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我在国际高中的日子(师生)

步青云起身从书架上立着的花瓶中取出根鸡毛掸子,又回身问我,“身子缓过来了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

“趴好。”,他手中的掸子点了点床垫。

我收起玩闹的心思,屏气趴在软塌塌的床垫上。

“屁股撅起来。”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不用说得这么直白。

我把头埋进手臂,臀部高高地翘起,他握着掸子不轻不重地打在我身后。

“卓扬,这种事情没什么道理可讲。”

挨打总是痛的,无论他用多大力气。

“照顾不好自己的小孩儿应该得到一些惩罚,你说呢?”

我哼唧了一声,草草回应。

“说话。” 他一掸子抽在我渐渐抬不高的臀部上,我疼得叫出声来。

“是,您说的对。” 作为一个正在接受惩罚的小孩,我勉强应和他。

步青云停下责打,走到我面前,伸出那截木制掸子挑起我下巴,“打得你不开心了吗?”

我不想搭理他。

他就又走回原处,一巴掌扇在我臀肉上。

我忍痛说着违心话,“没有,没有不开心,做错事应该受罚的。”

“那卓扬现在还有好心情吗?” 他边说边用巴掌打在一直挨罚的地方。

唉,我没有。

“有的。” 我开始扭动身子减缓巴掌带来的疼痛。

步青云停下了,我反应过来后,借着挨打的姿势跪在床上。

“扬扬,你还是个孩子,自然有孩子气,但不可以这样没有分寸。”

我低着头嗯了一声。

“那收拾一下,下楼吃饭吧,我的小朋友。”



吃早饭的时候步青云跟我说他下午要去一趟他爸妈家。说是去爸妈家,其实就是一场家庭聚会,伯父姑母堂姐堂弟都会到。

“扬扬,跟老师一块儿去吗?” 我们站在洗碗槽旁洗碗时他问我。

“不了吧,我在家会很听话的。” 我把洗好的碗筷放进高温柜。

“澈儿也会去哦,你不是还有礼物要送给他。” 步青云总是鼓励我多交朋友。

我笑了笑,“那是给高二的小孩子的,送大哥哥就不是很合适了。”

他并不勉强我,只是嘱咐我一个人在家不准出门,他天黑了就会回来。

可我想了想,决定还是和他一块儿去,省得他不放心我,下午出门天刚擦黑就往回赶,和家人聚在一起的时间实在太短了。



到他父母家时将将过中午,家里人大多还没到,我们一进门儿他堂弟就围着他哥哥长哥哥短的,我在一旁看着,心想步青云在哪都是个受欢迎的人。



“进来。” 步青云接过我手里抱着的外套,招呼我坐在沙发上不必拘谨,他父母也把一早备好的瓜果零食端上来。

步青云的父亲看上去慈眉善目的,说起话来也很幽默,常逗得一屋子人哈哈笑。他母亲也是个很和蔼的人,丰满的身子把衣着的贵气中和,给人以平淡的温和。父母二人见到许久未见的长子倒也没有表现出许多记挂和惦念。



步青云的堂弟桃桃是个很活泼很懂事的小胖墩,出生地在德国,念到小学才随父母回中国,所以这个小胖子的汉语不怎么好,时常说着说着就卡住了,然后问步青云这个词那个词用汉语怎么说。

我们来时他父母家中的保姆阿婆正紧锣密鼓地筹备晚宴,我们来后步青云就接手了。

“卓扬,你可以和桃桃说德语。” 我进了门后就一直跟着他,他瞧我实在拘束,要我和他堂弟凑合着玩一会儿。

“我德语说得不大好,我还是说汉语吧。” 他堂弟也一直跟着他,这个小胖墩腼腆地回复道。

“德语不是你的母语嘛。” 步青云边开柜门找东西,边温温和和地对他堂弟说。

“可是我也很久没说了。” 桃桃很喜欢步青云,他的喜欢就像他的言语一样直白,他会因为步青云的到来而雀跃,也会期待着和这个堂兄有更多的交谈。

“那我们石头剪子布吧,赢的人要和对方说十五分钟母语。” 我靠坐在陈列着高脚杯架的玻璃桌上跟桃桃说。

桃桃给我的第一印象就是他是个他别单纯的孩子,这种单纯并非不谙世事的幼稚,而是说这个十四岁的男孩对待每一个人都很真诚。

这个单纯的孩子连着赢了好多局,也愿赌服输地陪我说了好久外语。这期间家里的大人陆陆续续到了,他们见到步青云都免不了亲热地说上一会儿话,目光撞到我时,我浅浅地笑笑就好了。



北城的天黑得很早,四点刚过,天色就黯淡了许多。家里的人七七八八地都来的差不多了,厨房里忙活的人也换了几茬,忽然玄关口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和着厨房里煎炒烹炸的声音,我听得也不大清楚。



来人过了玄关的屏风我才得以瞧见,黑长裤勾勒出他的身条,墨灰色的短袖使得双臂更显修长白皙,他从人群中穿过,不理会左右而来的司空见惯的问候,及近,我才看清他的容貌。他属于男性中很好看的那一类,浑圆的脸蛋白得透亮,乌黑的眸子像是顶好的砚台里余下的墨珠,若只是眼睛好看也便罢了,偏生胎里带出来的双眼皮儿也要来掺上一脚,使得一双眼更聚上了灵气。他的鼻梁像步青云一样高挺,但含住鼻骨的肉却半点儿不翘,像是知道了再美要遭人妒忌一般小心翼翼地收了锋芒,生生将这张脸从媚转柔。他从我面前经过,长而翘的睫毛让人一眼就看到,还有见到堂弟时漾起的笑,由笑而生的卧蚕,这些好看即使是藏在细枝末节处,也依然足以化在人心头。

这人停在步青云身侧,低头看步先生锅里半熟的菜,嘴上叫了声哥。热锅中泛起的水蒸汽跌跌撞撞地寻着油烟机,步青澈依旧低着头,水汽绕他而行,我想起徐志摩写的那句“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不胜凉风的娇羞。”当然,娇羞他是没有的,但温柔他有,他们都有,这个词并不独属于女子,步青澈的温柔是坠在枝头的紫丁香,步青云的温柔是一瀑紫藤萝。我暗自叹了口气,其实好看的人有很多,是诗人太少了。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2-05 18:46:00 +0800 CST  
步青澈买椟还珠地收下了所有的筹码,沉甸甸的一大盒,自此被桃桃视作正儿八经的民间艺术家。

众人纷纷离席,步青云问我可不可以跟他住一个房间,行吧,勉为其难吧。

“你这不是胡了吗?”步青云要带我回房间的时候看到了我的牌。

我伸手一推乱了阵型,“您看错了。”想了想还是直言道,“按我们家的规矩平胡不算胡。”

他笑了笑,“玩累了吧。”

“没,只是输惨了。”



我进了他的房间一脑袋扎进床上,“啊好累啊,好烧脑啊。”

“别嚎了,洗漱去。”

“您嫌弃我?”我从床上惊呼着坐起。

“嗯,洗手池下的柜子里有新牙刷。”他提醒我道。



我们一起挤在他房间小浴室里的洗手池前,他的电动牙刷嗡嗡响我嫌弃地瞟了一眼。他又在手上挤了好多洗面奶递给我,我托着他的手闻了闻,薄荷味的,摇了摇头。“不要啊?”

“嗯。”

“挤都挤了。”他用挖了一指头蹭在我脸上。他这薄荷味儿的洗面奶洗得我是精神抖擞,直觉得满脸生风。“扬扬,来,老师问你点儿事儿。”他铺好了软塌塌的床招手叫我过去。“嗯,您说。”

“林樾在咱们班上好像也不是很合群?”

“啥叫也不是很合群,我的不合群和他的不合群那是一回事儿吗?”我很少这样直接怼回去。“那你跟我说说是怎么个不一样。”步青云靠在床头上,我站在床边,落地灯套着布制灯罩,光线没那么亮,它和我一起沉默着。“我跟他打交道的次数不是很多,不了解。”“那把你知道的跟老师说说。”“您已经这么问了,我不说实在不好,但是林樾有机会和您这样交流吗?他没有。我们连发言的机会都不对等,我就更不该说。”

“老师上次跟他谈话,他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儿。”“您别这样,我不在背后说人坏话。”“那扬扬就挑好话说。”他这句话多少缓解了些气氛。“那没得说了。”我笑着跟他说。房间里的时钟喀嗒喀嗒地响,我不开口,步青云也不是非要让我开口。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3-02 23:04: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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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3-02 23:11:00 +0800 CST  
我扫了扫洗脸时打湿的头发,盘腿坐上了步老师的床,“我不知道从哪说起,您来问吧。”

“这个学期他提交的调研报告都是自己一组。” 步青云努力氤氲着恰当的词语,让问题听上去没有那么尖锐。

“您是不是想问,大家为什么孤立他。没有人孤立他,是他自己隔离了自己,骄傲不是傲慢,骄傲反倒是由衷地谦卑,您明白我说的意思吗?”


步青云笑了笑,“他学业上遇到了点阻力?”

“应该是吧,” 我回想着林樾这半个多学期来的表现,“不过与其说是学业不顺,倒不如说是他自身的问题终于暴露出来了。”

步青云倚靠在床头,示意我继续说下去。

“我认为的不见得对,我就试着说一说。” 我抬眼看向他,得了他的首肯。
“每个人都会有陷入困顿的时候,很难受,像溺了水一样,看不到希望。但我个人认为,人生就是人生,不要企盼在这种时候会有救世主降临,事实上无论何时都不会有救世主出现。”我的话语很散,凌乱了一地。“我的意思是林樾的困境只有他自己能打破。无论是学业上的,还是心理上的,只有他自己才是自己的神。”

“卓扬,学生遇到问题向师长求助这是值得鼓励的。”
“没错,我同意您的看法,我同样认为求助是一种能力,但,我想想这话该怎么说,面临灾难紧紧揪住别人的衣襟求对方救救他和在困境中认真思考自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这些出问题的环节该如何补救,有谁能够在这些环节上对自己施予援手,这完全是两种求助模式,前者没有人能够救他,后者是自己救了自己。”
我怕凌乱的语句表达不出自己的意思,赶忙又补了句,“我举个例子,我对图形比数字敏感,所以我的代数题做得总不如几何题好,念初三的时候数学最后两道大题一道代数一道几何,代数那道我总也搞不定,就很着急也去问了老师该怎么办。我当时那位老师人很好,她听了我的陈述又看了我几次的试卷,给我出了个主意,叫我每天都做一道代数答题,只做一道弄懂为止。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但它也是个慢工出细活儿的磨法,而我当时其实不仅仅是学习方法欠佳,更是心理状态全线崩溃,所以这个好方法我根本没法坚持下去,因为我没有那么多安心的时间可以踏踏实实做数学题。”步青云替我倒了半杯水,我接过来握在手里,“所以,即使您和各科老师为他想了很多好方法,现阶段林樾也没法发挥出自己的实力,他被自己绊住了。”
“那后来你是怎么克服了那种心理状态的?”
“我没有克服,我和它和解了。” 我喝了口水,想了想和他说。
我双手交叠搭在腿上,指尖很凉,但凉不过那些年混沌的岁月。
“和解了?”
“嗯,不过那就是个很长的故事了。”
“那你愿意和老师分享一下这个故事吗?”
“很长,也没什么趣味性,不值一听。”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3-22 01:46:00 +0800 CST  
“这样吧卓扬,我们交换,我也给你讲一个我在你这么大时候的故事。”
“您像我这么大啊,那得是几十年前了吧?”
步青云倒吸了口气,“小孩子家家的真是一天不收拾都不行。”
我嬉笑着钻进被子里,和他一起靠在床头上。
“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个故事的始末,只是后来回想时才发觉,站在故事开头的那个男孩和走到故事结尾的那个已经不是同一个人了。

我生在满城落雪的十一月,当时邻居家的男孩生在同年五月,我们是普通人家的寻常娃娃,他家大人有事儿就把他放到我家,我家大人忙起来我就在他家过夜,一来二去两家人熟了,我们也熟了。当年的烟溪还是划片儿上小学,我们在同一所小学不同的班,时常是一个人的家长开两个孩子的家长会;一个人班上先讲了一套卷子,另一个拿去借鉴借鉴;那个时候学校为了赚钱,开设了各种兴趣班,说是自愿但不上老师就挤兑你。我们选了最不用动脑的武术,一开始上课老是压腿撕胯的,我俩一组,他这次压得我鬼哭狼嚎,下回我恨不得蹦着高儿地踩他;还有学校后操场地葡萄藤、火辣辣日头下的蝉鸣、从班级后门口探头找我出去玩的他…… 小学回想起来还挺无聊的,但如果早知道后来会发生什么,我宁愿永远颓废在那座无聊的城。
小升初的时候我们考了同一所私立中学,前两年我们不住校,天天不是他拍我家门就是我砸他家门,要赶小区门口的校车。我不是一个多聪明的学生,更糟糕的是我还不用功,所以那个时候他功课比我好很多,每次考试他都在年级前二十,我则在一百名的边缘试探,这回九十九,下回九十八,那两年我从我爸妈嘴里听见最多的就是“看看人家“。
后来升了初二,我喜欢上一个人,他跟我说我至少得有个漂亮的成绩再表白。于是我人生中第一次火力全开地学习,改变是一件挺难的事儿,我不赘述细节了,熄灭读书灯,一身都是月吧。成绩也是一路上升,我和他的都是,也说不上从哪此考试开始我就开启了年级前十的道路。那个时候我有朋友、有成绩、有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悠哉游哉,故事如果就停在这一笔该多好。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3-22 01:47:00 +0800 CST  
初三下学期刚开学没多久,草色都还是近却无的样子。周末我和他还有班上的同学下了课骑车回家,大家从补习老师家往出走都得过一个交通岗,当时挺晚的了,十一点多吧,道上没什么车。过十字路口的时候是绿灯的最后几秒,我们看信号灯闪了就都停了,但是他没有。”
说到这儿我停了下来,我的语气、神情其实都在替我讲这个被尘封多年的故事。
“那条道上只有两辆车,一辆出租,一辆私家车。地上没有血,一丁点儿都没有。我们去扶他时他手心还渗着汗,手掌侧还粘了墨水印。甚至等120的时候还有人打趣儿说要是没有我们他就要横死街头了。”
“您知道被人通知‘当场死亡’是什么感受吗?就像是在海里看见了烧饼,在柏油马路上种出了大象,在柠檬水里喝到了冥王星,觉得这个世界在和我开玩笑。
老师,后来的事情我不想说了,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凝结成文字就只有痛苦两个字。未哭过长夜的人不足以语人生,我哭过了,然后呢?
这是他的命运,又何尝不是我的命运,不是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的命运。我在那个时候知道了原来人的信仰会改变,他在市政府任职的父亲和在大学任教多年的母亲彻夜彻夜地放哀乐,那种骗人说能招魂的哀乐。我开始经常做梦,梦见他躺在血水里,或许是在我的潜意识里车祸总归是要流大滩大滩的血的,我的潜意识仿佛在告诉我,梦才是合理的那个,现实它是荒谬的那个啊。
他的离开一并终结了我的年少,从此,我就是个历经过死亡的大人了。
更严重的是,我根本不想去学校,不想吃我平时最喜欢的东西,打开一直追的番剧也不再有兴趣,然后我意识到,坏了,我感知不到快乐了。继而我的成绩断崖式下滑,我开始啥事没有就莫名其妙地哭,晚上睡不着觉白天又打不起精神。那时候我没有“抑郁”的概念,但毋庸置疑的是我被巨大的抑郁情绪裹挟着,我的生活不见天光。
对我来说是悲伤的事儿对别人来说或许不是,确切的说,他的离开和我成绩的下滑对有些人来说并不是一件坏事。但很庆幸的是,我没有想过要放弃自己,我也由衷地希望可以摆脱掉这种情绪,他值得我理智而健康的怀念。初三开始我就已经住校了,彼时我需要倾诉,需要发泄,需要开导。可是找谁呢?我生活中的人他们自带了立场和身份,并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想来想去我觉得需要一位心理咨询师。
置身校园嘛我是用的线上咨询,最初的几次咨询基本上就是我从头哭到尾,还是坐在寝室楼门口一片小树林的地上。后来才渐渐地建立对话,时隔多年,对话的很多细节我已经记不清了,一部分也和我们今天讨论的话题没什么关系,我就只挑可能和林樾现在的心理状态有关的说。
我记得当时问了咨询师一个问题,我说‘我特别在意别人对我的看法,这些看法会负面地影响我。’,咨询师跟我说‘你之所以在意别人对你的看法是因为你对自己没有看法。’。我承认她说的是对的。
陷在混沌中是一种煎熬,试图从混沌中走出来是另一种煎熬,我逼着自己吞下这种煎熬。我试着接受这场巨大的悲伤,也开始在困厄中审视自身,我不想也没有必要消化这些情绪,只是尽量去正视问题本身,直视死亡,直视下滑到五六十名的成绩,直视那些流言和恶意,其实也就是在直视我的生命本身。我没有看透什么,更没有看懂什么,我只是看得多了渐渐就看得远了。
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好转的呢,或许是某一天我靠着窗台学习的时候听见了下雨的声音,雨水哗啦啦地拍打着大地;也可能是某一天我发现校园里的丁香开了然后围着枝桠找五瓣儿的那朵;还有可能是我又开始吃到食堂里重油重盐的菜饭心里盘算着怎么从栅栏那取外卖。我的成绩也在一个学期的摇摆后终于接近了从前的水平,只是还没有完全恢复。无论人在不在,花总是要开的,我还记得那一年校园里的桃花开得比往年灿烂。”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我平静地讲完这个啰嗦的故事,步青云也平静地听完,继而看着我若有所思。
我先他一步开口,“您可不要安慰我,我只是在分享我的经历,如果您从中能汲取到什么帮了别人,那也全全是您的功德。”
他揉了揉我的头发,“林樾和我说他在每一个阶段都会在心里预设一个对手,从分班之后你就上了他的名单。
“他有了这样的想法就很难赢了,”我吐了吐舌头,“因为这就不是一个赢家的心态。心态很难改变,我建议他换个对手。”
我把步青云惹笑了,他搂过我肩膀,“那我们商量个事儿?”
“不成,我可不帮您开导他。” 我别过脸不看他。
“不用你开导。” 他一手扭过我下巴。
“你就以一个朋友的身份接近他就行。”
“啥身份?我不干。” 其实我又怎么会不答应他呢
“这样吧,你想要什么奖励。”
“我就想要个清净。” 我转过身去,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偷笑。
“哎,自己的孩子不听话,还得为师亲自上阵。” 他佯装老者,倚老卖老。
“那敢问老师傅今年高寿啊?” 我翻身压在他腿上,他靠着床头。
“若是想,二十也是两百,两百也是二十,数字只是幻象,小施主你着相了。”
“诶,您不好好说话,” 我又滚回原来的位置,枕在枕头上跟他说,“那您说服我先。”
“你和他的交往也是在和自己交往。”
我伸出一截手指点了点他的睡袍,“别老用这哲学的话术。“
他不急,伸手攥住我那截手指,“因为认识别人越深,认识自己越深,反之亦然。”
我沉默了片刻,蜷着身子往他身上凑了凑,“成吧,那说好了我只做您的提线木偶,而且要对外保密哦。”
“一言为定。”
“老师。”
“不带反悔的啊。” 他正伸手要关灯。
“我饿了。”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3-22 01:48:00 +0800 CST  
“就觉得你晚上没吃饱,吃不惯是不是。”
“不是,可能是玩牌比较费脑细胞吧,就饿了。”
步青云笑了笑,“不喜欢吃就说出来,没什么的。”
“可是那样会不会让人觉得没礼貌?” 我歪着头问他。
他想了想又说道,“那你就偷偷跟我说。”
“那您会不会觉得我挑食?”
步青云笑出声,“小孩子才叫挑食,我们大人都叫口忌。你再坚持两年,不爱吃的就成了口忌。你看我,我不喜欢吃煮鸡蛋,觉得有股鸡屎味,谁会说我挑食啊,不会的。”
我咯咯地笑起来,“可是我有很多不喜欢吃的,像是胡萝卜啊,西葫芦啊,西兰花啊,还有所有炖菜,啊还有牛奶我闻着就想吐。”
“我知道你不喜欢牛奶的味道,所以给你换了一款你发现了吗?”
我以为他说的是要换一个牌子的牛奶给我喝,“再换我也不喜欢喝的。”
他轻笑了一声,“我不好说你喜不喜欢,但喝了快一箱了至少你不排斥吧。”
“我啥时候喝了,我在家一口都没喝。” 我从床上坐起来,一脸的理直气壮。
他瞥了我一眼又扫开手机回了几条消息,“我做的奶茶你一杯也没少喝。”
“您不是用奶茶粉调出来的嘛。”
步青云犯了一个白眼,“那多没技术含量。你还喝过牛奶兑巧克力粉、咖啡粉,还有榨完的果浆加牛奶兑成的奶昔,不是你喝的那是猫喝的吗。”
“卓扬,” 他把手机放回床头柜,“把你不喜欢的事物告诉我这没什么丢人的。”
“我就是怕给别人添麻烦,又不是过敏,就觉得没必要说。”
步青云一手搭在床头上,“老师不是别人,不用想那么多。”
我们这边正说着话,房门喀嗒一声打开了。
“你进屋前不知道敲门吗。” 步青云皱着眉头冲步青澈念了一句。
“我找剪子。” 步青澈不以为意,蹲在衣橱旁找东西。
“以后大半夜的别进我屋,你不睡别人还不睡。”
“你这不没睡吗,” 步青澈找到了裁衣服用的剪刀,临走到门还不忘回敬一句,“就你事儿多。”
青澈带上了门,步青云回过头来接着和我说话,“扬扬,其实是这样的,把不喜欢的事物说出来,我们找到不喜欢的原因,就像你讨厌牛奶,其实你讨厌的是那股香味,牛奶本身你是可以接受的。既然能接受,那就换一种没有奶香味的奶,你既得到了营养,又喝得很舒服,是不是。”
他话说得很轻,我往他跟前坐了坐,良久才静静地嗯了一声。
“而且很多营养又不是只有一种蔬菜有,你不喜欢这种,那就换那种来吃,没什么是必须的。卓扬,”他抬眼看我,“好恶再寻常不过了,怎么能算得上是缺点呢。”
我正想回他,门又喀嗒一声划开了。
“我找一截松紧带。” 来人开门见山地说。
“第二个抽屉最里面,打着结的一捆,拿上然后马不停蹄地滚。”
“得嘞。” 步青澈两个字还悠哉游哉地碾出戏腔。
门又合上了,我蜷进被子里,刚要回的话一打岔给忘了。
“睡吧,明儿一早再吃。” 步青云跟我说。
“那我们明天吃什么啊?” 我随口一问。
“你想吃什么?起得早我们去逛早市,起不来就吃逛早市儿的人带回来的。” 他理了理被子,“他们岁数大了起得早。”
我侧着身,等他理好被子跟他道了句晚安就转过身去。他应了我一声也说了句晚安,手刚搭到落地灯的开关,门又开了。
步青澈一进屋子就开口,“哥,你猜怎么着,量尺不好使,得换个米尺。我刚看见了,这回不用你开口。”他手一勾抽屉掏出尺子,“诶,这不就是了。” 赶在步青云发火之前撤离了。
灯,终于熄了。

北城的冬天黑得早亮得晚,我醒来的时候天刚擦亮,而房间隔着窗帘连一点擦亮都没有。我从枕头下摸出手机,快七点了。可还是好困啊,索性一脸埋进棉花枕头里,哼哼唧唧地赖着不起。
我正懒着床,步青云轻手轻脚地进来拿他充着电的手机,我轻轻叫了他一声。他看过来,柔声地说了句醒了啊,说着扯开了半面窗帘,我看见天灰蒙蒙的,像一卷椰子灰雪糕。
“睡得好吗?” 他坐在床边问我。
我伸了个懒腰,从暖烘烘的被窝和软塌塌的枕头里钻出一句嗯。
他掖了掖被角,不让那些暖气露出去,“他们都还没醒,你可以再懒一会儿。”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4-20 03:02:00 +0800 CST  
说了话之后我也没那么困了,蒙着被子刷了一会儿手机,不多大一会儿就听见卧室门开的声音,我以为是步青云,合了手机从被里钻出来。
“哥。” 来人是步青澈,我叫了一句哥。
他偏着头笑了笑,痞里痞气的,“你叫我什么?”
“哥。” 从见了他我就这么叫,他现在这么一问,我心里毛毛的。
“我哥是你老师,你得叫我小叔,昨儿我就想说。”
我心下觉得小叔比见谁都能叫的哥来得要亲切,不仅是我和步青澈之间,也是我和步青云之间。嘴上乖觉地喊了他一句小叔,他微微点了下头算是回应。
“我哥呢。”
“没在客厅?”
他回身正要走,“你惯会玩牌的吧。” 又补了一句。
“没,瞎玩。”
“我哥那水平看不出,我还看不出?你不喂他能赢?”
我笑了笑缩进被子里,“老师不是说是您变菜了嘛。”
“嘿,这真是步青云养的小崽子。” 他嘴上笑骂着,伸手过来捞我。
我也没想躲,他又是个极好开玩笑的人,一把把我扛在肩头,我整个人天晕地旋地下意识拽住他衣襟。
“我菜了是不是?” 说着还就着这个姿势拍了我两下屁股,又把我整个人往肩上颠了颠。
“可能是吧。” 我不是不松口,我是想和他闹着玩。
“嘿,给你扔酸菜缸里信不信?” 他说着扛着我往外走。
步青云在厨房收拾着昨天的残局,看着他扛着我往厨房来。我大头朝下地很是不舒服,步青澈大步流星地走,我感觉自己快要滑下去了。
“说错没错。” 他又打了两下,巴掌扇地生疼。
我知道他也不是真生气,就是人扛在肩头了,不打两下显得没气势。
“没错,小叔暴政。” 我小声说着,只有步青澈能听见。
“哎呦,打你个没错样儿。”说着腾出一只手要划开北阳台的门。
“澈儿,在卓扬面前你也没个样儿。” 步青云带着手套很仔细地刷着碗筷,“阳台多冷,再闹,你俩一起泡酸菜缸里吧。”
“我这不是开导开导我侄儿嘛。”
“你啥?” 步青云听着好笑,停了手里的活儿看向我们。
“你叫我啥?” 说着又拍了两下。
“小叔。” 我挂在他肩头叫了一句。
“对嘛,这个辈分就对了嘛。你学生给你放灶台上了啊。”
“我听见了,你小点声儿。”

步青澈把我和炒勺砂锅放在一起又大步流星地走了,我揉了揉脖子,手一撑想跳下来。
“别下来,” 步青云涮着碗上的洗涤剂,“昨天那儿打碎了个杯,你不要光脚下地。”
“哦。” 我又坐回去,心想着踩着这些锅碗瓢盆绕过去是不是不太好。
步青云那边摘了手套,又擦了擦胳膊。
“来,老师把你抱回去,以后他在家咱们反锁。”
他就着我坐在台子上的姿势,搂住我的两条腿,我两条胳膊环住他脖子,“把住了啊。”
“我抱桃桃也这么抱,他还要比你沉上一些呢。”
步青云说着也把我往上颠了颠。
我们刚出厨房就看见桃桃扯着步青澈的衣服,一口一个,哥你别跟别人说。
桃桃困得迷迷瞪瞪的,步青云见了恨得牙痒痒,“青澈,你能不能有个哥哥样儿,” 他压低声音教训着弟弟,“孩子们都没睡醒,你非得把他们搅和起来。昨儿一屋子人喝了酒又睡得晚,你大早上的能不能不说话。别跟我顶嘴,你现在把厨房收拾了,收拾完下楼买全家人的早饭。这屋子从现在开始,我只想听见你劳动的声音。”
步青云又转向桃桃,“桃,回去睡吧,房间锁门。”
“那哥你别和别人说。” 桃桃扯了一下步青澈的手,步青云见了替弟弟说,“嗯,你二哥不跟别人说,回去吧。”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4-20 03:0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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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吃过早饭就回了家。这一日的北城没有下雪,高悬的日头仿佛离人间很远,撒过除雪剂的马路露出乌漆漆的黑,车开进院子里留下一连串不和谐的车辙。房屋周遭没有清雪,此刻反射着阳光蛰得人睁不开眼。我从车上下来,一抬眼就看见二楼窗台上趴着的小猫,它慵懒地低眉看向我们,继而慢慢地扫了扫尾巴,它毛嘟嘟的尾巴隔着一段距离看上去像是一串肉嘟嘟的狗尾巴草。

“扫雪吗,老师?” 我问步青云。

“不扫,该化的时候就化了。”

院子里立了几棵树,褐色的枝干上积满了雪,风一吹就星星零零地飘下来。不知道它们在这个家门口长了多少年,隐隐有超过这栋小楼高的趋势,我抬头透过干褐的树枝望到天空一览无余的澄澈。

“有一种说不上来的香味儿。” 我转过头对步青云说。

“是白梅开了” 他回答我说。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在那些高大乌秃的树后面还藏着一棵只有半层楼高的白梅树,遥遥得我分不清花雪。及近,他折了一小枝给我,“这些树是我们以前种的,那边是白桦,最外面两棵是桑葚。”

我接过花枝狠狠地嗅了一口,又听到他说,“这棵梅树澈儿小时候可宝贝了,每个枝桠他都取了名字,今天看看他的露西,明天看看杰西卡,有一回我修剪了这树,他放学回来拎着树杈满屋子问是谁把他的史蒂芬剪了。”

我在脑海里勾勒出那副场景,默默地笑了笑。眼前的半树梅花肆意地张扬地目中无人地在一方冰雪里绽放,它不在乎是不是真的逊雪三分白,更不在意赢没赢得了一段香,它旁若无物地演绎着自己,跳跃着年华。它同肃杀的寒冬一起降临又一并消隐,在春风拂新绿的时候没人知道它来过。今时今日我被它不染风雪的香气吸引,为它凛冽的孤傲倾叹,无论他人如何这份风景都被我记住了,花也好,人也罢。



小宅子里连阳光都很安静一如和步青云待在一起的时光,我总是安静地学习、安静地娱乐、安静地被他教导和约束、安静地爱与被爱着。就像此刻,我把功课摊在桌上,又把所有的落地窗帘推开,寸阴尺壁地摸索时间的印记。

时钟滴答向前,认真的时光并不是太难熬,那些冗长繁杂的题目像一抔抔沙砾,我们打磨着彼此,周而复始。

日光被广袤的天际折射,天边是连成片的火烧云。我磕了一下自动笔收回笔尖同时扯下耳机,目光向着云霞远远望着。我不太喜欢朝霞,晨光中总是匆匆一瞥,但我很喜欢看晚霞,可以一个人托着下巴或是站在风里看好久好久。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5-16 16:12:00 +0800 CST  
我立在步青云房门口,小声地叩了叩门。

“进。”

房间里他的身子被泼上红彤彤的霞光,面前的个人电脑很安静地敞开着。

“老师还在忙吗?” 我静立在他身侧,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荧屏, “诶,” 我用胳膊挡住视线,“期末考试卷。”

步青云勾了勾嘴角,“看见了要灭口的。”

“没看到。” 我背对着电脑面对着他。

“嗯?”

“好吧,看到了,第一道题考介词,说一个人租房子租了六个月,时间前用哪个介词。”

“那选什么呀。” 他把试题的扉页打印了出来签上名字又传真回去。

“auf.”

“嗯。” 他轻轻地回应我,又把打印出来的卷子折好收进抽屉里。

“第二题呢?”

“就看见一道题。” 我很真诚地和他说。

他做了个手刀在我脖子那比划了一下,我一缩脖子咯咯地笑了。

“备用卷,用不上,考前发下去给你们当模拟。” 步青云说。

“那不就还得出一套备用吗?”

“理论上是这样的,但一般我们只留一套考卷。对了,你交上来的作文我直接跟你说说。” 他说着从邮箱里翻出我的那份。

“十分制,我至多给你三分。” 他扭头告诉我,“一分给在结构,文章结构没有问题;一分给在一部分词汇用得很好;剩下的一分给在语法基本没有错误。但是这个文章的内容实在是,”他喝了口水,“实在是太没有根据了。卓扬,你的文章每一个观点都要是有据可循的,你为什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你要把支持你结论的例子写进文章里,每个例子出自哪都要写的很明确,而不是自始至终在自嗨,在臆想,明白吗?”

“明白。”

“还有这段你是从哪看的?”

“我就把百度百科上写的翻译了一下。”

“百度百科怎么说你就怎么说,那你的思考在哪里?你的文章不就成了摘抄吗?”

“另外这篇文章是讲工业化的问题,不上升到什么宏大的主题,但是字里行间表达出的态度多少还是有一点不够宽广。夸就往死里夸,贬就贬得一文不值,卓扬这样是不对的,不是要为你所在的那个群体去考虑某件事,而是能看到某一种制度某一场改革对所有人的影响,然后你才能明晰什么是利益什么是剥削。不要看了报刊新闻就觉得,啊它说得对。也不要过于相信教科书和互联网,你要透过这些真真假假有你自己的想法,明白吗?”

我点了点头,“明白了。”

他的目光继续在屏幕上划动,“还有这个错,卓扬,我太生气了。” 他的光标在一个单词上转了转。

“形容词词尾错了,mehrere后面的形容词和谁的变型是一样的?”

“和,无冠词的形容词一样?”

“对啊。”

“那manche后的形容词和定冠词后的形容词一样是不是。”

“是。”

“抱歉,我记反了。” 我抬头对上他凶巴巴的眼神。

“老师从来没有因为这些斑斑点点的学习上的小错误打过你,现在看来是不对的,虽然一篇作文只错了一个地方,但这个错误太不应该了。”他眼神在房间里飘忽,这是个不祥的征兆。

“下不为例。” 我赶紧对他说。

“当然要下不为例了,把你房间的掸子拿来。”

我把掸子取来给他,他还一本正经地说打我不是目的,要我每挨一下就念叨一遍犯错的那个知识点。我心里暗自发誓,再也不要错这种讨打的东西了,毕竟这种不重训重诫的教育方式实在是太羞耻了。



“记住了吗?” 他打够十下放下刑具问我。

“记得了。”

“记不得也没关系,再错就站在院子里喊哪错了。”

我实在是受不了这个人的恶趣味,偏着头冲他笑了笑,“说记得了就肯定记得了。”

“饿不饿,晚饭我们是在家做还是出去吃?” 责罚的话题暂时告一段落。

“都好。”

他透过窗看了看天色,“出去吧,从落云路绕到百花巷再从十铺里绕回来,路上看见想吃的就下车。”

“听上去就很好。”

“十分钟,换衣服。”

“十分钟恐怕不行,我刚负了重伤。”

“我看看你哪儿伤了。” 说着他抄起收在一旁的鸡毛掸子,往我身后又添了几笔。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5-16 16:12:00 +0800 CST  
42
“卓扬,” 我和他走在院子里,“离我三米远。”
“干嘛。” 我嘴上随意答应着,往前踱了三步。
“现在以我为中心,你和我之间的距离为半径画个圆。” 步青云又说道。
院子里的落雪没有清,我吱嘎吱嘎地绕着他走了一圈。
“就是这个范围,” 步青云直视着我,“在北城你的活动范围就是这些,记得了?”
晚霞把我踩出的圆圈又镀上一层阴影,空气潮湿而新鲜,步青云的大衣没有纽扣,绕了脖颈一圈的细软围巾慵懒地匍匐在他怀间,他站在夕阳和风雪里,语气认真而轻缓。
“好,我记得了。”

车上的布鲁斯缓慢悠扬,步青云的车开得也不快,我透过窗子看着商业街两岸的冰灯雪雕,霓虹炫目,好不热闹。
“扬扬,周四的时间你安排一下,我们去看奶奶。”
“嗯。” 我额头贴着车窗小声回了一句。
“怎么了,” 步青云偏过头看我,“晕车了?” 说着关了车里的空调,把我这边的车窗稍微降下来些。
“没,就是快期末考了。”
“嗯,紧张了?”
“并没有,相反还有点兴奋。” 我把身子靠回椅背,“但就是怕兴奋了半天要是考得不好就很尴尬。”
“什么样是好什么样是不好。” 步青云打着舵从车流中钻出来。
“嗯…,上个学期末我考了年级第九,这次怎么也得前五吧。”
步青云笑着说,“只准你进步,还不准别人进步了?再说老师不是说过你不要和别人比,你把自己的水平发挥出来就可以了。”
“是,您是说过,我的卷面很久都没有成绩了,说起排名都觉得像上个世纪的事。” 温差让车窗上了霜,我拿手背匆匆抹开。
步青云没有回我的话,他正在庞大的车群里搜寻零星的车位。

百花巷里没有花,有的是一家挨着一家的商超、饭店,兜售网红小吃和纪念品的店布置地分外清新,街上的雪是清过的,夕阳洒在身上也让人不觉得冷。
“北城的特色小吃都有什么啊?” 闲逛的时候我问步先生。
“特色啊,全国都吃的差不多吧。”
“怎么可能。” 我觑着眼睛看他,“您是不是也很久没回北城了。”
“是,很久没回来了。” 步青云的目光从各色的商铺匾额上略过,迎着夕阳他连眼眸都是橙晃晃的。
“那我想吃臭豆腐。”
“不可以,不要吃路边摊。”
“那蛋卷冰激淋吧。”
“胃里没食儿,不可以。”
这也不行那也不能够,兜兜转转步先生带我去了一家茶餐厅,这家店装潢很像美食纪录片里的那种带着岁月感和烟火气的老港式餐厅,黑皮沙发长木餐桌,地板上花花绿绿的纹路还有往来熙攘的人群。
“这家店大众点评上分很高,不过好不好吃我也不清楚。” 步青云诚不我欺。
“肯定很好吃,老师选的总是很好。”
“卓扬,” 等餐的时候他和我聊天,“其实没必要那么执着于结果,付出了总还是会有一点点回报的。”
“老师,我明白的。结果会被太多因素左右了,天赋,机遇甚至运气,我可以输给结果,我只是不想败给过程。”夕阳又向下移了半寸,光打在玻璃杯上折射出光斑。“您说的这些我都懂的。其实老师也可以适当地给我一些信任,相信我的心智也很强大,相信它强大到可以不去听‘功不唐娟,玉汝于成’的安慰。我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是璞玉,只要忍受住打磨就可以成为夺目的宝石。我可能就是一块石头,打磨来打磨去还是一块石头,扔到山涧里露水从我身上划过,丢到瀑布下水流冲击到我身上,生在海岸上顽童随手把我抛进海里,就是这么一块普通的石头,可是老师我依然会为我是一块石头而自豪。”
步青云坐在柔光里很认真地听我讲话,我话音落了半晌他才缓缓开口,“即使功都唐了娟也还是会用功;就算不是璞玉也对生活和生活中一切的打磨饱含热情,对吗?”
“对。”
他沉默了几秒,继而开口,“那么卓扬的确可以拥有老师的信任。”
菜正一道一道端上来,我隔着蒸腾的热气冲他咧开了一个从心底邮寄来的笑。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6-02 02:46:00 +0800 CST  
从茶餐厅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沉了,整条街都是炫目华丽的样子,连人也缕缕行行地更多了。我和步青云并肩走在人群里,百花巷很热闹,这家西餐厅二楼有美人隔着大玻璃窗跳舞,那边有童装店在门口演叽里呱啦的手偶话剧,隔着几百米还时不时有民间艺人靠着秃树干吹奏萨克斯,车来人往,络绎不绝。
“老师,那个滑梯表面涂了冰呢。” 我指着广场前两层楼高的冰滑梯跟步青云说。
“那就是冰做的。”
“冰做的?结实吗?”
“结实着呢,你去试试,老师在这儿等你。”
我走了几米又折回来,“算了,距离超过三米了。”
步青云闻言笑了,他从小商贩手里买了只镶着灯带的氢气球,两串小灯泡绕着球身又顺着牵引绳盘旋下来。
“伸手。” 步青云把牵引绳的末端缠在我手腕上又打了一个结实的结,“去吧,这下就能在人群里一眼看到我的小朋友了。”
我仰头看着这只气球,大气球里面还套着同样缠着灯带的布朗熊和那只白兔子,我一时记不起叫什么名字了,两只小玩偶坐在一把碎羽毛上,整个氢气球好看极了。

我们回到家也才七点多,步青云坐到书桌前检查我这段时间的功课,步先生什么时候检查、检查的标准是什么纯属看他心情。
“卓扬,解释一下这个。” 我去给他打水一回房间他就这样问我。
“这道题吗?” 我凑近了看。
“不是,是这条消息。” 步青云点亮我的手机把一个微信转账消息摊在我面前。
我沉默了半晌也没有开口,他凝视着我的目光也毫不犹疑。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6-02 02:46:00 +0800 CST  
荧光屏比我先撑不住那一口气,悄没声儿地熄灭了。步青云的目光严肃而明锐,我低着头不愿意直视他的眼睛。
“什么时候回句话都要这么费劲了。” 话音像是锋利的石子划破坦平的沙坡。
“就只是一个朋友还来的钱而已。” 我极力让这句解释听上去合理一些。
“什么朋友一次还了你三千,” 他语气好严肃,“把手机解开。”
我闻言解锁了手机划进微信,对话和款项逐条陈列像等待检阅的小兵。步青云一一翻阅,面色不改叫人看不出喜怒。
“这是你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
我不回人,他这句话便生生砸在了地上。
“过来,” 他把我往身边带了带,“问什么答什么,不说话是谁教的?” 身子近了,他的巴掌覆上我的臀部。
“什么时候认识的?” 他又开口。
除了沉默我不知道用什么来应答。
他不满意了,隔着薄薄的裤料对着左臀狠狠扇了几巴掌,我后身被突来的责打扇疼了,可脚下也不敢挪动纹丝。
步青云停顿了几秒,见我依旧不开口,手上的力道加大了许多,我从前竟不知道他的手劲儿有这么凶。随着毫无间休的巴掌我整个人向他的方向踉跄再在站好,巴掌代替话语在狠狠地质问我。
“老师,” 我又被巴掌带了一个踉跄,“这是我的隐私。”
“朋友是你的隐私,但大额度往来不是,我有权利知道为什么你有来来回回这么多次转账。”
我不想要隐瞒可是我也不想要坦白。
“又不说话了?” 步青云一把扯下睡裤,巴掌力度丝毫不减生生甩在左臀皮肉上,这种责打我无法躲闪,只能极力忍住后身抓心挠肝的痛。那些打得人生疼生疼的巴掌就像急速涌向我的浪潮,痛感将我渐渐吞没。
“老师,您别问了。”我从牙缝中挤出半句话。
“一楼最里侧的房间收着藤条,你挑一根拿来。”
“不要,您别用那种东西打我。” 我慌忙地将这句话喊出,尽管它是那么的失礼和狼狈。
“还有只药盒里面是消毒试剂,要一并拿来。” 他的话像一盘流沙把我的话活生生吞掉。
“老师,” 我捏住他袖口,忍了好半天的眼泪啪嗒掉下来了一滴,“老师不疼我了才动藤条抽打是不是。”
“我就是太疼你了让你连挨打的时候都在动心思。”

我心思乱蓬蓬的,随手扯了一根藤条奉给步青云,步老师接过那骇人的东西仔细用药棉擦拭着。他的手很有型,骨节分明手指修长,就是这双执笔批改了我很多试卷和习作的手此刻正有条不紊地给藤条做着消毒,黝黑的藤粘了药液反射着从房间四面八方而来的光,我的心脏漏了一拍,盯向它的目光里久久散不去的是恐惧。
步青云点了点书桌,我解下裤子用强大的意志力把自己按到桌面上。这一秒步老师站在我身侧,下一秒他踱步到我身后,再下一秒呢再下一秒是什么。这种感觉就像是坐云霄飞车到了顶点,你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你也尽可能地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准备,你也清楚车悬挂在顶点总是要停顿上几秒的,但就是这几秒的等待让心尝够了煎熬,也恰是这几秒的停顿让俯冲而下的效果发挥地淋漓尽致。
步青云的藤条就是如此。
当它终于砸在我身上时,我也终于没了等待的忐忑,随之而来的是无止境的疼痛,太疼了,真的太疼了。那种感觉像是细细的刀片割进肉里,尖锐的,冗长的,满无休止的。我甚至察觉不到把皮肉砸开了花的藤条是什么时候舍弃了与肉身的亲吻,每一个被痛打的细胞都挣扎着揪住神经纤维向我的大脑汇报着惨状,于是那种痛感蔓延开了,像霍乱的病毒,将我的理智瓦解。
“这一下好受吗?” 执藤的人问我。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6-08 01:05:00 +0800 CST  
什么?就只是一下吗?藤起鞭落的一下而已?那为什么能疼得歇斯底里?
我摇了摇头,不好受的。
步青云用戒尺打我的时候,尺子总是落地急而匀称,所以我会对戒尺划破空气的声音很熟悉,对尺子带给我的痛更熟悉。而步青云动藤条的时候一点儿也不着急,我听不到藤被抬起时簌簌地刮开空气的声音,所以挨藤条的时候我的心老是悬着,悬着悬着啪地一声“小刀片”就又蜇进肉里了。
藤条连着藤条带来的痛感是连绵的,我分不清这一下砸在哪了那一下砸在哪了,我只是疼疼疼,疼就是了。只要稍稍扭动身体步青云就会用藤条顶端抵住我的腰窝,冰冰凉凉的,让我因疼痛而不那么清醒的头脑接收到我又乱动了的信号。那些颤抖着的皮肉像是长满了荒草的原野,藤条是一把炬火,伤口是灼热发烫的,它们条条排列,在我哭闹严重的时候交叠。伤口多了疼痛会变得不那么锐利,它们更像是一串鞭炮里秃噜下来的小炮仗,在我身后霹雳巴拉地炸裂,伤处都在一跳一跳地疼。心力都用来与疼痛抗衡了,连一点点咬住嘴唇的力气都没有留,我的身体和心思都在藤条的责罚下步步溃败不成军。
当步老师扶我站起来的时候我两条腿都麻了,胸口和后背处的汗渍尤为明显。就这样把我拉起来我其实是有些站不住的,一手杵着桌子一手反握住步青云手腕让身体尽量去适应另一种疼痛。
“罚过了,” 步青云缓声对我说,“无论你做了什么荒唐事都已经罚过了。” 顿了顿他又说,“触及司法的不算。”
“什么嘛,” 我没心力和这人开玩笑,“我钱不是偷的不是强的哪就触及司法了。” 我两条胳膊撑着桌面自己立在那儿,回头正好撞上步老师温澈的目光,他说那得是多大个事儿啊这么揍都不肯说。
“很大的一件事儿。” 我严肃地看向他,他坐回转椅递给我一个继续说的眼色。
“就是,” 我停了一下,“我不是一个好孩子。”
“完啦?”
“完了。”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6-08 01:05:00 +0800 CST  
44
“老师知道你不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孩子,” 步青云的回答是我始料未及的,“从接手你的第一天开始就知道。”

我杵着桌子看向他,听他将我们之间的故事缓缓道来。

“接手一个班班主任都要过眼入学档案,其中也包括你们高一入学时写的特长啊目标啊云云。全班所有人特长都写的舞蹈啊乐器啊又或者截拳道围棋之类的,只有你写的会拉面。我一看这谁啊,卓扬,行记住了。”步青云语气和缓不紧不慢地还原着当年的场景。

“还有目标那一栏大家写的要考多少分年级多少名或者要去哪所大学,只有你写着‘希望能做一个在尘埃里开出花来的人’,”步青云一摊手,“你听听文不达意这哪里像是一个‘好学生’写出来的,可这些文字让我觉得你是一个很特别的孩子。”

“卓扬你可知老师为什么要把你带在身边?”

我摇了摇头心下有些茫然。

“因为在教你的时候老师发现你的性情里没有一丝孩子气的欢喜和悲伤,你交给我的作文从来不考虑词数,洋洋洒洒写上几百词,有些文章很深刻有的冷静有的直言不甚了解,还有的带着淡淡的忧伤。你展现在别人面前的总是成熟的温和的,那你的负面情绪去哪了,你怎么排遣?父母又不在身边,家庭在这个年纪应该给你的归属感是缺失的。何况家里给的零用钱又多,你又是个极有想法的,怎么能不出事?”他微微蹙眉,顿了顿又开口,“所以今天这些老师早就有预设,发现只是早晚的事。”

“可是如果我做了不像好学生做的事,老师就会不喜欢我。” 好不容易退下眼泪的眼睛又不受控地发酸,我双臂支撑地很辛苦,内心的煎熬和胆怯要比双臂来得更辛苦就是了。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6-10 02:55:00 +0800 CST  
“卓扬,” 步青云试图把我拉近,他的手轻抚着我透着汗渍的后背,“谁有权利给好坏下一个定义,人生没有模板,也没有哪一个阶段应该被待价而沽。大人们嘴里的好更多是说这个孩子成绩不错人又听话,可总有分数丈量不了的平生,也有‘优秀’够不到的生活。人首先要是复杂的他才能是真实的,只用好坏来切分那是小孩子的童话。”

我沉默了一会儿,在疼痛中梳理言语的思路,“这个人是我初四认识的,在那种开在写字楼里的网咖认识的。就是那个时候面临考学还有生活中种种事情我是有压力的,但是我并没有意识到那种没耐心的不自信的情绪要及时排遣,就在心里压着,一开始这些情绪在我自己吃了顿大餐或者连着在电影院看两场电影之后就会好很多,然后就又可以战斗力满满地投入我的学习和生活里。但是渐渐地这些娱乐帮不到我了,我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做这些,我开始变得有点焦躁成绩稍稍下降会和自己发脾气,然后有个周末我就索性去网咖打游戏,我坐的地方是六人间,这个人就坐在我旁边的机子,就认识了。”

步青云合眼点了点头,“那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有联系呢?”

“因为连同这个人在内的一小群人他们都是我秘密花园里的人,和他们呆在一起我会特别放松,也不用考虑什么人情世故,开心不开心我都可以表达出来,也完全不用担心他们对我有什么看法。然后因为我打游戏就是很菜嘛,他们团队战的时候都不带我,我就在旁边刷中考英语听力,那儿的机子都是外星人的,耳机隔音还是可以的,而且我学习一般不太受外界环境影响。我平时住校网咖都是周末去,然后我们有的时候会在打完游戏的晚上去吃大排档,喝酒聊天,就,一直有来往。”说到这儿我停了下来小心翼翼地看向步老师。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6-10 02:55:00 +0800 CST  
“继续。” 他也没什么反应只是叫我接着说。

“我从来都没有喝醉过,反倒是每次饭吃到半夜,大排档的灯火不绝,夏夜的风吹散我心头的烦闷和焦虑,每一次打车回家都能睡上一次特别好的觉。”

“这一脸骄傲的小样子,没喝醉我还得夸夸你呗。”

“也不用现在夸,” 我撑不住了决定还是动用双腿站在地上,“后来我念了高中本来就没什么往来了,就是这个人偶尔会朝我借钱,我没问过他要干什么,可能是打游戏氪金吧。”

“一直借这么多吗?”

“不是,一般都三五百,就是前两个月才三千两千的。”

“别人你也借吗?”

我摇了摇头,“就他。”

“他很特别吗?”

我点了下头,“因为他对我挺好的,初四下学期的时候每天晚自习上到十点多,我从七点半开始就饿了,特别饿特别饿的那种,我想吃热乎的学校里那个点食堂仓买都关了我没得吃就干饿着,有一次我跟他吐槽,然后他说反正那个点他也要吃饭就给我也送一份。我教室在一楼,休息时间十五分钟,跑出去蹲在护栏那儿吃完再跑回来就刚好。”

步青云点点头表示了解了,“因为对你不错你就一直借他钱。”

“嗯,” 我慢慢低下头,“别人对我有一点点好我都惊得要十倍百倍得还回去,何况不是一点点好。市模结束以后按照初中后两年的排名划中考保送准名额,准名额就是选出来的人可以参加每个高中的保送考试,过了就不用中考了,不过就接着回去学习。我排了年级第二就得到了这个名额,后来我也通过了烟溪市最好的那个高中的考试,那个学校其实就想要竞赛生然后高考的时候通过竞赛自主招生增加名校升学率,所以考过的真的不是平时年级最好的那个,很多人都落榜了,我通过了但是我没有签约,就相当于这个名额浪费了。然后全学年的人都骂我排挤我就好像给他们名额能考上似的,我走到哪都能听见流言蜚语,那个时候离中考就两个月了。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6-10 02:56:00 +0800 CST  
被校园霸凌是什么滋味呢,就是你没做错什么但是很多人冲你发泄他们心中的恶意。备考时经常一节课做完批完讲完一套卷子,同学互批,没人给我批;我晚上两点多回寝室,在寝室门口脱了外套和鞋怕拉链的声音吵到室友,然后一推门进去他们就说我打扰他们了,让我换到别的寝室;周末加课老师让互相通知,没人告诉我;我的复习资料总是丢…… 我被所有人孤立着中伤着,他们在我面前泰然自若,在我背后编排着所有难听的话。我有很多的话和想法在学校没处说,回家也没处说,只有在他送吃的给我的时候和他说,总得来说那段时间除了班上的老师对我挺好的以外就只有他站在我这面,所以不要说借钱就是要造血干细胞我也给。一个人心里有很多苦,得有多少甜才能填满他?一个人心里有很多苦,一丝甜就能填满他。”

我说着突然笑了出来,“开玩笑的,其实那段被排挤的日子并没有特别影响我,我就想着我选择了一种形式的自由就注定要付出代价,这一切是我行为的后果我得认啊。实在心里不舒服时我就跟自己说,你先难受着,我先把这些题做了。是不是听上去特别人格分裂?但特别好使,后来的区模校模我的成绩就还挺漂亮的,市模我排了全市第三十六,但中考我排了第七。”

说到这儿我缓了一口气,“他用戏谑和调侃陪我走过了那段兵荒马乱的岁月,让我至少有一个宣泄的出口,不至于全然憋在心里,对此我一直非常非常感谢他。”

步青云听完我的陈述静默了一会儿,“他多大?”

“我中考那年他高二,职高的。”

“现在呢?”

“我不知道,他好像不念书了。”

“扬扬,” 步青云一只胳膊压在桌沿上,一只手牵过我的手将我往他眼前带,“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会对你好?”

“这个我知道啊,” 我笑着跟他说,“因为我有钱,我会请客吃饭,我会把他包宿的钱一起付了,我就是很大方啊。”

“买来的友情是友情吗?”

我直视着步青云的眼睛,“不是,但只要花钱了他就对我好,那又计较什么呢?还有那么多人我一样请他们吃好吃的,可是他们却不对我好。”

我说了这句话后我和他都沉默了,只有两个人的房子很安静,安静到我可以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卓扬,我把你养在身边就要对你负责,你说的这些我都需要核实,你不要多想。” 他开口说道。

“好。” 我划开手机找到对应的电话号码递给步青云。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6-10 02:56:00 +0800 CST  
45
步青云出了房门,我痛得连隐约的对话也听不清楚,人在疼痛时是不是更爱胡思乱想,我想起步青云总爱把画好的油画立在墙边,斑斓的,深邃的,浓烈的,我见过好多次,我知道有些是在临摹文森特梵高,临摹金黄麦浪里突兀的黑鸦、碧波的原野和卷曲的云。我也见过很多只诞生于他笔下的画作,他画易北河两畔的游人、莱茵河岸的渡轮还有罗纳河的星夜。我于生活中见到他,也于色彩中见到他,炽热的,敏感的,满生希望的。
我正断断续续地想着,步青云推门进来了。他撂下手机,打开药箱,细致地取出药剂和棉花,它们中有些是喷雾,更多的是药水和药油,步先生修长的手将它们准确地挑出,动作泰然优雅。泰然倒还好说,不过我为什么会想到优雅这个词,还将之描绘于这个刚体罚了我的人。
“站过来。”他坐到床沿上说。
“最好不要和这样的人有太多交往。” 他将药水浸入药棉。
“这只是个建议,老师不干涉你的交友。” 说着步青云一手扶着我一手拍了拍床垫,示意我趴上去。
“扬扬,从前你读初中他也是学生,如今你念了高中他进了社会,身份不对等了。” 步老师用沾了药的棉花细细地擦拭着伤口,怕我不舒服还在肚子下垫了靠垫,“老师相信你,但并不相信他们。”
我伸手够来手机,彻底删除了那个人的联系方式,也删除了以这种途径结识的所有人的联系方式。
“虽然都是过去的事,但是卓扬,你心思太单纯了,怎么能跟不清不楚的人大半夜跑出去,成宿成宿地不回家?”虽然是一句埋怨的话,可他说得极轻,就像身后替我上药的动作一样。
“对不起嘛。” 我小声说道,“让您担心了。”
“不是担心,是后怕。” 他又抽出几根棉签沾了沾药水,斑斑点点地涂在伤口上。
“对不起,” 我又跟他道歉,“以后不会了。”
步青云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这个排遣压力的方式非常不好,以后遇上事儿了自己缓解不了的来找我,绝对不可以这么不管不顾。这些年你是运气好没遇见坏人,遇见一次你害怕都晚了。”
“知道了,对不起嘛。”
“现在又这么乖乖的了,刚才怎么不知道乖,死犟着不说。” 我没回头,但能听出来他是笑着说出这句话的。
“怕老师不疼我了。”
“老师不疼你吗?” 他很轻很轻地上着药,语气也像是一团哄人的棉花糖。
“嗯,还行吧。”
“还行,吧。” 他重读了一下这个吧,“卓扬,我够疼你的了。” 他把冰毛巾搭在臀腿青肿处。
“就还行嘛。” 我把脸埋进枕头里,闷闷地回了一句。
“那你想让我怎么疼你?” 步青云点了点臀肉上的伤问道。
“我想想,” 我转过头看他,“就溺爱嘛,老师溺爱我一点儿。”
他闻言笑了,“记吃不记打的。”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7-14 15:42:00 +0800 CST  
“为什么啊?” 步青云靠在床头上喃喃了一句。
北城的夜很静,静到能听见故事绽放在黑夜的响动。他手腕上未来得及脱下的石英表正喀嗒喀嗒地转动着,连同他的记忆也被跳动的表针一格一格送回昨天。
“其实很多责打我自己也不甚清楚。” 步青云用一种缓和的平静的聊天一样的口吻对我说。
“毕竟时间过去太久了。” 我下巴杵在手背上轻声和他说。
他忽然笑了,眉眼一弯像三月春水之上的拱桥。
“我父亲是比较信奉棍棒教育的人,所以从前会对我比较严厉。”
我点了点头,“理解。”
他伸手把搭在后身的毛巾翻了个面,“我都不理解,你理解什么?”
我想了想说,“我理解您的不理解。” 刚才我只是想听故事,但现在我是认真回答他的。
“父亲对我的教导有些我理解接受也明白他的苦心,但有些,我实在不理解甚至不原谅。”
“不原谅,这么严重的字眼吗?” 我问他。
“在很多场受到暴力和冷暴力不成眠的夜里,确实是不原谅的吧。” 步青云一手端给我一杯维生素气泡水,里面的冰化的差不多了,一颗一颗浮在表面上。
“年少时父亲的形象总是过于高大,还是会期待着被这样一个人爱护教导夸赞的,但当藤条成了沟通的方式,规则代替了一切话语和体贴,体罚也就沦为暴力。”
“别这么说,听上去怪伤感的。” 我扯了扯步老师衣角。
“伤感啊,那我们上药,睡觉。” 步青云起身又被我轻轻拽住,“疼的这一宿我也不成眠了,老师就陪陪我吧。”
“疼怪谁?要是问话老老实实答了也不必遭这个罪。”
“我知道错了。”
“错哪了?” 他一点点将药油沁润在我身后。
“老师问话要答,不能不回话。”
“实话实说老师根本不会打你,挨巴掌也不说,那只能拿藤条教规矩了。” 他说得很轻,手上的力道也很轻。
“是,谢谢老师教我规矩。” 我诚诚恳恳地说。
“以后再犯这毛病,举着藤条对着墙站着去,一分钟一藤条,我也不与你周旋这许久。”
我把头埋到枕头下,“老师舍不得。”
步青云几不可闻地笑了下,“老师确实舍不得,但你不能因为拿捏住老师的舍不得就放纵。”
上好药后步老师把绒毯搭在我腰窝和小腿,伤处被小心翼翼地搁置着。
“谢谢老师。” 我回头对他说,“谢谢老师愿意教导和责罚。”
步青云一只大手揉了揉我头发,“不委屈吧?”
“老师这是说什么呢,挨罚从来没有委屈过,是我不让老师省心,老师在生活和学习上处处教导我,到头来还要替我解开心结。于情于理都是我让老师费心了。”
步青云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像是晚风吹来夜来香的味道。
“老师挨罚的时候会不会委屈?” 一定是夜太深了,怂恿我问出平日绝问不出的话。
“委屈这种情感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湮灭了。” 步老师倒不觉得我冒犯了,理着药箱随口答复我。“毕竟体罚只是训诫的手段,不是训诫的目的,要是什么事情一顿打都能解决,那置教育于何地?何况我父亲的藤条向来没有章法,臀腿背都抽,时间久了我不觉得委屈,只觉得无语。”
“我懂,” 我可能喝气泡水上头了,啥话都敢说了,“我对我父母也时常是无语的态度。”
“不一样。” 他见药油被悉数吸收,轻轻将毯子盖好,继而缓缓对我开口,“印象里有一次英文听力测试,我考了34分,离满分差一分三藤条,你算算一共多少下。”
“34分啊。” 我心里算着。“我要是考了34分老师会不会也动手?”
步老师嘴角一挑,“你若是考了84,兴许我还会拿戒尺提点提点;若是34,体罚也没什么必要了。那次测试班上的音响不大好使,杂音逼的原音几乎消失,早自习的测试也不是什么重要的考试,大家都空着了。老师不知情,就挨个批了分数,后来知道了重放一次补上就得了。”
“这是事故,完全不是您的错啊。”

楼主 LAVENDER的尾巴  发布于 2020-08-03 03:21:00 +0800 CST  

楼主:LAVENDER的尾巴

字数:62598

发表时间:2019-10-13 18:50: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8-29 16:53:0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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