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川蜀之地，历来富庶，山水景致俱都俊秀天下，又有水利地理之便，古称之为天府之国。

川蜀中部，有山名曰青城，青城山与峨眉、剑门等齐名，群峰环绕，林木葱茏，丹梯千级，曲径通幽，当世称赞“青城群峰天下幽”。

青城派本是江湖上二流的门派，难以比肩同隶属蜀地的峨眉派，更某说少林武当之列，幸而数十年前青城派中出了一位惊才绝艳的剑术高手烟萧炽，在青城剑法的基础上加以精进，自创青城三十六手轰雷剑法，一时威震蜀中，成为与少林寺方丈素因大师、武当掌门志徽子齐名的高手，年轻时仅仅略输了南侠明若海一招半式，引以为憾。

舒红夜带着明笙进入青城山下容乐镇，明笙也知此次事情不容乐观，收了和娘亲作对使坏的心思，沿途留意探听讯息。

烟雨儿虽是莲华宫五使之一，毕竟潜伏中原武林已久，明笙对她并不熟识，只是三年前，她和莲姐姐逛那处花船时，不慎听到了娘亲的墙角，方对烟雨儿记忆深刻。

明笙一直拿捏不准娘亲这一点，若说薄情，娘却对阿青二十年来念念不忘，若说长情，娘却绝口不提自己爹爹之事，平日里男女不忌，实在花心的厉害，明笙以己度之，猜测娘亲应与自己一般，对那心间的独一人刻骨铭心，誓死不忘，然而旁的人若愿投怀送抱，亦是来者不拒。

实是人间情圣，万花丛中过，只取那独一朵留于心间耳。

两人在容乐镇上稍稍安置，掩藏行迹打探此次青城派如何行事。

青城山后山，清虚观内一处不起眼的房间里，烟雨儿已被囚禁在此月余，那人对她看管的紧，自己全身功力亦被禁住，脱身无能，

烟雨儿亦曾绝食以抗，却被下人捏着嘴巴灌下流食，滚烫的稀粥烫伤了喉咙，也无人给她看治，实在得不偿失。

恍惚又仿佛回到在摩尼教中的那些岁月，生死无人问津，伤痛无人在意，命如草芥，随时皆可被人舍弃。昔年若非光使、明使二人本身颇具领导才干，武学天资亦是出众，对众人诸多设法保全，她恐怕难以活到今时今日吧。可笑的是年幼时爹爹不疼，娘亲早死，被下仆拐去那处修罗地狱，九死一生好不容易捱到今日，竟要死在亲生爹爹手上。

命运对她，是否太过不眷顾了些。罢了，这双手，本也罪业累累，便算是为那些枉死之人偿命，倒也不冤枉。

狭小的窗子外，林荫覆地，小径幽密，端的是个修身养性的好去处，可惜这方好山好水，偏偏养出了貌似正人君子，实则内里野心勃勃，功于心计的那人，而更不幸的是，那人偏偏是自己亲生爹爹。

烟雨儿轻轻咳了数声，被烫伤的咽喉发出一阵嘶哑的咳喘声，稍稍牵扯一下便难过得紧，不过也不打紧，再过得数日，这些难受伤痛便都感受不到了，只愿那一位能度过此次难关才好。

门外驻足许久的人听见门内动静，终是硬了心肠，推门进来，缓和了几分语气道：“雨儿，你虽是做下了那等恶行，终究是亲生我女儿，何必这样为难爹爹，来喝了这碗药，喉咙的伤也好得快些。”

烟雨儿偏头略瞧了眼烟萧炽置于桌案上一碗黑漆漆的汤药，嘴角牵出一丝苦涩的嘲讽笑意。

她自在青州城外被烟萧炽带人擒下，押回青城山拘禁在此，日日一人独处，连个说话的也无，连日来只能一人苦思冥想，终叫她勘破了破绽，想通了许多事情，现下，再不说，恐怕就来不及了。

烟雨儿一双清亮的眸子牢牢盯住烟萧炽，不错过他面上一丝一毫的情绪，出言问道：“爹爹，那日我在青州城问你，为何对我的天魔舞功法这般熟悉，你没有回答，现在我来说说缘由，你看可对。”

烟萧炽叫自己女儿盯得不自在，错目避开她灼灼的目光，却听她言道：“因为你本就对摩尼教武功熟悉非常，我这些日子总算想起来了，大明尊摩罗天昔年虽以大光明手武功震慑天下，其实他还擅长一门剑法，只是很少使出，我也只见过一次，若不是被关在此，日日思忆往事，还真想不到，威震蜀地的青城三十六手轰雷剑法其实竟是摩尼教教主自创的明光剑法！”

烟萧炽见心中隐秘被女儿一语道破，压抑在心中多年的情绪再抑不住，冷笑道：“你继续说。”

烟雨儿见他没出言反驳，心知自己猜想成真，一时悲愤莫名，只是此时再不说就来不及了，秘密便随着自己永远被这人掩盖下去。她续道：“摩尼教拐人幼子，蒙骗百姓无数，可谓恶贯满盈，中原武林亦曾数次计划远赴西域，对抗摩尼教，可每次都被人从中作梗，以致无疾而终，现在想来，这便是爹爹你的手笔吧。”

烟萧炽未承认亦未否认，只道：“继续说。”

“既然你与摩尼教早有勾结，自己亲生女儿如何会被摩尼教拐去，不过是你儿女众多，几房妾室中唯有我娘早死，你便将我献祭出去，质押在教中以为人质罢了，是也不是。”

烟雨儿说完，饶是她一颗心早已历经世事蹉跎，此刻仍是忍不住眸间湿润，濡湿了眼帘，她多么希望这人没有做下这等事来，他关押她，仅仅是因为她是孟家堡灭门惨案的真凶，莲华宫潜伏在中原的一颗棋子，仅此而已，别无其他。然而种种迹象却一再告知她不是的，不是的，她的亲生爹爹，就是三十多年前亲手将她推入火坑中的罪魁祸首。

烟萧炽隐瞒秘密多年，如今一朝被自己利用多年的女儿看破，自己反而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许是压抑太久不吐不快，伸手扯住烟雨儿头发，往日清俊隽永的面容上隐现狰狞，恶狠狠道：“你是我的女儿，你的命是我予你的，现在为了青城派发扬光大，为了你爹我的百年霸业，便是牺牲你一人又有何妨。”

烟雨儿头皮被扯住，不欲再看向那人令人憎恶的面目，阖目闭上双眸，只是心间悲愤抑制不住，眸间滑下一行清泪，“所以你便将我亲手推入那个火坑，九死一生，日日身坠修罗炼狱？”

“哼，若你非是我的女儿，以你的资质，如何能在摩尼教五蛊炼王的历练中活下来，还不是大明尊暗中照拂你。”

“呵呵，如此说来，倒要感谢爹爹一片关怀了。”

烟萧炽亦觉难堪，松开手，撇过头去，“你我到底父女一场，我烟萧炽也不是那等无情之人，日后。。。。。。”这日后如何无非是厚棺下葬，多烧些纸钱，这般厚颜无耻之语便是他也有些说不下去，遂转了语气道：“便当是帮为父一把，你，喝了这碗药吧。”

烟雨儿侧目看向那碗乌漆墨黑的药汁，却是一碗催命符。

这短短一生，原来尽是一场笑话，烟雨儿心中忽而想起那人来，性子既威仪又霸道，运势却也比自己强上许多，她的爹爹即便声名尽堕，为江湖中人所不耻，却是真真正正光明磊落的一代大侠，反观自己亲生父亲，却是这般不善不慈不配为父之人。

烟雨儿嘴角溢出一丝极具讽意的笑容，抬手拿起那碗药来，一饮而尽。苦药方入喉中，便似烈焰入喉，仿若在嗓间生了一把火，烟雨儿吃痛不过，跪伏于地上，一双手抚住脖颈，痛的浑身颤抖，犹有心思暗想，“这老东西哪处寻来的劣质毒药，这般折磨人，还不如宫中瘴毒使的毒药，一颗下去，保证你立马归西。”

烟萧炽凝目看了一会，担忧她熬不住烈药，蹲下身子扶住女儿，给她度了一丝真气。

烟雨儿虽是剧痛之中，却知这人断不会给一个将死之人度真气浪费力气，原是自己猜想错了，那这人到底作何谋算？

烟萧炽伸臂抱起浑身痛的发颤的女儿，将她放置在床榻上，点住穴道防止有何意外，转身走向外间。

青城山间林深幽密，阳光洒在树上，透出斑驳的光影，映在那个独行的颀长人影上，一片光暗交替晦涩不明，那人眼见多年夙愿即将达成，素日里清俊的容颜上，露出一丝邪妄的笑意来，在深邃幽静的林间瞧去，既狰狞又可怖。

第三十九章

川蜀之地，各大门派、江湖俊杰不远千里纷纷赶赴青城山上，商谈围剿魔教之事，一时蜀中汇聚了各路群豪，共襄盛举。

月前，孟家堡堡主孟啸天举办六十大寿，广邀江湖人士与宴，不想喜事变惨事，孟家堡阖堡及与宴江湖人士数百人，一夕之间齐齐被莲华魔宫毒杀殆尽。事后更是一把火燃尽了屹立武林数十年的孟家堡，此事震惊中原武林，莲华魔宫更是众矢之的，人人共愤。

各大名门正派有意举办武林大会，共同商讨对抗西域魔宫之事，不想青城派先行一步，声称找到了孟家堡惨剧的真凶，广邀各大名门正派与会。

青城山下，一时变成武林焦点。

舒红夜领着女儿，暗地里打劫了身形相仿的太常庵一行人，将满头秀发盘在僧帽中，扮作尼姑样，混入了上山的人流中。

深秋时节，青城山上满山葱翠，不见秋季萧瑟之意，往日幽静葱茏的小径上，上山之人络绎不绝。

少侠魏晓出自江南一个普通的三流小门派，正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有意在江湖上闯出一番名望来，遂也随着几个相熟的少侠，同来青城山参加武林大会。

青城山路上，台阶层层叠叠通向天际，一眼望之不尽。魏晓初入江湖，未曾造访过各处名山大派，见到青城山这番曲径通幽之景，忍不住暗自咋舌，只是他的心神很快便被太常庵中的小尼勾了过去。

这小尼似是随着师父参与此会，与他一般未曾见过世面，一双清亮细长的眸子不住打量四周，肌肤白皙如上好的羊脂白玉，瞧去俏丽可人，倒不似那闭门清修的尼姑，反而似那红尘中的妙龄少女。

魏晓随着友人一路上山，边偷眼打量小尼姑。

明笙早已察觉沿途有几个登徒子瞧上了自己，她也不恼，在山路转折之时，回身冲着那少侠狡黠一笑，迷的魏晓怔愣之际，一不留神脚下一滑险些摔下山径。

明笙瞧见了，乐的前仰后伏，笑的不住揉着自己肚子，引来其他江湖人士诧异的目光。

若搁在往常，这些小事舒红夜也不会管束她，反而负手在一旁瞧女儿作怪，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周遭尽是敌人环肆，却得慎重些。舒红夜一拂尘打在明笙手上，眼神示意她勿要捣蛋。

明笙冷不防挨了一记拂尘，噘嘴回看过去，又被舒红夜瞪回来，到底不敢再闹，小媳妇般乖乖跟在舒红夜身后，碰上崎岖难行之地，间或伸爪牵住娘亲衣服一角。

舒红夜看明笙难得懂事安生，在山间周遭无人时，伸手执住明笙，领着她上山。

秋风萧瑟，舒红夜玲珑有致的身躯隐藏在宽大的僧袍内，不知为何，却有一丝孤清之感，明笙期期艾艾了半天，将一番话在心中翻来覆去滚了无数遍，终是开口道：“娘亲，对不起。”

却也不知这声“对不起”是为了哪一桩事情。

舒红夜纳罕的瞅了女儿一眼，这小家伙素来只有棍棒上身才会知错讨饶，平日即便知错也是一副死鸭子嘴硬的乖张模样，今日倒是难得。她暂缓了连日来的忧心，清冷的容颜里溢出一丝淡淡笑意，未多说什么，只是牵住明笙的手轻捏了捏，表示知道了。

我又怎会真恼恨了你，你便是犯下再大的过失我也不会松开牵住你的手，幼时那蜷曲着的小小的身影，便是让我在得悉哥哥的真相，失去阿青以后的岁月里，活下去的全部动力。

幽邃山径上，两个身影着女尼打扮，互相执手一前一后向山顶而去，不论前路如何，你永远是我，最重要的至宝。

午后时分，往日幽静古朴的青城派元明宫前，人潮熙攘，武林各家名门大派，享誉已久的江湖宿耆汇聚一堂，共商对抗魔教之事。

作为青城派掌门刘青峰的嫡亲师弟，如今派中武功第一人，青城剑客烟萧炽亲身立于元明宫前，迎接武林群雄贲临青城派内殿，因元明宫占地有限，容纳不下这许多人，便只有那武林中排的上数的寥寥几家大派，亦或是有名望的江湖宿耆、江湖俊杰被请入殿中，共商大计。

舒红夜二人扮作的太常庵原是小门小派，自是入不得内殿，只有在外殿一角饮茶吹风的份，舒红夜皱眉思索了会，眼神一角瞥到身旁勉强端着神情，实则小眼睛四处打量的明笙，伸掌推了推她道：“你不是整日里夸耀自己足智多谋么，想个法子让咱们进去那内殿。”

明笙见娘亲难得使唤自己，道一声：“得令，您稍候。”自己颠颠颠跑到元明宫前观察打量。

预备进入内殿的武林人士见这一貌美的小尼站在殿前打量，不约而同微微一笑，端足了架势抬步迈入内殿。万想不到，这被拦阻在外进不得内殿的年轻小尼，自身武功约莫还要高出他们许多。

明笙打量了一会，便瞧见先前上山路上，不住偷瞧自己的少侠赫然准备入内殿，她见之一喜，作出一副初入江湖的生涩模样，凑近了些，眼巴巴的瞧着少侠魏晓。
魏晓自身本派亦不显赫，不过是与武当派一名掌事道长有些姻亲关系，被捎带进去见见世面罢了，反正带一个是带，带三个也是带，索性将太常庵两位尼姑一道带进了内殿。道长万万想不到，自己一时之举，相帮的却是三年多前大闹武当山的两位魔头。

青城派见两人有武当道长作保，自是不会拦阻，放了两人入殿，在一角落坐了。

魏晓相帮了小尼姑，还想往她跟前凑，不想这小尼说变脸就变脸，进了内殿就再不搭理他了，变脸之快较之川蜀著名的变脸戏法尤快上三分。魏晓今时方知，山下的女人都是老虎，师父诚不欺我。

两人进入内殿，稍坐了片刻，只见占地颇广的元明宫内，已无方寸落脚之地。武林上有数的人物，尽皆汇聚此一殿之中，莫说少林武当，江湖上声威赫赫的四大堡，五大山庄，七大门派，除开被灭了满门的孟家堡，及一两家路途遥远的，尽数到场，许多只闻其名无缘一见的江湖耆老，亦是到场与会。元明宫内殿中，数百名江湖正道人士，济济一堂，殿外尤有数千名江湖人士聚于场上，可说是数十年未有的江湖盛事了。

若这场热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舒红夜倒真有兴致瞧到最后去，现如今群雄环伺，也只能见招拆招了。

少倾，诸与会门派到齐，大会便告召开。青城掌门刘青峰殿前说了几句群雄光临，蓬荜生辉的客套话后，便由青城剑客烟萧炽上前主持大会。

他也并无二话，作出一副又沉重又哀痛的表情，吩咐门人带人上来，舒红夜凝目望去，便见两个青城门人架着一名鬓发散乱的女子回到殿中。

烟雨儿平日里最是爱美喜洁，便是在床榻上婉转讨饶之时，也没有这般难堪颓唐的模样。舒红夜垂眸，纤手下移，暗暗捏住了桌面一角。

烟萧炽浑然不知，今日大会讨伐的对象赫然便在殿中，只面上作出一副沉痛模样道：“鄙人教女无方，小女烟雨儿幼时被摩尼教所拐，侥幸寻回后，万不想她竟早已入了那莲华魔宫中为虎作伥，更是一个多月前孟家堡惨案的真凶之一，数百条人命，天理昭昭，我半月前偶然得知真相后，万不能容忍这般恶行，如今唯有当着天下英雄的面，大义灭亲，从今而后，鄙人再不过问江湖中事，廖以谢罪。”言罢眼中当真滚落了几滴豆大的泪珠来。

武林群雄虽早是有所耳闻，见如今声望日隆的青城剑客烟萧炽当真大义灭亲，又说出退隐江湖的话语来，一时面面相觑。

被架在众人面前的烟雨儿，许是心有灵犀，抬头却正对上数百人中，那唯一的一人，即便着了僧衣灰袍，遮掩了那绝世芳华的容颜，千万人中，唯有你，一眼即可被我望见。

倘若能够开口，她多么希望她留下，却又希望她转身即走。然而那一日里，亲生爹爹对她下的，却非是什么要命的毒药，而是毒哑她的哑药，防备她在天下英雄面前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来，揭破他的秘密。

有很多话想对你说，有很多事想与你一同做，想一直呆在你身边，可这些恐怕已是奢望，如今我唯一的愿望，便只是想你活下去，好好活着，这世间，再无人怨你恨你，这样就够了，这样就好，所以，求求你，走吧。。。

隔着茫茫人群中，两人视线在空中一个交错，刹那间烟雨儿心中转过数道念头，终是错开了目光，不再向那个方向望去一眼。

舒红夜捏住桌角的手间愈加用力，生生在桌角留下了两个指印。明笙见了暗自着急，只是饶是她机变无双，亦不知此种情形下，敌众我寡，该如何是好。

武当掌门志徽子性情较为不羁，见众人都被青城剑客一席话噎住，便笑道：“烟大侠莫慌，小道奇怪烟大侠却是如何知晓了自家亲女却是莲华宫门人。”

烟萧炽早已将今日可能发生之事排演了数遍，见志徽子发问，涕泣答道：“烟雨儿行踪诡秘，我早已有所怀疑，月前她借口北上游玩，我便暗自跟着她，不想一时大意晚了一步，大错已然铸成。”言罢捶胸顿足，懊恨不已。

与会英雄见之，大多不疑有他，纷纷出言劝慰，有人说烟大侠高义，大义灭亲，与寒光剑影明若海天渊之别的，有说如今魔宫南下在即，南北双侠一隐一投敌，烟大侠万不可退隐江湖的，不一而足。

志徽子端坐殿中，眯缝着眼抚了抚须髯，暗哼一声，要杀自己亲生女儿的人，能是什么好东西不成，他瞥了对坐的少林方丈素因大师一眼，两人虽素来不对盘，各自暗地里向对方下绊子，此点看人的眼光倒是颇为一致。

烟萧炽戏演的的差不多了，袖风一展，抹去满面泪痕，大义凌然走向烟雨儿，真气凝聚掌中，一张清俊的面容带出几分狰然之貌，高声道：“鄙人今日便大义灭亲，当着天下群雄之面，为武林除害。”

他手掌高举，眼见那一掌即将落在女儿天灵盖上，将她立毙于掌下。

大殿角落中，倏忽站起一人，冷声高喝道：“住手。”

烟萧炽自是不可能住手的，他苦心经营多年的秘密被烟雨儿知晓，即便她已然被自己毒哑，难保不会出现何等纰漏，此刻他只想将这世间唯一知晓他秘密的人除之而后快。

然而他那一掌，终究没有落下成。

群雄环伺，凶险重重，刀山剑林，九死一生，形容今日之景，一点不为过，可是在那一掌将要落下时，她忘记了一切，只想阻止那人的鲜血溅落在自己眼前。

舒红夜一声“住手”喝出，殿中群雄纷纷望来，事情已然无可挽回，舒红夜匆忙中留下一句：“笙儿，保护好自己个。”

言罢一个轻功起落，鹤起翻飞，众人尚且来不及阻止，舒红夜已纵身攻向烟萧炽。

烟萧炽不想莲华魔宫宫主竟然敢混入大会之中，为了救回属下，竟在群雄环伺之下当众现身。只是他这一掌再落不下去，不得不回身自救。

两人掌力相接，烟萧炽本就不长于掌法，何况舒红夜这一掌本就是挟怒全力攻来，一击之下，烟萧炽登时后退数步，撞上大殿内的桌案方止住步子，勉强咽下喉间真气翻涌涌上的鲜血。

烟萧炽抬掌一挥，青城派门人立时奉上他常用的长剑。

三年前舒红夜南下中原武林一行，场中本就有不少人对她母女二人念念不忘，只是她先前略作了掩饰，不细瞧也不大显眼，如今展露了这一手大天魔掌后，谁人不识，这尼姑打扮的女子，便正是威震西域的莲华宫之主，舒红夜本人！

殿内诸人俱是震惊非常，志徽子道长与素因大师等人见状，面色沉重的合围而上，围住舒红夜一人。

舒红夜却未作理会，即刻挥掌击杀了那两名架住烟雨儿的青城门人。

烟雨儿多日未曾好生饮食，身子乏力，一离了依托，立时便软倒委顿下来，双膝尚未着地，整个身子便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身子哪里不好，可还能走。”

烟雨儿摇了摇头，示意自己无事，她不敢对上那人的眼睛，也不敢张嘴，怕被她瞧出自己已然哑了的事实，也怕对上她的眼睛就抑制不住自己的泪。

多年心愿，一夕达成，确是在这般情形下。她心中既是欢喜无限，又是忧心那人安危，况且如今自己武功被烟萧炽用重手法禁住，又多日未曾好好饮食，只是拖累一个罢了。

大敌当前，舒红夜顾不上细瞧烟雨儿状况，见她周身并无伤痕，只是不能开口言语，稍稍放下了一分心思。她一时又是恼怨烟雨儿忒不中用了些，打不过逃了便是，何以会被青城剑客捉住，一时又是暗恨自己一时冲动，却把明笙陷入了险地，

本来今晚想把这段写完，高估了自己呢

第四十章

青城山上古朴幽静的元明宫中，因着莲华宫宫主舒红夜骤然现身，殿中一时剑拔弩张，场间形势一触即发。

殿中不少名门大派，以少林武当为首，三年前或多或少都吃过舒红夜的苦头，此刻正主现身，自是不能轻易纵虎归山放她离开，届时被她一一击破就悔之晚矣了。

以武当掌门志徽子与少林方丈素因大师为首，各大势力为首之人团团合围住舒红夜。明笙所在那处角落里，周遭亦是被群雄重重包围，但她武功本就高出同龄人许多，众人看她乃是一妙龄少女，难免轻视些许，她的处境比之舒红夜却是好上许多，倒是不如何担心自己个。

此刻内殿数百高手环绕，外间亦有数千中原正道弟子虎视眈眈。眼见情况危急，明笙心念电转之下，心生一计。她自怀中掏出一颗莲花宫中信号弹，快速将自己身上的僧袍撕下一角，包裹住信号弹，以大天魔手的烈阳之力点燃信号弹，将之抛入人群最多之处，做完这一切后，方大声呼喊，“诸位今日便一起死在这青城山上吧，也试试我莲华宫的毒雾滋味。”

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连番动作，周遭人都看在眼中，只是诸人的解释之语却快不过烟气弥漫的速度，月前孟家堡惨案犹在昨日，满堂数百宾客除了与莲华宫早有勾结的寒光剑影明若海之外，无一逃生。

诸人有今时今日的武林地位，怎愿轻易葬生于此，也不知谁做了第一个，群雄均都掩上口鼻，狼狈的窜出了殿外。

舒红夜见女儿机敏，饶是情势依然危急，仍不由自主带出一丝笑意，暗想，这鬼灵精的。

她很快敛去笑意，矮身负起迈不动步子的烟雨儿，向周遭不愿离去的诸位掌门道：“殿内狭小，不若本座陪诸位出去过过招。”

诸掌门不明毒雾真假，料想外间空旷，毒雾随风飘散，伤人不易，且外间还有数千群雄在侧，任是莲华宫主武功盖世，今日也插翅难飞，遂从善如流，来到外间。

偌大的元明宫内，一时走的干干净净，殿中只余下舒红夜母女两与不能开口的烟雨儿。

舒红夜径直向殿门口走去，经过明笙时，压低声音道：“一会若有机会，你只管自己先走，不必。。。。。。”

舒红夜话未说完，便被明笙截断道：“娘亲安心，我一会寻着机会，肯定逃之夭夭，这些人轻功比不上阿婆，定是追不上我。”

虽是顺着自己的意思，可这话听着真别扭，舒红夜忍不住敲了明笙脑门一记，“什么叫逃，是正大光明的离开罢了。”

娘亲真是的，什么时候了还死要面子，哎。

舒红夜想想又不放心道：“你一会别傻呆着给我添乱，走了就走远点。我一人应付得来。”

“知晓了。”明笙浑不在意的满口应下。

舒红夜看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却也不恼，昔年她爹亦是如此，面上玩世不恭，实则胸中自有成算，明笙这遇事小小的机变，比之她爹当年还差的远了。

舒红夜不再耽搁，正了正背上的烟雨儿，防着她跌下来，毅然向殿外步去。

秋季的暖阳洒在青城山顶，映在背负一人，身着灰色僧袍缓缓步出殿外的人，竟有一股凛然无畏之意，殿外群雄一时鸦雀无声，竟无一人敢率先出头。

舒红夜站在殿前台阶之上，凤眸横扫过殿前洋洋洒洒数千人，中原武林泰半江湖名宿，精英俊杰尽数聚集于此，本是稳赢无败的局面，却不知为何，被这位魔宫宫主眼神扫过，背上生出一阵凉意。

烟萧炽被舒红夜大天魔手所伤，大天魔手实为昔年摩尼教镇教神功大光明手，除开练至最高层，可将掌力所及之处尽化虚无的通玄之境外，大天魔手尤具有散功之效，中掌者一身功力难以凝聚，若不经独门伤药医治，多年功力毁于一旦矣。

烟萧炽受伤不久，尚能勉励支撑。他苦心谋划多年，，甚至甘愿为虎作伥帮着摩尼教暗中为恶，无非是打着称雄于武林，号令天下群雄的野心，如今全盘计划被舒红夜打乱，如何能够甘心。遂压下伤势，手执长剑当先走向舒红夜，道：“舒宫主确是英雄人物，今日竟然携女孤身犯险，方才鄙人一时不察被宫主偷袭得手，现在却要向舒宫主领教一下威震西武林的大天魔手掌法了。”

有青城剑客烟萧炽打头，周遭各派不好坐山观虎斗，亦是纷纷出战。

舒红夜不愿逞口舌之力多作纠缠，将烟雨儿护在身后，背倚大殿门扉，防备有人从后偷袭，坦然应敌。

群雄中以烟萧炽、志徽子、素因大师为首，青城掌门刘青峰、峨眉掌门、雷家堡堡主、归元山庄庄主共计七人合力围攻舒红夜，只是诸人虽是武功高强，称雄当世，彼此之间却是缺乏配合，兼之受限于地理位置狭小，虽是七人合力，却全然未发挥出各自本领。

这边舒红夜背着烟雨儿，天魔舞轻灵魅惑的轻功功法便发挥不出来，只得以一手大天魔手掌法迎敌，边分神查看明笙那边动静。

但见素因大师一手天王降魔掌攻向舒红夜腋下，斜刺里烟萧炽与峨眉掌门两柄宝剑齐齐杀至，舒红夜两手几乎看不见影子，却在不可思议的角度在两人剑脊上微微一点，高手过招，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两人剑招受指力所引，剑尖竟冲着素因大师掌间撞去，三人不得不变招防着伤了己方，间不容发之际，归元山庄庄主以归元刀法隔开误冲向素因大师的剑招，舒红夜掌力后至，左手全力一击，真气倾吐击向一旁伺机进攻的雷家堡堡主，雷堡主功力远不及烟萧炽深厚，受此一掌整个人倒飞出去，鲜血立时从喉间溢出。

见雷堡主倒下，立时有旁的人补上他的空缺。

舒红夜倚着地理之便，边顾惜烟雨儿安危，边与诸大高手缠斗不休，两盏茶时辰后，峨眉掌门与归元山庄庄主亦是身上带伤，退下战局换上了旁的高手顶上。舒红夜肩膀手臂各中了一掌一剑，行动间却也大受影响。

舒红夜在中原各大高手环伺下能坚持如许之久，一是各人配合不当，不能发挥全力，另一方面，更是她乃是昔年经历了尸山血海，五蛊炼王，经历重重生死险关从地狱中闯出了一片天地的杀将，论实战经验之丰富，犹在场中所谓武林宿耆之上，方能在诸大高手轮番围攻之下，对峙这般久。

时间一点点过去，另一边明笙亦是被诸多年轻俊杰包围，那引她进入内殿的少侠魏晓此时方知，所谓的年轻小尼姑竟是魔宫少宫主，只是他却也无能作出什么了。

明笙周遭不若娘亲那边被中原武林顶尖的高手围攻，且身无负累一身轻松，她当真遵照着娘亲的命令，边打边撤。

明笙身怀大天魔手和梦幻泡影当世两大绝顶神功，周遭人武功不若她远矣，竟生生给她杀出一条路来，沿着下山小路轻功逃走，场上群雄分出一小半追向这位魔宫少宫主，余者仍是留在场中，防备魔宫宫主有何举动。

舒红夜见女儿当真弃她不顾跑了，反倒松了口气，这孩子这般洒脱，倒是件好事，古来为情所困，为恩义所扰，到头来愁苦一生，至死不能忘怀之人，比比皆是，反不如看淡这些情情爱爱，来得自在逍遥。

她心思一杂，腰间一时不甚又中了一剑，汩汩艳红的血染红了身上灰色的僧袍，舒红夜不由大怒，心道：“伤了本座的腰，以后还怎么在床榻上发力，大展威风。小子该死！”

她极怒之下，掌力发挥至极处，烈阳与阴寒的掌法四射狂扫，生生逼退了诸大高手一瞬，却也牵动身上伤势，一时血流如注。

然舒红夜是何等样人，自是不会错过这一瞬之机，她将烟雨儿扛在肩上，压的受伤的左肩血流更快，却也顾不上了，冲着合围中功力最弱的一人冲去，悍勇无畏之下竟俄当真被她冲出包围，只是外间却是层层叠叠，千余人环伺。

舒红夜并未如明笙一般，沿山路一路杀下去，反而向广场侧面一路杀去，连番运功加速了身上伤势，整个人如浴鲜血。

她背上的烟雨儿不能言不能语，只能无助的伏在她的肩上，滴滴滚落的泪和舒红夜肩上的伤混合在一处，分不清哪是血哪是泪。

舒红夜一路杀至青城山山侧一角，巍巍高山，拔地千余丈。

场上群雄看去，舒红夜一袭僧衣已然变作血衣，在萧瑟的山风间衣袂翻飞，恍如杀神降世，地狱恶鬼临尘。

她淡淡一笑，朗声道：“今日中原武林所赐，来日本座必将一一偿还。”

莲华宫宫主舒红夜，本就是睚眦必报之人。

言罢转身，将背上的女子搂在自己怀中，纵身跃下山顶。

众人抢上崖边，只来得及看见一个绛色的身影越来越小，坠下山间。

空谷回声，寂寂无言，山间只有恒常无序的风无声的回应着众人，然而今日一战于中原武林，究竟是福是祸，如今却是谁也不知。

想把武打场景写好一点的我失败了，遁走，奔奔奔。。。

第四十一章

舒红夜进入元明宫内殿之前，便将青城山各处地势观察了十之七八，她搂着烟雨儿跳下山间，亦是选了一处山腰地势缓和之地，饶是如此，舒红夜身上伤势不轻，带着浑身功力被禁的烟雨儿坠下山间，依托青城山间密林稍作缓冲，两人仍是重重跌落在地，压断了无数树间枝桠，烟雨儿有人肉垫子作缓冲尚且还好，舒红夜连番运功，血流不止，又被烟雨儿这般重重一压，险些背过气去。

两人歇息了约莫半柱香时辰，稍稍止住伤口流血。心知此处非久留之地，遂强撑着动身离开此地。

舒红夜亦是察觉烟雨儿身上状况有异，只是此刻无瑕细究，只能寻到安全之所再做打算。

两人互相搀扶，勉强行出半里多路。

自摩尼教被哥哥带领同胞们覆灭以来，这二十年间，舒红夜从未曾这般狼狈不堪，仿若又回到昔年，生死不由自主，命运皆在他人掌控之中的日子。

两人走出不多久，舒红夜身上伤口迸裂，在林间树丛中留下斑斑血渍，烟雨儿瞧见她伤势加重，伸臂扶住她，眼神示意舒红夜歇息会，只可恨自己口不能言，此处也无纸笔，诸多掏心掏肺的言语尽数无法出口。

两人拉扯了会子，山上的武林人士循着沿途的血渍终是追踪到两人行迹，烟萧炽勉强压下身上大天魔手的伤势，亲自率领青城门人赶到。

烟萧炽在门人面前，作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道：“舒宫主，你诸般恶行今日终有报应，这幽幽青城山，便是你的葬身殒命之所！”

此刻舒红夜虽是不明真相，却与武当掌门志徽子想到了一块去，这般坦然的牺牲自己女儿，能是什么良善人么。她凤眸横扫周遭一圈人等，笑道：“那要看诸位有没有那个命留下本座了。”

舒红夜将烟雨儿护在身后，强撑伤势与诸人缠斗，身上大小伤口尽数迸裂，在幽密林间，洒下一片鲜红。

身后烟雨儿撑着一颗老树，口不能言，只能忧心的看着场中。

舒红夜战得片刻，伤了数名青城弟子，身上亦是失血过多，头昏目眩，难以为继。烟萧炽见她力疲，立即抢上，运起三十六手轰雷剑法，招招式式如明光湛放，轰天雷响，在幽静深邃的林间，带动起好大的声势。

舒红夜一掌逼退两名青城弟子，脚下步子一个踉跄，立足不稳，烟萧炽的长剑已然杀到，散发的寒芒的一点长剑刺进了一个血肉之躯里，却是场中两人意料之外的另一人。

烟萧炽一声悔痛的喊道：“雨儿！”即便他膝下儿女无数，为着自己的野心早已牺牲这个女儿良多，此刻，手中长剑亲自刺入她的胸口，心中仍是一痛。

舒红夜怔怔看着那个身影挡在她的面前，与二十年前那一夜，明诃的身影恍然重叠。曾经睥睨西武林，威震一方的莲华宫主，第一次在人前，眼眸里留下一行清泪。

诸人一时怔忪在当下，远处林间传来窸窸窣窣之声，却是其他路的追兵已然赶到，正当此时，一声少女清脆的声音响彻在林间。

“谁敢伤我娘亲！”

明笙摆脱掉追兵，折返回来，正正撞上这一幕，她此刻功力并未折损太多，对付诸人已是足够，不多时数个青城门人便或死或伤，场中除了青城剑客烟萧炽外再无他人站立。

明笙不想放过此人，怎奈远处已然可见追兵的身影，烟萧炽成名江湖已久，与他打斗起来胜负难料，届时母女两都难脱身，明笙咬牙拽住娘亲的手就走。

舒红夜此刻整个人一片恍惚迷茫，被女儿一带，踉跄了两步，身前烟雨儿胸中一剑贯穿肺腑，胸腔间伤口的淤血漫向嗓间，她心知自己已然活不成了，只是不愿在那人面前的最后一眼，却是满身狼狈，强忍着咽下嗓间的血腥。

舒红夜踉跄中回过神来，回身欲牵住烟雨儿的手，错身之际，两人指掌之间缓缓擦过，乏力的两人终究没有握住彼此的手，烟雨儿唇角露出一丝似欢喜似悲凉的表情，缓缓向后栽倒，身子倒在林间地上，溅起一片尘埃。

那便是舒红夜看见烟雨儿的最后一眼。

那双曾经武功盖世，搅弄江湖风云的手，终于什么也没有牵住，什么也没有留住。

明笙带着娘亲辗转多日，幸得她如今武功颇有成就，为人亦机敏，数次摆脱前来追踪的武林人士，经历两月余，抵达陇州境内关山，翻过关山，前方即是西武林地界。

前朝诗人有言道“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说的便是关山的难以翻越。

虽然越过关山即可抵达莲华宫势力范围，但要越过关山，必经过唯一的一条关陇古道，古道地势险峻崎岖，若搁在往常，明笙自是不在意，只是如今娘亲有伤在身，因为伤势颇重，沿途缺乏休养，兼之舒红夜一直沉郁寡言，伤势恢复的便更慢些。

明笙瞧在眼里，暗自着急也无奈何，赶路的间隙多方开导娘亲，或是嬉戏逗趣或是插科打诨，舒红夜面上皆是难以露出一丝笑模样。

这日，两人抵达关陇古道前方数十里，眼看盘下的马车再行进半日路程便可到达，明笙坐在车前充作车夫，手执着缰绳不错目的赶路。

眼瞅着马车行了大半个时辰，车厢内舒红夜一丝声息也无。明笙暗自忧心，遂道：“娘亲，你掀起车帘看看四周，我们估摸大概多久能到关陇古道？”

话音随风飘散，一丝回应也无，近来舒红夜常常这样，问上十句能答上一句已是勉强，明笙不死心又道：“哎呀，娘亲，你说追踪我们的青城派和雷家堡门人，到了关陇古道会不会折返？”

。。。。。。

“娘，您闭过气了么，呜呜呜，女儿这就去给您置备棺椁。”话音方落，车厢内突然砸过来一个竹筒水壶，明笙猝不及防，饶是迅速躲开，仍是湿了半边衣衫，手臂上被砸的生痛。

明笙揉着被砸痛的手臂，噘嘴回望向摆动的车帘道：“您呐，好歹吱个声，不然我犯得着咒您么，您可是我亲娘哎。”

“吱。”

明笙。。。

明笙回望车厢，一时没注意前路，两根树干之间隐约有一线银光若隐若现。疾驰的马奔过银线，行出数步忽而马蹄竟至断裂开来，轱辘滚动的车轮亦被银线倏忽划过，从中断作两截，失去平衡的马车向前冲出一小段路继而倒在路边。

明笙轻功纵起好歹没被马车牵连，她来不及惋惜这匹被她用来拉车的千里良驹，纵身跃到车厢边，掀起车帘看过去，舒红夜躺在车厢中，嘴角溢出一丝血渍，似是内伤复发，明笙大惊道：“娘！”

明笙顾不上隐在暗处环伺的敌人，赶紧将娘亲抱出车厢，舒红夜埋首在女儿纤瘦的肩上，将血渍尽数蹭在明笙衣服上。

精铁掺入白银制成肉眼几不可查之银线，江湖上会使出这一手的，除却雷家堡，并无二家。

舒红夜虽是打坐中猛然受惊，内伤复发，却也未将这些宵小之辈放在眼内。她伸手揪住明笙的小耳朵，恨恨道：“你方才说什么来着。”

明笙心道，您刚才不都吱声回应了么，还来问我。

“有胆就再说一遍，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

明笙虽是耳朵在娘亲手上，面上却绽露出笑模样，喜道：“娘亲你不伤心了么。”

“哼，本座不过是打坐调息，这些时日懒怠说话罢了，你日日哭丧着个脸，就是想咒你娘早死是不？”

“哎呀，女儿怎敢，您且松开手来。”

埋伏在林间的雷家堡门人，眼见莲华宫主竟至于无法从失去平衡的马车中跃出，定然伤势未愈，但两人一副从容不迫的模样，尤有心思谈笑，却又难以捉摸对方究竟还保存有几分实力，只是如今形势已成，骑虎难下，遂各自从林间跃出，忽忽三十余人，呈合围之势包围住舒红夜二人。

更一点点，表示我农药开黑也不忘码字。

舒红夜略瞟了一眼对方，并未放在心上，雷家堡素来以奇巧淫技、精炼锻造之术名列江湖四大堡之列，论手上功夫，只是稀疏平常，以明笙今时今日功力，应付起来绰绰有余。

舒红夜打发明笙出去应敌，自己倚在路边树旁，状似悠闲的观看战局，实则大半心思用来调息紊乱的内息，她自幼以来屡遭变故，看似深陷红尘情欲，野心勃勃，实则内心坚毅，为达愿望不惜一切。

因烟雨儿惨死之事，使得舒红夜终于下定决心，修炼近千年来无人一窥究竟，传说中的大天魔手第九层，依托从孟啸天处取得的摩尼教羊皮古卷，再加上舒红夜本身天资非常，已然推演出大致的行功路线，只是大天魔手一至八层乃是体内两股真气分叉行功，两股真气绝无交汇可能，出招之时亦是烈阳与阴寒两股掌力分别发力，现骤然将两股雄浑的真气合流并招，风险极大，稍一不慎，轻则经脉俱损，武功全失，重则性命危矣。

她这些时日身上伤势好转泰半后，便在钻研第九层行功法子，先时在马车中稍稍试做运功，两股真气甫一接触，经她雄浑内力压制下，尚且还能在体内运转，谁知骤然遇险，马车翻在路边，她真气走岔，体内旧伤复发，实际已是半点真气也使不出了，现在状似悠闲的倚在树旁已是竭尽全力。

那边雷家堡来人看似气势汹汹，所携带暗器、雷火、奇形兵刃亦是不少，只是到底真实本领有限，明笙身携世间罕有的两大神功，其中梦幻泡影合招之式虽耗损功力颇巨，但对上敌手人数众多之时却是正好。她瞧出娘亲身子似有不妥，遂想速战速决，与雷家堡门人略作缠斗后，便使上梦幻泡影合招之式，师尊迦叶法王以这一招纵横天下，几无敌手，曾在莲华宫以这一招之威荡平占地数百丈的莲华宫巍峨大殿，明笙使出来自然不若迦叶法王那般惊绝世人，威力无穷，甚至招式亦未圆融贯通，乃是强行运功，勉强使用出来罢了，徒具其型不显其神，饶是如此，亦是将三十余雷家堡门人击杀泰半，余者受招式波及，伏倒路边再起不能。

明笙一招使出，真气为之一空，膝盖一软险些跪倒，她勉强站立稳，想搀扶娘亲离开此处。

明笙向娘亲走出数步，路旁林间缓缓步出一人，背负一把长剑，面貌清逸俊朗，瞧去颇为正气。舒红夜乍见此人已然明了，以她母女二人耳力，断不可能毫无察觉烟萧炽来到，定然是这人早已埋伏在林间屏息静观她们双方对决，待她们气力耗尽，雷家堡门人更是伤亡惨重后，方才施施然出来，以图渔翁得利。这人虽是名满江湖的青城剑客，行事却这般为人所不耻，想起烟雨儿死前的种种异常，甚有可能临终前在自己亲生父亲处遭遇了何等不堪的磋磨，若非是此时自己真气压住伤势已是勉强，无力运功动武，只想将此人大卸八块，以泄心头之恨。

眼见场中舒红夜无法运功，明笙无力再战，两人正是形势危急，另一边林中一阵不寻常的风声隐隐传来，两人均是心内一喜，武林间轻功登峰造极，踏雪无痕，过草成风者，唯有踏雪无踪梅清颜一人耳。

烟萧炽自是不知有救兵赶来，他身受大天魔手伤势折磨两月有余，眼见一身苦修的功力日渐消散，将青城派发扬光大，自己称雄武林的美梦终究是镜花水月，梦幻泡影，甚至错手亲手杀了自己的女儿，种种怨愤之下，立誓要向舒红夜寻仇，此刻正是大好的良机，否则纵虎归山，翌日青城派危矣。

烟萧炽抬手拔出背上长剑，缓步走向舒红夜，近前到这位威震西武林的魔宫宫主身前半丈有余，长剑毫无花哨的平平刺出，本是毫无意外的一剑，却被意料之外的一颗石子击中，偏离了半寸，舒红夜借机向旁一歪躲了过去。

依着石子力度判断，来者功力不深，或者是功力耗损过巨，不足为惧，烟萧炽不急不忙的转身看去，果见林间急急奔出一人，行动间恍然如风，迅捷非常，只是梅清颜因为多日来连番赶路，搜寻舒红夜母女二人下落，功力消耗太多，对上被大天魔手伤势磨损了小半功力的青城剑客烟萧炽，却有些勉强。

只是寒光剑影踏雪来夫妇二人自来焦不离孟，既然梅清颜来到，明若海定然在不远处，烟萧炽稍作踌躇，舒红夜见机勉强提气，行至梅清颜身旁。

梅清颜一拉一带，将舒红夜、明笙母女两掩在身后，轻声道：“别怕，谁欺负你们，阿娘给你们报仇。”昔日正气无双的一对侠侣，在武林正道与亲情之间，终究做出了抉择。

路边尸骨累累，遍地哀鸿，与舒红夜幼时的修罗炼狱并无二致，却是有一个身影护在她们的身前，坦然面对敌手。恍然间，阿娘并不伟岸的身影与哥哥明诃、阿青、烟雨儿的身影重叠在一起，原来，自己从不孤单，原来，比起在这沉浮世间挣扎的芸芸众生，自己从来都是有一丝幸运的。

这些时日，在舒红夜心间压着的乌云，此刻终于消散。

她虽是伤重疲敝，站立都是勉强，心间却是一松，抬臂将明笙搂住，半边身子压在明笙身上。

明笙嘟嘴道：“娘，你好重呀。”

“闭嘴，若不是你不好好赶车，我会这样子么。”

好像是这么回事？可是。。。。。。

两人顾不上计较先前的事，梅清颜手被在后，冲两人做了个快撤的手势，心知阿娘轻功盖世，即便不敌也不会如何，两人步履艰难的向关陇古道行去。

两人离开不久，烟萧炽被梅清颜缠住脱身不能，恨声道：“梅清颜，我掌门师兄率领门人马上就赶到了，依你现在的功力，只怕拖不住我们。”

梅清颜笑道：“不怕不怕，我夫君也马上就赶到了。”

“若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只要你放我过去，我烟萧炽定会在天下英雄面前为你们夫妇作证，你们大义灭亲拦下莲华魔宫宫主二人，届时寒光剑影一世侠名亦可以保全一二，不至于行走江湖，沦为人人不耻的鼠辈，”

梅清颜呸的一声道：“依我看来，卖女求名之人，才真正为人所不耻，这种事我是做不来的，您还是另找同道中人吧。”

梅清颜所言正中烟萧炽痛处，两人一个功力有损，一个连日赶路耗损颇大，仍是恶斗不休。

不久后，赶来的明若海与妻子汇合，对峙青城掌门刘青峰、烟萧炽一行人，终是拦下了追兵，让女儿、孙女得以顺利脱身。

有时候，为了心中最重要的至宝，人真的可以舍弃一切。

第四十二章

舒红夜二人穿越关陇古道，翻越关山，跋涉数日后抵达西武林地界，便有莲华宫门人前来接应，不久二人即回返莲华宫。

明笙立于雪山半峰，看见重新营建的莲华宫大殿，与三年前一般无二，然而时移世易，很多事已然不同。

莲华宫阖宫上下在殿前恭迎宫主大战归来，只是莲华五使，已然缺一，明笙侧首望着娘亲侧颜，舒红夜似是满目怅然的凝视莲华宫巍峨匾额。

雪山上白雪皑皑，银白一片，微淡的日光透过山峰折射在一众人面上，其中魔佛尊半张被毁坏的面容尤其显眼。舒红夜视线扫过众人，在魔佛尊那半张被毁损的面上停驻了一会，续道：

“诸君都是同本座一道从摩尼教中厮杀出来的，从小到大，我们大半的同胞不是死在了摩尼教的训练中，便是战死在了与大明尊摩罗天的最后一战，从摩尼教脱身后，大家伙本是打算各奔东西，寻找自己家人，然而，时隔二十年，不是难以寻找，即便找到，终究从小没有在父母膝下长成，情感淡漠，日前烟雨使者被亲父逼杀之事，想必诸位已然知晓。”

“当初我们被西武林诸多势力觊觎，用种种手段逼问摩尼教遗宝的下落，迫不得已之下，本座得诸君协助，建立了莲华宫这番基业，为被残害的同胞们报仇，然而日前青城山一战，我莲华宫与中原武林已然势成水火，难以相安。这一片地界，是吾等最后的容身之所了，本座绝不容有失，为了对抗中原武林，本座决定闭死关，修炼大天魔手第九层，不成功绝不出关。”

诸人听宫主打算闭死关，均是大惊失色。

所谓闭死关者，意味着闭关者不突破绝不出关，要么一朝突破，要么死于修炼之中。何况大天魔手脱胎于摩尼教镇教神功大光明手，传说大光明手第九层除了创教者摩尼尊者之外，近千年来无一人得以修炼成功，修炼方法早已失传，便是宫主天赋异禀，超脱常人，如何能从无人履足的路上，踏出一片路来？

诸人均是纷纷劝阻舒红夜，唯有明笙随娘亲一同经历了青城山一战，心知娘亲遭逢诸般变故，心意已定，劝阻也是无用。

舒红夜交代诸人在她闭关期间听从明笙调派，凡事明笙同二位尊者商量着办理，明笙难得乖巧，一一应下。

舒红夜执着明笙的手走向密室的道路，嘱托道：“你身携当世两大神功，梦幻泡影合招之式威力巨大，适合群体对战，但是用招之后耗损过巨，以你如今的功力，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使出，还有两门功夫切记不可同时使出，否则真气冲突，后果难料。”

明笙回道：“法王师父亦是恳切交代过，所以我虽是一直想试上一试，总也不敢，不如娘亲帮我参详一下梦幻泡影的功夫，可有两门功夫同时施行的可能。”

舒红夜淡淡瞥了明笙一眼，她如何不知晓女儿的心意，不过是担忧自己因迦叶法王之故而要闭死关，出卖师父的功夫想劝住自己罢了，不过自己到底是当世第一宫之主，有自己的骄傲与坚守，翌日修炼有成，能与当世第一人迦叶法王一战，亦是何等的快意，何等的震慑世人，怕是足以传颂百年的一战吧。

舒红夜面上露出一丝清浅的笑意，忽而回身轻轻搂了明笙一下，温暖的身子一触即离，回身走向密室的门扉。

那扇黝黑的大门关上之前，有一句声音传来：“这些时日你表现好，我就允了你和鹤家那丫头的事情。”

明笙乍闻此言，一直沉郁的面上露出一丝喜意，继而想到娘亲闭的乃是死关，这丝喜意又很快消弭无踪了。

八个月后。

莲华宫大殿内，明笙立于上首，听暗月使者来报，因舒红夜顺利回返西武林，明若海夫妇成为众矢之的，被各大门派围杀，形势不容乐观。

明笙皱眉听着暗月使者的禀报，按说以阿爷阿婆的武功，短时间内应是无虞，只是从人人殷羡的一代大侠，沦落到如今的境地，心理上的落差该是何等之大，其实只要阿爷阿婆自关陇古道回返西武林，定居在此，自是无人敢说什么，可阿爷虽面上和蔼，内里其实同娘亲一般，实是自傲非常的一人，如何肯轻易接受女儿的庇护。

这数月以来，中原武林也曾两次广邀各派好手，前来进攻莲华宫，均被明笙及二位尊者化解，第二次明笙更是利用地势之便，引雪化水淹向中原群雄，使得来犯之人死伤惨重，短时间内中原武林应是不会来犯。

将其中利害分析清楚，明笙处理完宫中事物，起身来至娘亲闭关的密室。

八个月来，舒红夜一直足不出户在密室内闭关，密室中偶有真气嬴荡，引起巨大响动，大多数时候却是寂然无声。

明笙在密室外，小声道：“娘亲，我打算动身去中原一趟，接阿爷阿婆回西武林定居，您可同意。”

密室中自是无人回应。

明笙又压低了一分语调道：“您不说话，便是同意了，这些时日中原武林来犯了两次，都被我率领众人打退了，短时间应是不会再来，宫中有魔佛尊、暗冥尊坐镇，不会有失，那我收拾收拾走了啊。”

明笙说完赶紧就跑，走出数步回身又道：“您同意了的，回头可不能找我茬，不许骂我，更不能打我，说好了的啊。”明笙似身后有猛虎追赶一般，话音未落人已走远。只是她走后不久，密室内真气涤荡，引起轩然巨响，比数月以来任何一次都要剧烈。

武当山南岩宫旁，一群猕猴在树间嬉戏，争抢猴儿酒，一名老道站在树下，拈须笑眯眯看着猴儿们打闹，冷不防一只猴儿跳下树来，窜上老道的肩上。

武当山的猕猴与山上的道士们素来相熟，毫不怕生，老道亦不奇怪，将腰间悬着的酒葫芦拿下来，给猴儿灌了一口，猕猴眯着眼咂摸了下酒中滋味，犹觉不够，在老道肩上蹬腿搓手，老道士啧了一声道：“真是贪心的猴头。”念念不舍的又给猴儿灌了一口，不想猴儿嫌老道士小气，含了半口酒，猛地喷向老道士。

！！！如此近的距离，饶是老道士武功冠绝当代，触不及防之下亦被喷了个满头满脸，气的在树下跳脚大骂，树上围了一群猕猴咯吱咯吱嘲笑老道士。

老道士卷起袖子就欲轻功纵上树去，教训这群乖张的猕猴，不妨一青年道士匆匆而至，将一封信函交予老道士。

志徽子用道袍草草拭去面上的酒渍，接过信函，见上首直书：武当掌门志徽子道长敬启，少林素因拜上。

志徽子啧道：“老道士最讨厌北边那帮子秃驴了，作势要撕毁信函。”慌得青年道士扑上前去，拦阻道：“掌门，不可啊。”

志徽子撕信的手转了个弯，在小道士头上重重一敲，“处事不惊，遇事不慌的道家风范呢，慌什么？”

他戏弄了小道士一番，出了点子被猴儿戏弄的气，才施施然打开信函，却是因莲华宫之事，少林欲亲自出面，一来邀请武林各派围剿武林败类寒光剑影踏雪来明若海夫妇，二来商议三上西武林，攻打莲华宫之事。

本来此番事宜，以青城派最为积极，然大半年前，青城剑客烟萧炽被莲华宫主舒红夜的大天魔手所伤，武功大减，门中精英二次远赴西武林攻上莲华宫，却被莲华宫少宫主舒明笙设计或是伏击或是利用地势水淹，损失泰半，门中元气大伤，再也不敢出头。

以志徽子与素因大师的眼光来看，青城剑客烟萧炽对待亲女尚能刻薄无情，反不如现今声名扫地的明若海洒然几分。只是莲华宫对中原武林威胁日甚，一旦舒红夜伤势痊愈，必会一报当日青城山围杀之仇，

即便不想与少林那帮秃子为伍，而今之势却是不得不为，志徽子吩咐人取来笔墨，亲自以狂草书写了一封回函。

几日后，莲华宫密室内，一阵博大荡然的真气在室中回荡，不若前几日真气肆虐，声势浩大，真气回荡寂然无声，偌大的一间精铁铸门，云石砌就的密室，随着真气掠过，整间密室竟然渐渐化作细沙，从一归于无。

羊皮古卷所载：混沌之初，太初之始。虚无之间诞生光暗，明暗相交，善恶混淆，纷扰不息。

千年来，终而有人从昔年摩尼尊者撰写的宗派总论中，这寥寥数句隐晦之言里，反复推论演算，练成了摩尼教的镇教神功，而练成者却是参与覆灭摩尼教之人，若摩尼尊者泉下有知，也不知作何想法。

然而无论如何，失传千年的惊世之招，于焉现世。


第四十三章

一个月后，青州城柚香阁中，明笙躺在阁中头牌青柚的怀中，由着小姐姐素手轻轻拨开橘子，喂给她吃。

青柚喂了一瓣橘子，看她吃下了，便道：“你找我打听的事，我已找人探听清楚，日前明若海夫妇似是曾在临近的冀州出现过，不过已是两个月前之事了。”

明笙咽下嘴里甜甜的橘子，在青柚脸上香了一口，道：“小姐姐办事，就是麻利。”

“那是自然。”青柚得意道，自己怀中之人虽是女子，容颜瑰丽犹胜自己，眉眼间亦有三分英气，据闻是名噪一时的西域密宗，迦叶法王亲传弟子，这人论家室容貌胜过世间多少男儿，青柚也不在意她是女子，伏身凑前，唇齿尚未落上那人的唇瓣，门扉被人从外猛力踹开，生生将栓门的木栓踢作了两截。

青柚受惊之下，便也吻不下去了，却见来人面目清秀可人，只可惜左脸颊生了一蝶形胎记，此刻这清秀佳人手提重剑，柳眉倒竖，怒气冲冲的把青柚的怀中人瞅着。

青柚见了来人，唇角微弯，嚯了一声，“我道是谁这般大的气性，原来是城中鹤家嫁不出去的无盐女。”

鹤小莲乍闻此言，怒气更甚。

明笙见状怕莲姐姐气恼之下伤了青柚，忙捂住她的嘴，轻声道：“姐姐别乱说话，当心惹祸。”却不防被青柚捉住手，在她青葱修长的手上轻轻啄了一口。

鹤小莲见明笙竟然帮那青楼头牌说话，更是气的脸色煞红，这人先时说是为了阿爷阿婆，又想念自己，瞒了那般凶神恶煞的娘亲，偷偷跑出来，如今竟又被自己撞破到处偷吃，说来自己次次抓她都是在青楼妓馆，每每如此，场场不落空。

想到自己初见她便是在安阳县妓馆，父女两被鬼迷了心窍要赎回这可怜的沦落青楼的小魔头，结果自己从此沉沦，甘受世人非议也愿与她相守在一起，可这人每每四处胡为，拈花惹草，没几日省心的。

鹤小莲气的跺了跺脚，拎着重剑蹬蹬蹬竟而跑了，边跑边擦了下眸中溢出的泪。

明笙呆了一霎，身旁青柚瞧了一会两人行迹，楼中亦有相好的姑娘，但凡姑娘和旁的人亲近一丝丝，另一人必要吃味，她于此道亦很娴熟，见状推了明笙一把：“愣着干啥，还不去追。”

明笙被这一推之下回过神来，连忙追出去，青柚以手撑颚瞧了一会，啧啧道：“那样的女子也有人爱，哎。”

最后也不知明笙使了何等手段，终把莲姐姐哄的回心转意。

次日，明笙在青州城内辞别了师尊迦叶法王，与鹤小莲相携前往冀州打探阿爷阿婆的下落。

冀州乃是天下九州之一，居九州中心，水源丰沛，土壤适宜耕作，自古以来人口汇聚，乃是中原地带泱泱大州。

莲华宫在中原武林的潜伏势力原先由烟雨儿统管，烟雨儿身故以后，便由暗冥尊接手管辖，明笙作为莲华宫少宫主，调派起来自是无甚问题，只是日前宫中暗探除了传来明若海夫妇在冀州沧城出现的讯息外，亦报来宫主神功大成，已然出关带着众多宫中高手向中原武林而来。

闻知这个消息，明笙本来捉勺给莲姐姐添汤的手不自觉一颤，洒落几点汤汁，溅在手背上落下一片红痕。

鹤小莲见了，掏出帕子给明笙擦拭汤渍，只是她那执帕的手略有些发颤。明笙一时没注意到莲姐姐亦是怕的不行，哭丧着脸冲她道：“怎么办，怎么办，娘亲要来了，宫里肯定会传讯给娘亲我在这里的，我当日是瞒着娘亲偷跑出来的，被抓回去定然要变着法子整治我，呜呜。”

鹤小莲收好帕子，试探着问：“既然莲华宫中门人听你调派，不能叫他们帮你瞒着些，能躲一时是一时，待你娘久不见你，气消了些再去见她。”

“不行不行，莲华宫里人都听我娘亲的，肯定不会帮我瞒着我娘的。”明笙摆摆手示意此法子不通。

“那。。。”鹤小莲一连出了好几个主意，不是不可行就是明笙被娘抓回去更加没有好果子吃。

两人对坐一时颇为惆怅，一个惧怕回家见娘亲，一个害怕未来婆婆，均是战战兢兢如临大敌，一顿饭也吃得没甚滋味，匆匆用毕便赶赴冀州沧城，寻觅阿爷阿婆。

两人赶了数日路程，临近沧城郊区，天色已近黄昏，距离城中尚有数十里路程，两人便打算在附近农家借宿一晚，明早再行赶路。

不想好巧不巧，正撞上打算去村中荒庙住宿一晚的少林寺贞本大师及寺中精英弟子。

少林寺此次牵头对抗莲华魔宫，围杀明若海夫妇，一来为中原武林安危着想，二来亦是起意重振少林寺武林魁首的江湖地位，故而行事颇为慎重，除开掌门人素因大师亲自运筹帷幄，居中调派，三位贞字辈师叔祖亦是出动了两位，各自率领寺中精英与武林各派汇合，围杀明若海与梅清颜二人。

昔年舒红夜携女远赴少林寺一探寺中虚实，诸位僧人除开对声威赫赫的莲华宫主本尊念念不忘以外，对舒明笙这位莲华宫少宫主亦是印象深刻，过了这些年仍是挂怀于心。双方甫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势不两立之状。

明笙素来机警，担忧拖累鹤家，一边防备少林寺僧众，一边道：“鹤小莲，你吃了我宫中独门毒药，还不听我调派，杀了这些秃驴。”

鹤小莲常随爹爹在江湖行走，如今日日与这小魔头厮混在一处，难保不被人辨认出来，若让爹爹也陷入明大侠夫妇一般的困境中，便实在是不孝之至了，闻言略为一顿也明白过来，这人虽看似不着调，喜欢四处招惹野花浪蝶，偶尔不经意间，却有些细腻的温柔心思。在关键之时的柔情爱惜，比之整日里甜言蜜语，紧要关头却弃而舍之之辈，实在是强上太多，或许鹤小莲便是深陷在明笙这偶尔的温柔中，沉醉难醒，不可自拔。

那边贞本大师却是怒道：“果然是魔宫之人，青城山一战，方丈一时心善放跑了汝母女二人，如今竟然用毒逼迫北侠鹤梦白大侠之女，好一手算计功夫。”

明笙面露讥讽，冷笑道：“明明是我娘亲神功盖世，尔等自己武功不济，围杀不成罢了，说什么一时心善，也不怕被人听到笑掉大牙。”

论口舌之争，日常念经颂佛的贞本大师实在不是明笙对手，此刻只想擒下明笙，逼这小魔头交出鹤小莲所中之毒的解药，亦可以趁此掣肘舒红夜，否则翌日待她伤势痊愈，少林寺只怕首当其冲难以善了。

双方这边果是动起手来，论功力深厚，武学精深，明笙自然不是贞本大师之敌，好在她得到当世两大顶尖高手悉心指导，武学天赋承袭其爹娘，实乃万中无一之选，论招式精妙，临场应变，尤在贞本大师之上。

那边鹤小莲使一口坤意重剑，堪堪拖住众少林弟子，这次随贞本大师行动的少林寺弟子俱是派中精英，个个武功不俗，鹤小莲拖住他们亦是辛苦，好在少林弟子怜惜她乃是被莲华宫少宫主用毒胁迫，出手多有留情，才能拖住一时罢了。

明笙身携大天魔手与梦幻泡影两大神功，其师尊迦叶法王出身西域密宗，武功冠绝当代，即便被人识破她使得乃是迦叶法王独门武功，对师尊影响也是有限，中原武林如今大敌当前，自顾不暇，自是不敢去寻师尊的晦气。只是梦幻泡影神功乃是四式要诀，一式合招，这四式要诀分开来使，以明笙现今功力，对上贞本大师都是勉强，合招之威使用过后，真气耗损太大，甚至可能波及一旁的莲姐姐，贸然使用却是不妥，反而不若大天魔手适合。

明笙平日虽看似玩世不恭，整日里悠游嬉戏，对待武功一途却从未放松，时常暗下苦功，虽不比娘亲自小在修罗场上历练，武功之高实战经验之丰乃是当世罕见，明笙亦可算是武林中年轻一代里武功可称第一之人。虽随同迦叶法王习武三年，大天魔手上的修为也未放松，如今已堪堪达到第七层门槛。

明笙抢先动手，大天魔手第七层之威，招招式式明光灿然，间隙之间有阴寒真气一触即离。

贞本大师修习的是外家降魔伏虎功，对上克制内家功夫的大天魔手却是不惧，虽是年事已高，招式之间仍是凶猛迅捷，威力不凡。

明笙不敢硬接贞本大师的拳，只以天魔舞轻功迂回应敌，每每间不容发之际躲过对方似飞龙临世，猛虎袭人的拳法，间或使上一二大天魔手掌法，形势确是不容乐观。

两人以快打快，瞬息之间已然过手数十招，明笙真气转换之间略有不及，轻功运使略慢了些，肩头被贞本大师猛拳擦过，整个人跄踉后退两步，被拳风扫过的位置似缺了一小块肉般，剧痛非常。

鹤小莲看明笙似有不敌，想也自然，少林寺贞字辈三位师兄弟，乃是少林寺当代方丈素因大师的师叔，辈分崇高，明笙未一交手即败下阵来，已是难得。鹤小莲重剑横扫，摆脱诸少林僧人，赶到明笙身旁，看她捂着被伤到的肩头，面露痛楚忍耐之色，鹤小莲情不自禁扶住她的肩头伤处，流露疼惜之意。

贞本大师见状面露犹疑，明笙虽是肩头剧痛，仍是道：“莫慌莫慌，本少宫主还死不了，切莫担心你的解药。”

这人这会子还记挂她家的声名，鹤小莲眸中凝了一点水雾，堪堪忍下了。

明笙将莲姐姐推至身后，“既然不中用就别在这碍事，来，大和尚，方才是本少宫主一时慢了，咱们再来一场。”

贞本大师与明笙交手后亦是暗暗心惊，青城山一战已然觉出这位莲华宫少宫主武功惊人，这般年少已有此等武功，假以时日又是一位舒红夜亦或是迦叶法王那等的绝顶高手。

明笙忍痛再战，终究不敌，手臂处又受一拳，被拳劲所带，整个人坐倒地上，鹤小莲奔上前去，见明笙左手臂处赫然一个偌大的拳印，印在白皙润泽的肌肤上，整个臂膀大片泛着青紫。

贞本大师口宣佛号道：“贫僧念你年幼，尚未恶行昭著，还不束手就擒？”

“束手就擒？如烟雨儿一般么？”明笙手捂伤处讥讽道。

“冥顽不宁！”贞本大师本是起意擒下舒明笙，如今见她天资过人，便生了趁她功力尚浅，不惜破杀戒也要除了她的念头。贞本大师缓步行向明笙，整个人如渊渟岳峙，气势较先前为之一变。

两人虽不知他心中所思，亦感到贞本大师气势逼人，鹤小莲怒从胆边生，心道：“这般不懂得怜香惜玉的老秃驴，难怪一辈子做和尚。”她执着重剑剑柄的手青筋冒出，就欲冲上去寻贞本大师的麻烦。

明笙忍痛拉扯住她，阿爷阿婆诸般遭遇已是不幸，何苦牵连鹤家。

正当此时，一声清冷的女声远远传来：“住手，秃子敢伤我女儿！”

明笙对这语音再熟悉不过，见事态转危为安，嘴角露出一丝喜意，继而想到自己乃是舍了闭死关的娘亲偷溜出来的，又是头皮一麻。

贞本大师见强敌来至，趁人尚未赶到，便想抢先下手，谁知舒红夜来的却快，声音方才响起时距离尚远，倏忽之间人已然赶至。迎空遥遥击出一掌，无声无息的掌力后发先至，袭向贞本大师后背，待掌力袭至身前贞本大师方才察觉，回身以拳应掌，他浸淫降魔伏虎外功四十多年，已达炉火纯青之境，一身皮肉堪比刀剑精铁，迎上这虚空一掌，初时尚觉掌力绵软无力，似是距离太远功力未逮，俄而拳掌相接处如遭雷击，生生将手上血肉消融了一层皮肉来，竟而露出了白生生的骨头！

贞本大师惨嚎一声，捂手站立不稳，身侧弟子忙抢上前去扶住师叔祖。

舒红夜未再理会，踱步行至明笙身侧，略弯下身子纤指轻抚明笙肩头、手臂伤处。降魔伏虎功拳力霸道，拳劲入体后劲力潜藏肌理之内，难以化消，实是少林寺中一等一的功夫。不过武之一道，一理通而百理通，对于大天魔手已达第九层的舒红夜如今而言，区区拳劲却也不难。

她已然探明明笙伤处拳劲运作方式，指腹之间运上真气，以截然相反的劲力对上贞本大师拳劲伤处，两股真气在明笙体内相撞，渐趋消融。

然而这股化解方式却太过霸道，明笙伤处比先前还要痛上数倍，头倚在莲姐姐腿上，抓着她的裙裾似要扯下一块布来，额上亦是生生痛出一层冷汗来。

舒红夜看女儿无碍，也未再理会她。起身负手立于诸少林僧人之前，贞本大师一身外功以拳法使出，眼见右手已废，一身苦修外功可谓化作泡影，忍痛嘶声道：“魔道歹人，使得功夫亦这般恶毒。”

“秃子以大欺小，辱我女儿，也未见何等出家人的慈悲心。”

舒红夜恼他伤了明笙，何况少林寺牵头对付莲华宫，更欲对爹娘不利，此时削弱一分少林寺实力亦可，她掌力收化，与万物同归，传闻中的大天魔手第九层，千年来第一次现于人前。

舒红夜掌力缓缓推出，贞本大师见她先前遥遥一掌，已然废了他铁铸般强横无比的右手，此刻这掌这般慎重，更是不敢轻忽，然而这一掌却不是对着贞本大师所发，但见身侧一片惨嚎，贞本大师所带来数十弟子，人人仰倒在地，挣扎了数息，既而没了声息。

贞本大师抖着手，一一走过众人，诸弟子均是卧倒在地，没了气息，场中只余贞本大师身后几名弟子，看见同门惨状，既是痛恨魔头残忍无状，又是惧怕这等盖世神功。

此时随同舒红夜一同前来中原武林的莲华宫人亦是赶到，舒红夜一声令下，余下的少林弟子亦是惨死当下，只余被废去右手的贞本大师被擒下。

舒红夜亲自以重手法废了他全身功力，言道“本座从不食言，当日青城山之仇，如今便一一向中原武林各派讨教回来，大师，请回去报信吧。”

贞本大师眼见同来的门下弟子横死当下，魔宫宫主武功更上层楼，已达匪夷所思之境，亲自挟仇带恨而来，中原武林祸在当下矣。他撕下身上一块袈裟，略裹住右手伤势，双手合十道：“舒宫主，一时之怨，便定要中原武林血流成河么。”

“那一日，汝等何尝不是咄咄逼人。”

贞本大师眼见再多说亦是无用，若非肩负回去传信的使命，恨不得与弟子们死在一处，他长叹一声，不再多言，转身蹒跚着去寻师弟，将魔宫宫主舒红夜武功大成，重出江湖的消息带回去。

第四十四章

舒红夜转身来至明笙跟前，明笙体内拳劲已然化消，痛楚大为缓解，鹤小莲正给她拭去满头汗渍。

舒红夜瞥了一旁的鹤小莲一眼，未作理会，向明笙伸出手去，明笙以为娘要动手打她，慌得闭上了眼，谁想舒红夜却伸手将她拉起来，亲自给她拂去衣裳上沾染的尘土，轻声道：“一会再收拾你。”

明笙看甫一见面，娘亲并未动怒，大有一种转危为安的错觉，有些站立不稳，便嘻嘻笑着倚在莲姐姐身上。

鹤小莲毕竟出身武林名门世家，眼前正派弟子惨死身前，如何忍等，即便惧怕舒红夜，仍是壮起胆气道：“这般残忍，何尝不是以大欺小，倚强凌弱。”

舒红夜闻言凤眸一凝，冷冷扫向鹤小莲，明笙怕娘亲又寻莲姐姐晦气，慌得忙捂住她的嘴巴，偏鹤小莲到底心中侠义犹在，不肯止言。

“让她继续说。”这话却是冲着明笙说的。

明笙不敢违拗娘亲，只得不断冲莲姐姐使眼色，偏她装作看不见，又道：“那日中原群雄挟持烟雨儿，围攻舒宫主，确是有违侠义，舒宫主为着复仇，寻各派晦气本也说得过去，可各派门下弟子只是听师长命令实事，本就是无辜，舒宫主这般动辄杀人，难道就不怕。。。。。。”这未竟之语并非善言，鹤小莲到底顾忌明笙在场，不好说出。

然舒红夜何等聪明人，自是明白她未竟之语，心道，折寿之语，本就是糊弄出来骗人的，笙儿看上的人怎这般迂腐。

“强者为尊，弱者匍匐，世间之道本就是如此。若不是本座赶来及时，你虽可无恙，明笙能否留得下性命却是难说。何况。。。本座手染无数血腥，明笙手上便就干净？你若想与她在一处，还是早些想清楚为好。”

舒红夜言尽于此，扯起明笙，带她前赴沧城。明笙被娘亲扯着，不断回望莲姐姐，却见她脸上似失了血色，精铁铸造的湛然重剑无力的杵在地上，一个人默默静立遍地尸首当中。

鹤小莲心中最大的隐忧被舒红夜揭破，静立在当下，举目望去，尽是佛门弟子枉死的尸首，七零八落仰倒在地。

自古以来正邪不两立，说的便是此种境遇吧。到底还是过不去，心中那道坎啊。鹤小莲一声长叹，在孤凄的黄昏中显得格外无助。

明笙随娘亲抵达沧州城，当地早有门人接应，盘下了一处偌大的院子供诸人居住，一应物什俱都齐备。

舒红夜在上房歇下，明笙甫一进屋便被她打发去墙角跪着面壁。

明笙边不情不愿的朝墙壁慢腾腾走去，边小声嘀咕：“就是个坏人，特意用重手法疗伤，可疼死我了。”

明笙本以为娘亲不会应答，谁想舒红夜道：“我闭关前吩咐你什么来着。”

明笙偏头想了会子，娘亲那时仅是交代她不要轻易使用师尊的功法，自己并未动用梦幻泡影合招之式，还有就是应允她和莲姐姐之事。想至此处，明笙噌的一声猛然站起，回身大声道：“娘你说话不算话，明明答应了我和莲姐姐的事，你却那般恐吓她，就是想拆散我两，你。。。”

回头却见舒红夜一双凤眸不怒自威，冷冷盯着她，明笙被娘亲盯得不自在，顿了顿又没出息的跪了回去。

舒红夜本打算晾她一会，见她私自出宫任性妄为，差点折在那不知名的村子里，现在让她反省还敢倒打一耙，反过来指摘自己，舒红夜气急反笑，起身踱至明笙身后站定。

“那日我说你乖乖留守宫中，我便允了你俩的事，你乖了么？”

明笙瞧不见身后娘亲神色，只觉背后发麻，不过她素来胆大，仍是强自辩解道：“我指挥门人，两次打退了中原那些秃子道士进犯，怎么也算有功呀。”

“这便勉强算你有功，可谁允你私自出宫了。”

明笙暗自腹诽：“本来就是大功两件，怎么叫勉强算，啧。”她狡辩道：“不是您允了的么。”

舒红夜加重一分语气，略带怒意道：“我什么时候同意你出去了？”

明笙喏喏道：“那日在密室外，您不是没反对么。”说着自己也觉这理由甚是牵强，缩肩耸脑，怕娘亲发怒。

舒红夜果是被她气到，扬手在明笙背上重重落了两下，打的她身子前倾，背后一阵刺痛，只是比先前娘给她化解秃驴的拳劲，却要强上许多。

舒红夜犹觉不解气，在屋内逡巡了一番，可惜门人虽准备周到，一应器用俱都齐备，可称手的用具着实没有。她总还想给女儿留些面子，毕竟明笙如今年岁渐增，总得有些少宫主的威严，她实不欲喊人奉上用来教训女儿的用具。

想了想，又在明笙后背狠狠落了数掌，打的她扶住墙壁方才稳住身子，后背火辣辣一片。

舒红夜有意晾着她，只道：“今晚给我好好跪在这里面壁反省。”言罢晚饭也不吃了，略作梳洗，自顾自歇下了。

明笙跪了不知多久，双膝已然酸麻，待到一轮勾月悬挂夜空，耳中可闻床榻上清浅的呼吸声传来。

舒红夜连日赶路，先前遥遥听得女儿遇险，将一身轻功运到极致，发急赶到了场中，饶是以她现今当世莫可匹敌的武功，亦是有些疲累了，草草处理了自家的小魔头，就歇下了。

明笙又跪了一会，实在耐不住，早先她因当面顶撞娘亲，拜了迦叶法王为师，三年后母女甫一见面便被罚跪了一整夜（其实没有），现如今她可不想重新尝试跪上一整夜的美妙滋味。

明笙回过身瞧了瞧身后卧房，又大着胆子扶着墙起身，见屋内并没何等异样，探头探脑在卧房门口听了一会，见娘亲浅浅的呼吸声依旧，遂蹑手蹑脚轻轻出了屋内。

门扉掩上后，卧房内舒红夜静静睁开双眼，出神了一会，不欲理会明笙，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谁想莲华宫盘下的这处院落虽大，然舒红夜此次南下中原武林带足了人手，一来寻找明笙与爹娘行踪，二来与中原武林正面为敌。莲华宫二尊中暗冥尊随行，剩余四位使者中瘴毒使者、西蒙使者亦是跟随而来，故而这处院落所有屋舍已无空置，明笙总不能去和暗冥尊挤一间屋子，她在院落中探寻了一圈，不得不垂头丧气又折返回去。

明笙在外间略略梳洗了下，自顾自爬上了娘亲的床榻，幸而这床榻颇大，睡下两人仍很宽敞。

刚沉酣入梦便被女儿搅扰了好眠的舒红夜甚是不耐，一把掀开身上锦被，猛然坐起，将正要钻入被中的明笙提溜出来打横压在自己大腿上。

这床榻颇宽，明笙这横趴的姿势，堪堪头顶与床沿齐平。明笙见娘亲这般动作，也慌了神，挣扎扭动不休，舒红夜也不管她，抬手就在女儿身后狠狠落了三下。

“啪！啪！啪！”清脆的巴掌着肉声回荡在安静的夜里。

明笙被这声音惊的一个哆嗦，停了挣扎，只盼望娘亲不要打了，否则被人听到实在太也丢人了些。

舒红夜偏偏没有如她所愿，一把将明笙的里裤也剥了下来，露出微微发红的臀处。

“啪！啪！”又是两下，落在光裸的臀上更是格外响亮。

明笙羞的脸上一片绯红，挣扎起来小声道：“娘，别打，被人听见可怎么办。”

“嚯，你还知道怕羞了。”

“女儿都这般大了，还，还被您这样打法，叫我面子往哪搁啊。”

舒红夜不置可否，又在明笙臀上落了几下，方幽幽道：“既然怕羞，刚叫你跪着反省，还敢给我跑了，嗯？”

“那个。。。我跪不住了嘛。”明笙早瞧出娘亲对她私自出宫的事并未太过生气，胆气亦是壮了许多。

“以前一夜都跪下来了，现在跪这一小会便受不住了？看来以后得多练练。”（自欺欺人的舒麻麻）

明笙听娘亲竟然叫她多练练，虽知是打趣自己，仍是气鼓鼓小声道：“坏人，就是个坏人。”

舒红夜嘴角凝出一丝笑意，只是笑里带着些许寒意，也不理会明笙唠叨，巴掌声声不断落在明笙身后。

明笙此时方觉出痛来，背后先前挨的巴掌已不如何了，臀处却是越来越痛，忍了一会，巴掌落下的愈发响亮。明笙在娘亲面前，除开莲姐姐的事情上，从来都不是硬骨头，忙不迭求饶道：“哎呀，女儿知错了，知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孩儿吧。”

“哼，再敢扰我清梦，有你好受的。”舒红夜言罢也不理会还光着的明笙，将她一把掀到旁边，自己睡下了。

敢情挨这顿打是因为搅扰了娘亲好眠，明笙捂着自己方才挨罚的部位，欲哭无泪。委屈巴巴的悄悄给自己揉了揉，在娘亲身旁歇下了。

明笙心知娘亲还没睡着，小心翼翼道：“娘？”

“什么事？”

“您说莲姐姐会来找我么？”

“很难。”

北侠鹤梦白之女鹤小莲，是鹤家三子里，最似其父之人，她本就是那濯濯清莲上，盛放的高洁之花。即便为了明笙已然诸多破例，可连那最后的一点坚守也舍去，鹤小莲还是那个鹤小莲么。

舒红夜不知道她会如何选择，明笙亦是不知。她虽想将莲姐姐永永远远留在自己身边，可折断飞鸟的羽翼，斩断人心中的理想，便和囚禁又有何区别，她的莲姐姐，应该永远如初见那般，英姿飒爽，眉目舒朗才对。

明笙心绪复杂，皱眉不语。舒红夜并未劝慰她，只一把搂过她，在明笙身上拍了拍，恶狠狠道：“睡觉。”

“哦。”明笙应了一声，心想，有什么事明日再想吧，亦是睡了过去，只是身后挨的巴掌不轻，只敢侧躺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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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章

次日清晨，明笙睡得迷迷瞪瞪，醒来恍了会神，身后隐隐的痛楚提醒着她昨日发生何事，明笙一时有些羞恼，她如今都这般大了，还被娘亲像对待个小孩子般按在腿上教训，实在怄人。

明笙瞧着身旁将醒未醒的娘亲，嘴角一弯，又躺回了被褥中，只是小嘴巴凑近舒红夜裸露在外的胳膊，张嘴狠狠咬了上去。

谁想舒红夜自神功大成，真气流转圆融无碍，自内而外形成一层护体真气，明笙一口咬上去，反被弹回来，磕的牙门一阵酸麻。

明笙早先曾听师尊提及过护体真气一说，现今亲自咬上一口方大略明白这护体真气果是厉害非常。

舒红夜被女儿一闹，幽幽醒来，侧眼看窗外日头尚早，甚是不耐道：“不是说了不要扰我清梦，可是昨日挨的不够？”

慌得明笙身子一紧，身后还未挨上已是添了几分痛意，索性整个人钻入被褥中，藏到舒红夜怀中，似个小宝宝般蜷曲起来。

怀中陡然多了一物，舒红夜扶额一叹，担忧明笙在被中呼吸不畅，伸手想将她提溜出来。

谁知明笙以为娘亲要揍她，紧紧圈住娘亲的腰肢不撒手，女儿这般大了还与自己撒娇痴缠，舒红夜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拉了几下拉不动明笙，索性不管了，左右这般大的人了，还能捂闭了气不成？

明笙搂着娘亲，不知何故，心中涌上一丝温暖安心之感，不自觉嘴角微微上扬，将头倚在娘亲肚子上蹭了蹭，自己把被褥悄悄掀开一条缝好透气，就这般缩在被褥中，又睡了过去。

两人又睡了大半个时辰，便各自起榻梳洗，略作收拾用了些早食，母女两一道来到沧城中一处茶舍，倚窗而坐，莲华宫门人早已四散而出，在城中各处打探明若海与梅清颜行踪。

两人坐了大半日，明笙眼见一壶茶已然见底，唤来店家上了一壶新沏的蒙顶甘露，纤细的茶叶在壶中载浮载沉，茶汤清亮，香气四溢，但两人均都无心品茗。

明笙按捺不住，道：“娘亲，怎会这般久还没消息传来。”

舒红夜神色凝重，只道：“且再等等。”

明笙伏身甚没形象的趴在桌案上，将一杯茶水翻来覆去玩了许久，正是焦躁难安之时，暗冥尊匆匆进来，躬身在舒红夜身侧低声禀报：“宫主，打听到了，明大侠夫妇受了些伤，现正在城中一处客栈休养。”

舒红夜霍然起身，急急道：“快带我去。”

三人匆匆出了茶舍。

三人离去了一些时候，店中茶博士摸了摸后脑勺，疑惑的望向掌柜：“掌柜的，这姐妹两付茶钱了么？”

“。。。江湖人士，气势又这般足，我没敢去收。。。。。。”

得嘞，您就是欺软怕硬，又看人家生的好看。。。

沧城景怡客栈一间普通客房内，梅清颜愤愤将一块沾染淤血的白布抛入铜盆中，墨色的污血在盆中晕开，将一盆清水晕出了浅浅的黑色。

“歹毒的唐门人，没一个好东西！”

梅清颜昔年被唐家二少唐仲所掳，幸得明若海孤身独闯唐家堡，将人救出，二人因此结缘。不想时隔多年，竟又着了唐门的道。

明若海额上冷汗津津，皱眉看着小腿上铜钱大的伤处，将一番话在腹中翻来覆去酝酿了一会，终是开口道：“清颜，我若是不济了，你便不要管我，去西武林寻净儿，和她们母女两一同生活吧。”

“瞎说什么，我们去琅嬛山寻还珠草来，定能解了你腿上的毒，何必去找那个倔丫头。”

妻子嘴上念叨起女儿明净来，总是十句里九句没有好话，但毕竟血脉至亲，他夫妻二人何尝不想念明净和笙儿，更何况，笙儿乃是他一对苦命的儿女，唯一的血脉。

想至此处，明若海心中又是大恸，勉强以真气压制的毒气从小腿上丝丝缕缕往上蔓延。

唐门暗器冠绝当代，唐仲为报昔日之辱，此次将唐门镇族暗器暴雨梨花针带来，趁明若海与其他唐门人缠斗时向他射出。明若海虽有南侠之名，昔年武功尚且在少林方丈素因大师，武当掌门志徽子之上，但因早年被拐走了一双儿女，苦苦寻觅多年，导致几十年来武功毫无寸进。而暴雨梨花针者，如其名一般，瞬息之间，淬上剧毒的千根银针齐发，饶是明若海当机立断，挥剑纵身跃开，腿上仍是不慎中了一针，剧毒立时从血肉中蔓延开来。

明若海性子坚毅，眼见银针有毒，当即自己手挽剑花，生生将自己小腿上剜下一块铜钱大小的血肉来，两人勉力逼退唐门人，寻了城中一处隐秘的客栈疗伤。谁想唐仲在暴雨梨花针上淬的毒过于厉害，竟仍有余毒残留。此刻明若海整个右腿膝盖以下都隐泛乌黑，若不及时寻来解药，怕是已然保不住右腿。

明若海正想开口再劝妻子，忽而门外响起三道急急的脚步声，落地清浅却并未刻意放轻步子，显见是高手无疑，二人各自惊疑不定，却闻门外响起一阵噔噔敲门声。

明笙敲了敲房门，问道：“阿爷阿婆，你们在么。”

屋内两人对视一眼，情不自禁心下一松，梅清颜近前打开门栓，迎了舒红夜二人进屋。门外暗冥尊喊来莲华宫门人，暗中给予钱财，将客栈中客人尽数逐出，诸人将一间不大的客栈铁桶般团团把守住。

明笙甫一进屋便见素来注重仪表，气质清然的阿爷，右腿膝盖以下赤裸着，小腿处隐隐泛着黑气，一个铜钱大小的血窟窿赫然在上。

明笙眸泛泪花，怒道：“阿爷，是谁伤了你。”

“还能有谁，唐家的肖小罢了。”梅清颜不忿道。

舒红夜见了阿爹伤处的状况，也知此时不是计较报仇的时候，忙出了外间，吩咐人喊来瘴毒使者。

瘴毒使者林露精擅用毒解毒之术，世间百千种毒，她可解者十之有九个半，可明若海所中之毒却是唐家不传之秘，本就是那半个不可解之毒中的一个。

眼下林露只能用药缓解毒素蔓延，可使得明若海不必时时刻刻以真气压制毒气蔓延，只是此举治标不治本，若要解毒，还需着落在唐家人身上。

舒红夜得知后，暗中吩咐暗冥尊私下行动，面上却不显露，只亲自给阿爹打水清理伤口，躬身服侍。

她面上虽未说什么，内里实为自己牵连爹娘而心怀内疚。所以明笙不顾还在闭关的她，私自跑来中原找寻阿爷阿婆行踪，正是做了舒红夜想做而暂时做不到之事，故而舒红夜此次并未如何责备明笙，只是恼她来这等险恶地方，也不知从宫中带一二好手跟着，若不是自己赶到及时，岂不是要被那秃驴轻易取了性命。

明笙不知娘亲心中想法，见娘亲难得在阿爷阿婆面前低头，忙在一旁帮娘亲打下手顺便添乱。

梅清颜与女儿素日里一见面便是剑拔弩张，势成水火，如今夫君蒙难，祖孙三代难得相处融洽片刻，亦是感慨某明。

待明若海腿上伤势做过处理，因他腿脚不便，不易挪动，诸人便索性在客栈中歇了一晚。

难得我这么勤快，感觉没几个人看，还是存稿自己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