,是值得敬重的。然而当萧景睿想明白这一些的时候,梅长苏却偏偏连最后一个道别的场面都没留给他。
如今在这种情况下,乍然见到梅长苏死而复生,萧景睿的心里比言豫津要更震恸几分。甚至来不及喜悦,就已经被这种震撼之痛生生摧折了心防。正当恍神了一时,前思后想,估摸有十回合左右,已听见台下有倒吸冷气之声,再看台上,金雕柴明竟已经额角沁汗,有微小的破绽露出。可即便破绽这样微小,可飞流又是什么人?四年前入京之时仅拜在蒙挚手下,这两年在琅琊阁又得了蔺晨调教,不随梅长苏在俗世,更加得以静修心法,故而内功修为日益大增,纤尘不染干净纯粹。金雕柴明那亦正亦邪的招式,遇到飞流神出鬼没、完全不走常规的风格身法和中华至高内功修为的武学,微小的破绽已经是致命的破绽。仅仅将将十个回合,金雕柴明竟一招被飞流夹住刀锋,然后一指向咽喉袭来。柴明急速一闪,这一指是躲过了,这比试却是输了。高手过招能被对方夹住刀锋的,已是极大耻辱。方才还自认谦逊满满承让之词的柴明站在场中,脸色一会红一会白。立了一会,好歹没有了丢了大渝上卿的风范,向飞流抱了抱拳,下台去了。
这一下,场中顿时哗然。不是喝彩不是鼓掌不是恭喜不是欢呼,是真的哗然。那个人是谁?从没见过!他打败了金雕柴明啊!那可是大渝的金雕柴明啊!那个人有几岁?二十岁不到吧?这,这是真的?这可能吗?这样的沸然甚至惊动了主楼上的贵戚,已经有达官贵人从楼上纷纷下望,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而这场中更要惊的掉下巴的,还是言豫津和萧景睿。
……那是飞流么……虽然一直知道飞流武功高强,可两年前还是一个心智不全的小孩,他俩拿他当弟弟一样的哄着,开过玩笑,说带出去飞流,带回来是风流。可是现在,现在已经……等一下,这么说的话飞流已经可以名列高手榜第四位了。
他俩震惊之余,已经顾不得头脑发热,齐刷刷一同扭头看向梅长苏。梅长苏一脸面无惊色,还在拨弄炭火取暖,毫无叫回飞流的意思。同时,场中注意到梅长苏存在的,不只言豫津和萧景睿两个,还有一个同样戴着面具的人。
那个人看到梅长苏淡然无谓的坐在那里,也是一惊,但少顷便安静下来。站起身扬声道:“愿与小兄弟切磋,还请给个薄面。”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13 23:42:00 +0800 CST  
今天更毕,明日若是有时间再艾特吧。真的是用脚更的!手已剁!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13 23:43:00 +0800 CST  
上台与飞流交手的那人,如同飞流上台时一样,见人下菜,并没有自报家门,脸上也戴着人皮面具。不少人看着他的身手奇高,更吊足了十足十的精神头观战,可梅长苏还是立时就知道了此人的身份。就是四年前曾夜袭自己的北燕拓拔昊。梅长苏虽不能自诩有过目不忘的手段,但作为天下第一大帮江左盟的宗主,在某些事上有着敏锐的判断力,比如某个人的背影。高手之流,每一个步伐每一个气息皆有风骨,当年拓拔昊在小骄骄顶所拍的那凌厉一掌,轿顶被击为粉碎,已经足够让梅长苏记住拓拔昊的掌风。加上他起身一跃当空施展的那个步法,梅长苏知道必是此人无疑。更何况,琅琊榜上第四名的高手金雕柴明已经败下阵去,敢在此时此景叫板切磋的又能有谁呢。
对拓拔昊来说,这几年来自身修为颇为长进,但飞流却也不是当初的飞流了。当年小巷夤夜一战,拓拔昊虽未能力挫飞流,但毕竟占得上风。自己经过四年的苦修,内力大增,而眼前的少年才能有几岁。上次一搏,高手之争,拓拔昊很敏锐的知道飞流的弱点在哪里,便是年纪轻内力浅。短短几年时光,少年人无不海阔天空难以心静,又能长进到哪里去。是以上台之前,拓拔昊并未使出全力,而是留了几成,原因是不想露出招牌剑法,暴露身份。然而仅仅几招之内,他却硬生生被逼的不得不全力招架,使出了拓跋翰海剑。这拓跋翰海剑一出,大漠炙风,沧海横流,剑波如光流转,璀璨难以入眼。台下再次哗然。今天是什么日子,难道只是蒙挚大婚,而不是谁事先设计好在此聚齐比试的么?江湖上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设擂竟然出现在蒙府西院,连北燕拓拔昊都掩饰身份上台,还被人压的简直难分伯仲。难道今日这江湖上琅琊高手榜前十的格局就要重新洗牌么?
正哗然间,台上交手的一招一式都光华夺目银花四溅。飞流和拓拔昊都走的是身法技术之流,只是相较之下,拓拔昊毕竟出身名门正派,更中规中矩一些,而飞流之武技路线多多少少曾受秘忍杀手影响,身法诡异变幻莫测。拓跋昊的剑快得象是连成了一张光网,而飞流的剑则快的像洒了满网的鱼。本来这鱼应该是被满满被网包住的结果,却不料飞流的剑气更巧更凌厉,专向网洞上去扎,如同银鱼铁牙瞬间就将光网戳破了一连串的小洞。拓跋翰海剑竟然被压制到如此程度,别说台下诸人,就连拓拔昊本人都难以置信。他和飞流之间比较还有一个弱势,就是即便拓拔昊成名已久秉节持重,可他到底还是在乎名望在乎责任的。而飞流却是简单的什么都不过眼不过心,只管打就是了。况且这是什么场合,这简直是全天下全江湖都在举世瞩目的场合,成名已久的剑侠输不起,不仅他输不起,他背后的北燕更输不起,当初百里奇是怎么在大梁境内被稚子取胜,一夜之间羞愧遁走无影无踪的,拓拔昊到现在还记得清楚。
随着双方的剑气越来越趋近于极限,拓拔昊的心也就越来越急,一急之下便呈强攻之势,防御就相对减弱。本以为一击而中便可功成,对方势必要防守,既然防守就会同时放弃攻势,拓拔昊已经随时准备变换身法虚晃一招去攻击飞流即将露出的破绽。然而偏偏心智简单的飞流并没吃他那一套,对这致命一击是很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的正面抗衡,拓拔昊再想变招为时已晚,竟被飞流先一步制住了罩门,一剑戳中小臂。一时血色迸出,拓拔昊甚至觉得筋脉可能断了。
这下台下连哗然都没了,屏息一片。虽然那人戴着面具,但如果有人到此刻还不知道那人是拓拔昊,那这些年的江湖名声也就别混了。可是,可是,可是……对方是谁?按目前的情况看,琅琊高手榜的格局已经重新洗牌,那个未报名号的少年最起码也要在高手榜上名列三甲了。

楼主 snowxat  发布于 2015-11-14 23:39:00 +0800 CST  

楼主:snowx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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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5-11-10 07:0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09-29 21:36:43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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