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当晚，他莫名地做了一个梦，关于黄濑的梦。
他在梦中和他一起来这个新的宿舍，在柔软的床铺上打滚，在明亮的厨房哼歌，又跟在自己的身后打转，仿佛说着什么，青峰留神仔细去听，听到他说，为什么不去见见呢？
你在说什么啊。
见见也没什么不好的，你真的不想要优秀的小孩吗。那家伙连梦里也笑得这么闪。
我真的去了你才要气死吧。
我才不会气死，我在你心中到底是什么形象啦。
那我就真的去了？我真的去了啊……
黄濑望着他，去啊去啊。
你啊，怎么都死了还这么啰嗦。
梦境就到这里戛然而止，青峰醒了，他仿佛从噩梦之中挣脱，浑身冷汗地张开眼睛。
很莫名的，他往后两天都没能再合眼，从来健康得过份的身体也发起高烧来，最后被事务官发现，通知了他的家人。
青峰的母亲慌乱地从蜜蜂座过来照顾他，他烧得断断续续，医生判断不出来原因，只能安排静养。
后来他躺得实在累了，就对母亲说：“让我见见她吧，那个适配者。”
母亲的反应是惊大于喜，却还是积极为他们安排了初次的约会。那天青峰的身体状态也不是很好，他坚持赴约，衣服是母亲替他准备的，穿上之后打量，说他头发长了，还是剪短好。青峰看着镜子，恍然想起当时没钱，头发都是黄濑替他剪的，明明时间没有过去多久，可不知怎地都这么长了。
他缓慢地点头：“好啊，剪短吧。”
穿得人模人样地去了首都主星的某高级酒店，听着音乐慢慢就餐，味道他都没印象了，说了什么也忘了，连那个女人的长相也想不起来，回来后母亲问怎么样，他说：“还好。”

然后对方提出尝试一下能不能交往，他们一周保持见面两次或三次，吃个饭或是喝酒，也买东西，看演唱会，去旅行，青峰尽可能将时间空出来，全全配合。只是对她本身却没有欲望，距离最近的一次，大概是电梯内人太多而挤在一起。
两个月后妮可找他谈，觉得如果真的要交往下去，那么他有几个地方必须改正的，列出了一二三四，说着说着还哭了，青峰烦不胜烦，当即点头道：“那就不见面了吧。”
没想到她反而慌了，又说可以再考虑。青峰说不用考虑，最后她表示不结婚什么的也行，还是可以生个孩子，为此，她什么都可以做。
“为了什么？”
“为了你啊。”妮可很认真。
青峰听得反而笑了，他看着她的脸：“你说什么都可以做，那，你可以为我去死吗？”
那一刻清晰可见她因为愤怒而瞳孔都缩了一下，仿佛听到什么不得了的荒谬事，将手边的东西砸到他脸上。
“你怎么不去死！”

像是一场闹剧匆忙结束。
母亲大概从头也没抱什么希望，听说后也只是电话过来啰嗦了一下，那时正是午后，他在公园里散步。
“所以啊，你的性格也太差劲了，说那么过份的话，谁愿意跟你在一起啊？”
“谁说没有了。”他说。
“在哪呢？”
青峰一瞬间感到呼吸困难。
像是某个开头被打开，忽然之间那些难受的感觉都回来了，以为遗忘的东西第一次从四肢百骸涌出。
午间的光照在头顶令人眩晕。身体像被什么贯穿了一样，死死钉在地上，他挂断电话，在原地站了很久。
等回过神来，四下一个人都没有，只有他站着，耳朵却像有无数的杂音在叫嚣，他抱头喘起气来。
如果是黄濑的话，如果他还在的话……
可是啊，那家伙根本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个性，顽固的时候也顽固得要死，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打人还那么痛。只是因为他不在，记忆中慢慢就只能想起他的好，只记得那金色的头发，明朗的笑脸，热情的亲吻。
擅自说着什么我要救你，转身就走了，身影融化在黑暗中的那一点破晓的光里。
总是想起那一幕，总是后悔，总是愤恨，总是想起便绝望难忍。可是握紧拳头，又做得了什么呢？
人类就是这样吧，大概再过些日子，连同他不好的地方也全部变成好的了。连这一幕也要变成好的了。那些恼火的伤感的曾经真实的统统不见，回忆彻底成为回忆。
他开始跟自己进行着一次又一次徒劳的假设。
想要是他能活着多好啊。

“黑子……”火神难得有些欲言又止，“你不觉得……中途上来那几个家伙有点不对劲吗？”
黑子听得不是很明白：“不对劲是指……？”
“我也说不上来，就是觉得不大对。”
黑子沉默了一下。
能将这种纯粹凭直觉的话说得这么坚定的人，大概也只有火神了，这个人有着一股野生的气息，说他凭本能行动，不如说是干脆依赖着直觉。
但对于他所说的，黑子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察觉。
他们的舰船曾因为接收MS而中途在某卫星港口停顿了几个小时，之后上来的2个驾驶员竟然都是残党那边的人，上船之后就没再露过面，具体目的也说不清楚，德山却什么也没有解释，只说有他的安排。
这件事从头至尾，黑子实在抱有太多的疑问，都快要感到麻木了。
“不管怎么样，我们的任务只是顺利到达月面。”黑子低声说。
“我说啊，你果然还是很紧张？”火神丢了个汉堡给他，“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但就算有问题也可以吃饱了再想吧。”
“谢谢……”黑子撕开包装纸，送到嘴边咬了一口，接着缓缓说道，“我曾在地球两年，因为任务，就和残党的一部分人生活在一起。我的身份是在孤儿院工作，那里收容了一些在战争中失去双亲的孩子……那是个糟糕的小国，是真的会有小孩子饥饿或病死的……所以不管怎样，我希望和谈能够成功……”
火神像是被他说得有点怔了：“不是就剩签约了吗？还是说你觉得会有什么岔子？”
黑子低下头：“我希望没有。”

希望没有。
不管过程中有多少疑问，只要结果是正确的，那么就是有价值的。他只能这样一遍遍告诉自己。
可偏偏就为了印证那份不祥的预感一般，数十分钟之后，舰内突然间传来一阵剧烈晃动，黑子手中的杯子都飞了出去。
“怎么回事？”
他吃惊地站定，这时舰内突兀地响起了战斗警报。
“被炮击了，是偷袭？”
怎么可能？黑子匆忙和舰桥通起话：“MS呢？”
“只有一台！发现的时候已经被攻击了！友军的救援赶到还有十分钟，全舰作好战斗预备！”
“没有敌舰吗？”
“没有探测到敌舰，是MS单机突袭！”
听到说只有一台MS，火神在一旁稍微松了口气，正要赶往机库方向，却发现舰内已经有MS率先出去迎战了，而且还是陌生的机体。
“等等。火神君！”黑子追了上来，他面色有些苍白，指向了透过舰体墙上的荧幕，那里是目前的战斗影像。
“怎么了？”
“那个，是感应炮。”
火神闻言，惊讶地睁大了眼睛。“不可能！你是说……”说着又下意识压低声音，“那是青峰？”
“是的。”黑子点头。
那是一架通体装甲都漆黑的机体，在高速移动下，机影总算被舰船捕扑，并经过CG修正出现在荧幕上——这并不是常见的机型，不管从颜色还是样子都透着冷漠感，盾牌在背后简直像一对翅膀，双翅翻转，喷射出了惊人的粒子能量炮，犹如不祥的死神在向他们逼近，精悍而无比凶恶。
“不好了！”
舰船很快启动主炮，向黑色MS喷出了火光，可是被轻易避开了，黑色MS手持火箭炮，在高能闪避中对他们射出了实弹，舰桥内同时传来了惊恐的喊声，绝望扩散开来。
“距离太近无法回避！准备迎接冲击！”
下一秒，全舰剧烈地摇晃起来，火神抓住了黑子，自己却直直撞上了墙，一阵天摇地旋。
所幸中弹的是尾部装甲，不然，舰船上所有人马上就会因为爆炸而成为碎片。
“是他，一定是的。”
不可能会认错，那样可怕的速度、动作，惊人的压迫力，都只可能是那个人。可比起从前在模拟战之中，又强了不知道多少倍。黑色MS简直就像某种生物一般，从机械之中活了过来。
可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十分钟以后才到援军，如果对手是青峰，有可能撑得下来吗？
“火神大我，出去迎击！”舰桥内传来命令，“舰船中弹，非战斗人员准备全部撤离！”
“我知道！”
火神说着，还好这时刚才出去迎击的两架MS赶上了，与黑色MS缠斗起来，令它无暇继续攻击舰船。
两架MS急躁地展开了还击，远距离操作的小型炮台在光束之中隐隐现形，很快又消失在无边的黑暗里。
“那个，也是感应炮吗？”黑子受到打击一般，直愣愣看着这一切。
除了黄濑的模仿系统以外，为什么还有人可以使用这种战斗方式？而且还是一次出现了两个？
“喂，黑子……”
黑子好像没听到一样，只是咬牙转身向舰内跑去。
“你去哪？”火神还想要问，但黑子已经通过阀门，他只能向机体跑去，同时骂着，“混账！到底怎么回事啊！”

舰体被能量炮零距离击中引擎地带，巨大火球迅速冷却，般船从中间爆炸，被撕裂成了两半，在真空之中飞散出无数的碎片。
结束了。
明知道应该要尽快离开，青峰却停了下来，将驾驶舱内切换到全景，让四周沉浸在真实的宇宙之中。
他看着舰体慢慢的崩毁，火光在宇宙中开出凶暴的花朵。
记得听那个家伙说过，每次作战结束都会浪费一点时间，从驾驶舱中投射出宇宙来，让身体被静谧的星光包围。
但尽管像他那样沉默看着眼前的一切，青峰仍然只是感到大脑空白。
恨意都宣泄光了，然后呢？
他过去也经常看看漫画，或是那些夸张的打斗电影，总有人说复仇的尽头只是空虚，然而他却并没有那么多那么深刻的感受。
只是恨意都宣泄干净，接下来，大概就得再靠别的东西，让自己活下去吧。
不管怎样总是会有的，不需要努力去找，也总是会出现的吧。


黑子张开眼睛的时候，很快就察觉到这是在医院里。
他试着动了动，发现自己身上中弹有两处，一处是肩膀，另一枪在腹部，不过大概处理及时，经过细胞再生之后已经不怎么碍事，坐起来的时候有一点痛，但也就是这样了。
“醒了？”
面前坐着一个人，黑子转过头去，看到略短的额发下，那双赤红的眼睛。
“是青峰君救了我吗？”大脑有些停滞，他重新躺了下去。
“是。”赤司点头。
“其他人呢？”
“死的人只有德山一个，火神大我是失踪。”
“火神君……”黑子皱眉，他望向赤司，“那你们呢，该怎样收场？”
就算青峰知道了真相，但是他又怎样得到装载了感应炮的新型MS，又刚好在最适合的关头突袭的。如果没有人帮他，恐怕很难达成。
可接下来呢？毕竟那是联邦的副总统，现下所有人都在关注接下来的和谈，却就这样被杀了。
“哲也，为什么强化人驾驶员会和你们同行呢？德山不止早就和残党勾结，他本身就是残党的一份子。你以为，就算协议签定下来，就真的可以带来和平么？”
“他们确实有人厌倦着战争……”
赤司脸上有一闪而过的讥讽：“上一次签订和平协议，K公国消失了，出了K残党，然后残党内有部分人渐渐厌倦战争，于是决定和联邦进行和谈，可和谈之后呢？没过多久又出现了新的残党和反联邦组织，在一些财团利益的干涉下，又是近十年战争，等一部分人再度厌倦了战争，接要又进行新的和谈……”
他走到医房的窗边，看着那边晴朗和平的景象。
“我的目的是杀了德山，中止和谈，而大辉需要复仇，因为目标一样，所以我们才合作。因为我从很久以前，就不赞成这愚蠢的和谈。”
“即使你反对，和谈一旦成功，也是可以拯救一部分人的。”
“同时用凉太他们的性命作为牺牲吗？”
黑子心里一沉，不由咬住嘴唇：“我……”
“德山已经死了，他背后的势力为了让事情平息下来，会比我们更热衷于交出他和残党勾结的证据的。”赤司不疾不徐叙述着，“两年前，凉太被卷入恐怖份子的绑架事件，刚好被带往军工厂，那里实际是大型基因研究所，是在德山隐瞒下运作的。那里有太多秘密，如果有军队赶到，事情马上就会败露。所以德山在无计可施时，发现军官学校中有人正好在那附近——就是大辉了，任务是教官秘密交给我，又让你去和大辉联系的，在那以后，涉入这件事的我们四人都是被处理的对象。凉太和大辉用来交易，而你被派往地球，想必也一样是很不容易才活下来的吧？其实我也一样，所以我必须要阻止德山，只要他还在，我们就永远受到威胁。”
黑子听得陷入沉默。
即使这样，他仍然觉得贸然杀了德山实在极端，只会让局面更加混乱而已。
“你真的以为德山那种人可以带来和平吗？”赤司向他走了过来。
黑子摇了摇头。
“但赤司君呢，你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如果仅仅是为了自保，实在不必做到这个地步，那么他杀掉德山又破坏和谈的目的是什么？
“目的？”赤司仿佛被提了一个有趣的问题，他垂头想了一想，找到了答案，“当然是为了，让世界和平。”
黑子微微睁圆了双眼。
认真说着这种天真到不可思议的话，果然是赤司啊。让人无奈之余又有一点点害怕，大概这是他与生俱来的特质吧。
“可你觉得青峰君会永远被你利用吗。”黑子抬头看他。
“如果没有准备足够牢固的锁链，我也不会使用那种猛兽。”赤司回答。
黑子感到自己的身体在一瞬间紧绷了起来，他下意识抓紧了床单：“你是说……”
“是的，凉太还活着。”赤司露出了微笑，“你倒不用那样看着我，我也是才得到情报，而且他现在怎么样，又究竟在宇宙哪个角落都不清楚。但是，我会尽全力帮他找人，而他们，总该回报我同等的人情吧？”
黑子听后，沉默了很久。
黄濑还活着，他真的很高兴，但他对赤司与青峰他们的做法并不是那么认同。
他在这一瞬间便已经确认，恐怕不止这次的事，大概以后还是会跟他们走上不同的方向吧。
“再见，赤司君。”赤司走时，黑子认真地说道。
赤司不作回答，在他走后，门自动合上了。

当天夜里黄濑就溜出去找火神的MS，把除了强化人医院以外的地方都找了个透，结果自然是什么也没有发现。他想来想去，暂时放弃了去医院再找的念头，一是那里面有人守备，闹出事会连累到火神，再说医院又不大，不像能藏MS的样子，以冰室的作风，也很难想象他会把MS这样危险的东西放在强化人可能触及的地方。
一直折腾到天亮，黄濑只能放弃，顺便去领了食物回去。正好火神刚醒，正在喊饿，也就全进了他的肚子。火神凭着感觉找到N7来，有两三天没合眼也没吃东西，又被抓起来审问过，黄濑把他搬回来时几乎是虚脱状态，大概还需要两天才能完全恢复体力。
“你……吃这么点没事吧？”
火神吃完了才现黄濑一直咬着一小片面包，双手抱着腿坐在椅子上发呆。
“没事，我最近吃得不多。”
“有发现吗？”火神问。
黄濑摇了摇头：“不知道冰室藏到哪里了，完全找不到。”
“有没有可能是已经把MS送走了？”火神看着他。
“我觉得不会。把MS送走，那你的事肯定就没办法瞒下去了吧？那他们肯定不会放过你的。”
火神皱起了眉：“辰也这么做其实很冒险。”
这里也不是只有冰室一个负责人，现在是暂且将他当作碰巧来近地轨道侦查的普通联邦士兵来处理，可火神的身份又到底可以瞒多久？
“你们不是失去联络很久了吗？但你倒是一点也不惊讶呢，冰室竟然会保护你……”
“他一直是这样的……”火神低声说。
“我可先说好。”黄濑认真地望着他，“不管怎么样，我都是要找到MS再离开这里的。冰室现在是敌人，我没办法考虑到他的立场，就算你动摇了，我一个人也是不会放弃的哦？”
“我知道……你说谁动摇了？”火神有点心虚，也就下意识嚷得特别大声。
黄濑赶紧上去堵他的嘴，指了指墙：“小声点，隔壁还住有人啦！”
“……怎么不早说。”

拘束火神的手铐昨晚就被黄濑拆下来了，他才想起要洗澡，就站起来脱宇宙服。
“N7的空气有一些对身体有害的物质，你记得要穿上这个。”黄濑将宇宙服仔细收好，将一件浅灰色的上衣给他，“为了保险起见，睡觉的时候也尽管穿上吧。”
“哦。”火神接过衣服，“那你呢？”
“我……没关系，我有吃药。”黄濑不想解释就打混了过去，正好看到他脖子上有一个金属项链，链子上坠着一个戒指，就伸手戳了戳，“这是什么？女朋友送的吗？”
“怎么可能啊？”火神不让他碰，“是辰也送的。”
“……”
火神见他一脸不对劲，不由有些莫名：“你干嘛？”
“什么时候送的？”
“很早了……他也有个一样的，后来不能再戴，就用链子挂起来了。”
“嗯……”
“喂，你有什么想说的就说！”
“没事，就是想为什么是送戒指啊……？
“为什么不可以，辰也说是兄弟的证明。”
“……”
“你那是什么表情？”
火神一头雾水去洗澡，出来时发现黄濑已经趴在床上睡着了，意外地这个家伙睡相比想象中要差，火神抓起掉在地上的毯子扔过去，将他整个人罩住，黄濑半晌才动了动，慢吞吞地从底下钻出脑袋，继续埋头大睡。
火神无事可做，擦着头发，就这样无所事事坐着发了半小时呆，最后实在难以忍耐，就换上衣服走了出去。
这附近只有中心大楼和强化人医院两座像样的建筑，非常显眼，不存在迷路的问题。火神一路向大楼的方向走过去，黄濑给他的外衣是做杂物的工作服，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关系，和几个人擦身而过，也没人在意。
他来到中心大楼，在电梯前停了片刻，最后全凭直觉去了顶楼。
越往上，就越感到有说不出来的压抑感，他有些犹豫，最后将手伸向面前的那道门。
门没锁，进去后他先是听到一阵哭声，接着看到了冰室，冰室穿着医生的白色外衣，戴着一副细边眼镜，轻声说着什么，在他跟前有一个10岁左右的小女孩，双手抓住他的衣服低声哭泣着。火神注意到冰室的手背上被抓了几道明显的血印子，他却像毫无感觉一般。室内也是乱七八糟，桌上的东西大半被扫到地上。
“没事了。”
冰室温柔地拍了拍她的头，谁知他刚一动作，小孩子又再度尖叫起来。
“我不要打针！别过来！”
“好，那就不打针。”
里面又吵了很久，冰室等她实在哭到失去力气，最后还是打了针，她很快沉入睡眠，冰室将她抱起放在内室休息。
从头到尾火神一直站在门口看着，他觉得眼前的冰室稍微有些陌生。
事实上，其实记忆中的冰室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吧？温柔，聪明，强大，总照顾着自己，他也说不出来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偏偏就是……有很大的距离感。

刚认识冰室的时候自己还小，都不大懂为什么整个街区的同龄人都不爱接近他，很多时候他都一个人待着，直到某一天，冰室主动邀请他一起玩模型。
他们那个年纪的男孩子，可以说没人不喜欢MS，人人都收着模型玩具，经常聚在一起操纵着打打架。尽管以机械玩具而言，顶多是做到冲撞上去推挤对方的地步而已，但还是足够让他们沉迷了。火神第一次参与，也感到了相当大的快乐。
他对MS战斗真正产生兴趣也是因为冰室，不再只是玩具，而是带他一起加入俱乐部，尝试使用模仿舱进行真实的战斗，冰室很聪明，学什么都领悟很快，最初试着模拟驾驶，火神连让迷你MS站起来都很吃力，更不要说走动了，基础动作都是冰室慢慢教他的。直到最后因为学业而分开，火神也一次没有赢过他。
那时的冰室个子还比火神稍高一些，白肤黑发，笑容温柔却明朗，可当他们逐渐长大，却很少看到他笑得那样畅快了。
“不是让黄濑看着你的吗？”冰室的声音打断回忆，他摘掉眼镜，也没看向这边，而是翻看着手边的电子资料，“怎么随便跑出来了？”
“黄濑睡着了，我就出来了。”火神抓了抓后脑的头发，有些不好意思地说着。
“……你的手铐呢？我记得并没有给你们钥匙。”
“我要上厕所，黄濑就用工具帮我取下来了。”
“……”
冰室轻轻叹气，似乎有点累：“还真是个冒失鬼啊，大我。”
火神被他说得一瞬间脸红起来，这种感觉，好像仍然是被当作小孩子看待一样，让他稍微有点恼火。他知道自己确实很冒失，突然就跑到敌军的基地来，还不老实待着到处走，可就是有点不服气。
“因为有些事一定要问你。”他说。
“你真的能搞懂状况吗？”冰室坐着比他矮了好一截，只抬起眼睛注视着他，“你想问什么我大概能想象出来，可是，又怎么样呢？”
“我就是想知道啊！我又没有那么聪明，你不说的话我根本不知道你在想什么，所以才特地找到这来，就因为要来问你。”火神忍不住大声起来，他弯下腰，抓住了冰室的衣领将他拉到面前。
冰室额前的头发因为晃动而滑到一边，毫不抵抗地看着他。黑色的发尖泛出冷静的一丝冰蓝色的光，脸和脖颈都像大理石一样干净过了头，透着冰凉的气质。
又是这样，火神焦躁极了，上次吵架也是这样，只有他像个笨蛋一样在头脑发热。
那次是为什么呢？现在已经记不起来了，只记得是毕业前，明明等着冰室一起打球他却没来，回家后才发现他竟然喝了酒。
冲动之下，火神抓住冰室大声嚷嚷，那时他头发还很短，个子也比现在矮很多，眉毛凶巴巴地立着，一旦生气整脸都鼓起来了。
那时他惊讶地发现这样的自己也已经变得比冰室高了那么一点点。
喝了酒的冰室面颊通红，眼神也和平时不一样。即使火神在对他生气，他也只是笑了一下，伸出手拍了拍他的额头。火神被拍得很莫名，接着冰室拉过他，在他耳侧轻轻摸了一下。
这种完全像是安慰小孩子一样的动作，因为酒精的缘故也变得自然了，火神也好像被他呼吸间的酒气熏醉了，呆呆在原地站着。
那大概是他与冰室仅有的一次冲突，内容却完全忘光了，不记得为什么而冲动发火，冷静得也很莫名，只记得那时冰室脸上泛红笑着的样子，连扣住自己手腕时手背浮出淡淡的青筋都还鲜明地印在脑海里，可剩下的，就全都是一团模糊。
那之后冰室就去了医学院报告，然后渐渐失去联络。每当为此着急的时候，火神总是告诉自己辰也不会有事，一定是经过考虑，做了他想做的正确的事。他总是觉得冰室一定是对的。
“为什么一个人就不见了？我想要知道原因！”
冰室摇了摇头，用力将他一把推开了，火神没站稳，后腰狠撞上桌子。
“我没有必要向你交代，这是我自己的决定。我已经不是你哥哥，戒指也早就扔掉了。”
“所以说为什么要这样啊？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可以跟我说吗，我不是可以信任的人吗？”火神听得越发激动起来。
冰室像没有听到他的叫嚷，只是问他：“你是相信自己可以选择命运的那种人吗？”
火神皱眉：“那不是当然的吗？”
“真傲慢啊，大我。刚才的小孩子，你看到了吧？从胚胎时期就接受了改造，靠人造子宫出生。她的精神状态极不稳定，别说听从命令，有时连基本沟通都成问题。可是从数据看，她在战斗方面又是最出色的。她是我的病人，如果我不能压制她的发作时间，她就会被放弃，到了那个时候，等待着的只有一个结局。”冰室说着停顿下来，他目视火神，“生活没有你想的那么公平，有些人，是只有在特定地方才可以生存下去的。”
“大我，可以自己决定命运的人，都是被命运选中的人。”
“辰也……”
火神再次走上去，当靠近时，冰室皱眉，流露出抗拒厌恶的神色。“让开。”他说。
随着火神接近，他连呼吸也渐渐变得不平稳，火神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就是一根筋想离他近一点，怕他突然离开，干脆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冰室恼怒地推搡他，他也毫不为所动，反而靠身体优势压制冰室的动作，倾过身去贴近他的额间。
“你让开……”
火神闭上眼，他在一瞬间产生了某种幻觉。
像只有一秒，又仿佛过去了很久，他迷茫地沉浸在那股幻觉之中，直到脸上挨了一拳。火神跌倒在地上，看到冰室冷冷站在面前，眼眶有些泛红，胸口大力呼吸着。
“辰也……那是什么？我看到的……”
“走吧。不要再靠近这个大楼。”冰室看着他，“我现在还不想处决你，不要逼我动手。”
“处决？你会杀了我吗？”
“如果必要的话，当然会。”冰室说得丝毫没有犹豫，他拿起桌上一个小瓶子扔给火神。“这是黄濑的药，你告诉他，让他也老实点。”
火神困惑地捡起地上的瓶子，他并不想走，可冰室显然拒绝交流，他还想走过来，冰室却拿起了枪，枪口冷冷向他对准。
“辰也……”
火神退了一步，他忽然感到很难受。直觉也好，天真也好，他并不觉得冰室真的会杀他，也无法想象那个可能。冰室说着会杀了你，真正用枪指着自己什么的这种决然的场面，他连想也没有想过会真的发生，他就是有种奇怪的自信，觉得冰室不会真的和他为敌。
他刚靠近N7就被发现了，依照指示走出MS投降，然后被带到冰室的面前。那时他看得到冰室眼底里的惊讶还有担心，那些都很真实。
然而道理是这样，真正发生又是另一回事，哪怕他并没有扣动扳机，被瞄准的一刻还是很受打击，身心都沉了下去。
是从哪里不对劲的呢？在冰室听他说是怎样找到N7时，冰室的表情就变了，变得震怒而失去冷静，他不明白那是为什么，直到黄濑告诉他向N.T进化的可能性，他才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呢？
门被关上，火神对着里面大叫着冰室的名字，不甘放弃地在外面站了很久很久，脚站麻了干脆原地坐下，冰室一定知道他还在，所以直到天黑也没有出现。
火神肚子饿到不行，他颓然回到黄濑的住所，黄濑还在睡。他只能一个人沉默躺在沙发上，
他渐渐感到很累，被大脑深处传来的疲倦感控制了身体，不久就睡了过去。
刚才，在他望向冰室，短暂陷入幻觉时，看到了对方的记忆。
也就那么几秒钟时间，许多画面匆匆从眼前掠过，他看到漆黑的雨夜，仿佛被命运抛弃一般疑问着为什么的冰室。
可是更多的，竟然却是关于自己……是火神大我在冰室回忆之中的样子，只有几岁时跟在他的身后笑着，学会玩模型之后朋友渐渐多了起来，明明脑袋不算灵光，却在MS驾驶方面渐渐崭露出天赋，甚至一步步在向他逼近。
火神看到那个依赖着冰室的自己，正在毫无所知地笑着，双眼发光赞叹看着冰室。
都不知道为什么，净是关于自己的。
回想起来就感到胸口滞闷，仿佛被那巨大的感情吞没进去，被绝望的，厌倦的，甚至憎恨，又交杂着怀念与温柔的心情卷入深渊。

这一睡又是好几个小时，火神再次被自己饿醒了。见黄濑完全没有清醒的意思，他也不便再到处走找麻烦，就在屋子找了找，结果还真的找到不少吃的，黄濑大概完全只把这里当个睡觉的地方，什么都懒得收拾，水笼头和冷藏库坏了也没管，火神反正也无聊，顺手都修理了。
等他吃了饭，又忙活了半天，这时估算时间，黄濑已经连续睡了16个小时，却还是静静躺着没有醒。
火神终于感到奇怪，这家伙有这么能睡么？
又等了一两个钟头，黄濑仍然沉睡，火神终于坐不住了，伸手去晃他，好几下之后，黄濑才终于动了动身体，慢慢撑开了眼皮。
“……小火神？”
“你睡了好久。”火神皱眉看着他。
黄濑慢吞吞地坐起来，嘴里说话还有些含糊：“昨天一直没有睡……啊，我饿死了。”到这里突然就彻底清醒，他捂着肚子，“我该不会又错过吃饭时间了吧！”
“桌上有吃的。”
黄濑看到了面包和肉，顿时眼前一亮，潦草洗漱了一下就吃了起来：“这是什么啊？怎么超好吃的……？”
“不就是那些东西吗？”
“和我平时吃的味道完全不一样吧？”
“我看到有现成的酱汁，你都没有用过吧？把那个抹上去就好啦。”火神说着。
“呜哇~”黄濑发出感叹声，吃得也更卖力了。
藏匿在N7这样的废弃卫星，小部分物资是可以自给自足，但有些必要的东西还是要靠伪装成民用工业舰来运输，为避免被联邦发现，流通次数尽量减到最少。本来就物资缺乏，能分给平民的就更少了，不过这里的人似乎习惯了这种隐居般的生活，要求也并不高。黄濑这一年下来，早就对吃饭娱乐没什么追求了。
看他飞快解决了一顿饭，火神把药瓶递过去：“辰也给我的。”
黄濑沉默接过，火神没忍不住：“这是什么药，你没事吧？”
“嗯？没什么啦。”黄濑笑了笑，“不是说过这里的环境对身体不大好么，就是那种药吧，随便吃吃。”
“那你倒是穿上防护服啊！”
“也一样……你今天，去找冰室了吗？”
火神听他提起，就点点头：“嗯。”
“有打听到MS的下落吗？”
“怎么可能……”
黄濑叹了口气：“果然没那么容易，只能明天再去找了。”
他满脑子都是离开这里的事，和他相比，火神却并没有那么迫切。
“黄濑，为什么我可以感觉到辰也呢？”火神缓缓说，“我甚至……隐约能感觉到他在想什么，可是换作你，或者其他人就不行。”
“这个啊，大概是N.T之间的精神共享吧。”
“那是什么？”
黄濑咳了一声，在他身旁坐下：“……因为好奇，我看过一些关于N.T的论文，所以是大概知道些的。在情绪激烈、或者战场上通过脑波增幅，N.T之间可能产生幻觉，用脑波进行交流，共享回忆或思考。总之，就算不说出来，彼此也可能进行精神交流。”
“N.T之间？你是说辰也他也和我一样吗！”
“我觉得不是。”黄濑摇摇头，“不然的话，残党又怎么会费那么大力气要得到小青峰呢？手上有N.T，却只是让他在这种鬼地方当个医生？那也太浪费了吧。所以……”说这到里，他眼神稍微有一点犹豫，最后望向火神，一鼓作气说了，“我觉得，他是强化人。”
“哗”一声，火神倏地站起来，整个人剧烈呼吸着。
“不可能，我们很小就认识了……他从来没有发生过失控的现象！”
“为什么不可能？你不是说过那个叫‘hope’的计划吗？就算用的是温和的辅助手段，但本质上并没有太大区别吧？真的不是他父亲用自己的小孩来实验了吗？”
“喂！你再说一次！”火神被点燃了怒火，一瞬间就失去了冷静，像逼到困境的兽类一样发着火，对着黄濑大喊大叫，“没有证据的话，我不许你这样说！”
“你为什么不想想，为什么这些年突然对强化人的研究这么狂热？残党活动频繁，投放数量不少的强化人上战场，他们是怎么做到在不到十年的时间有这样的基因控制技术？是平空冒出来的吗？那是最合理的解释了。连这个都想不到，只是你根本不愿意去面对而已。”黄濑难得露出严厉的神色来，“你是这样软弱的人吗？”
火神被他激得大脑发热，他有些痛苦地按着头，却连一句反击的话都说不出。
他忽然明白当冰室听他述说如何找到N7来时，为什么会倏然透出绝望的憎恨的眼神。那一股难言的恨意，将他们的距离彻底划开了，推到遥远不可及的地方去。
可再怎么不愿相信，也只有这一个解释。
冰室的父亲用他作为实验之一，当他的研究进入危险阶段时，自知总有一天会事发，就和残党勾结，用他的技术大量制造强化人。而联邦内部大概也有他们的同党，所以才可以隐瞒一切，在他失踪之后那么久，也没有任何人知道踪迹。
随着冰室长大，小时候的实验副作用开始显现，可他想办法竭力控制着，后来和父亲一样研读医学，逐渐了解到当年研究的本质，于是也辗转离开联邦，和残党接触上了。
为什么冰室拥有出色的运动神经，同时也精神力强大，却始终没有被判定为N.T？那时只觉得是他本人比较优秀而已，为什么……就没有仔细地想想呢？
“必须让他离开这里……”
在这个地方，只会让他不断看到自己的缩影，永远也不可能走出来。
再怎么努力想治疗强化人的暴走都是没用的，如果不除掉这个组织，同样的事只会不断重复发生。必须要让他脱离才行。
“你觉得冰室会乖乖听话跟你走吗？”
“我不知道，但是我一定要试一试。”火神沉声说。

和黄濑商量的结果是先找到MS再说，想到接下来也许会发生的冲突，火神也老实下来。
黄濑还是那样睡眠时间非常长，他解释说反正醒着也无聊，就当存储体力了。
黄濑永远把冰室的警告当耳旁风，N7晚上大多地方没有电源，他便行动自如，到处寻找MS的踪迹。火神也想同行不过被拒绝了，他对地方不熟，反而容易被发现。
连续找了几天黄濑稍感灰心，地面上几乎找了个透，唯一的可能是在地下。卫星地下都是金属的通道，错综复杂，找起来不是一般的费力。要慢慢的排查，就算是跟火神一起，也还需要一个月时间，对此他露出无法忍耐的焦躁。
所以这天他哪也没去，只是又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把火神都吓坏了。醒来后也觉得不大想动，冰室给他的药大概有催眠作用，为了更多让他的身体处于休眠状态，消耗少，衰弱速度也会减缓。但在这个关头，也没有必要告诉火神让他担心。
“没什么啦，就是无聊才多睡，醒着也没什么事好做啊？这个地方又小，平民也不敢跟我说话，女孩子要送东西也要躲躲藏藏，我也不想给她们带来麻烦……说到底我们也是囚犯。”他碎碎念抱怨着，看他这么有精神，火神才稍微相信。
也真的是无事可做，他们干脆只能聊天。
黄濑自从上次护送桃井五月的任务之后，就一直没有回过联邦，先是掉落地球，在沙达那种无法与外界通信的环境生活了一段时间，后来被带到这里，干脆与世隔绝了。直到火神的出现才找到时间过去的实感。
“你都已经晋升得那么高了？你和小赤司都是怪物吧！”
“真失礼啊你！”
“……连小黑子都比我厉害，我真是被全世界抛下了，真不甘心啊……”他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长长叹了口气。“要是被判定死亡，说不定连财产都要充公，这些年我到底为了什么啊……”
“也别这么说……”火神不会安慰人，只好抓自己头发。
“噗我开玩笑啦。”
他继续问了很多关于那边的事，当然当下流行的话题火神是完全不懂的，知道的都尽量告诉他了，黄濑听得双眼发光，他被困了太久太久，心里有多憋屈，对自由的向往就有多强烈。
说了好半天，火神有些犯疑：“你怎么都不问青峰？”
黄濑正在喝水，听他一说，动作僵硬之下，险些水全洒身上了。
“他、不是挺有精神的吗？”
“那时我们都以为你死了，青峰刚回联邦时状态很不好，我那时没空去看他，后来打听，已经转到首都的医院做精神治疗了。”
“这样啊。”
“这个是听黑子说的，虽然他并没有说得很详细，不过青峰在精神治疗的过程中极端抗拒，有人向他问起你的事，都被他赶走了。”
“嗯……”
“关于你的审查本来早就要做的，也是他一直不肯合作，就拖到现在，他应该很受打击吧……不过详细的我也不知道了。后来那家伙也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跑来攻击我们的舰船……”火神说着，看到黄濑抱着双膝，脸都趴在腿上，只从一头黄毛下，看到他耳尖有些发红。
“别说啦……小火神。”
“啊？对不起。”火神不明就里，直觉道了歉。
“没事，我、其实听你这么说，还是很高兴的，是不是很自私？听到小青峰过得并没有那么好，反而觉得安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反而如果是他能马上振作起来，什么也没发生一样回到过去的生活才会难过。因为那样一对比，不就显得我现在的样子实在很惨吗……所以也不想再听了。”
黄濑的声音低沉下去，要不是他抬起头露出了笑容，只是听到声音，火神还以为他在难过。
“你那么想离开，回去后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我吗？不知道啊，没有什么特别想做的，只是不想被关在这里而已。回联邦也是被审查，结果会怎么样都不知道，大概是先回去洗脱嫌疑，再离开联邦吧，一个人试着去旅行什么的，反正早就想这么做了，又赚了那么多钱，不花掉点也太可惜了。”
说到这里，黄濑忽然像找到了动力一般，精神奕奕地从床上站起来：“走吧，今晚继续去找机体，不快一点，万一冰室想办法转移就真的麻烦了。”
“但是MS有损坏，就算找到了也需要修理，不然不能用来战斗。”
“没关系，机体一般可以发求救信号，N7的战斗力我很清楚，只要有武器，不靠MS我们两人也可以压制下来，只是没办法逃走。”
“那到时我去取MS发送信号，你解决强化人医院中的部队？你没问题吗？”
“小事一桩。”黄濑自信地说，“难得我们的目标一样，就好好合作吧。”

火神离开以后，黄濑感到困意，他知道自己这一睡下去又要很久，是有些浪费时间，可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从现在开始，他必须要尽可能地让身体状态好一点，更多地积蓄体力。
其实他心里并没有表面那么乐观。
他一心想着离开这里，他宁可自由地死掉，也不要困在这里一天天消耗。
可离开这里之后呢？
火神问他有什么想做的事，黄濑实在有些答不出来。并不是他没有想做的事，想做的事其实像山一样多，然而等真的逃出去，到时身体就先一步坏掉了吧？他拒绝去细想，让自己只往前看。
大概是体力变差了吧，连带整个人都渐渐变得容易软弱。
他躺在床上，感到自己的身体正在慢慢被疲倦的睡意拖入深渊。
“小青峰……都是你的错哦。”黄濑呆望着灰白的天花板，小声对自己说着。
如果不是忽然听到他的消息，自己也不会就此伤感起来，变得这样无力。
他想到那时，一时心血来潮想见见青峰，便总是不管他在哪想见就直接去见了。其实那时候很简单，话说出来自己也没觉得任何不妥，因为他们甚至连朋友也都算不上，他从未想过他们的关系会有越界的一天。
“我现在已经不能去见你了啊……”说完这句，他感到眼眶莫名发起热来，酸涩感逆流一般袭向心脏。黄濑难受得翻过身去，用力抱紧了自己。
所以，你可以来见见我吗？

青峰执行任务结束后，回到舰船也没去休息室，更懒得去报告，干脆就让MS停在机库，自己坐在驾驶舱内休息。
反正他不想搭理别人，别人也不想搭理他。就算不去报告，事后赤司也会处理，对他来说只要没麻烦事就好，至于得不得罪人，已经不在思考范围以内。
他就这样有任务就去做，飞快清扫战场，没事就在宿舍睡觉，不想和任何人说话。
“大辉。”
通讯中传来赤司的声音，青峰应了一声。
“我已经接到消息了，你今天做得很好。”赤司平静说着，“接下来，在近地轨道有个侦查任务，需要你去一趟。”
“那种事情随便叫个什么人去不就行了？”
“不，并不是那么简单。表面上是侦查，其实是为了让你去营救火神大我。”
“火神？”
“我们的情报分析出了他大概的位置，在一个叫N7的废弃卫星，也可能靠近残党的宇宙军总部，所以时间很短暂，10分钟内不管有没有找到人都必须撤退。”
“是火神？”
火神会失踪是他造成的，要去救人他没什么意见，不过为什么赤司会突然做这种事，还以侦查的名义行动，不清不楚让他多少有些不爽。
“我会在你救出火神大我以后拉拢他，同时拉拢他父亲，你应该知道这件事对我们来说都至关重要，所以尽管很困难，还是希望你把两个人都平安带回来。”
“两个人？”
通讯中忽然沉默了，片刻后，赤司才缓缓说：“我没告诉过你吗？凉太也在一起。”

Dying in the sun

接连两个星期下来，黄濑白天就尽量睡觉，晚上和火神一起分头搜索MS的痕迹。火神不像他那么能睡，所以有些无所事事，在外头跑步锻炼身体的时候发现两个小孩子在玩MS模型，他不由停了下来看着，那是很早的旧款了，小朋友倒玩得高兴，火神发现其中有一架有点坏，他也没想太多，上去就将它拿起，准备帮着修理一下。
“喂！还给我们！”
结果被狠踢了一脚，不知道为什么这两个小鬼完全不怕他，个子稍大点那个尤其生猛，见他没反应，扑上来就要跟他干架。
火神又被他打了几个拳头在腿上，虽然不痛，但挺碍事的，就稍微发了火，单手将他给提了起来：“先别吵！”
小孩毕竟还是小孩，这下险些就哭了，那一个见势不对也扑上来要打他，还紧张地把另一个挡在身后，完全当他是恶人了。火神一个头比两个大，又一时不知道解释，干脆当没听到，把模型的关节部位拼装了一下，放在地上。
“好了！好了！”这下他嗓门都比谁还大。
果然机械模型的动作一下子就灵活多了，火神指了指它：“看吧？”
小孩子奇怪看着他，又看着模型，隐隐感到遇上了高人，发出了赞叹声。
火神在他们震惊又崇拜的目光中挠了挠头发走了，其实他也就是随便拼装下，小时候玩多了，自然比较熟悉。那时都是冰室带着他玩，有什么也像刚才一样会保护着他。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就往中心大楼的方向跑，知道冰室不会见他，就站在下面，呆呆往上看着。
要怎么样才能和好呢？他想，辰也并不是真的讨厌我，可到底是因为什么变成这样？
他做不了太复杂的思考，只是隐隐相信着冰室，但为什么他不甘心，为什么而露出恨意，为什么独自离开，是不是不想连累他们，或者真的觉得这里是他的容身之所……这些复杂问题，火神就全然想不通了。
他望着眼前这座孤单的建筑，猜测冰室是不是真的在那里，又或者在别的地方。要是上去找他大概花点时间也是能找到吧？只是见到了也不能怎样，只怕又要让他生气或为难了。

火神就这样在原地站了片刻，才慢慢跑开，之后便好像变成了习惯，每天都要跑完这路线。那两小鬼已经完全不跟他认生了，有时还跟着他跑，一脸期待望着他。
“你，你开过MS吗？真家伙那种！”
“我开过侦查机。”火神好歹还没忘记自己的设定。
“呜哇！怪不得！”
反正不管什么小鬼头反应都是好厉害好厉害的，让火神好像看到过去的自己一般。
再过两天，小朋友越发地跟他熟了，咋呼呼跟在他屁股后头跑，赶都赶不走。火神在大楼下站着，他们也去站着，学着他抬脖子往上面望，最后还跟到他住的地方，火神没好意思赶人，也没有东西可招待，就给他们倒了杯水。一个熊孩子嫌弃撇撇嘴，毫不客气在屋子里翻箱倒柜地玩，闹得他头疼。另一个稍大点的倒是文静多了，跑去床边看黄濑睡觉，盯着他的脸。
黄濑睡得非常沉，侧睡着一动不动的，头发被透进来的阳光衬出柔软的光泽，睫毛软得透明，小朋友看得若有所思起来：“我听安安说，长大了要嫁给他……”
火神听了险些就笑出来。
那孩子看得好奇，伸手去扯黄濑的睫毛，黄濑发出吃痛声，揉着眼皮终于醒过来，迷惘地看着家里多了的两个人：“这、这怎么了？”


又过了几天，竟然真的让他们找到了MS所在地，机体是火神发现的，他用自制的无线通讯器告诉了黄濑位置，黄濑找过去，果然看到了那个平躺着的庞然大物。
比意料中快了很多，两人正激动，检查之下发现机体的推进器损坏很厉害。
“这不是白找了吗！”他们在气闷的地下层待了好几个小时，火神额头上还挂着汗，有些懊恼地说着，“能量也没有了……”
黄濑钻进去翻了好半天：“能量的话，我们去上面弄点来用？”
“也很麻烦，能量只能够维持系统运作，推进器不修好，我们根本走不了。”
可是这个地方又没有用来更换的零件，是没办法进行修理的。
“你当时是怎么找到这来的？那时推进器就这样了？”
“没错。”火神点点头，“这个机体不能加速也能运动，只是太慢，我上次花了两天多才到近地轨道，要靠这个速度回联邦起码要一个星期。”
黄濑听得叹气：“如果我们都处于休眠，倒是可以撑到那个时间，但是……”
但是时间还不是重点，总有办法撑，可这个速度根本无法从追击中逃走，整一个活靶子，如果有人追上来，随便谁都能一枪把他们全解决了。
“再想办法吧。”火神将毛巾向黄濑扔过去。
两人汗津津地坐在地板上，黄濑忽然说：“其实，冰室就是想要让你逃走吧？”
火神没出声，仰头默默望着MS。
“他明知道我想走，还是把你交给我……也没有限制我们的自由，我们这样行动，他不会真的没有发现吧？”
“嗯，我也知道……”
再迟钝也不会真的完全察觉不到这点，除了不能和外界通信，生活环境差了点，火神都快忘记自己是度假的还是囚犯了。
“黄濑，我们得加快。”他说。
“好啊。”

和黄濑离开地球时不同，上次时间匆忙，只能将所有东西都付之一炬，现在明明有大把时间收拾，反倒半点耐心都没有了。
他跟火神说起那时的生活，大部分都在诉苦和抱怨，说没有钱，东西难吃，说屋子很黑，夜里偶尔隔壁还有人发出奇怪的声音。
他说得口渴，就停下来喝水，发现火神都要睡着了。
他推了推火神：“不要睡啦，还有好多事没做完，喂——听得到吗？”
火神被他摇醒，两人准备了一些必备品，火神问屋子里的东西怎么办，黄濑想了想说：“随便吧，放着别管了。”
黄濑心情出奇地平静，并未对接下来的出逃感到多少紧张，反而有些跃跃欲试。
他去拿了吃的回来，从门口过时被人撞了一下，黄濑感到自己的腰部被那个人轻轻捏了捏，他皱起眉，正想算账，又发现对方是女孩子，也就算了。
黄濑走了几步，忽然想到什么，向上衣口袋摸去，里面不知何时多出一张小卡片，倒是没什么特别之处，仔细看图案是个时针，指针停在夜间1点。
他忙拿去给火神看，火神也不大明白
“难道只是单纯来向我表白的？”黄濑说，“深夜1点在等着我什么的~”
“在哪等？”
“……该不会是冰室好心给的提示，让我们这个时间行动？”黄濑说完后自己都觉得好傻，没有可能吧，他们的行动冰室大概也知道，有什么必要做这么多此一举的事。“或者说，是什么陷阱？”
火神本来还好，被这条信息搞得焦躁起来：“不管了，反正还是今天走。”
“嗯。”黄濑也赞同，反正想来想去都是想不通。

接下来的时间变得难熬起来，时间越是接近就越感觉缓慢。他们多少还是有点在意那关于时间的信息，便准备静待到1点，没事发生再见机行动。
火神静不下来，一个人跑去大楼底下打探，可事实上他什么也没做，只是站在这里罢了。
“还有20分钟……”黄濑打呵欠说着，“好困啊。”
“你可别在这时候睡着了啊！”
“不会啦。”
通讯器是他们自己改造的，无法进行远距离通信，黄濑能说话，说明他人现在并不在地底。
“我现在要去找辰也。”火神说。
“嗯……那个人最近连睡觉也在工作的地方吧？不过你一个人真的没问题？”
“没问题。”
“N7和外界通信的终端就在冰室的办公室附近，你记得弄坏它，可以为我们争取一些时间。”
“嗯，我知道。”
“那我去处理其他人。”
就这样闲聊着，火神正准备上去找冰室，谁知忽然间随着一声惊响，巨大的警铃声突然响彻了整个卫星。
“咦？！”
通讯中是黄濑惊讶的声音，火神抬头一看，隐约可见港口的方向燃起了火，就在大火之中，机械的巨人手持武器屹立在地面上。
他连忙确认时间，正好在接近1点。
火神感到不妙，咬牙飞快跑向大楼。偏偏在这时，远方又有一束粉色的光直袭而来，眨眼已击中了大楼顶层，他感到一阵天摇地动。
“小火神……是MS！”黄濑大喊，“中心大楼被击中了，目标大概就是通信终端！为什么啊？”
“辰也……！”
火神心中沉了沉，击中的地方离冰室的办公室很近，现在上面大概都倾塌了。
“你先不要去！”黄濑阻止他，“顶层已经塌了，如果再一次受到炮击的话……”
火神却好像没听到一样，用力按着电梯的按钮。
好在MS并没有再继续攻击，火神顺利到了顶层，这层果然大部分都损坏了，冰室的办公室没有人，火神跑入内室，也是一个人都没有。
“辰也！”他只能放声大叫，“辰也！你在哪里？回答我！”
四下都无人应答，火神顿时一阵惊慌，他外套下面穿着宇宙服，冷汗几乎将他全身湿透。
“辰也！”
他用力去听，听见外面人们慌忙失措的惊叫，黄濑在通讯中紧张的呼吸声，除此以外什么都没有，之前好像很管用的直觉也不起作用了，他只能跑出去，顺着每个房间去找，一间一间将门踢开。
兴许是运气好，他在塌了一半的资料室内发现了一个穿着白色外衣的身影。
“辰也！”
冰室额头受了伤还在流血，呼吸倒是正常，火神确认了他身上没有别的外伤，庆幸无比将他背起来。
“黄濑！你把宇宙服藏在地下的吧？”
“嗯。冰室呢？怎么样了？”
“受了点伤，不过没事。我要带他离开，你也去地下。”
“现在吗？”黄濑的声音拔高了，“那边可是还有个大家伙正在发疯啊，我们现在出去也没办法战斗。”
火神这时已经带着冰室来到地面，他用力喘着气：“是联邦的机体吗？”
“不知道，没见过的机型……这么暗也不看清楚……”
“总之你去地下，其他什么都不管，我会想办法，你保护好自己！”
“知道啦。”
正说着，远处再次传来轰响声，这次击中的虽然是空地，却在平民区附近，逼得住在里面的人全部尖叫着纷纷往外逃。
这台机体到底想要干什么啊！火神有些恼火地想着。
趁着混乱逃到地下，混乱的声音渐渐远离，他一把掀开遮蔽的防尘布，找到急救箱，在冰室额上贴了紧急胶布，又将他的外衣脱下，准备给他换上宇宙服。
在晃动之间，挂着戒指的链子从冰室颈间滑了出来，坠在他的胸口。
火神的手僵了僵，这时，腕间突然被一只有些冰凉的手捉住了，他连忙转过头去，看到的是那熟悉的深黑的眼睛。
“你、醒了……”
火神一时没能挣脱那股力量，被他用力推开了。
“都给你们机会了，磨蹭到现在还没走吗？”
“我们一起走！”
冰室转过头来，好像听到什么奇怪的笑话一般。“别开玩笑了。”
“我才没有开玩笑！”
冰室皱起眉，仿佛已经不想再和他说下去，他弯腰去捡自己脱在地上的外衣，火神想要阻拦，他毫不留情地拍他的手：“别纠缠不休了，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以后我不会再留情。”
“你是说，如果以后，你就会杀了我吗？”火神问。
“是。”
“……说谎。”
火神突然用力抓住他的肩膀，冰室毕竟不像他经过训练，一旦对方认真起来，即使想要反抗，也还是被扣住了关节，一时无法动弹。
火神将他压在金属的墙壁上，正面向他抱过来，冰室慌张地抓着火神背后的衣服，可当胸膛紧贴在一起，火神简直用尽了所有力气，那股力量就疯狂压下来，金属的戒指便讽刺一般硌在他们身体之间，隐隐作着痛，好似深深穿入心脏变成了一根拔不去的刺。
“杀、了你……”
“杀了你！”
“放开我……”
冰室忽然就失控了，瞳孔紧缩，眼泪也大颗地掉了下来，他拼命挣扎，甚至大声责骂，火神始终没有松手，他们一齐跌在地上，做着徒劳的搏斗，喘着气谁也说不出来话，只能感受到地面的震动，外面隐约的尖叫，犹如末日天崩地裂笼罩而来。
都不知道过了多久，冰室好像累了，他不能拼命挣扎，而是用力呼吸着靠在墙上。火神便松开手，再次拿起宇宙服强硬往他身上套。
等穿上衣服，火神又想替他擦脸，冰室马上把头侧到一旁，这次，火神并没有纠缠着追过去，而是拿起头盔替他戴上。
“你这个人总是这样……总是在说谎。”
火神望着他，表情有一点受伤，好像小时候用编的鬼故事吓了他一样的眼神，可是过去的他，又绝不会有这样坚定不移的语气。
“从小我就知道，你最会说谎了，这一次也一直都在骗我吧。”
冰室终于睁开眼，他轻微吓了一跳，火神爬向了机体，并将他扔入了驾驶舱之中。“你不愿意的话，我只能暂时绑架你了。”
冰室刚站稳，驾驶舱门就彻底关上了，他感到自己挣脱不了，于是有些茫然地四下打量，最后说：“你们打算送死吗？”
“当然不是。”火神启动了机体，他注视着系统荧幕的样子沉着而陌生。
“明明就给了你们机会稍微修理机体的，竟然都没有发现？”
“有吗？”火神抓了抓头，也为自己戴好头盔，“为什么藏那么深啊……我早就想说了，从以前开始，你每次玩什么都藏得太好，我根本找不到。”
“这可不是在玩。”冰室疲倦地笑着，“大概会死的。”
“那我可不要。”机体缓缓站起，一步步向地底深处走去，火神狠狠推下操纵杆，“因为我超讨厌这地方啊。”

平民在四处逃散，卫星内部虽然设有安全逃生区域，可N7这么多年一直隐藏在近地，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混乱，医院中也陷入混乱，冰室又不知所踪，使得平民们毫无经验，只知道恐慌地聚在一起。
MS却丝毫不在意这点，就在狭小的地方行走着，它刻意避开了人类，而是将脚边的小型吉普车直接踩碎，就这样慢慢往卫星的中心地带走去。
没发出过信号就直接进行了战争行为，可也没有伤害平民的打算，这是……在找着什么吗？
所有的准备都被这家伙打乱了，黄濑望着眼前的黑色机体，忽地感到心脏乱跳了起来，不知怎地，他感到熟悉，可又觉得害怕，莫名有一股逃跑的冲动。
从刚开始就完全联系不上火神，通讯器中只是传来凌乱的闷响，黄濑摇摇头，甩掉那些有的没的，决定不能再这样浪费时间，必须先去地下和火神他们会合。
他回头望了MS一眼，跑向卫星地下的入口。
MS头部的信号灯亮了亮，黄濑刚跑出不到十米，眼前的金属阀门就被巨大的光剑划为两段，切口如同熔岩一般散发着高温，他只好停下转向另一边的路，可紧接着，那架黑色机体却直追了过来，一拳打在附近建筑上，在钢铁巨臂那压倒性的力量之下，破碎的玻璃顿时大量飞溅出来，将黄濑所有的去路彻底断绝了。他感到眼前一黑，眼见灯塔正轰然倒下，可四下避无可避，只能用手臂挡着头部逃向墙角。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没有降临。
连同四周都陷入莫名的寂静里，黄濑犹豫着抬头，看到MS蹲在面前，用手臂挡住倒下的灯塔，再将它推开，带起一股惊人的气流，狂风一般向他吹来。
所有不可能的预感都似乎成真了。
他站起来，感到心脏跳动的声音正在放大，一点一点控制住了大脑，鼓动在耳膜上。明知道应该转身走开，身体却一点也动不了，眼见MS那巨大的手掌当头罩下，将他抓了起来。机械臂冰冷而坚硬，紧紧箍在他身体上，当双脚脱离地面时，黄濑没忍住地痛得直喊。
下一秒，驾驶舱的门打开了，那里面的身影由远及近，黄濑的身体被送了进去，他睁大眼睛，一脸呆相看着里面。
“见了我，你跑什么？！”
首先听到的是气愤之极的骂声。
接着一只手伸出来，拉住他的手腕用力一拉，黄濑从机械臂中松脱，呆呆被抓进去，跌在那个人的身上。
皱得紧紧的眉，凌厉的眼睛充斥着焦躁和愤怒，又带着一些说不清楚的东西，深深地望了过来。
黄濑张开嘴，好一会儿才发出声音：“小青峰……为什么？”
问完之后自己也发现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于是又垂下头。
“站好。”
青峰将他按在身边：“没时间了，赤司给了我10分钟，已经过去15分了，火神呢？”
“小火神……从刚才就联系不上……大概是距离太远了，要更靠近入口。”
“怎么走？”
“绕过去吧，要快。”
青峰按下推进器，MS直接飞了起来，向另一边的地下入口去，这时黄濑终于渐渐从通讯器中听到一些杂音，他连忙出声：“小火神？”
“……黄濑！你没事吧？”
“没事。”黄濑顿了顿，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解释这个状况，“那台MS是联邦的机体，并没有伤害到平民，现在我们过来救你。”
“不行了，辰也说马上就会有舰队过来。”火神知道他没事，听声音像是松了口气，“你们先走吧。”
“那怎么行！”
“我们也会从另一边离开。”
“不行……！”
“听我说完啊，我是说，你们把敌军引开，我们的机体不能加速，只能悄悄逃走。”
听他这么说，黄濑总算勉强接受：“那好，记得发出求救信号，我突围之后来找你们！”
“好……”
大概火神他们正在向另一边移动，距离稍微拉开之后，通讯器再度无法使用了，黄濑急忙拍青峰的肩膀：“快点！按我说的做！”
青峰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我知道啦！但你那是什么命令的语气？”
哪怕是青峰，在数量上的绝对劣势下也只能拼命逃跑而已，更何况为了掩护火神的机体，要尽可能地吸引对方所有注意。
黄濑站在一旁帮不上忙，只能留神听着通讯，看能不能再和火神他们联系上。
不过接下来的事谁也没有想到，就在青峰飞出港口一口气加速时，已经两年没有接触过MS的他，竟然没能控制住平衡一头栽倒，撞在控制台上，然后丢脸地晕过去了。
在眼前陷入黑暗以后，黄濑完全失去了意识。

机体从地底的另一面滑入宇宙中，目前没有察觉到被追击的痕迹，火神也在同时发出了求救信号，之后就没有他可以做的事了，只能一切交给命运。
推进器严重损坏的情况下，飞行速度比正常状态慢了40多倍，为了节省能量和氧气，冰室将驾驶舱内的温度调到3度，是穿着宇宙服刚好可以忍受的温度，不过在这种低温状态睡着的话大概就麻烦了。
就他们两个人或许还有希望，但如果是三个人这点能量是如何也不够的，在漂流到联邦之前他们就可能永远冰冻在舱内。这样乱来的行动火神也愿意去赌，在他看来实在莽撞到极点。
“因为不是在近地轨道吗？这附近经常有一些民用运输公司出现吧？说不定很快就会被发现。”
“说这些可笑的话，只会白白浪费氧气而已。”
“并不可笑。”火神看着他，“我只是想向你证明。”
“证明什么？”
“我是不是被命运选中的人。”
冰室心口好像麻痹一般，木然地陷入了沉默之中。
火神忽然向他靠近，脸倏地放大，接着头盔的透明玻璃撞在一起，在空气中发出轻轻的“喀”一声响。
“如果我可以选择命运，那就可以告诉你，你应该生存的地方，绝对不是这里，辰也。”
随着说话，玻璃上蒙上浅浅的白雾，使得那双火红的眼眸即使近在咫尺，却又模糊不清。
好像熟悉，又似乎陌生。
“如果……”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我？即使问再多次也不会有答案了。
“什么？”
“没什么。”
因为温度太冷，火神身体缩成一团，然后自然就向他蹭了过来，原本空间就不大，现在更是紧贴在一起。可是和真实的体温不一样，隔绝着空气什么也感觉不到，温度，气味，发梢的触感，冰室只是呆呆看着外面空洞的宇宙，还有飘浮在远处成群的残骸，沉浸在静寂的宇宙。
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也有那么一刻，他们还刚刚接触到MS，兴奋得忘乎所以，最后累瘫在模拟舱内，火神靠在他身边呼呼大睡，干燥的发尖一根根扎在他的胸口上，痒痒的，令心脏都软弱下来。
那时就和现在一样，整个世界就只有眼前这么一点点大小。
想要一直下去，想要永远都不改变，什么都不要察觉，什么都不懂，偏偏又总是事与愿违。
“你觉得我是一个好哥哥吗？”
“嗯，当然啊。”火神答得毫不犹豫。
“才不是啊。”冰室说着，忽然摘下了头盔。
“你在做什么？”火神像是被他吓到了，或许以为他要做出什么傻事来吧，连忙去抢。
“我知道，这会加速消耗氧气。”
冰室推开他的手，他说话时无法控制身体隐约的颤抖，一定是情绪又不受控制了吧，这种状态下，不管发生什么都有可能吧……他有一点模糊地想着。
“辰也……？”
“会把氧气全都耗光也不一定。”
冰室说着，倾身将火神的头盔一并摘下，并带着一股决意，重重向他吻了过去。

青峰去冲澡的时候，黄濑躺在床上隐隐听着浴室传来的水声，他其实也想去，只是觉得没什么力气。
其实还想和青峰说些话，他喜欢在一起聊些有的没的，等到水声停止，又是电动剃须刀的滋滋响，他抬起眼，从半开的门看到浴室内的镜子，看不到青峰的脸，只有一点点背影。
渐渐的强烈的困意袭来，等青峰出来的时候他已经睡着了，

醒来的时候差不多是中午，房间里当然只有他一个人，感到有些饿就从冰箱里找了东西出来吃，同时打开电话看着乱七八糟各类新闻。
这时电话信号响了起来，他打开了遥控，墙面亮起后便弹出了视频通话，本以为是青峰打来的，结果却出乎意外。
“……小赤司？”
赤司还是如记忆中一般神情沉着，并且直接叫了他的名字：“凉太，你回来真是太好了。”
“嘿嘿。”
那时他离开南极座护送桃井，赤司曾对他的任务流露有疑问，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说。对于这点黄濑并没有什么可责怪的，但要说真的毫无芥蒂倒也不大可能，大概还要一阵子才能坦然面对这个人吧。
“你是在怪我吗？”赤司忽然问。
“诶？”太厉害了吧？为什么知道他在想什么啊？黄濑有点惊讶，“倒也不是……”
“那个时候我对整个事件的情报很少，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只是预感到不对劲而已，所以那时什么也不能做。后来你们发生的事，绝对不是我想看到的。”
“嗯……我明白了。”黄濑对他笑了笑，“反正现在也没事了。”
“也不是完全没事了。刚才我联系大辉回基地，他却不管说什么，都只是坚持要求休假。”赤司难得有些皱眉，“这次让他去救你，其实主要是冲着火神大我，我想拉拢他，让他说服他父亲和我们联手，可火神却没有找回来。这次惊动了残党本部，又和线人失去了联系，看来事态还会再胶着一段时间，我需要大辉留在基地。”
黄濑有些困惑：“……这是可以就在视频电话中对我说的吗……？”
“没有问题，我和大辉的通讯路线都是加密的。”
“……可是我完全听到了啊？”
“你是自己人。”
“……”
“你的审查被安排在这个月，我会尽快解决，之后大概你也会调来基地，我需要驾驶员，你可以早点来看下自己的机体。”
黄濑一下子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犹豫了一下选无关紧要的说：“好啊……如果是那样，我要涂装成蓝色的！”
“好。和大辉一起过来吧。”赤司顿了顿，“早点结束这一切。”
通话结束之后，黄濑坐着发了一会儿呆，又突然咬牙回神，重新向赤司那边发起连接。
“怎么了？”那边很快就接通。
“小赤司，能帮我一个忙吗？”
“你说。”
“离开首都前，我想做一次身体的精密检查。”他缓缓说道，“但我想结果出来后再让小青峰知道。”
这次赤司沉默了一下，也许是错觉，只觉得他的声音比先前要温柔似的，“没问题，交给我吧。”


在赤司的安排下，黄濑在首都的医院进行了精密的身体检查，同时也做了一些体能测试，因为这两年运动量少得可怜，他还特地做了两个小时热身锻炼，在经过一通器材测试之后，最后数字总算还不错，只比起毕业那时下降了一点。
以前黄濑是从来不在乎这个的，从数据上看他从来没比别人包括同期的王牌青峰差过，就算输也只是驾驶中因为技巧和耐力的原因，那时还真是什么也没有畏惧过。
他回到青峰那时真的有些累到了，所以往沙发上一躺就睡，等睡醒，感到浑身肌肉巨疼，一举一动牵动全身都酸痛难忍，想来想去，活这么大也就只有刚入军官学校时接受大量训练才这么累过。
青峰回来后看到他说痛又蹒跚着在屋子走动，挠了挠头发，不知为何露出有些尴尬的神情，主动说要要给他按摩。
“为什么？”黄濑感到不习惯，有些警惕看着他。
“少啰嗦了，你给我趴下。”
在青峰不大高兴的瞪视下，黄濑只好听他的趴在床上。
要说按摩，不过只是在他腰背上胡乱按揉一气，但多少还是有舒缓肌肉、释放酸痛的作用，黄濑舒服得都要缩成一团，在他的指挥下，按摩的地方渐渐移到了大腿，小腿，最后是手臂。
等按到肩膀的时候青峰终于忍不住了。
“你在耍我是不是？”
“啊……？”
“要怎样的姿势才会痛到这种地方啊？”青峰作势要掐他脖子。
“就是痛啊！”
“……”
“咳咳，你松手……”
黄濑自己动作太大，结果反而险些被弄背气，抓着青峰背后的衣服就扯到一边，青峰一头栽倒在床上，身体有大半都压在黄濑背上，压得他又是一声痛，偏偏青峰还一副根本不想动弹的样子。黄濑好容易才从下面钻出来，揉了揉自己正在酸痛的肩膀，见青峰半闭着眼躺在面前，忍不住凑了过去。
“小青峰……”
说着去摸他脑袋，短短的头发触感非常柔软，在手心里轻轻地扎着。
“总觉得……你以前可比现在幽默多了啊。”黄濑小声说，手指移到他紧皱的眉心附近指划了半天，“现在好容易生气的样子，长相也变凶了。”
“你才是，以前要更可爱。”
“咦？我好像听到了什么！你是说谁可爱……？”
“可是现在好烦。”
“你总是说我好烦、好烦的，我很受伤啊！”黄濑苦着脸说，“都想要哭了！”
青峰只是哼了一声，翻个身骑到他身上，从上往下看着他的脸，最后鼻尖碰上了去，笑着跟他说：“那就给我哭。”

脖子被温热的呼吸靠近，麻麻的感觉随行而至，黄濑却一动也不想动，随着那气息渐渐往上，青峰薄薄的嘴唇就磨蹭他的唇角，他收到暗示一般轻轻张开嘴，更加炙热的温度便笼罩下来，侵入他的嘴里，强硬却缓慢地搅动着他的舌头。
他喜欢亲吻，眯着眼睛坦率发出舒服的呼吸声，青峰稍微抬起身，维持着唇舌交缠的动作脱掉外衣，再一下子利落抽去黄濑的领带，丢在了地上。
“嗯……”
全身都因为肌肉酸痛而发出抗议，甚至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而隐约颤抖，可又真的舍不得拉开距离，要是说出口可能会被觉得太过缠人，他其实很想多一点时间在一起。

在N7的时候，他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梦中的自己好像成为了幽灵，身体没有重量，轻飘飘浮起来，没有任何人看见他，也不能触摸任何东西。
他像个旁观者一般看着青峰从今往后的生活，军职晋升得不快但是过得随心所欲，休假时与自己的适配者见了面，然后迅速结婚组建家庭，也生了聪明优秀的小孩，在第二个孩子出世以后他终于开窍，变得更爱自己的妻子。
那个梦过于的真实，而且漫长。他醒来后呆呆看着天花板失眠了一整天。
他明白那才是正确的，并努力让自己去接受，去遗忘。
喜欢一个人就该让他幸福，应该是这样吧？从来没有一丝后悔那时的决定，可心里的不甘又是怎么回事呢？
往前回想，那个人每次心情低落都和自己在一起吧，就算和同僚打了架，或者精神状态混乱，最后经常都会挤在自己的身边，然后渐渐安定下来，明明是那种个性，嘴上不说却总做着跟撒娇没区别的事情。
可是却没有往后了，关于黄濑凉太只是回忆，终究是要结束。不管谁都是这样，不管缺少了什么人生也总是要持续下去的。
他想到这一点就觉得怎样也无法忍耐。

正走神的时候，脸颊被用力捏了一把。
黄濑抬起眼，看到两人衣服都脱了一半，青峰敞开的衬衫露出肌肉结实的胸膛，一脸不爽的样子瞪着他：“你发什么呆啊？”
“没什么……”
青峰把他抱到面前，对着他咬了一口，黄濑哎哎的叫疼，但很奇怪又感到莫名的安心，觉得被喜欢的气息包围着，像陷入软绵绵的床垫，整个人都踏实起来，他对着青峰露出开朗的笑脸。
“小青峰，等等！”
“干什么？”
“嘿嘿。”黄濑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你好烦啊。”青峰有些摸不着头脑，干脆埋头继续脱衣服。
“不要说我烦啊……”
结果就在这时，室内的通讯信号亮了起来，接着发出提示声，因为是加密频道，连黄濑也一看就知道那边是赤司。
青峰好像没听到一样打算置之不理，黄濑知道他在为休假的事闹情绪，就摇了摇他的肩膀说：“对了，我下个星期要去乌鸦座的基地了。”
“啊？”青峰有点凶地瞪过来，“那不是在近地的前线吗？”
“小赤司说会帮我搞定审查，而他也需要驾驶员，所以大概我会调去他那里。”黄濑说着笑了笑，“你要不要跟我一起过去？”
“我说你……可别被那家伙牵着鼻子跑啊，这样他会越来越嚣张的。”
“只是对双方都有好处吧……”
青峰看了看他，最后有些烦躁地叹了口气，坐起来打开通讯，重新向赤司那边连接。
视频通话的窗口弹出在靠床的墙面，黄濑本来也想干脆去打个招呼，但却莫名被青峰粗鲁地按在床上，为了压制他还干脆坐在他腿上。
黄濑一声哀叫，觉得大概肌肉酸痛要持续很久了。

第二天也是黄濑一个人出门，早上他向青峰说借钱，然后不怎么客气地就带走他的卡，可就算去买东西，也只想得起来要一些必备品，又想给自己和青峰都买衣服，但走出去又觉得一个人到处逛实在很无聊，加上肌肉痛不但没有好转昨晚还加重了，实在是很累，最后干脆再去了一次医院，想打针缓解一下。
结果黄濑在医院里遇到了很意外的两个人，桃井和黑子。
说得直白点，黑子现在的工作内容包括了监视桃井，主要是不让她离开联邦，也不能和残党的人联系，以免情报泄漏。桃井前几天出了点小意外导致住院，黑子每天都要来医院看她，正好被黄濑遇见了。
黄濑见了黑子整个人都激动了，高兴跑了过去，黑子虽然反复提醒在医院里还是安静些，自己却也不受控制露出微笑。
上一次的匆忙相见，黄濑也明白自己强行打断了黑子的任务计划，将他和孤儿们都置身于危险之中，还将把青峰带回去这件事丢给他一个人。而黑子大概也对留下黄濑一个人抵抗敌军的事始终介怀着，两人心里都挺高兴。
黑子向来话不多，倒是桃井说着说着就愤愤地数落起青峰的不是，听得黄濑一愣愣的，接着她又担心起他来，又让黄濑有点想笑。
不过他倒是明白为什么青峰账上都没什么钱那么穷了，桃井的基本生活是联邦政府负责，但肯定是有所窘迫的，这些都由青峰帮忙了。
如果不是两人的身份比较敏感，后来自己也算插在中间，他们倒是有可能走到一起吧？黄濑想着。
桃井毕竟在联邦长大，在这边的生活并没有什么不适。黑子的意图黄濑看得出来，和赤司完全不同的想通过更温和的方式稳定关系，至于有没有跟桃井联手，这个就不好问了，黑子总有自己的一套想法，并且认定了就很坚定，只从这点来说，他一直都感到很佩服。
时过境迁，比起那时在舰船上，黄濑倒是更能心平气和与桃井聊天，不知不觉就过去一天。
就这样，第二天他也跑去医院等黑子，后来说话自己发困，黑子提议送他回去，黄濑坚持自己驾车，但因为一直走神，最后还是打开了自动驾驶。
黑子看了看他，忽然说：“黄濑君是觉得不习惯？”
“什么？”
“对回到联邦生活这件事。”
黄濑被他吓了一跳：“为什么这样说。”
“看你每天都来找我，好像很无聊。”
“只是……确实有点无聊……”黄濑抓了抓后脑的头发，“小青峰也有点忙，一个人都不知道去哪里玩。”
“黄濑君的话，会有很多人愿意陪你的。”
“走在街上倒是很多女孩子跑来搭讪，不过和她们在一起反而更没意思了。”
“……听得真想打你呢。为什么啦！没有别的原因吗？”
“没有啊。”
其实黑子难得主动询问起别人的事，换了别的时候黄濑一定觉得高兴，不过并不是所有事都可以向别人倾诉的。
一定要说为什么无所适从，果然还是和青峰有关吧。
以前生活在一起，是迫于无奈，往往只有一张床，从身体到欲望都没有隐藏的可能，自然变成了这种关系。可现在不一样了，虽然两人都是一副理所当然延续着那时的关系，可到底是憧憬迷恋还是愧疚不甘心，或者只是自然而然，大概谁都说不清。
即使想要更多的时间在一起，也没有办法自然地说出来，大概青峰也一样吧。

黑子见他保持着沉默，叹了口气抬头望向他：“我在地球生活了一年，回来之后也曾经有不适应，以前觉得理所当然的事忽然变得讨厌了起来。”他说着顿了顿，“那里的人们也是被卷入的，我无法将他们视作敌人，分不清楚谁是敌谁是友，却也找不到解决的办法，所以感到很多迷茫。”
“小黑子真是厉害啊……”黄濑由衷感慨。
“黄濑君又是怎么想的？”
“我已经决定去小赤司那边了。”
“是吗？”黑子似乎并没有太多意外，“你觉得这样好吗？”
“我没有想那么多，只是想早点做个了断，因为也算吃了不少苦头，经历了一些事，不可能就这样算了。”
当然也有些事黄濑没有说，他并不认为自己还可以战斗很久。
他是了解自己的身体状况的，知道最坏的情况是怎样。
从来没有怀着要改变世界之类的理想，太过复杂的问题反正也想不明白，他头脑也没有那么好，好好地一直活下去，顺便让重要的人能稍微幸福一点，大概就是最大的愿望。
“我还没有那么成熟，可以想着那些远大目标去行动，光是眼前的事情已经顾不过来了。”
这回黑子反倒愣了愣：“还以为你会说些更自信的话。”
车子自动驾驶在宽阔的道路上，卫星在接近傍晚时早早亮起了大片的灯光，车子是敞蓬的，他在迎面的风中微笑起来，将头发理到耳后。
“以前有过觉得什么都不算重要的时候，现在却需要用力才可以抓住想要的东西，我觉得这样也好。”

和黑子道别以后不久，黄濑接到了审查会的正式通知，第二天就和青峰一起去了近地的基地。
这次他有了自己的独立宿舍，不过青峰就在隔壁，当晚就霸占在他那不肯走，所以倒也没什么区别。
再和赤司见面，地点是在基地的医院，黄濑大概知道是检查结果下来了。
心怀忐忑去了那里，甚至没有坐车而是步行，走到自己有些累就开始嘲笑自己，到这个关头竟然胡思乱想起来，竟然在想要是会死怎么办，然后身体一阵阵发冷。明明都不知道夺去多少人的性命了，想活下去是自然的事，但明明也不该这样执着的。
可是那个梦境中的画面总是挥之不去，如果自己真的不在了，那就成为现实吧？黄濑站在医院的楼下发起怔。
还有什么是比那个更糟糕呢，想来想去也没有了，他想着就慢慢走了进去，偌大的办公室却只有赤司一个人。
“凉太，坐吧。”
黄濑正好坐下休息，他打量了一圈，见没有医生在场，大概就是赤司要和他单独谈了吧。
赤司先是给他一份电子资料，一看都是关于自己现在的基因数据，黄濑看得不是很明白，于是抬眼悄悄打量了一下赤司的表情——也没看出什么来，干脆直接翻到最后。仿佛察觉到他的焦躁，赤司先开了口：“放心，可以完全治好的。”
黄濑怔住了，在高兴以前感到的是强烈的不真实。会这么顺利吗？会这么简单吗？那时候冰室不是觉得棘手才将他从强化人改造之中放弃的？
他迷茫看着赤司的眼睛，等待他接下来的补充。
“但是，有麻烦。”
黄濑苦笑：“我就知道。”
既然这么说，就真的是有麻烦吧……
很奇怪的，先前的恐惧与忐忑不安都像透支空了一般，反而平静了下来。
“话说在前面，在叫你来以前，我已经跟大辉谈过了，把所有情况都告诉了他。”
“为什么？我不是说过暂时不想让他知道……”
“你们不是住在一起吗？我认为他有知情权。”
黄濑心里为他的自作主张感到不悦，他并不耻于让别人知道和青峰是怎样的关系，但仍然感到很不舒服。
不过即使现在抗议也没有用，他深深吸了口气：“你说吧，是什么麻烦。”
“你的身体情况非常复杂，医生分析了你的报告，先是在地球饮用过严重污染的水，逃走时吸入过毒气，当然最严重的是后来受到放射性伤害，总而言之身体已经坏得乱七八糟了，使得DNA产生突变，蛋白质变性，全身细胞都受到损伤，而且再生能力减弱，所以身体会逐渐衰弱……”
“这些我都知道。”他点点头说，其实在N7的时候就已经听说过很多遍了。长时间沉入睡眠，食欲和性欲减退，兔疫能力变弱，这些也都已经逐渐体现了出来。
“既然这样，就直接说治疗的事吧。”赤司平静看着他，“大辉拿出了很重要的东西，他收着你在地球城市沙达时掉落的头发，可以从中采取那时的DNA数据，目前确定可行的有两个方案，一个是保守治疗，比较简单，只是控制身体的衰弱速度到最低。另一个是彻底治疗，可是花的时间很长，也很辛苦。你要听哪个？”
黄濑挺直背脊：“当然是第二个。”
说完后他又补充：“第一个可以不用再提，我可不想……那什么，苟延残喘？之类的……”他好容易憋出了一个困难的词。
“好吧。彻底治疗分三个阶段，需要六年时间来全部完成，需要好几次进入冷冻睡眠，将DNA数据复原，简单的说就是抽干身体70%的东西，再填充和修补，这个阶段会失去所有记忆，第二阶段是在两年后，这时会重新植入记忆，进行一年的精神治疗，第三阶段是人工让全部的细胞再生，恢复到你在地球城市沙达时的状态。”
赤司一口气说完。
事实上，他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来理解赤司究竟说了什么。彻底治疗的过程确实很辛苦，但能够完全治愈其实已经算个好消息。
大概最意外的还是青峰交出的头发，黄濑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留了那种东西，他已经交出来，也和赤司谈过，说明他是全部知道的？可直到昨晚两个人还说着没营养的话一边争着床位，也依偎在一起亲吻，青峰完全没有表现出异样，反倒自己在那紧张。
赤司拿走他手中的资料，声音忽地沉了下来：“凉太，我说的麻烦不是指治疗的事。”
他的表情让黄濑的心脏莫名抽紧了，感到一阵窒息：“你说。”
“因为那些复杂的情况，让你的身体现在变成了一个放射性污染源。”赤司说着，“在彻底治愈以前，短期还好，时间一长你的存在肯定会对身边的人造成一些伤害。所以最好是进行长期的隔离治疗。”
果然啊。
不知道为什么，黄濑脑中第一个反应是这一句，他耳中嗡嗡作响，几乎不再听清赤司后来又说了什么。
只是想果然是这样。
你看，总会有一些麻烦要出现在面前的，往往并不是最糟糕的那个，却总是在预料以外，让你措手不及。
没有多少人可以像他那样经历多次逃亡最后却总从生死一线之中活到最后吧？所以大概还算是幸运的，是幸运的人。可上天也是公平的，给你一些东西，同时也要夺走一些东西，而且总是那些会让你在乎的。
当他发现自己竟然在一团麻的思绪中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时候也感到不可思议，大概是不想什么也不行，停下来就好像要疯掉一样。
“凉太。”
赤司唤了他三四次，也许更多，他终于有了反应：“什么？”
“我不希望你进行真正的隔离治疗，特别第一阶段是可以在这个医院进行的，有大半时间将在家里休息，直到第二阶段植入记忆才必须转入联邦其他医院。考虑到大辉的个性，现在将你彻底隔离，他的反应会让人很头疼。”
“那是什么意思……？”黄濑终于冷静了一点，“那不行的吧？会对小青峰也造成伤害啊？”
“可以想办法进行防护。”
“那也太冒险了，你在说什么啊小赤司！”他倏地站了起来，“我要隔离……不对，我不要在这里进行治疗，换别的什么医院都行，这个我是可以自己决定的吧？”
“恐怕不行。”赤司缓缓说着，“在这个时候，我不希望你和大辉离开这里。”
“你根本就没有为别人考虑，你要的就只有驾驶员吗？再说我要不要走，不需要你允许吧？”
“你的审查还没有结束，现在不能随便离开。”
黄濑简直是被他激怒了，需要努力压抑心里的焦躁与怒火。
必须要走的，脑子里只有这个念头。
赤司并没有逼他立刻做出决定，在说完以后就留下资料离开了，黄濑却坐在原地，不断想着关于这个基地的守卫细节。
赤司给他准备的机体已经看过了，武器都是现成的，只剩涂装还没有完成。如果可以拿到机体，直接从这里逃走也没有太大问题，原本就在近地轨道附近，直接逃向地球或者反联邦地区藏匿起来，哪怕联邦军一时也没有办法吧。
把治疗方案带走，身体的事也总会有办法解决，或许到时还可以先去找到火神他们帮忙。他甚至想好了怎么面对追击的问题，怕赤司有所戒备，决定一刻也不再耽搁时间，就这样离开医院。

回到宿舍正好青峰在，黄濑感到松了口气：“正好啊，小青峰！”
青峰从浴室走出来，大概刚洗了澡，头发还有些滴水。黄濑走进卧室，想要收拾东西，又觉得没什么可收的，最后只是收走一些现钞，又找着可以用的宇宙服。
“……情况你大概也知道了吧？总之我得先走，不快点赤司大概会找人来监视我了，等找到藏身的地方再想办法和你联系，钱就先借我了……对了，你得帮我把守备的人引开，如果被追击的话……”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却听到宿舍的门重重传来“喀”一声被反锁的声音。
黄濑的动作僵硬下来，他缓缓转过身去，看到青峰站在门口，不知道他启动了什么开关，屋子里所有的窗都被合金锁上了，厚重的窗帘落下，整个房间顿时围得密不透风，室内转入夜间模式，开始输入人工氧气，凉凉的光从头顶照下来。
“监视你的人是我，你哪也别想去。”青峰冷冷地正视着他的视线。
黄濑大脑一片空白，过了好久才找到言语。
“原来你们早就商量好了吗？”黄濑试图把门打开，但不知道是什么程序，阀门死死紧锁着，无法从内部打开，大概还是遥控的，他抓着青峰领口的，大声说，“把门打开。”
青峰没有理他，扯开他的手，转身走向浴室拿毛巾擦头发。
“快打开啊！我不是为了被关起来才逃回来的……！”他又气愤又伤心，跑上来揍了青峰一拳，“你们凭什么这样做！”
“那就试着从我这里逃走看看啊。”青峰说着扭住他的手腕关节，黄濑一时脱力，想要反击已经来不及，被狠狠用力压制在墙上，耳后传来的声音甚至有些冷酷，“如果你能办得到的话。”


已经过去大概两天了。
室内切断了与外界的所有信号，任何光照和声音都被彻底隔绝了，黄濑感谢自己被关的经验丰富，可以大概凭着饥饿的程度来分辨时间。
青峰一直冷着脸在那儿睡觉，醒了自己就从冰箱拿吃的，也会给黄濑拿，黄濑不吃他就气乎乎地扔了，绷着脸活像黄濑欠了他钱似的，真是有点莫名其妙。黄濑也有气，两个人一句话没说，连视线也尽量不碰上。
可到底不是真的恨，到了第三天黄濑越发感到饥饿，连续冷战下来，怒火也就这么一点点消磨了，他不再强撑放任自己沉入睡眠。
先撑不住的是青峰，黄濑没睡多久就被他摇醒，意识还没清醒就被拖到床上，接着是发火一样的声音：“过来吃饭！”
“小青峰，别吵啊……”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
青峰便沉默下来，黄濑几乎都要再度入睡，没多久才感到乳制品饮料从吸管挤入了他的嘴里，黄濑被呛到了，这才张开眼睛，看到青峰还想把吃的也往他嘴里塞。
“干什么啦。”
他几乎被呛出眼泪，好容易躲开了，青峰又追上来用胳膊压住他的脖子，把食物塞过来，“那你自己吃。”
黄濑挣不脱他的蛮力，皱了皱眉，终于还是张开嘴，让青峰把炸面包送了进去，他也是真的饿了，很快就吞进了肚子，因为青峰手指上有些细屑，在他嘴里轻轻搅动的时候，黄濑便无意舔舐着。
吃完这些黄濑其实觉得够了，也稍许回复了体力。“我还是想睡。”他对青峰说。
“那就睡啊。”
进行完这样的对话，青峰也在他身边躺下，拿床单将两人都当头罩着，并且在他入睡前欺上来吻他，在他嘴里半吻半咬，好像泄愤一样。
半响以后黄濑终于可以停下来喘气，他们仍然下意识逃避着一切眼神交流，黄濑朝下埋在枕头里，闷闷地问。
“小青峰，你和小赤司决定这么做时，想过要告诉我吗？”
没料到青峰顿时火冒三丈：“那你想过先告诉我吗？”
一句话便都陷入沉默，他没有任何时候比现在还暴跳如雷，黄濑大概也没见过比他还要一根筋的人。如果继续吵下去到不可收拾，一定有什么会被粉碎掉的，不希望看到那样的结果，于是也就无话可说了。

青峰的耳力很好。
小时候就一直被桃井说简直像是野兽，耳朵构造根本不是人类的，但其实他一直没觉得有什么特别，反而听不见的人才比较奇怪。
然后，又是很小的金属声。
也许是皮带扣上的金属丝，或是合金钥匙圈，总之就是那种声音，轻轻碰上了电子锁的触屏，大概是想把锁破坏吧。
之后倒腾了很久，间歇有两次发出了比较大的刮擦，随之就会陷入很久的寂静。青峰正想着那个笨蛋还真是有够笨手笨脚啊，然而之后却马上“喀”一声，锁开了。
再然后，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门都开了，为什么还不走呢？是在等待什么时机吗？
可应该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机了吧。
但黄濑始终静静站在那里，没有任何动静。
这个时候从床上跳起来、迅速扑上去把他抓住，说就凭你永远也别想走之类的画面在青峰的脑中闪过多少遍，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并没有，自己也不能理解。
他只是轻轻地翻身，和那个笨拙的家伙不同，是手撑在墙壁，真正没有声息的动作，连摩擦床单的声音也没有，就这样稍微转过身，从打开的卧室向门口望去。
可是什么也看不见。
他知道黄濑大概就在那个地方静静地站着，但还是看不见。
如果夜视能力像耳力一样好，大概就可以看到他的表情了，可青峰忽然又有些迷茫，他不知道到底是看到好还是不看到好。
想了很久，大概还是看到比较好。
透过窗帘的一点点光倒是越来越亮了，只是延伸不了那么长，只限卧室的一角而已。
星光逐渐黯暗，远处的天空正在发灰，第一道光即将从天空亮起，割破这片浓厚的黑暗。
黎明就要来临了。
好像回到某个原点一样，他这样向黑暗之中张望着，却一动也动不了。
最后终于他听见了脚步声，细微的，一步步在离开，走得很快，眨眼就连一丁点的声音都要没有。直到这时青峰才长长地吸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也瘫软下来。
结束了，他这样告诉自己。
其实青峰从来不觉得“一直在一起”是什么困难的事。
哪怕那时觉得那家伙死了，也可以靠自己一个人去完成它。
但终于还是不行了，还是彻底走向结束，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谁管你啊……
有个如同杂音一般的声音在身体里嚷着。
去见鬼，谁管你想要是什么？
那个声音越来越大，青峰仔细分辨是从哪里传出来的，但就算耳力再好，也分不清来处，不断在变幻方向似的，却一个字一个字逐渐清晰。
我要的不是这样。
接着他好像找到力量一样站了起来，那力量从足底涌现，完全操纵了他的身体，他向窗口走去，远远望向基地，那里大概不久之后就会发生些混乱吧。
他太了解黄濑了，知道他一定会找机体然后逃走，然后再丢弃机体，换别的方式再逃，大概中间还会躲一阵子再有所行动。
拜那个家伙的纠缠不休和唠叨所赐，他觉得自己都几乎可以想象出来他要选择的路线。
不过反而过来想，黄濑也很清楚他会怎么追击吧？
一旦想到这些，脑子就逐渐清晰起来了，青峰再深深看了一眼夜幕之上的那逐渐亮起的光，转身咬牙追了出去。

火神猜得到情况很糟，没想到竟然有这么糟，在这种数量上的悬殊下还想继续撑，除非是疯了。
“喂！青峰！你还好吧！”
火神朝通讯中大吼的同时，已经滑向了敌舰身侧，他突然现身战场让对方始料未及，在舰桥的人眼睁睁看着他直近面前，深红的MS这次不是出现在荧幕中，而是透过舷窗就能用肉眼看他在眼前飞速地放大。
神奇一般，火神好像与这舰船内的所有人对视了，能清晰看见所有人的恐惧。但他没有犹豫，几乎是零距离对准舰桥使用了火箭炮，380mm的弹头犹如一支利箭笔直贯穿了全舰。没有时间去看巨大的舰船是怎样一幅四处飞散的景象。他转换方向，向另一边飞去。
在N.T觉醒以后，火神一次也没有驾驶MS战斗过，但这又仿佛是天生的本领。
甚至当他介入战场，可以自如感受青峰的存在。
“火神……？是你？”青峰的声音有些不确认。
“当然是我！”火神闪过了侧舷的炮击，再次直接靠近了舰身，他的机体正好站立在船头上，用大型光束剑粗暴地插入舰桥，并且狠狠划了几下。
上来就毁掉两舰，敌方的舰船此时已经全灭，剩下的MS与MA因为失去母舰而陷入暴怒之中，火神自然成为了夹击的目标。
拜机体强大的瞬间加速力所赐，他才没有被粒子炮吞噬，只是逃得相当狼狈。
“掩护我啊！笨蛋！”
“往这边来！”
青峰带着火神边打边逃，可又不能一下子逃得太远，火神越跑越觉得不对：“喂，你跑的怎么是反方向啊！”
怎么也应该往黑子他们那个方向逃吧？这才有汇合的可能啊，这样越跑越远，只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里。
青峰却说：“不行，不能去那边。”
火神正想骂人，可一瞬间感到他的紧绷的精神状态，又将话给咽了回去。
青峰比火神疲惫得多，隔着通讯也能听到他沉重的呼吸与喘气声。
真棘手啊……
对方的驾驶员不是普通人，各自进攻，根本不管队形，打得又狠又拼，每一次扑上来都不顾一切，他还是头一次遇上这样的对手，很难以应付。
“黑子，还有多久？”
“7分钟。”黑子平稳回答着。
这个答案实在微妙，不会让人绝望，却又绝对无法松一口气，依旧觉得命悬一线。而他们还在不断远离黑子他们的方向逃离，只会增加时间。

MS还剩8机，MA3机。
当包围网缩小时，两人只能靠着火神的悬浮盾牌抵抗所有光束武器，他们被打得几乎无还手之力，青峰的机体能量所剩无几，实弹耗尽、炮台也全被毁了，只能用光束剑进行最后的厮杀。如果一对三，火神自认是没什么问题的，可一对六或者更多就不一样，压力不仅仅是数字上翻个倍那么简单。真亏了青峰刚才一个人也可以撑那么久，绝对是个怪物。
两人混乱无比，进行了本能的进攻，逃跑，闪躲，勉强才解决了两机。
“青峰君，火神君，快逃吧！”
黑子语气严肃：“会撑不下去的，请以最大速度逃走。”
“不行。”青峰却断然拒绝，“不能让他们去那边。”
“……现在不是任性的时候。”
“啰嗦死了。”青峰不高兴了，“火神你走。”
“你叫我走就走吗？为什么要听你的？”他走了这混帐就死定了，耍什么帅呢。
“啊？你不走是想死吗？”
“是你想死吧！”
“……请冷静一点。”
火神用力吸了口气，他感觉自己额发已经全被汗湿，在无重环境下，溢出的汗珠就在头盔中轻飘飘荡着。
“喂，青峰！”
就这个时候，火神看到敌机MS的离子武器瞄准了青峰。
不应该说是看到，而是他感觉到了。
说不清为什么，究竟怎么来的，那些画面与信息是怎样弹向大脑，以怎样的轨迹。可反正他就是知道，因为确实发生了。
青峰显然也和他有一样的感觉，并在同时做出了反应，可是另一机的光剑却又已经斩至，将他拖入陷阱里。
太快了，火神来不及掩护，青峰也来不及闪躲，就这样眼看着光束剑将要笔直斩向驾驶舱！
火神睁大了眼，他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驾驶舱会碎裂，氧气流失，机体从腰部炸开，被火球吞没。在机体上的人会马上成为宇宙中的尘埃，什么也不会剩下。
他觉得大脑一热，拔出光剑扑上去，却听到耳边传来一声大喊：“别过去！！”
熟悉的声音。
火神一怔，眨间眼，巨大的粒子炮束从远处喷射过来，一瞬之间，直接贯穿了眼前的敌人。青峰离爆炸的地方很近，险些也被卷进去，爆炸后的粉色烟尘将他吞没。青峰却好像哪里不对劲一般，竟然一动不动停留在原地。
是黑子他们提前赶到了吗？火神想。
可是一看，明明还在距离几分钟以外的地方啊！
感应到热源，火神从荧幕中看到的是一架蓝白的MS，从匪夷所思的远距离发出了狙击，并在最短的时间更换目标，迅速又解决了一架。
“黄濑……？”
“你醒了啊？”青峰小声咂舌，“那种电流还能醒过来，你真的假的？”
“还不是你害的！”通讯中传来，黄濑气愤的骂声，“什么叫第二阶段可以不用知道你？没有那种技术好吗？要忘只能全部忘光光啊！！”
“那也一样，总比死了好吧。”
“可你自己不是在送死吗？？”
“可你又有什么资格说我啊？明明自己经常这么干。”
“……”
“……请你们冷静一点。”
吵归吵，三人倒也没有闲着，在黄濑的掩护下，青峰和火神活动也自如起来，倚仗着光束剑就直接斩断3机。补充的战力迅速发挥了作用，到这时，敌方数目已经只剩刚才一半。
远处发出了信号弹。
“要撤退了？”
果然，敌机迅速在后撤。
剩下的几机无论怎么看也已经毫无任何胜算，在逃走的时候还又被再度解决了两机，直到黑子的声音阻止道：“不要再追了，快归舰吧。”

青峰从机体出来的时候，火神已经摘掉头盔，用手背擦着汗，而黄濑的机体却一直没有任何动静。
“谢啦。”青峰走过去。
“哦。”突然这么客气火神反而奇怪，看了看他，一个人回舰内休息了。
整备班的人已经上来修理机体，并有些奇怪看着那架蓝色的MS，青峰挥手让他们别管，自己找到钢丝枪来到机体的驾驶舱口，手动从外面将门打开。
和想象中一样，切断系统之后的黄濑满头都是汗水，脸色也非常不好，低着头，湿的发尖垂在额上，将他的表情也遮住了，只看到饱满的鼻尖挺立着，下面的嘴唇抿成一条发白的直线。
明明是非常虚弱的样子，但如果这时将他拉起来，他也大概只会说没事吧？
青峰就这样站在舱口，直到时间过去好久，黄濑才慢慢抬起头来。
“小青峰……？”
作战中倒是很有气势的骂着，现在却皱着眉一副好像要哭的表情，注视着他的脸。
“我送你去医疗室。”青峰去扶他。
“没事。”黄濑摇头，“我的问题……舰上的医疗室也解决不了啦。”
可整个人还是被他扶了起来，青峰替他取掉头盔，他连脸上也被汗湿透了，体温也很低，青峰只能将他湿的头发理到耳后。
今天使用拟系统的时间并不长，但是用了两次，而他现在的身体和以前也完全不能比。疲劳是可以想象的，恐怕只能凭意志力支撑下来。
“真的没事……起码，没有我想得糟。”仿佛感受到他的视线，黄濑深深呼吸着抬起头来说，“都是你用电流攻击我，到现在手脚都还是麻痹的……刚才开枪的时候也是，我一点信心也没有，只是靠着直觉开枪，开枪的同时都觉得已经完了，没有办法了……那一枪，一定只是碰巧打中的。”说着他顿了顿，声音有些不稳，“可还好打中了。”
“是啊，打中了，我没事。”青峰低声道。
也许那个时候他还是可以避开要害的，不过机体的腿部与推进器也大概还是会受损，令他失去战斗能力。而接下来的，也不能想象了。
这样的假设并没有意义，事实是黄濑醒过来，赶上了，而他们活了下来了。
“走吧。”
说着青峰朝他靠近，无重力环境里，黄濑身体不稳抓着他的肩膀，两人离开机体，随着足尖一点的力，慢慢在空中下坠，身体往下飘落，一切都那么缓慢，灯光照在脸上，汗水亮晶晶发着光，在世界都似要静止之际，他们在装备班惊异的目视里，全力拥抱了彼此。


黄濑在那以后就离开了前线，回到基地医院进行初阶段治疗的准备工作，等青峰去见他时，已经是两个月之后了。
这时战争已经结束，联邦收容了残党的部分平民，以及所有军事组织与研究所，特别后者被纳入机密，青峰参与进行清扫断续花了几个星期。这时被赤司告知了桃井忽然失踪的消息。
据说是在返回首都的途中从穿梭舱忽然消失，而留下来的各种线索都证实这是她自己的选择。而部分残党力量也处于流亡之中，全面战争也许是那个人所期望的结果，可要谈及“结束”二字，显然为时过早。

青峰回到基地后先直接去见了黄濑的主治医生，是个留海微长的黑发男人，戴了副眼镜，下垂的视线让青峰不知道为什么感到熟悉，却又明明没见过的。
“第一次手术在什么时候？”这是他最关心的一个问题。
“下个星期。”
医生微笑着，将手边的资料给他看，青峰自然是看不懂，就随便翻来翻去，最后把黄濑的头部照片放大了看。
明明是来问详细情况的，但看到那么粗暴的治疗方式，还是心里不快起来。
看他一副无聊的样子，医生露出微笑：“有个好消息。”
“什么？”
“我们准备直接进行第二阶段与第三阶段，这样一来，整个过程就缩短到3年，而且第一次手术以后，就可以摆脱自身是个放射污染源这件事。”
“真的？”青峰听了，无精打采的神情一扫而空，整个人都绷直了背脊，过了一会儿平复下来，“为什么？”
“是因为黄濑自身的进化。和你与火神大我不同，你们是忽然间就觉醒的类型，而他却完全不一样，大概也是因为他的情况更为复杂。这种变化是无法靠普通的检查手段来察觉的，只从数据也无法证实，可他又确实有着进化的可能性。”
青峰听得有点糊涂：“那你怎么确定的？”
“你以前曾经说过，开枪的时候就算看不到，靠着嗅觉也可以瞄准吧。和我也一样，刚好可以闻得出来。”医生说着，重新给他看了一部分的测试数据，“这是采样的实验数据，证据黄濑不必全部依靠治疗，可以靠自身慢性的进化，完成一部分的细胞再生。”
青峰这次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是好事吗？”
“当然是好事，不是谁都可以被命运所选中的。”医生笑了，却没发出笑声。
“那就够了。”青峰将电子资料放了回去。
医生的解说他确实没听得太明白，他想就是黄濑，估计当时也一脸茫然。不过从结果而言倒真是好事，起码黄濑最在意的污染问题也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