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九门记事(一五,其他CP不定,长短篇不定)

【九十七】
能在道上混出名堂的人都不笨。
吴老狗自认智商比不上解九,但从来不缺小聪明,而且他懂得在最合适的时候装傻。但不知为什么,这点唯独在张启山这里走不通。有的事情他甚至连自己都能骗过去,却从来瞒不过张启山。
作为朋友,解九的挣扎他一直看在眼里。吴老狗不像解九,肩上没有家族的重担和考虑,而且考虑事情一向也没那么四平八稳。所以只要不是触碰自己的底线凡事都过得去,他都乐得睁只眼闭只眼。这种态度放在感情上则是随缘,遇上了就是对的,该来的总会来。说得难听点,就是消极对待,能拖则拖。
他不是没感觉到自从上次倒斗之后,较之其他人张启山与自己似乎多了一点其他的关系。不是他与解九和齐铁嘴那种损友,也不是他和霍仙姑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暧昧,但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上来。
说是喜欢罢,他吴老狗自认二十多年了喜欢的都是大姑娘,没道理会突然喜欢上一个男人。何况张启山也没有在台上可以风华绝代然后看上眼的机会。
说是死党罢,他虽然现在和张启山说话不像以前那么拘谨,如今可以直呼其名,也能一起商量个事,但还真不会像和齐铁嘴他们一样随意开玩笑。
挚友就更称不上了,说到底他们的关系比其他人好些也是从几个月前才开始的,根本没时间让他们把对方了解得那么透彻,更别提推心置腹了。
可是,尽管如此,有时候就算他的话不出来张启山却总能轻易地猜到他的意思。比如知晓这次解九的事情时,他其实最想告诉的人是当时人还在北平的张启山。
难道是在倒斗的时候经历过生死,所以对张启山有了依赖性?
吴老狗想到这里的时候,九门之宴已经开始,然后他整个人打了个激灵,赶紧把手里端着的整杯酒给灌了下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边坐着的齐铁嘴一脸的了然。
事实上,他们猜得没错,二爷的一曲戏唱罢,严小姐已经知道了个七七八八。但除了脸色有点苍白之外,她依然如常地参加了专为她而设的九门酒宴。
“有的时候,在正确的时间遇上了,也未必是那个正确的人。”霍仙姑看了一眼正在灌酒的吴老狗,忽然站起来,转身朝严小姐走去。
吴老狗没有听到她说的话,看着她走向严小姐的高挑背影,想了想,转头对齐铁嘴道:“其实,有些事情不知道反而比知道要好。”
“所以说不尽如人意事十之八九。”齐铁嘴拿起酒壶把两个人面前的酒杯斟满,缓缓道:“我们只能活这么几十年,谁也说不准什么时候就见老祖宗了。能高兴的时候,就高兴。能珍惜的时候,就好好珍惜。”
吴老狗一愣,齐铁嘴从来不说这些大道理。今天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看出他脸上的惊愕,齐铁嘴打了个哈哈:“你看小九这不是活生生的例子嘛。”
吴老狗苦笑了一下,能在还活着的时候遇到一个喜欢的人至少已经是幸事,像他们这种说不上哪次倒斗就死在地下的人才是真的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别人尚且有家人可以挂念一下,但他孑然一身恐怕连死后不久便没有人会记得曾经有过他这个人,而九门五爷这个名号自然会与另一个人来代替。
齐铁嘴知道吴老狗酒量不是很好,关键是酒品也不是很好,所以看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往肚子里灌酒终于开始有点担心了。他不指望二爷和解九今天还能有精力来顾及别人,而严小姐只能承蒙霍仙姑照看,只有女人才最懂女人。当然,他更不指望半截李、陈皮阿四和黑背老六会来照顾一个醉鬼。
那么剩下的人就只有他和佛爷。
齐铁嘴一向告诫弟子,凡事都不要做尽,得看天行事。既然今日上天留了两个选择,那么他自然乐得袖手旁观。当然,这些话绝对不能和吴老狗本人说,否则八成会说成是没良心。
不过,他认为自己还是低估了吴老狗的酒量。当吴老狗醉得不省人事时,席上的人也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佛爷?”齐铁嘴看着身边趴在桌上早已分不清东南西北的人,抬头问道,“要不要让吴家的人来一趟?”
张启山想了一下,道:“太晚了,再叫人不方便。今晚就让他住我这里。”
“不过,”他皱了皱眉,继续道:“必须让他出去吹下风醒醒酒。”
但是,吴老狗其实不是被风吹醒的,而是酒喝得太多导致想吐,但又突然想起这里是张家,秉承着不能弄脏别人家的想法,他硬是撑着跑出张家大门,但后来却发现吐不出来了。最后是张启山无奈之下不得不跟他出来,扶着他干呕了好几回再没见反应。
这么一折腾,吴老狗原本因醉酒而摇摇晃晃的身子不得不攀着张启山才勉强站稳。
幸好,此时已是午夜,空无一人的街上长风正好,吴老狗原本晕胀的脑袋被风一吹,还真地开始慢慢好转。
“好点了?”耳边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吴老狗稍微放开了一些自己右手勾住的颈窝,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看向眼前的人。
然后忽然左手一扬也攀了上那人的肩膀,一双眼面对面直直地对上了他的黑瞳。
“你是……张启山?”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3-12-29 01:59:00 +0800 CST  
【九十八】
吴老狗知道自己喝醉了。
他其实很少喝醉,因为清楚自己酒量不好,为了避免生事,自然注意场合不会多喝。何况,他一向对事情都很看得开,无论是他自己的,还是别人的,也无需借酒浇愁。但今天他突然隐隐觉察了自己与张启山之间和其他人不一样的感情,没由来觉得有点堵得慌。听了齐铁嘴的那句话之后更是突然就想喝酒,想着喝醉了最好,酒醒了第二天就什么想法也没有了。至于到底是为什么,他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他已经忘了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然后迷迷糊糊之间似乎看到了张启山,但头晕得实在厉害,为了不让自己直接躺倒在地,不得已双手都勾上了他的肩膀以稳住身形。
不过,吴老狗喝醉了,张启山可没有。
从他迷蒙的眼睛看向自己的那刻开始,张启山就知道不对,但他没想到吴老狗下一秒一个趔趄竟然整个人都挂了上来,盯着他看了半日之后喃喃道:“你是……张启山?”
他说话喷出了淡薄的酒气,吹在鼻尖的时候张启山竟也没有不适的感觉。但他的眉头还是不自觉地皱了皱,心说还认得我,看来还没醉成无可救药,酒品似乎不像传说中那么差。
正想着的时候,就发现吴老狗已经头一歪倒在了他的右肩,很快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
为了防止人滑下去,张启山不得不一手搂住了他的腰,但眉头皱得深了一些。他微微倾了倾头,眼角余光看到肩上的人已经睡得香甜。略带酒气的温热呼吸一下一下吹在他的颈侧,有点痒痒的。他其实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吴老狗,近到能看清他唇上一圈浅淡的绒须,以及颜色也有点浅淡的薄唇。如果仔细看的话,鼻尖还有点微微上翘,显示了主人开朗外向的性格。
张启山微微上扬了嘴角。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睡得如此香甜的,也只有这个人了,真不知道是该说他简单还是装傻装得太过。但无论如何,能少些背负,结果总是好的。与吴老狗不同,他很清楚他们的处境。或者说,对于两个人之间感情的可能。但他同时也很清楚,这会意味着什么。因为,没有人可以忽视九门的身份和地位。
虽然很想感受一下近在咫尺唇的温度,但张启山什么也没做,他虽自认不是什么菩萨善人,但不能趁人之危是基本的做人准则,作为一军之长这点定力还是有的。但他现在也不想吵醒吴老狗,在斗外两个人还能有这样安静的距离已经不容易,所以他只是静静地扶着此时趴在自己身上的人,任由夜风将两人身上的温度渐渐吹冷。
吴老狗却似乎被吹得有点凉,他瑟缩着转了转头,干脆把整张脸埋在了此刻离得最近的热源——张启山的颈窝。
当温热的唇触碰到被风吹得有些微凉的皮肤,而且触碰的还是另一个人,吴老狗当下心下警铃大作,脑中的意识终于开始一点一点地恢复。此时双手保持着同一个姿势已经微微有点发麻,他动了动身子,扬起了埋在颈窝的脸,一抬眼就看到张启山看向他的眼神有点意味不明。
也许是因为平时总是不苟言笑的缘故,张启山的眼神总有种不怒自威的震慑力,连带着似乎眼白都比眼黑多。但其实他的眼睛很好看,双目狭长黑瞳檀乌幽深,而且睫毛似乎还蛮长。
刚发现这点的吴老狗这才后知后觉地觉得自己有必要向扶着他在夜风中吹了这么久的张启山道个歉。醉个酒还得拉人陪,以后看来还是少喝点是正经。
但是,一本正经地向别人道歉不是他吴老狗能做出来的事,何况张启山看起来也不是会轻易地接受别人道歉的人。
寻思着这次到底要怎么糊弄过去的吴老狗一边收回了勾住张启山肩上的双手,一边正想后退却发现自己腰上的手却似乎没有要收回的意思。他愣了一下,无处可逃之际终于决定面对现实,扬起脸摆出了一个自认为灿烂的笑容,正打算开口说话时,就看到了张启山近在咫尺的眉睫。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当感受到自己的后脑勺被张启山的另一只手扣住的时候,唇上也传来了一个温度。
张启山的唇比他的温度要高些,但是恰到好处的温度,温暖而不灼人。吴老狗并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年,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让他意外的是自己竟然一点也不抗拒,而且好像也不是那么不能接受。不过,长到二十多岁,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和别人……接吻?
但是,如果吻得不好会被笑话,这可是关系到男人的面子问题。突然意识到这点的吴老狗不自觉地闷哼了一声,嘴微微张开的那刻,就感到唇齿间顺理成章地迅速被占领。上颚被舌头轻轻扫过的时候有点痒,他向后缩了缩,双手无意识地扣住了张启山的双肩。
扣住他后脑勺的手紧了紧,张启山的动作加重了。夜风微凉,呼出的气体温度很快散去,变成温润的水汽暧昧地在两个人的鼻息间游走。寂静的四周能听到两个人浓重的呼吸声,以及夜晚轻微的风声。
吴老狗的脑子有点晕,他没有时间思考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场景。但做人要积极主动的人生准则让他不自觉地对张启山的行为做出了回应,那就是:在不讨厌的前提下,努力地吻回去。
张启山其实没想到他会有此举措,事实上他刚才是看到对方笑容如此灿烂之后身体完全不受控制的反应。他本没期望对方会如此热烈地回应自己,为了确保眼前的人已经酒醒,他不得不紧急刹车,对上眼前的人略显惊愕的双瞳,嗓音变得暗哑:“你能认出我是谁?”
“你是,张启山。”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1-04 01:57:00 +0800 CST  
【小公告】
为了响应祖国和贴吧的和谐风,接下来的R18内容将不会作为正文收录,也不会放在贴吧,仅作为番外以TXT私下交流。(其实,这里本来差点就让五爷睡过去了来着,后来没忍心……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会下水啊!只是,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这就是拖延症的害处!如果一年前就完结的话,绝不会有这章 o(╯-╰)o)


番外属性如下:
1. 字数约在6K~1W字左右,依心情而定……
2. 多废话描写,不黄不暴不猎奇,一点也不激烈,真的……
3. CP只能代入一五,这是基本原则;
4. 因为涉及R18,人物OOC难免;
5. 仅以TXT私下交流(这点很重要,请务必照顾楼主已经爆表的羞耻心……


如果以上都没有问题且有想要的姑娘,可以在这层的楼中楼留下邮箱,或直接私信给我,我会在下周五之前统一以TXT的格式发至邮箱。
(目测没有谁有这个闲心,那就留着压箱底罢。。。
(每次都是过了零点才能码字,我已经无药可救了。。。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1-04 02:15:00 +0800 CST  
【小公告 · 续】
番外《一 · 五》已经发送至各位姑娘的邮箱,请注意查收。
因为没料到这周三次元会忙成狗,所以耽搁了写文,迟了两天才发送,还请谅解则个(土下座

另外,番外的确认属性如下:
* 字数: 9K+ (废话占了一半 o(╯-╰)o
* CP: 一五
* R18有,OOC有
* 因是第一次献出二十多年的节操,如果有BUG什么的,还请多多谅解

因小伙伴较多,我就不一一召唤了。且今天QQ抽风导致分批发送,所以如果有哪位姑娘没收到可以告诉我,我可以重新再发一次。
Mua~~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1-12 03:40:00 +0800 CST  
【九十九】
手中的一根洋烟已经被捏得有点皴皱,严小姐淡淡开口:“是吗?”
霍仙姑自己点上了一支烟,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圈,“只能说,你来的时间晚了一点而已。”
“那你呢?”一身洋装的女子闻言抬起水秀的眉眼,问道:“也是错过了时间?”
霍仙姑没有说话。良久,她将手中的烟摁灭在旁边的烟灰缸中,转身道:“不是。是错过了那个人。”
她身材本就高挑,长得亦很水灵,眼神清澈得近乎无暇,衬着身后窗外天边挂着的一轮明月,更兼一身素色旗袍,竟浑似不食人间烟火的九天仙女。
当然,这得在她不说话时才会有这种感觉,否则言语间呛出的那股辣劲绝对是如假包换的长沙辣妹子。
想到这里的时候,身居上海素来讲究小资情调的严小姐忽然浅笑了一下。
一般情况下,两个同样好强且漂亮的女人很难相处得融洽,何况她们的成长环境和教育背景均相差甚远,但是,严小姐虽今晚才和霍仙姑见面,却意外地对这个优秀的女子颇有好感。不仅是因为彼此身上不输于男人的内敛魄力和智慧,更因为两个人某种相同的处境和微妙的感情天平。
她本不是个会轻易认输的女人。所以在解九没有明确表示的情况下,她主动提出来长沙,目的是为了能达成两家长辈的同意,也为了增进彼此的相互了解。为此她甚至不惜动用各种关系去探知长沙九门众人的背景和喜好,背后不过是一个女子为了获得未来生活圈认可而付出的些微努力。
但是,感情从来都不是理性所能掌控的范围。
解九不能。她也不能。
她亦可以选择无视所有的这一切,那么接下来的联姻将会依然按照期望的路线走。但是,如此带来的结果将会是三个人共同的感情深渊。
当一个人太过聪明,总是不舍得自己受伤;当一个人本性不坏,也不太愿意看到别人受伤。
霍仙姑看着严小姐俏脸上的笑容渐次淡了下去,但她什么也没说,而是静静地等着对方开口。事实上今天并没有谁要求她来陪这位解家的贵客,但她还是主动提出照顾严小姐,因为她知道她才是最合适的。且严小姐既然能轻易看出二九的关系,自然也不会拒绝她的好意。
“我从小接受的是西洋教育,念的是天主女子学校,我一直被告知,只有自己主动去争取,才能获得自己想要的幸福,哪怕是在这个依旧是男人主宰的社会,甚至是在这个女性尚未解放自我思想的,我们的国家。”严小姐将手中根本没有点着的洋烟丢进烟灰缸,缓缓道:“我本来不相信什么前世姻缘,也不相信什么命中注定。所以,我向父亲提出请求说要来长沙,只为了这个地方能接受我的未来。可是我没有想到,原来我早就有了自己的命中注定,只是他根本就不在这里。”
“所以你就这么放弃了?”霍仙姑忽然冷冷道。
严小姐摇头,道:“注定不属于我的幸福,又何来放弃?”
“不容于世的感情,本就多一层可敬可怜,何况是那等人物。”她抬头看了一眼霍仙姑,道:“纵有不甘,你的选择也是一样的,不是吗?”
霍仙姑静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看身后窗外倾泻一地的月光,良久都没有再说话一句话。
“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我就没有选择的机会。”
“即便有可能的未来,那个人的新娘也将不会是我。”

二月红没有上妆的时候,如果脸上不再有笑容,将会给周围的人带来某种特有的压力。
解九虽然在大部分时间已经有了免疫力,但今天这种压力感却特别严重。他很想开口说些什么话来打破两个人之间这持续了快一个时辰的安静,思维却完全处于瘫痪的状态,甚至连普通的聊天都根本无法继续。
他终于忍不住摸出怀表看了看,之后推了推眼镜,起身道:“时辰不早了,二爷早点安歇。”
“坐下。”对面的人静静道。
解九此时已经站起了身,再重新坐下去似乎有点不太合适,何况这时的确已经是深夜,他现在还在二月红的戏园里,论理也该回去了。
见对方思考着没有动,二月红抬眼道:“既然已经是深夜了,又何必介意再坐一个时辰?”
解九本不是性格犹豫的人,但今天却格外地显得不确定,但在心中叹口气之后还是坐了下来。
“今天我会亲自上台,其实早在你的预料之中,因为我从来不怀疑你设局的能力。”二月红缓缓道:“我知道你对于把我当成棋子的事实抱有歉意,但你的这场局唯有我才能解,你也早就明白这点,不是吗?”
解九叹气,没有说话。
二月红看着他,道:“但是当事情进展到一半的时候,你开始犹疑,这场局到底应不应该设。因为你不知道,这对你将来的事业会产生怎样的影响,也许一个合适的姻缘才会对解家有最大的帮助。”
解九又叹了口气,摇头道:“我的事业心太重,此生不太适合情情爱爱。对方如果能简单一点,就是最好的。”
二月红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道:“我早说过,戏子无情。我从来都不介意这个说法,所以也不会介意你太重的事业心。你肩上有整个解家,我会尽可能地协助你,哪怕是你未来的子孙。”
解九闻言抬头,看着眼前这个戏里戏外的男人,心中一紧,竟再也说不出任何话。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1-18 23:38:00 +0800 CST  
【一百】
准确来说,让严先生决定在第二日就匆匆离开长沙的原因并不全是因为严小姐突然表示对这场姻缘的不确定,而是他收到了一封紧急电报催其即刻启程回上海。
尽管世事无常,但当有的礼数总是少不得。
难得九门众人均在长沙,既然是同道中人,严先生少不了一一见过了才出发。解九知道他们赶时间,于是特意邀请了佛爷等九门众位至解家一别,只说是有要事相议。因此除了三爷对此不屑一顾,六爷对此不关心之外,其他人均在严先生的汽车开至解家门口前先行到达。
其中七姑娘和八爷是最早到的,随后是四爷。佛爷是和五爷一起出现的,只是五爷也许是因为昨晚醉酒身体不适的原因导致脸色颇为苍白,且看起来行动上也多有不便。二爷是最后一个到的,倒是神色如常,唯有眼下难得有了很淡的黑眼圈。
严先生对解九的谨慎行事很是赞赏,他知道九门张大佛爷是军队里的人,所以当下对电报所述一事也就不再隐瞒。
“昨天日军的一个大尉在虹桥附近被中国人打死,上海各大领事馆已经开始干涉此事。”严先生推了推金边眼镜,皱了眉头道:“严某家中就在公共租界旁边,家人来电报说上海已经开始有了交战的迹象,预计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想必张大佛爷也有所耳闻。”
张启山闻言没有说话,顿了一会微微点头,“今天你们回上海沿途一些地方已经设了关卡,我已经安排下去会护你们一路畅顺。”
严先生是见过世面的人,知道个中有不为外人道的事情,当下迭声称谢,道:“若能度过此劫,欢迎随时来寒舍,严某自当扫庭而侍。日后如果还有需要仰仗佛爷和九门各位之处,也希望能略施举手之劳。”
寒暄过后张启山便命副官钟清向严先生交代途中需要注意和提前交代的事宜。
意外的是,打点好行装的严小姐忽然行至二爷面前,表示想单独和他谈谈。
二月红微微一怔,很快反应过来,随后点了点头。
目送房门在他们身后关上,解九忍不住叹了口气,用只有身边霍仙姑能听到的声音道:“昨晚多谢帮忙。”
霍仙姑轻哼了一声,道:“债这种东西,还是少欠一点好。”
“你知道干我们这行的,根本就做不了痴男怨女。”解九摇头。
霍仙姑转头看了他一眼,很快重新回过头来,看着别处道:“你已经决定了?”
解九沉默了半晌,道:“从身为解家当家那刻起,我就不是为了自己而活。人生几十年,不过一场戏,戏里戏外,又何必分得那么清楚。”


“所以,事情算是解决了?”吴老狗抱着三寸钉,看着不远处私语的解九和霍仙姑,转头问旁边的张启山。
张启山点头,道:“至少两家仍能保持原来的生意,现在又卖了他一个面子,以后也不会太多难堪。且现在国事当头,只要战争没有结束,个人的感情总还是放在后面。”
吴老狗忽然皱了眉,压低了声音道:“你昨晚不是说三天后才走吗?看这形势恐怕今天就要出师前线?”
谁知,对方只是轻笑了一下,却没有答言。
吴老狗一愣,抬头问道:“笑什么?”
正说着,不曾想怀中的三寸钉挣扎了一下,他猝不及防,眼见小狗就要窜到地上,他抬手一捞堪堪搂住,却牵扯到了腰,顿时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张启山见状伸手扶了他一把,低声道:“身体吃得消?我本来告诉他们你今天休息……”
话音未落,就被吴老狗咬着牙打断:“老子身体好得很!你敢再这么说试试看。”
他知道自己额上因疼痛冒出的冷汗骗不了对方,虽然某种程度上他很感谢张启山意料之外的体贴,比如昨晚发生的恍如隔世的一切和留在身体上的疼痛和印迹,比如今天的确本来是打算让他卧床一天,且从刚才开始他们都是站着说话的而不用坐着。比如昨晚在他喝醉后,三寸钉在张家其实也被照料得很好,所以他早上起床后便直接拎着它过来了。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因为那种原因而被看低。
“这次首先派往前线的不是我们师团,但随后需要列入备战阶段。”耳边传来张启山的声音,“这次应该不会这么快到长沙,但万一上海沦陷,战火蔓延至全国也是迟早的事。”
“所以战事不平,接下来一两年都基本是在战场上?”吴老狗想了一下,问道。
张启山转头看了他一眼,道:“我会活着回来的。”
吴老狗看了看他,没有说话。良久,他别开了眼,道:“既然没死在粽子手里,当然也别死在鬼子手里。”
看着他柔和的侧脸,张启山忽然笑了一下,用只有自己听得到的声音应了一声:“啊。”


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严小姐和二月红单独在房里谈了什么,面对解九探寻的目光,严小姐只是笑了笑:“这是二爷和我两个人之间的秘密。”
而二月红似乎也打算对两个人的谈话内容守口如瓶,即便神算如齐铁嘴也表示对此爱莫能助。
待得汽车行至解家门口,弯腰坐入车内前,严小姐忽然转身对身后的解九道:“也许不久后,我们大家都还会见面。”
“对了,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的小名。”戴着宽沿帽,身穿白色纱质洋裙的女子回头,浅笑嫣然:“阿九,我的小名叫阿九。”

——第三折《鸿门宴醉酒记》完——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1-19 19:30:00 +0800 CST  
第四折 战争篇 预告:

——————————
* 正文大结局
* HE
* 字数:6~7W
* CP:一五
* 九门全员出场,文中原创人物结局交代

* 战争向,非史实向(反正小日本万年黑锅
* 请不要纠结时间线,因为九门的时间线一直是个BUG
* 文中所述片段能在历史找到原型战役,但因本文故事为虚构,所以有艺术加工成分
* 会尽可能地避免常识性错误,但楼主不看战争片很多年,所以有BUG之处还请多加指正
——————————

以上。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1-19 19:41:00 +0800 CST  
【一零一】
上海沦陷的消息传至长沙的时候,已是当年初冬。
吴老狗捏着手中的报纸,中国抗日军队将近三十万的伤亡数字触目惊心。但让他终于放下心来的是,团长军衔以上的讣告名单里没有张启山的名字。
“各地战士,闻义赴难,朝命夕至,其在前线以血肉之躯,筑成壕堑,有死无退,阵地化为灰烬,军心仍坚如铁石,陷阵之勇,死事之烈,实足以昭示民族独立之精神,奠定中华复兴之基础。”
报纸中上海撤退的声明写得气壮山河荡气回肠,尽管伤亡惨重却依然展示了全国军民以全面的牺牲来面对危机的挑战。但如此一来,上海失陷,南京和整个国家的大门便直接暴露在日军的炮火之下,也就预示了中国开始全面步入抗日战略防御阶段。
“鬼子既然占领了上海,打南京恐怕也就在这个冬天。”吴老狗皱了皱眉,放下手中的报纸,抬头对旁边的解九道,“你怎么看?”
解九抿了一口茶,忽然道:“佛爷所在的师团由于没有编入上海主战场,所以伤亡还不算大。那么接下来的战斗中,他们很有可能将会扮演阻击的角色,必须死守南京。”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吴老狗听得也很认真。他虽然对军队的事情和口风知悉得不太清楚,但起码知道解九言语之间暗含了什么意思。
只是,即将面临沦陷的国土,任谁都无法将个人的生命凌驾于国家之上。战场上的无数战士正在疲惫中昂扬着为国杀敌的战斗豪情,可谁也不知道他们生命的终点会是在何时何地。
吴老狗没有上过真枪实弹的战场,但俗话说得好,只有不会指挥的将,没有不会打仗的兵。任何一支部队的精神和特色,都与带兵的长官性格和作风都十分相似。依着张启山的个性和风格,他手下的军队打起仗来也必然是带着一股不怕死的狠劲和霸气。但这也就意味着,在其他人死之前,张启山会身先士卒地先把自己的生命交出去。
不过,张启山既然已经在战场出生入死多年,吴老狗倒不是担心他带兵的能力,也不是突然矫情地像女人一样担心出征的丈夫,他只是隐隐觉得,这次战争不仅是战场的个人,就连整个国家也是真的面临生死存亡的时刻了。
国之不存,民将焉附?但换句话说,民之不再,国将焉存?
这几个月来,他并不是不担心那个人的生死,所以几乎每天都在关心最新的战况。但期间他没有收到任何来自张启山的个人消息,哪怕是上海战役已经结束后,都没有任何说明自身安全的只言片语。
吴老狗其实知道这是理所当然的情况,毕竟他们之间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承诺,不过是有一些没有来得及明确说明的甚至连爱情也称不上的感情而已。何况在军营里,身为军官也没有那个闲心来写什么家书。
作为一介平民,尽管在斗里无所不能,但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和其他人一样,在等待目前战争结果的同时,准备面对即将蔓延至长江上游的滔天战火。


但是,南京失陷的消息还是来得太快。
年关将近之时,报纸上便刊登了五万日军入城的消息,但也许是怕军心不稳,这次报纸中并没有提及有关作战军队折损伤亡的情况。
早些时候吴老狗已经知道,当初解九的推测没有错,张启山所在师团确实是本次战斗的主要战力。如今既然日军获胜,中方军队很显然应该伤亡惨重。就算没有亲临战场,从迅速播散的流言中他也能猜到直接面对日军炮火下双方战斗的惨烈程度。
常年在斗里生与死的边缘求生存,吴老狗原以为自己对生死已经看得比别人更淡,但这几日对张启山到底是生是死的担心程度意外地却远远超过了他本来的想象。
为此,他甚至不顾面子去齐铁嘴的算命铺,希望能算出张启山是否还活着。
齐铁嘴没有直接说结果,而是意味深长地告诉他,佛爷将注定会有一劫,不过吉人自有天相,若有贵人相助,便能渡过此劫。
吴老狗闻言一愣,终于松了一口气,问道:“就是说,他现在还活着?”
齐铁嘴点头,抬手抚了抚圆边眼镜,道:“而且你们应该不久后就能见面。”
吴老狗不知道为什么齐铁嘴会如此笃定地说出这句话,但他从来不怀疑对方看透世事的能力。因为,三日后他便收到了一封加急信。
信中说张启山率领的第51师团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遭受日军的猛烈攻击,作战中连日奔波激战,带领军队几乎不眠不休,却在战场上中了流弹伤及左臂和右腿。现今因失血和伤痛加上极度的疲劳,体力逐渐不支,在军长的命令下不得已被迫转至江北疗伤。由于伤口受到感染,为了更好地得到治疗,目前已经在转至徐州的途中。
信的末尾告知吴老狗,如果能收到这封信,请速赶至徐州。
信是用标准的楷书字体写的,看得出来写信人受过良好的教育。但意外地是,信的署名只有一个‘张’字,便再无其他信息。
他直觉反应并不是张启山本人写的这封信,因为那个人只会告诉他战胜的消息。但既然信中把他的个中情况写得这么清楚,无论前面有什么在等着,吴老狗都决定去徐州一趟。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2-03 00:27:00 +0800 CST  
【一零二】
吴老狗没有想到的是,他人还没到徐州城,就提前遇上了侵占南京之后北渡长江的日军第13师团。
徐州素来是华东战略要地,日军想乘胜追击一举攻占华东地区也在情理之中。寄信让他现在来徐州的人这不明摆着要他来送死嘛。可他偏偏就还一根筋地直接孤身一人从长沙来了,甚至没来得及考虑万一不小心死在鬼子的枪下,长沙的盘口和后事可怎么交代。
“算了,反正老子活着就一个人,死了也没个儿子哭丧。”抱着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吴老狗自我安慰的心诀派上了用场,很快便把不良的情绪抛在了脑后。
远远看着日军部队往徐州城的方向赶,徒留下漫天的尘土和经掠夺之后更显萧条的村庄,他混在敢怒不敢言的人群中,伸手将三寸钉往袖口里面推了推,拉住旁边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问道:“这位大哥,我需要赶在鬼子前面进徐州城,不知道有什么近路可以走?”
那人听了直接骂道:“你他妈找死啊?那么多鬼子现在往徐州赶,脑子磕了还是傻了?”
吴老狗被噼里啪啦一顿骂,挠挠头支吾道:“啊,其实……主要是有一个重要的人在徐州,我必须去见见他。”
那汉子是心直口快的主,闻言这才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见眼前这小伙子人长得还算俊,又外露书卷气,以为他是外地的读书人过来去见徐州城的小情人,顿时面露心下了然的神色,当下伸手亲切地拍了拍他的肩哈哈笑道:“有喜欢的人在城里?看不出来啊,够爷们!”
那人长得虽然看着精瘦,但下手的力道却十分结实,吴老狗一下被拍得疼的忍不住咧了咧嘴。但眼下要和外人解释这件事的前因后果实在太麻烦,也就附和着哈哈笑了两声。
谁知两个人都是自然熟的个性,几句话谈下来竟变得熟络起来。那汉子也是热心肠,于是决定找近道带他入城。话说到这里,吴老狗也不好再隐瞒,无奈之下只得告知了实情,但隐瞒了张启山的名字和缘由,只说是徐州一位姓张的军官寄信让他来一趟。
“姓张?”那汉子摸着下巴想了一下,忽然一拍大腿叫道:“你是说张团长?!虽然不清楚他的全名,但我见过,前段时间他们部队经过这里的时候,还在我家歇过脚。上次我就说要参军,但是一来我老娘没答应,二来他们赶着去徐州,张团长还说除非部队招兵,否则军队不接受即时入伍的人。这次刚好送你过去,说什么老子也要再试试。”
吴老狗对这里不熟,有人带路当然求之不得。那汉子也是爽快人,当即回家稍微收拾了一下,两个人就上路了。
和话多的人一起走路的好处在于,从来不用担心会冷场,而且能在最短的时间内知晓对方的底细,上到祖宗八代,下到邻里家常。
一路聊下来,吴老狗已经知道这人姓王,虽然年纪不过二十五六,但因身材高大,长相老成,大家都习惯叫他老王。父亲本是东北人,当年入赘到江南,却于两个月前的战役中死于鬼子枪下。母亲为此几乎哭瞎双眼,老王恨日本人入骨,一心参战要为父报仇,只碍于母亲无人赡养而一直没有下定决心。今天终于有此机会自然不愿错过,果断拜托邻居这段时间好好能照顾母亲,自己便偷偷跑出来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吴老狗甚至有点后悔因自己的缘故让老王抛弃母亲决意参军到底是否合适,说出去都有点诱拐大好青年抛头颅洒热血的意味。于是当下打定注意见到那个张团长之后,务必请他不要答应老王的请求。
“小吴,你既然没见过张团长,他为什么要写信给你要你去徐州?”老王忽然问道。
吴老狗一时语塞,顿了一会答道:“其实我也不能肯定就是你说的这个张团长写的信,但既然来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另一句话他没有说出口的是,无论写信的人是谁,必然知道张启山和他的关系,所以才如此笃定地只署名了一个‘张’字和张启山的近况就能把他请至徐州。
他们一个是为了尽早确定张启山现在的情况,一个是为了尽早能参军,虽然怀着不同心思,但为了赶时间结果统一是决定连夜抄近途赶路。待得赶至徐州城之时,两个人均已是蓬头垢面,疲惫不堪。
作战时期要见部队长官自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何况还是两个一看就不像是良好市民的人。
部队驻扎守卫的士兵脸上稚气未脱,看着年纪不过十六七岁,却当即把他们拦在了外面。
吴老狗掏出怀里的书信递给他,道:“把这封信交给你们张团长,如果信是他写的,就会见我们。如果不是,到时候请还给我。”
卫兵盯着他看了一会,检查后确定书信没有问题,这才将信将疑地让他们等在原地,自己与另一名士兵耳语一阵后,拿着信一阵风跑了进去。
约莫等了一刻钟,等到老王就要骂娘的时候,那名卫兵出来了,却只让吴老狗跟他进去,倒把老王拦住了,只说团长没有请其他人。
见老王脸上憋得青筋毕现,吴老狗怕他一时忍不住乱来,于是劝道刚才没有告诉张团长其实有两个人来了,自己进去后再让他进来。开玩笑,眼前可都是拿枪的,万一动上手,倒霉的还是他们两个。老王无奈之下只得站在外面等,一叠声让他快点。
吴老狗原以为徐州城这种战略要地,上头应该会派重兵把守,但进入驻扎本部之后他却发现士兵人数比自己想象的竟然要少得多,甚至都没感到这里即将有一场大战的气氛。但他毕竟没打过仗,尽管凭直觉感觉有哪里不对,却也具体说不上来缘由。
他摇摇头,心说也许只是这两天没休息好脑子糊了,一抬头发现已经跟着卫兵到了一个会客厅,耳边响起了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
“五爷,好久不见。”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2-16 20:14:00 +0800 CST  
【一零三】
“张……张玉麟?!”
眼见来人一身军绿戎装,脸上难掩战后的疲惫之色,若非那双温和中暗含凌厉的眼神太过深刻,吴老狗几乎没认出来眼前这个肤色明显黑了很多的张团长就是几个月前那个几乎被认为丧生斗内的张家后辈。
当然,九门狗五爷毕竟不是刚出道的毛头小子,认出张玉麟之后脑中蹦出的‘原来你还活着’这种话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何况,眼下这里还是对方说了算,凡事小心点总不是坏事。
不管这个人的为人如何,当今用人之际总是惜才为上。吴老狗心说张启山当初果然没看错人,这小子无论是读书倒斗还是带兵打仗确实都有两手,否则也不可能在短短时间内就因作战有功从一个营长升为了团长。而且,人靠衣装这句古话也没有说错,张玉麟穿上军装后看着连正义感都要上升好几个级别。
似乎看出了吴老狗眼底掩不住的惊讶,张玉麟笑了一下,伸手示意请他坐下,道:“五爷别来无恙,看来你果真没想到是我写的信。”
吴老狗暗骂一声老子怎么知道你大爷的从斗里出来就直接上了战场还平步青云升任团长故弄玄虚一封书信就把老子往枪杆子里撞。此时他心里尚担心张启山的近况,又不好太过直接质问张玉麟,只好笑了笑,道:“张团长深谋远虑,我们这种平民当然猜不到。”
他原以为对方会予以反驳,岂料张玉麟闻言竟是一声苦笑,道:“五爷说笑了,其实我更没把握你会来徐州。或者说,按照目前的状况,我倒不希望你来了。”
吴老狗一愣,想了想道:“你的意思是,张启山现在不在徐州了?”
张玉麟点头,道:“我信中所述都属实言,张副师长本来因伤势过重准备渡江来徐州医治,谁知后来遇上日军进攻徐州以南的蚌埠,且有投入大量战力的可能,战火之下才不得已往凤阳以西撤退,转至武汉就医。”
见眼前的人面露担心之色,他忽然补充道:“不过不必太担心,虽然伤势较重,但听闻没有伤及骨头,只要及时治疗就不会有事。而且钟副官为人得力,相信也不会出什么大问题。”
不得不说,他这句话句句说到了点子上。吴老狗知道他不敢在这个事情上说大话,于是多少缓解了心里的担心。眼下既然确认人没事,关注的重点就转到了眼前的事情上。
“所以你写这封信,张启山根本不知情?”吴老狗看着张玉麟,笑得一脸灿烂:“为什么写信要我来徐州?就为了让我见本来可能来徐州疗伤的张启山?”
看着这个怀里抱着小狗,笑得人畜无害的年轻人,张玉麟第一次觉得他之前好像真的低估了这个被人称为九门五爷的男人。
事实上,他写那封信的确有私心的成分。他没有告诉吴老狗的是,当时张启山被送至徐州治疗时因伤口严重感染,持续高烧不退,已显现深度昏迷状态。
于公,作为战友和级别意义上的下属,他有责任通知那个应该知道张副师长伤势的人;于私,张启山毕竟于他有赏识之恩,无论张启山本人领不领情,能让他见到想见到的人,最终都不会是什么太坏的事。
而早在上次倒明斗时,当看到张启山不顾性命之忧敢跳下弱水河救吴老狗,他就知道,吴老狗也许同样为了对方也敢以身赴险。人总是在最危及自身生命的时候做出最本能的选择,如果为了另一个人能让自己的生命也面临危险,那么某种意义上这个人也将会是另一个人的弱点和可用之处。
吴老狗仅凭他那封书信就出现在了徐州城,证明他之前的猜测没有错。
但目前的尴尬在于,张启山伤情已经稳定且转治武汉,如今日军大举围剿徐州,如果吴老狗在这里发生了什么不测,他可赔不起一个人。
眼前这个抱着小狗的男人或许之前并没有猜到写信的人是他,但几个思路回转下来,很明显已经猜到了个中的缘由。被人利用了而不自知,只要对自己没有什么不利本来也无可厚非,但没有人喜欢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尤其是本来就不笨的人。
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话挑明了说。
“五爷知道为什么日军不惜派二十多万大军来进攻徐州吗?”张玉麟忽然正色问道。
见对方如此正襟危坐,吴老狗倒不好责问他了,毕竟国事为大,他思考片刻之后,道:“徐州是华东铁路要地,现在南京已经沦陷,鬼子要打通北部和南部战区,就必须侵占徐州。”
张玉麟点头,又摇头:“只是部分原因,更直接的原因是日军华北方面军不服军令,现在正孤军南下,可能几日后在徐州以北就会有一场大战。为此,日军才有了这个战略攻击计划。本来五爷并非军人,我不该和你谈这些,但现在恰是用人之时,能得到五爷的相助自然求之不得。”
未待吴老狗说话,他忽然笑道:“徐州附近的陇海铁路线恐怕已经遭到日军的歼剿,现在要回长沙很容易直接面对面碰上,已经很不安全。既然你是因为我的那封信才来徐州,万一有什么不测,我可不敢保证张副师长到时候不会一枪崩了我。”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2-19 01:21:00 +0800 CST  
【一零四】
言下之意,既然来了徐州,就不能放人了。
吴老狗叹了口气,尽管对张玉麟的做法并不赞赏,他还是不得不承认如今之际也别无选择,“老王说你们除非招兵否则军队不接受即时入伍的人。”
张玉麟闻言一愣,似乎在搜寻印象中这个人名,很快便道:“现在我团因伤亡太大,军力不足的情况下可以及时补充兵力。不过的确只有在迫不得已的情况下才会临时招收散兵上战场。你说的这个老王,我认识?”
吴老狗苦笑了一下,道:“你恐怕已经不记得他了,他倒是一直想参军,所以这次才和我一起来了徐州。”
“啊,那个老王?”张玉麟一脸的恍然大悟,忽然收敛了神色道:“他父亲死于南京保卫战,前段时间部队路过他家时,他一心要为父报仇想直接跟着部队走,但他母亲双目几近失明不能没人照顾,所以我当时找个借口回绝了,对他的印象也比较深。”
听到这里,吴老狗脸上的神色变得有点微妙。似乎看出他的不安,张玉麟忽然道:“不过,既然他执意要来,这次我会准许他应征入伍。”
吴老狗显然没料到他竟然会反其道而行,抬头问道:“为什么?”
“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张玉麟道:“尽管知道是被人利用,但五爷还是选择了来徐州,其实你早就知道既然来了就会有不得不去做的事情,不是吗?”
良久无言,吴老狗忽然笑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合作一次。但老王是我带来的,所以他必须和我分在同一个班。”
看着眼前这个男人看起来无比纯良的笑容,张玉麟也笑了一下,他似乎终于有点明白为什么长沙的五爷会被称为是九门之中人缘最好的人,也终于有点体会为什么当初在斗里张启山会不顾性命地跳下弱水中去救他了。
唯有真正珍惜每一条生命的人,自身的生命才能被每一个人所珍惜。

接下来的事情也便水到渠成。
张玉麟以答应入伍的条件很好地安抚了老王满心不爽的情绪,本来他打算让他们做做文书类或通讯员的工作,一来简单二来也安全,但即刻被两人拒绝了。理由是他们都是文盲,参军是为了拿枪打鬼子,不是为了做缩头乌龟。
张玉麟知道吴老狗是为了老王而做出了这个选择。无奈之下,他只得承诺将他们分在同一个班,直接听任团长调遣。不过,既然同为军人,无论是吃住还是训练啊就不能特殊对待,加上吴老狗和老王是散兵参军,不仅平时的例行训练少不了,更增加了一些额外的军队作战辅导。
由于住在部队军营,三寸钉无人照顾,小狗便直接寄放在了张玉麟的住处,吴老狗只能趁着空挡去看望一下。但看得出来,尽管部队条件有限,张玉麟还是特别嘱咐过,所以小家伙被照顾得很好。
没有了后顾之忧,平生首次穿上军装的吴老狗每天都是训练累得头挨枕头就睡了,只可怜他平时闲散惯了性子要适应军人严谨的生活作风很是费了一番功夫,但总算是跟上了军队的步调。
好在他和老王都是爱说爱笑的性格,很快就与其他人打成一片,他肚子里一箩筐的倒斗事迹更是迅速成了大家的每日枯燥训练之余的睡前故事。到了后来,他们班的住处几乎每天晚上都挤了两个排的士兵,吴老狗的‘倒斗王’诨号私底下也不胫而走。
等这些传言传到张玉麟这个团长的耳朵时,已经是一个月后。
此时,也恰传来了徐州以北台儿庄大战告捷的消息。
吴老狗第一次以一个军人的身份听到战争的胜利,除了最初的振奋,剩下的却是怅然。这次虽然是首次中方获胜,但代价依然牺牲了五万人的性命。尽管没有直接面对死亡,但这个数字却远比几个月前他在长沙从报纸上得知伤亡人数时要直白和真实得多。
事实上,这段时间以来,他们一直以游击战的形式与城外的敌军纠缠。不知是不是张玉麟在作战安排时额外有了照顾,他们班的行动和地点并没有与日军有直接的交火,但仍然能不时听到有人战死的消息,有的甚至包括前一晚还在一起聊天的战友。
如果说曾经看过别人死在斗里是为了生存不得已而为之,如今眼前这些冰冷的数字却开始麻木他对生死的看法。一个人的生命在战场上太过于微不足道,死后的士兵几乎连安眠入土都变得奢望。没有人想死,每个人都有享受自己幸福的权利。但是,战争中无数人却不得不牺牲个人所有的一切,只因大部分人根本没有第二个选择。

首次正面交战受挫的日军大怒之下加快了对徐州的围攻,南北方面军分各路向城内步步合围。中国各部队则分别向豫、皖边界山区突围,大军开始向河南南部及湖北北部集结。
日本大军围攻徐州的日期迫在眉睫,连带着整个守军部队的气氛也开始变得紧张。台儿庄战役的胜利为驻扎在城内已经有些躁动不安的军队带来了一丝雀跃,却也激发了大家渴望一决死战的冲动。
“小吴,如果万一,到时候死在了徐州,你能不能答应我,永远不要告诉我老娘。”睡在旁边的老王咕哝了一句话之后,很快响起了鼾声。
无声地叹了口气,被吵得实在睡不着的吴老狗翻身起床,意外地却发现身边多了一个黑色的人影。
心下一惊,他条件反射地扣上那人手腕,就听到来人压低了声音在耳边说了一声:“五爷。”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2-24 00:31:00 +0800 CST  
【一零五】
整个军营会叫他五爷的只有一个人。
不过张玉麟既然这么晚单独来找他,显然不会是小事。吴老狗第一反应是他可能接到了张启山的一些消息,所以才特意前来告知,于是很快跟着对方轻手轻脚地避开其他人离开了营地。
岂料,听完张玉麟的话之后,吴老狗一惊之下没控制住音量叫出了声,顿时意识到会被人发现,这才压低了声音问道:“弃城?!”
张玉麟点点头,低声道:“一个月前日军数十万大军打算在江东一带将我们军队一网打尽,所以才把拦截主力放在了陇海铁路的交通线上。但目前我军大部队避开铁路线从边界山区往西撤退,目前已经在河南和湖北成功集结。所以,日军华北和华中方面军决定围歼徐州城,我们在今天接到司令命令,已经准备放弃徐州城,全军往西撤退。”
吴老狗突然记起最初来到这里时看到守备军队人员似乎不足的疑惑,顿时一脸的恍然:“也就是说,从最开始你们就没打算死守徐州,所以这里的守军才没部署全部的兵力?”
“日军攻打徐州是预料之中的事,以现在的战况和日军在华东投入二十多万的兵力来看,放弃徐州比死守要有效得多。而且,据我们截获的情报,日军很可能会开始进攻汉口的作战计划。如果安全转移,我们将会撤往湖北,在武汉与第51师汇合。”张玉麟看了一眼吴老狗,忽然道:“对了,张副师长的伤情大有好转,目前已经没有大碍了。”
说完,他似乎想起了什么,笑着补充道:“不过,他还不知道五爷你其实不在长沙了,等到了武汉见到佛爷,还请五爷嘴下留人。”
吴老狗见他笑得没有芥蒂倒没有丝毫担心的模样,这句话很明显只不过是调侃而已,当下摇头道:“你今晚叫我出来,应该不会这么简单。还有什么事情?”
张玉麟点头,正色道:“为了不引起日军的注意,从明天开始,守军部队将佯装死守徐州城,但私下会分批从背后撤退。我已经安排你们连作为第一批部队先行转移,我会是最后一批撤出的部队,所以出了徐州城万一与日军碰上,就只有靠你和老王自行保护自己。不过,相信这一个多月来的作战训练会对你们有所帮助,到时只要跟着部队走,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
吴老狗越听眉头皱得越紧。没错,他也怕死,当初若不是因为对老王参军心存愧疚,他甚至不会答应留下来。但是,既然阴差阳错地来到了徐州,即便不能称为真正意义上的正规军人,可只要名义上成为了军队的一分子,就意味着他有责任和义务承担起士兵战斗的天职。何况这段时间他和老王根本不算是真正与日军正面交战过,如果再成为第一批撤退的人员,那么于情于理都有点过意不去,也肯定不是老王加入部队的初衷和期望。
而且,这段时间接触下来,他对张玉麟的印象已有所改观。这小子虽然功利性较重,但在部下中的口碑尚好,且的确有军事天赋,之前有好几次游击战都是凭着他的指挥在没有己方人员死亡的情况对日军造成了重大伤亡。
是男人都希望可以力所能及地在国家存亡之时出一份力。
如今听闻张启山伤势大愈,吴老狗已经没有后顾之忧,既然接下来他们将会在武汉汇合,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选择坚守到最后一刻。
“张团长,”他看着张玉麟,忽然道:“我申请最后一批撤退。”
张玉麟闻言一愣,他显然没想到吴老狗会突然如此正式地称呼他张团长,而且看神色也不像是开玩笑。他怔了片刻,看看对方在夜色中因少了笑容而变得冷俊起来的眉眼,忽然笑了一下,点头道:“既然如此,那么我将和你们连一起,作为最后一批守军人员撤离徐州。”

接下来几日,按照既定计划,部分官兵分批连夜越过日军包围圈向徐州以西的潢川转移。为了吸引日军的注意力,剩下的守军则在附近萧县一带伏击前来进犯的日军华中派遣军,全力为撤退部队争取时间。
日军的先进装甲车和作战设备在山区起不到最好效果,反而被守军部队声东击西的游击战打得苦不堪言。但这次吴老狗和老王毕竟是第一次真枪实弹地加入战斗,心情紧张自不必说,开第一枪的时候老王甚至差点因枪走火而打伤自己人。
用老王自己的话说就是,老子打出的第一颗子弹没有送给鬼子这件蠢事实在太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爹。
满面尘土地屈身于炮火震天的战壕中,与老王不同的是,吴老狗与鬼子没有直接的个人恩怨,除了对敌的紧张之外,他少了老王眼中那丝终于可以拿枪打鬼子了的兴奋。
就像有一天他忽然就成为了九门的五爷一样,现在他上战场与其说是一腔热血,倒不如说更多的是因为机缘。
回想起来,一年前他因为帮助霍仙姑上位而与张启山走得很近,且在之后的明斗中承对方多次相救,也由此了解了那个与别人眼中不同的张大佛爷。从未在倒斗之外的事情上投入过多的他,却在一次醉酒后突然发现了自己对张启山异于其他人的感情。天赐机缘也好,后知后觉也好,尽管还不能很好地确认这份感情的真实程度,他为了一纸书信那句‘张启山伤情严重’莫名来到徐州,却因原本素不相识的老王而决定留下来加入作战部队,吴老狗还是不得不感慨一句世事无常。
不过,对于慢慢步入这趟浑水中的他,当初在长沙苦等沪淞战役结果之时,解九对于他的处境倒是看得通透:如果能和命中的那个人在同一个战场对敌,未曾不是一种幸福。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3-02 00:52:00 +0800 CST  
【一零六】
跟着最后一批守军部队撤退离开徐州之前,吴老狗甚至对这座待了不过月余的城市产生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也许是因为在这里结交的战友情谊,也许是因为在这里第一次有了身为军人的庄严和使命,无论当时的初衷是什么,他都不后悔有徐州此行。
临行前夜,见吴老狗脸上流露出与其他人不一样的平静,坐在他身边的老王忽然伸手拍了拍他的胸口,叫道:“小吴你确定你之前讲的那些盗墓故事都是你自己经历的?这小身板根本就是个私塾念书的,哪里像个倒斗的?”
老王下手本就不轻,最近枪端多了更是拿捏不准力道,吴老狗一时被注意被拍得呼吸一滞,回头瞪了他一眼,缓了缓气才道:“回头等战争结束,跟着你爷爷我下一次地不就知道了?”
旁边另一位同班战友较他们都要年轻,年纪才十七,对吴老狗作为睡前故事的倒斗事迹尤为买账,一度对他达到无限崇拜的程度,近来人前人后都是吴大哥长吴大哥短的。此时闻言顿时乐了:“真的?吴大哥,以后下斗请务必也带上我!”
吴老狗对这个因在战争中失去双亲而被迫参军的少年在平日里也是格外照顾,看着对方因兴奋变得晶亮的双眼,他爽朗地笑了笑,道:“当然!”
只可惜,他在徐州最后这个简单的承诺却并未能实现。
那个十七岁的同班战友死在了撤离徐州时的山区郊外,被日军在仓忙中发射的重炮弹片割破了喉咙。吴老狗不顾四周纷飞的炮火,抱着这个双目渐次暗淡下去的少年,眼睁睁看着他死不瞑目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那个时刻,他第一次有了杀人的冲动,却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最后是老王拖着当时因额头被弹片划开了一道口子而满脸是血的他跟着部队离开了战场,迅速往西撤退。
行军当晚他就发起了高烧,伤口开始发炎。此时医护人员和医疗药品都极为匮乏,同时为了配合行军进程,无奈之下只好尽可能地以冷水敷额降温,等到达武汉再做药物治疗。
半夜迷迷糊糊醒来的时候,吴老狗发现三寸钉正安静地窝在自己头侧,似乎是察觉他醒来了,精神抖擞地‘汪’了一声。眼前看到的简易的帐篷顶,旁边也是缠着绷带的伤病员,推测应该是行军部队半夜稍作休整。
“醒了?”一个声音忽然在身侧响起。
吴老狗听出来了,是张玉麟的声音。他显然是一直都在旁边,所以才会这么快反应过来。难为他照顾了,吴老狗暗自嘀咕了一句,但很快重新闭上了眼睛。
四周静默半晌,就听得张玉麟道:“我和老王都在外面,如果有需要就叫一声。”随后便是帐篷掀开军靴离开的声音。
心里叹了口气,吴老狗挣扎着坐起身,捂着缠在额头上的绷带,拎起三寸钉,掀开帐篷就走了出去。
外面支起了几团篝火,四周零落睡着抓紧时间休息的士兵。最近的一堆火旁坐了一圈战友,都是些熟悉的面孔,张玉麟和老王果然也都在。
吴老狗觉得自己此时的脸色一定不是很好看,因为老王看着他走出来之后脸上担忧的表情一直没有收回去,其他人也是一脸的欲言又止。唯有张玉麟倒是没什么太大表示,只是看了他一眼,挪了挪位置,空出了身边一个地方。
也许是顾及他的感受,谁都没有说话。吴老狗嘴角抽了抽,走过去坐在了刚才张玉麟让出的位置上,道:“老子没你们想的那么弱,暂时还死不了。”
老王见他情绪有所好转,终于舒了一口气,狠狠拨了一下眼前的火堆,道:“那是当然!留着这条命无论如何都要让鬼子血债血偿。”
吴老狗轻轻抚着怀里的三寸钉,看着眼前跳动的篝火,却没有说话。
他不是没见过死亡,少年时代亲眼所见亲人死于瓢子岭,那是一生都不愿再触及的回忆。但毋庸置疑的是,今天一个活生生的生命在怀中慢慢冷却感受到的那份痛楚,却是之前未经历战争时所无法认知的刻骨绝望。
他不知道,如果当初答应张玉麟的提议,他们班的所有成员第一批撤离徐州的话,那个少年是不是就可以不会死亡。但是,他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也无从得知另一个选择的结果。就像十年前如果他们不去瓢子岭倒斗,父亲和哥哥是不是就不会死一样,都是这辈子无法弥补的遗憾。
吴老狗似乎忽然就有点感受到张启山所处地位的无奈和负担。作为一名军队将领,肩上所承担地已不仅仅是自己一个人的性命,任何一个部下生命的逝去,都是一份必须继承下去的遗志。
没有人可以回答为什么会存在战争。作为身在这个国家的一份子,他们能做的,只有奋力保护这个支离破碎的家园而已。
温暖的火光照在脸上有点痒,吴老狗忽然觉得眼睛有点酸痛。
“啊,至少,我们都还活着。”

徐州这出空城计令一路杀来的日军大感挫折,他们以伤亡万余人的代价,只得到了一座空城。不甘失败的日军迅速沿着陇海铁路线往西占领河南开封,却被突然炸开的黄河大堤所阻,被迫向黄河泛滥以东的区域撤退,暂缓了继续往西进攻的战略计划。
这个时期不长,却足以让疲惫不堪的中国军队得到喘口气的时间。但是,不论这场战役导致的已有伤亡有多大,各种意义上的胜利总是能给尚且存活的士兵带来心理上的些许安慰。
大部队全部抵达武汉已是五月下旬。
吴老狗其实没想到会这么快就见到张启山,至少自己不是以尘色满面,军衣又脏又臭的模样出现在他面前。
岂料,那个无论何时都一身整齐戎装的人此刻正冷着一张脸,宽帽檐下的眼神更见黯沉,盯着他看了半晌后最先说的一句话却是:“你额上……”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3-02 23:42:00 +0800 CST  
【一零七】
较之张启山见到他的理所当然,吴老狗显然整个人还在状态外。
之前张玉麟曾说张启山尚不知道他已经离开长沙,按理来说他跟着大部队刚到武汉,身为副师长的张启山不至于会第一时间就找到他。
“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他突然发现自己吃惊时张着嘴的模样肯定很蠢,否则对面张启山脸上的表情不会越来越糟糕。
不过可以确定,张玉麟至少有一点没有说错,表面看来张启山的伤势应该确实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而时隔大半年没见,站在他旁边的钟清虽依然是惯常的没有太多神色变化,但看得出来此时他微微上扬的嘴角多少还是泄露了此时见面高兴的心情,只是碍于张启山散发的低气压没敢表现得太明显。
吴老狗好像想到了什么,又不敢太过确定。他眨了眨眼睛,忽然转过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张玉麟,却看到对方此刻正身子笔挺地对着张启山站了军姿,脸上倒是一副大义凛然英勇就义的表情。而老王则因为第一次近距离地见到了士兵口里在最近几场战役中战绩卓绝的第51师张副师长,却因心情太过紧张导致军姿都变得有点僵硬。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自己名义上应该算是张启山的下级,吴老狗突然就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应该先给长官敬一个军礼才符合一名士兵的正确作为。
正当他犹豫着要怎么立军姿又不至于让三寸钉难受时,耳边响起了张启山不见波澜的声音:“315团团长张玉麟听令,五分钟后至作战总部参加会议。其他人听候指示到军营休息。”
说着,他转头向旁边的钟清点了点头,待得到后者的确认之后,就直接向总部走去。唯有经过吴老狗身边时,快速低声说了一句:“听钟清安排。”
此时张玉麟自然不敢怠慢,只来得及丢了一个眼神给吴老狗,就跟在张启山后面随行而去。
吴老狗微微笑了笑,安抚了一下终于敢呜咽出声的小狗,正要向钟清问一下张启山的伤势,就看到旁边的老王伸手抚了抚胸口,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道:“刚才连张团长都被气场压住,小吴你怎么倒好像没有半分被张副师长影响,唉,人呆一点也不是没有好处。”
看着老王一脸的怜惜,吴老狗忽然就有点哭笑不得。他总不能告诉对方其实是因为已经习惯了张启山这种低气压的存在所以才会无动于衷?但老王此刻很明显已经想到了未来几个月后的事情,只见他忽然正经了脸色,咬着牙道:“如果以后跟着张副师长,就能更多地杀鬼子了。”
吴老狗一怔,半晌无言。他很能理解老王的想法和期望,却无法对此做出承诺。不过,拜老王对张副师长突然产生的敬意和崇拜所赐,他很快接受了作为张启山副官钟清的安排,与其他战友到规定营区休息。
吴老狗心里叹了口气,终于有机会对钟清问道:“他……伤已经全好了?”
钟清却也没有惊讶他为何知道佛爷受伤的事情,只是点了点头,道:“来武汉后得到治疗,基本已经痊愈。”说完,他忽然抬眼看了一下吴老狗,转身道:“五爷,请跟我来。”
吴老狗愣了一下,很快走过去跟上了他的步伐。
“其实,你到徐州后不久,佛爷就知道了。”钟清忽然道。
吴老狗心下一惊,但很快反应过来:“是小九给到的消息?”
钟清点头,道:“不过,既然是五爷您自己的选择,佛爷并没有告诉你们他已经知道的事情,这样反而会让张玉麟最大程度地保证你的安全。之前中国主力部队已经在河南和湖北集结,他知道徐州守军也将会来武汉与我们51师汇合,所以不担心见不到面。只是……”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吴老狗额上没有好尽的伤疤,继续道:“只是没想到五爷还是受伤了。”
吴老狗讪讪笑了一下,突然又想到了那日在自己怀里死去的同班战友,皱了皱眉问道:“现在鬼子虽然暂时停止了进攻,既然我们已经在武汉汇合,那接下来迟早要打到这里?”
钟清沉默了一会,道:“具体情况还不能肯定,不过现在黄河大堤被炸开,华北线路不通的话,日军很可能会沿长江西进,首当其冲的,就是江西。”
“也就是说,必要的话,我们需要转战江西。”吴老狗想了想,忽然道。
“届时我师将听任军长派遣。”钟清不置可否,道。
两人拐过一个弯,面前出现了几间有些年代的房间,看得出来这里以前应该都是政府官员的住处,被临时改为了军营用地。
钟清推开其中一间房门,道:“这里是佛爷这个月养伤的住处,五爷可以先休息一下,我先准备其他事宜。需要的话,可以叫一声,我就在附近。”
吴老狗笑着道了声谢,抬头看了一下,房间不大,但胜在安静,且基本的日用品都还齐全。在战乱的时候,还能保证物品齐全也算是一种特别的待遇了。也许是前段时间张启山都在疗伤的缘故,屋子里还有一股很浓的药味,意外的是倒没有太难受的感觉。
整个人置身于人类日常居住的安全环境,吴老狗在长途行军之后的满身疲惫终于开始席卷而来。但此时身上的军衣没来得及换洗,早已脏臭不堪。他看了看整齐的床铺,最终还是没忍心直接躺上去,只得就近趴在了旁边的书桌上。
谁知,头一挨到臂枕,他很快便沉沉睡去。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3-06 01:26:00 +0800 CST  
【一零八】
吴老狗是被张启山叫醒的。
迷迷糊糊中抬头,却发现身边站着的那个人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情绪,声音倒是带上了点责备的意思:“睡在这里会着凉。”
转眼大半年没见,他却恍惚觉得两个人还是在昨日的长沙城。如果排除此刻房中弥漫的药味的话。
也许是因为前段时间都在养伤的缘故,张启山脸上褪去了不少官兵中常见的疲惫和憔悴,但眉宇间的忧虑之色却加深了许多。
吴老狗几乎能够想象当初的南京会战是怎样的硝烟滚滚和惊心动魄,所以张启山这个副师长才会带着一身的伤在枪林弹雨的战场连续作战五日,被逼着抬上伤架后才离开了那个遍布了战友尸骨的人间地狱。
但是,因伤而被迫离开战场,恐怕最憎恨这种状况的,却是张启山自己。经历过在徐州与日军的短暂对敌,吴老狗能够体会在战场上每个人决一死战的意志和信念,更可以理解军队长官对无法保护手下士兵的无可奈何。
他很想告诉张启山在死伤无数的战争中,一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很显然对方会比他更明白这个道理。作为侥幸活下来的人,他们现在要做的并不是伤情怀悲,更应该是养精蓄锐准备打赢下一场战役。
犹豫了一下,他张了张嘴,终于道:“你的伤……”
张启山却没有回答他的问话,而是微微皱了眉,略带薄茧的手掌附上了他的额头,撩开额前的碎发,轻抚额上那道没有褪尽的疤痕,缓缓道:“被弹片划伤的?”
吴老狗笑了一下,不置可否:“反正又不是娘们,留疤也不怕没人要。”
但他担心张启山会因此怪罪当初把他叫去徐州的张玉麟,想了一下,继续道:“其实,张玉麟人不坏,而且带兵打仗挺有能耐,我会受伤也怪不了他。”
“这我当然知道。”张启山的声音蓦然却变得有点冷。
吴老狗抬头,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他的心情反而会突然变差,就看见张启山在他旁边的椅子上坐了下来,淡淡道:“他是算准了你会这么说,所以当初才会毫无顾忌地写那封信,这样至少可以保证我不会对他不利。”
“啊?”吴老狗眨了一下眼睛,脸上适时地摆出了什么都不知道的纯良表情。他知道解九告诉对方他去了徐州,可没想到他连那封信的原委都知道得这么清楚。
张启山看了他一眼,轻叹了口气,道:“那封信是小九帮你看的,不是吗?”
吴老狗一脸的恍然,他大字不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实。既然他去徐州是因为张玉麟的那封信,自然解九很清楚信的全部内容。
“为什么不先确认一下信息的准确性?万一是其他人有谋而来,你岂不是自投罗网。”张启山没有告诉吴老狗,当时他到武汉后接到解九拍来电报时的惊讶和震怒。不过,他相信吴老狗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也明白九门五爷绝不是单纯需要他保护的冒失毛头小子,所以他选择了对张玉麟隐瞒已经知道全部过程的事实。
但是,当看到吴老狗额上的伤口时,他的怒意还是无可抑制地飙升到了最高点。他很清楚,如果弹片伤得再深一些,另一个可能将会是什么。
这些年从当初的士兵到现在的军衔,他在战场上见过太多死亡,其中有曾经生死相持的多年战友,有前途无量的手下士兵,也包括自己敬佩的长官。经历了太多的失去,令他学会了不轻易与别人建立太深厚的感情,也正是一直以来他给人不苟言笑的缘由。
他不愿意在战场上看见自己身边珍惜的人有死在战场的一天,但既然注定他自己也会有死在战场的可能,他也不希望有一天有人会因他的死而痛心疾首。
可是,眼前的这个人却是个例外,也是个意外。他知道这份甚至尚未直接挑明的感情会给对方带来牵绊和束缚,但是当发现的时候,他们都已经没有了回头的机会。
吴老狗挠了挠头,他知道张启山迟早会问起这个问题,但当时查明信息的准确与否需要时间,而他已经没有时间和耐心等下去,所以不顾解九的反对,选择了亲自去徐州走一趟,总之横竖真假都是一个人的事而已。
他本想打个哈哈蒙混过去,岂料张启山似乎是打定主意要知道原因,此时正冷了一张脸看着他。吴老狗见实在躲不过,只得讷讷道:“等不及了。”
他看见张启山闻言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吴老狗在心里叹了口气,这个也许根本算不上是理由。毕竟,他们都是九门的人,不说名声有多么响,至少做事情已经能做到各方面都需要权衡清楚。
他正要解释全是因为自己考虑不周所以才会导致这个结果,就发现自己的左手忽然被握住了。干燥的掌心传来微高的温度,吴老狗讶然间抬头,就看见张启山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靠了过来,彼此的距离近得几乎能看清对方浓黑的眸间正倒映着的自己的面容。
喷在脸上似曾相识的温热气息令那个时候两个人缱绻缠绵的记忆霎时席卷而来,他顿时脸上一热,身体往后一靠就打算拉开距离。
张启山的动作却比他更快。当胸前的衣料被猛然扣住之时,他整个人被往前一拉,双手下意识地环住了对方的颈间以保持身体平衡,就发现双唇已经被占领。
流氓。心里嘀咕了一声,他还是很配合地适应了对方的节奏,反正两个人也不是第一次了,没必要再扭捏。
房间里的气息渐次升温,当感觉腰间的军衣皮带几乎被解开的时候,吴老狗终于按住了自己腰间的那只手。
“等等,”他的面上有点尴尬,道:“我没有洗澡。”
张启山怔了一下,尽管这个时候被叫停任谁都不是件好事,他却没有反对。平复了一下彼此的呼吸,他忽然低头,将额头抵在了对方的额上。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
吴老狗的心跳刹那间忽然漏了半拍。
他知道这句话从张启山口中说出来有多么艰难和沉重。
所以他也知道,这句话几乎是他听过最好听的情话,如果这个永远以大义为重的男人也会说情话的话。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3-09 01:49:00 +0800 CST  
【一零九】
如果按照确切的日子来计算,吴老狗呆在武汉的时间其实不足一个月。
时值国民政府西迁重庆,但军事统帅和各军大部队均齐聚武汉,这个在战争期间承担了交通枢纽重任的城市俨然已经成为了此时的军事政治经济中心和抗战中枢。
毫无疑问,武汉自然成为了日军侵略进攻内陆的首要城市。所以,经历徐州失利后的日军调集了两个远征军正企图沿大别山和长江西上,打算从南北分别合围武汉。
既然防止武汉陷落成了首要军事任务,最高统帅部集合了两个战区所属部队共十四个集团军的军事力量来保卫这座城市也在情理之中。
敌我大战在即,各大兵团从六月初就开始在武汉北部的大别山脉和南部的鄱阳湖区域加紧构筑工事,进行战略防御准备。
尽管对敌的紧张气氛依然笼罩在军营中,但是难得的军队休整还是让疲于作战的士兵们终于有时间歇一口气,也令损耗巨大的军队得以招募新兵,补充兵力。
在此期间,吴老狗额上的伤口已经愈合,他甚至已基本适应部队的作息和节奏。但若论整个人变化最大的,却是几个月前还是新兵蛋子的老王。
平心而论,连张玉麟都不得不承认老王确实是块打仗的料。经过在徐州和最近的军事训练,无论是枪法还是近距离作战,尤其是在机关枪的运用上,老王的进步均十分迅速。现在他不仅能像模像样地使出简单的贴身对人格斗术,能对新招募的士兵进行训练指导,而且目前已升任为他们连的机关枪手。
对此感到高兴的除了捡到一名优秀士兵的长官,而打心眼里替老王感到高兴的莫过于吴老狗这个引荐者了。当初遇上他也算是巧合,两个人很谈得来更属缘分,至于双双参军则是无奈之举了。不过,能了了老王的一个心愿,顺便挖掘了他的作战本能,吴老狗觉得自己至少还是帮上一点忙的。
但是,唯有心底一丝挥之不去的压抑令他时常会产生怀疑,帮助老王参军到底是对还是错。只是,这些复杂的情绪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

六月中旬,第九战区第一兵团接到了防守武汉外围的命令,并即刻离开武汉,南赴赣鄂边界的江西省德安城,以抵御即将从长江南岸西进武汉的日军侵华派遣军。
张启山率领的五十一师隶属第一兵团第七十四军。作为一名军队将领,他有制定作战方案的权利,却更有着军人绝对服从命令的天职。
不过,似乎在武汉呆的这段时间补足了精神,养精蓄锐的士兵们对终于能够和日军真正开始打一场仗充满了斗志,所以对再次行军没有丝毫怨言。
他们的驻扎地位于赣北德安城西北的万家岭。顾名思义,万家岭就是一大片高低起伏不等的山脉统称。不过说是山脉,其实都是不足百米的山丘而已。但这些山丘数量众多,地形复杂,使得山路崎岖,连驮马都不易通过,素来鲜有行人。
此外,由于万家岭常年笼罩在一片潮湿的雨雾之中,拿着地图都很容易迷路,之前也发生过村里人在山里离奇失踪的事件,故一直被当地人称为是禁地,除非迫不得已,否则都是绕路而行。所以,作为防御守备之地,万家岭也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意。
不过,对于初来乍到的部队士兵而言,这些糙老爷们自然不会在意这么多当地人的规矩,很快在这个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山清水秀的地方安营扎寨了起来。
“这次正面碰上了,我们一定要把鬼子他娘的杀个片甲不留!”已经算是半个老兵的老王已经没有了在徐州作为新兵的青涩,狠狠地往地上啐了一口痰之后,很快在斗志昂扬的士兵中引来一阵喝彩声,倒颇有当初吴老狗在军营半夜讲倒斗故事时的风靡之势。
只可惜吴老狗没能受到此时大家高昂气氛的感染,整顿完毕后他并没有留在军营。当然,如果此时老王在场的话,定然会觉得奇怪他和张副师长为何在这个时候还有诗情画意去欣赏祖国的大好河山。
“你有没有发现这里的山有点古怪?”吴老狗指着对面陷入迷雾中的重峦叠岭,转头对张启山道。
其实,之前刚到万家岭的时候,土夫子的经验和直觉就告诉他,这里的山丘尽管并非山形险恶,却似乎有点不同寻常。他知道张启山的风水造诣很高,忍了半日,终于等到张启山战略部署完毕得空了,这才和他单独来到这里问个清楚。
看着眼前的人脸上难有的急切表情,张启山心下一笑,突然就起了促狭之心,但面上依然是惯常的波澜不惊:“没有古怪,这里的山很正常。”
似乎是没想到自己的预感竟然会出错,但又无心质疑张启山说话的准确性,吴老狗闻言一愣,‘啊’了一下之后失望之情溢于言表。随后,却是等到听出了张启山忍不住摇头一声轻笑之后,才反应过来自己被骗了。
听到他这声轻笑的吴老狗却忽然怔在了原地。
说他不吃惊也难,要知道,军人严谨自律的规定和身为长官的责任让张启山习惯了一言一行都轻率不得,所以吴老狗从来没和他开过玩笑,也从来没看见他和别人开过玩笑。
见对方呆呆地站着一脸的呆样,张启山脸上的笑意更深,问道:“怎么了?”
吴老狗摇了摇头表示没什么,想了想,忽然灿然一笑,道:“只是,突然觉得你笑起来很好看。”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3-10 23:41:00 +0800 CST  
【一一零】
张启山闻言轻笑一声,低声道:“也只有你才敢这么说。”
未及对方开口,他忽然敛了神色,道:“这下面确实有东西,只可惜没什么有用的。”
吴老狗知道张启山话里的意思,也就是说下面的确有斗,但是要么值钱的都已经被人拿光了,要么本来就没什么值钱的。不过,听完之后他脸上倒并未出现失望之色。事实上,他的本意不是想要下斗摸冥器,而是想确认另一件事情。
因为,到了这里之后他就发现,与附近德安城的气候不一样的是,万家岭却反常的经年雨雾,导致山丘上的植被均长得异常茂盛,阴气大涨。而且,这里的三面外围都有高山,极易造成地气下沉,阴气累积。换句话说,人若埋在这里的,很容易聚集鬼气,死魂不散。当地人口中说的只要进了万家岭,就算有了地图也走不出来,除了地形本来就复杂的因素外,恐怕也多有这个原因。
届时如果日军来犯,把他们逼进这个地腹山间,先让他们自乱阵脚,再来个瓮中捉鳖,歼灭敌军的几率也会大很多。
耐心地听完他的想法,张启山的脸上难得有了一丝赞赏之意,当下随手捡了一根细树枝,蹲下身体,在尚且湿润的泥面上画起了目前的战略简图,一边画一边解释道:“为了抵御本次日军的西进,我军分派了两大兵团的兵力把守赣鄂边界的长江流域。其中我们第一兵团守备南浔-德安线,第二兵团则驻扎在另外一条瑞昌-武宁线及沿江各大要点。”
说着,他在西进路线图的空隙间画了一个圈,继续道:“万家岭恰好在这两条守备线的中间,如果日军突破这个点,乘虚而入的话,将会后患无穷。所以,我们必须打赢这场仗!”
吴老狗虽然是第一次听张启山提及军事战略方面的事,但好在人聪明,一点就通,知道了此次战役的严重性之后,也变得认真起来,问道:“所以我们才派了将近四个军的兵力来守住万家岭?”
张启山点头,道:“现在能确定的信息是,日本方面第十一军将会分别从长江两岸对上了我们的两条主力战线。其中,只有第106师团远离其他师团,单独从两条战线的空隙进攻万家岭。从第一步棋来看,他们孤军深入,冒险轻进,首先就犯了兵家大忌。”
“而且,你刚才说的没错,万家岭复杂的地形和雨雾的天气对我们都非常有利。”他抬头看了正听得认真的吴老狗一眼,道:“这样不仅能对日军的进攻造成阻碍,还能成功切断他们和后方联络线的联系,扰乱飞机侦察战况的可能。”
“所以你其实早就想到了利用万家岭的地形来困住鬼子这个方法?”吴老狗想了一下,忽然道。
张启山不置可否,只是抬手指了指远处一座较高的山峰,道:“看到那座山了吗?”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吴老狗发现那是位于万家岭以西的一座石头山,整座山的形状酷似一只昂首远眺的麒麟,加上地势较之万家岭山丘更高,故被当地人称为麒麟峰。
“麒麟峰是万家岭和南浔战线的交界,只要我们守住了麒麟峰,就能杜绝西线日军主力增援联合作战的可能,彻底孤立并歼灭进犯万家岭的日军。”张启山道,“不过,有一点我们无法控制的是,万家岭虽然地形复杂,但是海拔都不高。一旦遇上天气好的情况,日军用飞机空投提供补给和增援也不是不可能。”
像是想到了什么,吴老狗掰了掰指头,忽然道:“但是,从兵力上来看,我们有四个军的人数,鬼子却只有一个师团,如果地形对我们也有利,也就是说我们获胜的几率算是很大?”
谁知张启山却轻叹了一下,缓缓道:“无论是作战装备还是后方支援,我们都无法与日军直接相抗衡。而且之前的战役导致我军兵力损耗太大,现在的守军很多都是最近招募的新兵,他们上战场更多的只是凭着一腔热血而不是经验。可是,对敌的经验却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救自己的命。”
眺望远处连绵的群山,两个人忽然都没有再说话。
吴老狗可以理解张启山话中的无可奈何,换言之,每一场战役的胜利,都是以无数人的尸骨作为代价换来的。司令部既然派了好几倍的兵力来抵御日军,也定然是预料到了敌我之间作战兵力的差距。
来到这里的每一个士兵,都必须有着即便踩着战友的尸体往前冲,也要守住战地的觉悟。而作为军事将领,张启山他们能做的,也只能是把握每一分对自己有用的战略要点,尽可能地减少己方人员的伤亡而已。
可是,与普通的士兵不同,他们除了抱着决一死战的决心之外,更要有着以牺牲现在来换取后人幸福的信念。哪怕,他们所能够拥有的,也不过只是眼前的幸福而已。
‘答应我,一定要活着。’
他不知道当时张启山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说出这句话的,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这句话暗含的浓烈情感。
转头静静地看着张启山近来略有消瘦的侧颜,他忽然轻声道:“我知道。”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3-13 00:10:00 +0800 CST  
【一一一】
对敌的紧张并未影响初到新地的士兵的探索欲,尤其是对刚加入部队没有作战概念的新兵而言,他们对即将到来的战役除了对未知的恐惧,更多的却是参战的斗志和兴奋。
而万家岭作为当地人的禁地,自然也产生了很多怪谈。
当地流传最广的一个传说是:五十年前,村里一个放牛娃丢了自家的牛,为了怕挨打进了万家岭想找回走失的牛,谁知却再也没有走出来。村里人很快派了人进山找人,但进去的人也从此踪迹全无。万家岭邪门的流言开始一传十十传百迅速散开,但村里最胆大的柱子不信邪,为此独自一人进了山,却依然一去不返。
三天后,村里人在万家岭最高的一座山丘,名唤张古峰的山脚下找到了精神涣散的柱子。这个原本人高马大的汉子已经变得形容枯槁,嘴里一直念叨着:“鬼,有鬼……”,却打死也不说他在山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从此,连绵数里的万家岭就成了当地人眼中美丽却诡异的鬼神之地,避之不及。
部队驻扎的当晚,吴老狗甚至就见到了传说中的柱子。
只是,当年身强力壮的汉子已经年近花甲,身形佝偻。作为当时唯一活着从万家岭出来的人,他也是现在唯一一个愿意陪着部队住在万家岭附近的当地人。
“哎哟,老爷子你就不要卖关子了,你当年在万家岭到底看到了什么?”老王是个急性子,最受不了别人卖关子。听老人用平缓的语调讲过去的事本来就是个练耐性的活儿,何况说故事的人本来就有意隐瞒个中的真相。
柱子‘吧嗒吧嗒’地抽了口旱烟袋,任由煤灯的光明明灭灭照在脸上一会儿,半闭着的眼忽然横了老王一眼,不紧不慢地道:“反正不是人。”
此时,坐在周围一圈听故事的人正吊着一颗心,听到这句话之后集体吞了口口水。却只有吴老狗没忍住,低声笑出了声。
事实上,晚上见到柱子的时候,他就看出这个人也是倒斗的行内人。不过,秉承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既然接下来的重点是如何尽可能地在有限的资源内歼灭即将进犯的鬼子,何况今天张启山似乎也不愿太多提及万家岭可能有斗的事情,所以他也便没有多说。
但是,关键时刻没有与众人保持步调一致的某人在抬头之后,才发现此时所有人正齐刷刷地用奇怪的目光看着自己。坐在对面的柱子更是放下了手中的烟袋,总是半闭着看似混沌的眼睛也睁开了。
经受着大家精光四射的目光洗礼,平时伶牙俐齿的吴老狗不知怎么回事忽然就语塞了,讷讷道:“我……”
话没说完,就被老王的笑声打断:“哈哈哈,老爷子你这就不知道了,我们小吴虽然看起来很天然,但肚子里的鬼故事绝对不比老爷子你少。”
老子讲的是英勇倒斗事迹,不是他娘的鬼故事。
禁不住心里腹诽的吴老狗虽然特别在‘英勇’二字上加了重音,还是很感谢老王的解围。
柱子却很快恢复了原来睁只眼闭只眼的状态,哒哒哒的敲了敲烟袋,盯着他看了一眼后,慢慢道:“哦?”
吴老狗见躲不过,只得硬着头皮笑道:“以前陪着人下了几次地,所以见过一些东西。”
谁知柱子之后就没有再继续追问,反而要求大家即刻就寝,说是时间到了,不能影响明天的作战准备,而他当年在万家岭遇到什么的细节解释也就不了了之。
对此最耿耿于怀的莫过于老王,嘀咕了半天说老爷子做人太不厚道,非要吊人胃口。
吴老狗摇头,拍了拍他的肩,笑道:“他从来没有告诉任何人五十年前他在万家岭经历的事情,今天当然也不可能会说。洗洗睡了,明天还有一天要忙。”
老王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压低了声音问道:“小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什么?”吴老狗不动声色地打了个呵欠。
“今天你和张副师长在外面聊了很久,刚才听到老爷子说看到的不是人的时候你还笑了,万家岭这里是不是真的有你以前说的斗之类的东西?”
心里叹了口气,他不能告诉老王太多作战策略的东西,也不能提及倒斗的事情,只好敷衍道:“既然那老爷子都警告我们尽可能少接近那里,听老人说的总归没有错。今晚下半夜得轮到我们班守夜,现在抓紧时间睡一会。”
说着,翻了个身就装作沉沉睡去。
老王念叨了一声,很快也响起了鼾声。

凌晨三点,吴老狗所在的三班全员被唤醒换岗守夜,分散在固定哨位上警戒巡逻。
吴老狗的右边恰好是老王的哨位,左边离他更近一点的哨位是另一个小伙子,人长得十分机灵,细胳膊细腿的,脑袋倒是不成比例的有点大,格外聪明,为人做事也讨人喜欢,所以被同班战友取了个绰号叫‘大头’。
大头在换岗前因内急去了趟茅厕,岂料半个小时过去了,却仍不见他的踪迹,吴老狗心下犯疑,向老王示意他帮忙盯住哨位之后,很快向厕所走去。
其实,说是茅厕,也就很早之前村民废弃的房子,最后面的一间因一面通向后山,通风条件很好,被临时改造用作厕所。
但是,当吴老狗赶到那里时,却发现里面黑漆漆一片,哪还有人的影子?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3-16 23:44:00 +0800 CST  
转眼又到了五一啊……唉,人老了就是容易感慨。这时间过起来真的很快……
抱歉这次冒泡只是冒个泡表示没有坑……因我个人的原因,这文将在七月份复更,预计八月底完结,所以会有两个月的闲置期,但终于可以保证在三年内完结了(跪……


@A389312618@李夜_雨@跳舞的美狐狸
另外,还说一件事就是,这文在八月底完结后确定会出本。上面三位妹子如果看完全文后依然决定要的话,那么我就先印你们三人的了,会有附赠特典明信片哦(喂)当然,如果全文完结后决定不要了,那么到时候就印出来我自己看好了【笑
不过可以相信的是,既然决定出本,我就一定全力会做到最好。预计的情况是:
* 正文24~25万字
* CP:一五,微二九
* 全文大修,正文架构调整为:1)上卷·倒斗篇;2)下卷·战争篇
* 传统意义的HE(我怎么舍得虐一五T__T
* 应该会有两篇番外
* 会在此帖更完全文,完结后再给出确定后的详细信息


事实上,两年前我只是决定写一个小故事,没想到却成为了更新时间最长依然没有弃掉的一篇,也是第一个我决定出本的长篇(虽然有可能瓶邪的会先出_(:3 」∠ )_
无论别人会怎么看,我现在依然不否认当初喜欢一五的初衷是由于瓶邪的张吴情深(雾),但是,我从来没有把这两对cp看成是一样的,因为无论是瓶邪还是一五于我而言都是独一无二的,他们有各自的羁绊和萌点,混淆两者都是对彼此的亵渎。
对我个人来说,如果说因为喜欢瓶邪而写文是先恋爱后结婚,那么喜欢一五则更像是先结婚后恋爱。由于写文的时候要用心去了解和感受他们的感情,所以在这个过程中慢慢体会了他们独一无二的羁绊和魅力。
我也不否认,这文其实是写了大概三十几章之后,才开始有了一五独特的韵味,因此恐怕下卷的战争篇才是真正体现我心中一五这对cp精髓的章节。在全文完结大修时,我会修正前文的一些措辞,让前后会更顺畅些。
不过,一千个人眼中还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呢,何况是yy出来的cp呢。
嘛~ 最终都不过是一笑而过。
不过我有个好处就是长情,一件事物只要是爱上了,就不会再改变。也许三到五年后时间冲淡了一切,再次重温一五的时候,我还是能够找回这份悸动和热情(笑
最后,再次感谢两年多年来没有放弃这篇文的姑娘,也希望八月的完结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卷。
鞠躬。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5-01 00:22:00 +0800 CST  
明天晚上回来,么么哒。

楼主 刹那七公子  发布于 2014-06-15 23:18:00 +0800 CST  

楼主:刹那七公子

字数:265462

发表时间:2012-04-29 05: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5-26 19:35:52 +0800 CST

评论数:966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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