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别天下(一五\/二九\/七五)

第二十章 蜮
吴老狗不自觉的咬了下嘴唇,眉心一拧,突然觉得浑身都不爽,差点一使劲儿直接把手里的木棍子给撅了。这种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觉很不好,尤其是那个始作俑者还是张启山,吴老狗这心里面不是个滋味,只觉得郁闷不已。

有什么事情你说出来大家一起帮你扛啊?!

慕良看着吴老狗突变的表情心下觉得好笑,这次下墓他可没有吴老狗那么多的思绪,慕良只知道是张大佛爷的要求,是解九爷的请求,所以他才来的,无论他们怎么看他,他还是来了,义无反顾。
看着面前的火光渐渐暗了下去,慕良站起了身,他见吴老狗和自己的衣服已经基本烤干,于是边收拾东西边开口说道:“这木头快燃完了,无论如何咱们还是先回去吧,一切都等和二爷他们碰了面之后再做打算。”
吴老狗还在对着地面上的线条发呆,听他这么一说当下一愣,问道:“回去?咱不找佛爷了?”
慕良停下手中的动作,看着吴老狗似笑非笑:“五爷睿智,想必您刚才也见识到了那水流有多急,张大佛爷就算再神通广大,到了水里也和咱们一样。水流减缓的地方就是这里,咱们两个都在这里上了岸便是最好的证明。收拾树枝的时候我四下看了看,这儿除了咱俩上岸的痕迹,周围再也没有别的水迹了。况且咱火也点了,话也聊了,要是佛爷上了岸,定会过来。如此的情况只能说明一点,那就是佛爷根本不在这一带。”
吴老狗叹了口气,他知道慕良所言非虚,于是点了点头:“你说的在理,咱们现在就回去。”
慕良努了努嘴:“这话说的容易,可真要回也不好回,”他瞟了吴老狗一眼,口中埋怨道,“五爷,您说您之前干嘛非要把那绳子给弄断呢?这不是给咱找事儿么?”
吴老狗一听赶紧摆了摆手,反驳道:“绳子不是我弄断的。”
慕良一愣,脸色立刻变了:“难道那绳子不是因为您觉得快到底了而不够长才剪断的吗?”
吴老狗无奈地摇了摇头,心说我又不是神仙,你他娘的还在我下头呢我怎么会知道快要到底了?!
慕良看到吴老狗的表情,脸色更差,他扫视了下四周,低声开口:“如果这事情不是五爷为之,那绳子之所以会断,要么是二爷他们在上面遇到了危险自顾不暇,要么就是洞里有什么东西跟着咱们弄断了那线头。无论是哪种情况,我觉得都不是个好兆头。”
吴老狗刚想说我从掉下来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这不是什么好事儿,话还未出口,却是看到在自己对面的慕良似是一怔,随即左腿往前迈了一步,右腿微曲,倏地就将甩棍紧紧地握在了手里。慕良直直地盯着吴老狗的身后,恻恻地问道:“五爷,您方才掉下来的时候...听到了几声落水声?”
吴老狗一听这话心下一沉,当即暗骂:你他娘的这乌鸦嘴也太准了吧?
看着慕良防备的动作,吴老狗和他交换了下眼神,后者轻轻地颔了颔首。吴老狗见况也没回头,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便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拎起了火堆旁的三寸钉,他缓缓地起身,接着便忽的朝旁边撤了一大步。
说时迟那时快,慕良刚刚还在臂间的甩棍瞬间就如猛蛇出洞一般,径直的朝着吴老狗的身后撩去。吴老狗只感觉那棍子带着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侧首还没看清身后是什么,却瞅见一团粘不拉几黑不溜秋的液体冲自己扑面而来。
吴老狗心里来不及恶心,就着刚才的力道身子一歪,整个人几乎和地面平行,右手撑地,脚下一蹬,又是生生往边上蹿出去了三米,他躲过了那一团泥泞,同时终于看清楚了袭击自己的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那玩意儿在火光下有点像蛇,一半悬空,一半在地,周身鳞片,不分头尾;有两人多高,整体约个铁皮车大小,在高高抬起的部分有张类似嘴的器官,内有几排啮齿,样子恐怖。
这他娘的到底是什么鬼东西?

那怪物对着吴老狗这边一击未果,倒也聪明,立刻就转身扑向了之前用甩棍打它的慕良,所过之处一片狼藉。快到慕良跟前怪物就又从嘴里喷出了一股和刚刚一样的粘稠泥沙,污七八糟,泥泞不堪。
吴老狗看慕良的动作也是不慢,只见那人细腰一闪,用甩棍轻点地面,竟是凌空而起,泥沙擦着他的脚尖儿飞了过去。慕良双臂一用力,一个回马枪就踢在了那东西的身上。
那玩意儿像是被激怒了一般,闷哼了一声,之后步步紧逼,发了疯似的朝慕良的身上喷着土。

吴老狗看那怪物竟把自己的肚子当炮使,嘴里的泥土做子弹,一下子想到了什么,他闻不到周围的气味,当下喊道:“慕良!他那口水有什么味道?!”
慕良一边退后躲着突如其来的不明液体,一边哭笑不得地回着:“五爷!啥味道都没有!泥土味!要不您也过来咱一起洗个沙浴?!”
吴老狗一听这话心中有数,那边慕良却已经是被怪物逼退到了另一条河的岸边。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脚下打滑,只见慕良一个趔趄,仰身就要倒下去。
吴老狗一看这情况,哪里还敢耽搁,顺手抄起之前慕良火堆边上放着的一柄短刀就奔了过去,他用力的一蹬地,双膝一弯直接跃然而起。吴老狗的身材本就纤细,此时更显身轻如燕,他轻踏了两脚那东西带着鳞片的后背,瞅准了空子,便直勾勾地把那柄短刀使劲插进了那怪物的身子里。
“快让开!”吴老狗手下发狠,嘴里不忘对着慕良大喊,“别让它碰到你!”

慕良之前被什么绊了一下,脚下踉跄,仰面倒下之时,眼瞅着那黑乎乎的玩意儿近在咫尺,绝望之际却眼尖地看到了它后面吴老狗刀上的寒光。慕良的反应到底是不慢,右手反手用甩棍一撑地面,打着滚儿的就往一旁侧去。
吴老狗之前毕竟没少坎粽子,这一刀插得是又准又深,那怪物吃痛,巨大的身躯被刺得猛烈一震,胡乱摇摆着,挪了几下,最终似是再也不敢造次,背上还插着刀就顺着河边游走了。

慕良半个身子都跌进了水里,惊魂未定,他躺在地上捂着胸口,好久才摸着自己的心脏缓缓地坐了起来。慕良看着那东西消失的方向心有余悸,战战兢兢地问道:“五…五爷刚刚那是什么玩意儿?”
吴老狗刚才那鲤鱼跳龙门的动作也是耗神耗力,此刻坐在地上直懒得动换,他听到慕良问话,喘着气缓了半天,之后才慢慢地回道:“那玩意儿叫做蜮,我以前也没见过,只是听老人家说是水里的怪物,专门口中含沙,用泥射人,人被射到甚至是影子被射到都会生病,严重的直接就死翘翘了,谁知道会在这里碰到?!”
慕良盯着那蜮游走的方向,又看了看远处快熄灭了的火光,估计着在这样的光线下两个人就算是有影子那东西也看不到。慕良终是松了口气,点了个火折子就站起了身,他回过头一个劲儿的寻么,想要找找刚刚究竟是什么东西绊了自己。
吴老狗看慕良那边传来了零星的火光,知道他没什么大碍,便从怀里抱出了三寸钉,他边检查着小家伙边在心里琢磨:这次落水估计对三寸钉还是多少有些影响,不然它不会在刚才那蜮出现的时候毫无警告。
吴老狗还在想着三寸钉,却听见不远处的慕良突然“咦”了一声,他顺着声音望去,只见那人单手举着火折子蹲在一坨黑漆漆的东西旁边,面色凝重,眉头紧锁。
吴老狗赶紧站起身走了过去,离得近了才发现,慕良脚边那麻糟一团的东西竟然是一个人。

准确的来说那应该是个死人才对。

慕良身侧的尸体背部朝上,脸部朝下,看不清楚五官,身上穿着吴老狗常穿的那种粗布马褂,脚踩一双普通的棉布鞋,裸露在外的四肢已经膨胀腐烂了。
吴老狗在不亮的火光下看不清楚,刚想再凑近一些,却是突然听慕良问道:“五爷,您与慕良第一次见面是在何时?”
吴老狗一瞬间便想到了解九,然而紧接着他又觉得不太对劲,慕良的这个问题问得奇怪,在这昏暗的环境中尤显诡异。吴老狗疑惑地抬起头来,就看到忽明忽暗的火折子下慕良的脸色阴郁之极,毛骨悚然。
“怎么?”吴老狗不解,往前走了一步,“咱俩什么时候见面和这有什么关系?”
“别过来!”慕良忽然神经兮兮地退后了一步,他有点颤抖地指了指脚边的尸体,嘴里说道,“地上的那个...好像是五爷的尸体。”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11: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 墓主
不知道过了多久,三寸钉从吴老狗的怀里探出头来,它歪着小脑袋有些莫名地看着主人,然后伸出舌头舔了舔他的下颚。
吴老狗觉得被舔过的地方有些痒,他抿了抿嘴唇,放下了慕良的尸体,轻轻地把三寸钉揽在怀里,用力地收紧了臂弯。
还好有你在。

吴老狗咬了咬牙,猛地呼吸了几下,他用袖口擦了把脸,把慕良的手帕叠好放进了裤兜里。吴老狗抱着三寸钉站起身,冷冷地环视着四周的死寂。
路还要继续走下去,还有人在等他。

吴老狗有些意外在这个时候他会突然的想起了张启山,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少会有如刚才那样一闪而过的孤独感了。吴老狗亲了一下三寸钉,将它放回袖口,接着又蹲了下来,他看了看慕良逐渐发凉的身子,说了声抱歉,便伸手将他身上火折子甩棍等东西一一取下,一件一件收拾着绑在了自己的身上。

整个过程吴老狗做的很慢,他似乎是想借这个机会再好好的多看一会儿这人的容颜一般。

到了最后实在是没有什么东西能用了,吴老狗凝望着慕良的面庞,将手里的火折子放在了一边,随即取下了他手上的玛瑙扳指。吴老狗用折叠铲在慕良身边黄色的土地上挖了个小坑,准备将那枚戒指埋进去。
吴老狗这边正挖着,铲下却突然传来了一阵金属碰撞的触感,他心下一顿,赶紧蹲下身子,用手指拨开了那层层浮土。

黄色泥土下面是一个青铜样的字牌,手掌大小,颜色发乌,看样子已经有很长的年头了。那字牌的正面有些许裂痕,贯穿上下,周围的棱角都被磨平了,锈迹斑斑。
吴老狗虽说大字不识几个,但是这字牌上的字他却是认得的。

——「甲子戎」

吴老狗抚着那泛着锈迹的凸起,手下的触感冰冷刺骨,他不自觉地望了一眼慕良的尸体,兀自咬了咬嘴唇。

甲子戎,是奇门遁甲中天柱方面代表着惊门的部分,看样子这里应该是把整个大厅分为了八门方向,这似圆不圆似方不方的地方原来竟是按照一个罗盘的样子建造的。
吴老狗懊恼不已,之前他明明已经想到了这墓穴和奇门遁甲密不可分,却还是大意的选择了和慕良分头行动,也没刻意嘱咐那人别乱碰任何地方。
不过同时吴老狗又觉得奇怪,这个大厅按理说是在墓穴还要往下很深的位置,怎么也会有奇门遁甲出现在这里?这个大厅是用来做什么的?这个墓又到底是谁的呢?
想到这儿,吴老狗蹙着眉头站起身,他用铲子使劲把青铜字牌上的泥土扒拉开,举起地上的火折子认真地端详起了那三个字来。
干他们这行的,除了会盗墓,对古董自是颇为熟悉,而玩物上的篆刻以及拓印恰恰是了解很多东西的第一步。吴老狗虽说是个文盲,但是对篆刻字体还是有一定研究的,他此时趴在地上看得清楚,心下就有了底儿。
这青铜牌上书的三个字,字体名为鸟虫书,是篆书中的一种花体字,春秋战国时期就有,但却是在新莽时期才在旗帜和符信中盛行。现如今这种字体作为标识出现在了这里,那也就是说这个墓穴建造的时间应该是在东汉之后。
而东汉之后,便是三国。
这个时间和吴老狗之前推算的基本吻合,他咬了咬嘴唇,举起火折子四处照了照,继而小心翼翼地端量起了慕良所说的壁画来。
因为刚才慕良触动了机关,那墙壁已经裂开,壁画的周围也有些许脱落,旁边好像还有两个人还是别的什么东西已经看不太出来了,但那画面的最中间,吴老狗敢打用三寸钉打包票,还真真就是画了个西瓜。
圆不隆咚的一个西瓜,就这么在墙壁中央,异常突兀地出现在了那里。
吴老狗又举着火折子往前走了走,都快贴在上面了,也改变不了那东西的的确确就是西瓜的事实,而且通过那西瓜周边的线条来看,这壁画绝不是后人添的,应该就是原版。
吴老狗眨了眨眼睛发懵了,他知道有些食物在传说或者谐音中有不同的意思,比如说有的地方画桃子是代表长命百岁,画桔子是代表大吉大利,画柿子是代表事事如意,可吴老狗长这么大还真没听说过这画西瓜是代表着什么的?!
吴老狗甩了甩头,习惯性的跺了跺脚,他谨慎地沿着土路往右侧又继续挪了几步,然后便看到了第二张壁画。

吴老狗瞪大了眼睛觉得难以置信,因为这第二张壁画画的居然还是西瓜!
这次的图案是连成片的瓜田,里面大大小小远远近近的应该都是西瓜,画面最右边有三个一笔带过的人影,也不知道是画上去的,还是年代久远的印记。

我靠!难不成这里不是一个人的墓穴,而是个西瓜精的墓?张启山说不定已经被抓去塞到西瓜瓤里了?

想到了这儿,吴老狗咬了下舌头,也顾不得什么机关暗箭了,他加快了脚程,大步流星地迈到了第三幅壁画的前面。

吴老狗长嘘了一声,因为这次的画面上终于不光只有西瓜了。

壁画上画的虽然还是瓜田,但刚才那三道阴影的部分却变成了三只仙鹤,那些鸟儿喙衔玲珑绸缎,爪踏七彩祥云,展着巨大的翅膀振翅而起,似是向着远方飞去。画面最左边,有一个农夫装扮的人,怀抱婴孩,衣着朴素,远远的在冲着那些仙鹤挥手致意,他怀中的小儿虽说只是一笔带过,但五官却精细祥和,头上更是顶着彩霞。
吴老狗知道一般这种五彩斑斓的霞云多代表着帝王之气,他又仔细琢磨了琢磨西瓜和仙鹤,绞尽脑汁之下竟还真想起了一个典故来。

吴老狗以前被解九拽去解语楼喝茶的时候,听个说书先生讲过这么一个故事,说是在后汉时期,有一个叫孙钟的年轻人,对自己的母亲非常孝敬,在当地有“孝子”之称,母子俩相依为命,便是靠种西瓜谋生。
有一天有三个相貌异常的少年来到孙钟的西瓜摊前向他讨瓜吃,心地善良的孙钟便给了他们很多西瓜。三人吃饱喝足之后告知孙钟没有带钱,孙钟听完也没多做刁难,就此作罢。于是三个少年如实道来,他们实际上其实是司命之神,因为孙钟孝顺母亲的德行感动了上天,所以玉皇大帝派他们来考验孙钟的孝行,没想到孙钟不谨孝顺母亲,而且心存善念,三人便决定指点一二,说只要孙钟将祖坟迁移,他的孩子便可称皇称帝。孙钟依言照办,孩子果然做了皇帝。
那个皇帝,便是孙坚——死后被追封为吴始祖武烈皇帝的孙坚。

孙坚在征讨荆州时,被黄祖军士射杀,有传闻说他当时归葬苏州,但是那个坟头在宋朝的时候就被盗过,这事情究竟是真是假,无法考证。

长沙城在三国时期属于荆州,东吴的地界,那个时代奇门遁甲盛行,孙坚作为一代帝王身份尊贵,亦是配得上这机关重重的地宫入口,再加上这壁画上的西瓜和仙鹤,如果说这个墓穴的墓主是孙坚,也并非不可能。

吴老狗定了定神儿,觉得这一切都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不过他还是不清楚,如果这里真是孙坚墓,那么张启山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真的只是为了寻宝贝来了吗?
吴老狗蹙眉,想找点新的线索,他又往前走了走,可壁画似乎只有那三张,吴老狗围着整个厅堂绕了一圈,又回到了慕良的尸体边,也再没看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
吴老狗心下狐疑,这大厅诡异得紧,为何壁画仅有三张?又单单只出现在了这里?

一堆不能解释的问题刺得吴老狗脑仁儿直疼,他想来想去又想不出个所以然,最终只得叹了口气。吴老狗弯下腰来看了看慕良,在那人身边又选了一块地方挖了个小坑。他将那枚玛瑙戒指放在了里面,埋好后起身,摸着自己的裤兜轻声说道:“你放心,我会把你给我的东西带给他的。”
吴老狗对着慕良的衣冠冢郑重其事地鞠了三个躬,按着怀里的三寸钉也拜了三拜,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人的尸体,继而便转过了头,在心里推算着生门的方向。
如果说吴老狗现在所处的位置是惊门,那么生门接天任,应该是在他的西南方。他们刚才进来的洞口是安全的,那也就是说那里不是休门便是开门,生门就在休门旁边,吴老狗心下一顿,原来生门一直都在他们的左手处,慕良却再也看不到了。
吴老狗打着火折子走到了那个既定的位置,眼前却是出现了两个洞口,这两洞口均是两人多高,周围布满青苔,有阵阵凉风从内吹出。吴老狗看了看那两个黑漆漆的深渊,只道这是迷惑人心的手段,他眯着眼睛仔细地打量着面前的黑洞,想找找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然而让吴老狗失望的是,这两个洞口几乎一模一样,根本就分辨不出来哪个才是生门,他歪着脑袋想了半天,问探出头的三寸钉:“乖宝儿,要是你,你走哪一个?”
三寸钉没有搭理吴老狗,却是挣扎着从他的怀里跳到了肩膀,小家伙露出了獠牙,冲着吴老狗的身后就是一阵狂吠。
吴老狗一愣,心说难不成是我功夫太差,推断错了?生门其实是在反方向?他这么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回头一望,这一望不打紧,差点一个趔趄坐地上去。

不知何时,之前在河边碰见的那只蜮竟是跟着寻到了这里,那东西正直挺着上身一副准备攻击的姿态,后背隐约还能看见吴老狗插在它身上的那柄短刀。
那蜮直勾勾地盯着吴老狗,身子一缩,下一秒便一口泥土喷了出来。
到底是经常遇见这种危机四伏的事儿,吴老狗条件反射的往后撤了一步,紧接着举着火折子拽着三寸钉扭过头就朝着离自己最近的那个洞穴跑了进去。

真他娘的是冤家路窄!

吴老狗在前面抱着三寸钉玩了命的跑,心里琢磨着这个穴口并不算大,也许那东西不愿意进来,然而吴老狗却是小瞧了那蜮的恨意,只见它扭着笨重的身体先是试探着探了个头,随即就毫不在意的跟了过来,速度极快,步步紧逼。
吴老狗有点后悔这么冒失的跑进了洞来,虽说他刚才完全是本能的反应,但现在吴老狗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就是个活靶子,那只蜮随口一吐,他都能感觉到脖颈子后面那潮湿的气息。吴老狗只能更加快速地跑,两脚生风,奔轶绝尘。两侧的钟乳石连看都看不清,摇晃着影子飞一般的就向后面闪去。
吴老狗在这边拼了命的跑,那边的蜮似乎也不太好受,过大的身体钻进如此窄小的洞穴,周围的石头被碾得到处都是。那蜮身上的鳞片掉了满地,后背插着的短刀更是一下下剌得生疼,它跟着跟着,速度竟也是慢了下来。
吴老狗边跑边明显地感受到了身后蜮的变化,心下一喜,暗忖道:有门儿!于是更是头也不回,一心奔命。
然而下一秒吴老狗却一下子刹住了车,因为他发现他的前面赫然出现了一块黑色的石头!那巨大的东西立在道路中间,和四周的穴壁严丝合缝,根本无法通过,彻底堵住了路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17:00 +0800 CST  


吴老狗瞪大了眼睛,用火折子晃了半天,心中呐喊:完了完了完了!这他娘的不是坑人么?!莫不是另一个洞穴才是生门?!

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吴老狗恨不得已经能听到那蜮的鳞片蹭着地面行走的声音了,他此刻脑子转得飞快,却一时毫无办法,他四处乱看,入目的却尽是奇形怪状的岩石。吴老狗的后背瞬间起了一层汗,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就感觉那蜮似是已到了身后。
阵阵腥风自脑后传来,吴老狗咬了咬牙,骤然把身一转,他将火折子扔在地上,双手持着折叠铲,准备孤注一掷背水一战,大不了和那东西同归于尽。
然而就在吴老狗转过身的刹那,他却突然觉得自己的身后——那块顶天立地的石头似乎是有了响动。吴老狗刚要回头看,左臂就被猛地一拽,继而整个人都被拉入到了一片黑暗之中。

吴老狗只感觉自己被个什么东西带着身型一晃,紧接着双目瞬间无法视物,他一个炸毛,条件反射的就将手中的折叠铲朝着对面的方向劈了过去。
然而对方像是早就料到吴老狗会如此一般,向后撤了一步,轻而易举的便躲过了他致命的一击。那影子偏了偏,蓦地抓住了吴老狗的铲柄。
吴老狗用力一拽发现铲子无法动换,立即就松了手,他身子一斜,直接一个肘击向前攻去。对方的反应也是极快,抬起胳膊向外一拨,淡然地化去了他的劲道。
吴老狗刚想感叹这年头怎么随随便便在地底下碰见个东西身手都这么好,却在身形交错之间,意外的听到对面传来了两下声如细丝的响动。

玉器特有的珑璁之音,在这窄小的空间里洋洋盈耳。

听到那声音,吴老狗明显的愣了一下,对方似乎是瞧准了这个空档,借着刚才的动作顺势抓住了吴老狗的左手,同时下半身锢上了他的腿,轻轻一推,就将吴老狗直接抵在了凹凸不平的墙面上。
四周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吴老狗在自己略带急促的喘息声中,听到了一个异常沉稳的声音自耳边响起:
“是我。”

吴老狗突然觉得鼻子一酸,不知为何竟是有点想哭,他看着眼前模糊不清的身影,有好多的话想对面前的人说。然而最终吴老狗只是深吸了一口气,随后带着浓重的鼻音缓缓地开口:“张启山,你...连下斗都戴着双响环吗?”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18: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 重逢
就像众人都知道吴老狗有一心爱的狗儿玉佩一样,一向视钱财为身外之物的张大佛爷却也有一玉镯是极为喜欢的。

传闻那还是在张启山年少的时候,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和他的哥哥打了个赌。两人下注之后,张启山只身在东北漠河附近消失了近一个月。最后那赌孰赢孰输已不重要,众人只知道在那一个月的时间里,漠河周遭的古墓全被洗劫一空。打那之后张启山名声大噪,手腕上也多了这么个玉镯子,行里人猜测这镯子许是他从哪个粽子身上扒下来的也说不定。

那玉镯倒也确实是个稀罕物,冰底的碧玉老坑料,满色翠绿不含一点杂质,无裂无黑,珠光宝气。最为有趣的是,那玉镯轻敲一下竟是有两下回音,声音清脆,余音袅袅。
后来那镯子便是被叫做双响环了。

虽说两个人身处一片黑暗之中,但是吴老狗不知为何就是能确认,对面的人在听到自己提及双响环的时候轻轻地笑了一下。

身后的冰冷墙面,胸前的火热体温,强烈的反差提醒着吴老狗这一切都不是幻觉,那熟悉的声音让他最终确定,拥着自己的就是之前下落不明的张启山。
吴老狗深吸了一口气,张张嘴刚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张启山似乎是把头转向了一边,那人依旧保持着这个暧昧的姿势,然后将右手缓缓地覆在了吴老狗的唇上。
曾经的记忆席卷而来,吴老狗再一次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他没等张启山说话便赶紧乖巧地点了点头,继而碰了碰那人的手背。
黑暗里吴老狗觉得张启山应该是又笑了一下,随即就放开了他。

石头外面的那只蜮好像还在奇怪自己的猎物去了哪里,东撞西撞,怒火大发,它的身体碰到墙壁,发出了隆隆巨响。张启山直起身子,一个侧身便站到了吴老狗的右边,他将他护在身后,不动声色地听着外面的声响。
暴躁不已的蜮持续折腾了五分钟左右终于是安静了下来,吴老狗听到鳞片刮着地面的声音越行越远,他心下一松,戳了戳张启山,后者却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抓住了他的手。又等了一会儿,似是确认那蜮彻底走远了,张启山才呼了口气,撤了力道。

随着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火折子亮了起来。

张启山英俊的面庞就这么安静的出现在了吴老狗的面前,点点火光倒映在他狭长纤细的眼睛里,令他如夜的双眸中坠了一片星空。
吴老狗第三次想开口说话,却突然发现对面人儿的脸色白得异常,他心头一颤,下意识地往张启山的左臂看去,只见那里一片赤红,触目惊心。
张启山灰色的短款皮衣上,靠近肩膀的位置早已是被血色浸透,虽然看不见里面的情况,但想必是不会太好。吴老狗的眉头立马皱成了一团,他抬手就想扒张启山的衣服,后者却不着痕迹地向后一躲。张启山别过头去,用余光扫了下身边漆黑的洞穴,随口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吴老狗一听张启山说这话,顿时有点不开心,他瞪了对面的人一眼,佯怒道:“张启山,有病就得治,有伤就得看,你甭跟我这儿逞英雄好汉啊!”
似乎是听出吴老狗真的有些动怒,张启山又偏过了头来,他一动不动地凝视着吴老狗的眼睛,表情有些微妙。张启山就这么看了吴老狗好一会儿,之后才扬了扬唇角慢慢地开口:“那,就有劳五爷了。”
吴老狗看着张启山的神情,也不知道这人心里在想些什么,他担心他的伤,便让张启山坐下来轻靠在了坚硬的墙壁上。吴老狗深深地吸了口气,随即抬手解开了张启山皮衣的拉锁。

尽管有思想准备,但吴老狗看到张启山的伤势时还是心中一紧:皮衣里双目所及的地方均是满眼赭红,白色的绷带已经看不出本来的样子了,血液淋淋拉拉的哪里都是,顺着那人的臂膀一路向下淌。吴老狗一边抖着手的给张启山拆绷带,一边咬着后槽牙问道:“怎么搞的?”
张启山却好像毫不在意,仿佛现在流血的不是他一样,他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半天才回道:“碰到了点小麻烦,已经解决了。”
小麻烦?吴老狗在心里轻哼了一声,小麻烦个屁!你告诉我得是什么小麻烦能让你张大佛爷这么大动干戈?

张启山的绷带终于是被全部拆了下来,吴老狗只觉得眼皮一跳一跳。那人左肩上的刀伤本是被齐铁嘴缝合好了,可此时却是又撕裂了开来,涸血凝成了块儿,缘角已然发黑,靠近肩膀的部分有深色的血痂挂在上面,歪歪斜斜,可怖可憎。
吴老狗心下一沉,他摸了摸张启山的额头,果不其然滚烫不已,他知道张启山的状况并不是很好,必须尽快再次包扎,否则这条胳膊就得废了。
鉴于此时的情况,这医生的角色怕是也只能自己扮了,吴老狗定了定神儿,掏出了针线,穿引好了之后就在张启山的火折子上面来回的撩了几下,他把那银针放在了一边,接着又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了绷带。
原本吴老狗下墓都是不会带针线绷带这类东西的,这次是由于出发之前张启山就受了伤,吴老狗才特意多准备了些,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张启山竟如此的能折腾,现在他手里的绷带就剩下半卷不到,定是不够用的。
吴老狗盯着那人的伤口想了半天,最后脱下了自己的外衣,他将那些麻布撕成一条一条的样子,比划了半天觉得靠谱。吴老狗拿起针线端起张启山的胳膊,决绝地看着他:“可能会有点疼,你忍着点。”
张启山望着他的样子暗自发笑,调侃着:“五爷果然是有两把刷子,把脉可以,针线活儿竟然也不差。”
听到那人在这个时候还在打趣,吴老狗狠狠地瞥了张启山一眼,而张启山则把那一眼当作秋波给接了下来,他又笑了笑,然后随意的侧了一下首,表示默许。
“你尽管来便是。”

得到了首肯,吴老狗转过头来盯着眼前狰狞的伤口,差不多是闭着眼睛把第一针给插进去的。他抬起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张启山的表情,见那人几乎连眉头都没皱,于是垂眼狠狠心,一针一线的缝合了起来。

整个过程吴老狗没发半言,光洁的额头上布满了薄汗,眉峰微蹙如青山之黛,嘴唇轻抿似点绛下朱丹,灵伶的眼睛里面尽是谨慎,俊朗的面上凝了一层春晓花瓣。
左臂传来了持续的巨痛,说不疼肯定是假的,但张启山抬眼就能看到吴老狗的样子,认真仔细,专注异常。瞅着那人的眉眼,张启山突然觉得自己此时心情竟是还不错,他紧紧地咬着牙关,一声没吭。

约莫一柱香的时间,吴老狗终于是给张启山重新包扎完了伤口,他眨眨眼看了半天,对自己的成果很是满意。吴老狗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有些郁闷,他不明白怎么他娘的给张启山缝个线,那每一针却好像是戳在他自己身上一般?这段时间吴老狗的心里不太好受,简直比打粽子还难熬。
吴老狗偷偷看了看对面的人,张启山显然并不好受,毕竟那一针一线是真枪实弹地穿过了他的血肉。经过这么一折腾,张启山浑身都起了汗,衬衣全都湿透了,嘴唇一点血色都没有。
吴老狗知道自己的医术可是比老八差远了,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想到分开的小半天里估计张启山什么也没有吃,于是便从包里掏出些干粮分给了他。张启山接过去点了点头,啃了几口,一句话也没再说,两人就这么在火光下对坐着,安逸,静好。

张启山和吴老狗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条幽径的洞穴,洞穴不宽,也就是容得下三人并排而过的样子,一边的甬道尽头是吴老狗被拉进来的巨石,另一边则墨黑一片,蜿蜿蜒蜒的不知道通向何处。

吴老狗其实刚才看见张启山的时候就憋着一肚子的问题想问,后来忙着给他处理伤口,也就没了心情。现在这一闲下来,之前的一堆疑问就自然而然的被想了起来。吴老狗一方面想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另一方面却又觉得应该让张启山少说话多休息,两个想法在脑海里掐架,直把他逼得百爪挠心,左右为难。
直到张启山缓过了那股劲儿,吴老狗已是满脸通红、坐立不安,张启山看着那张被憋得有些扭曲了的脸,忍不住笑道:“问吧。”
吴老狗一愣,知道那人是看穿了自己的心思,老脸倏地一红,恨不得想找个地缝钻,他不好意思地咧了咧嘴,都不知道该从哪儿问起了。吴老狗看着张启山似笑非笑的表情想了半天,最终问他:“你掉下去之后去了哪里?”
张启山调整了一下坐姿,将火折子放在了手边的一块石头上:“我当时为救二爷力道太大,是斜着掉下去的,不是垂直下落,所以误打误撞的就进到了一个甬道里面。”
吴老狗点了点头,心说难怪我们下去以后没有你的影子,他想了一下,接着问道:“什么样的甬道?为何那里会有甬道?”
张启山闭上眼睛揉了揉眉心:“之前我虽说有所怀疑,但是并不能确定,不过因为掉下来了反而倒是清楚了。那个甬道是被石门机关引发的振动分割开来的,这就证明了这整个墓穴其实并不是一个平面的布局。”说到这里张启山顿了顿,似是在想用什么来形容比较贴切,他斟酌了下用词,继续道,“汉代墓穴最大的特点就是多耳室多侧室,这个地宫延续了汉代墓的风格,却也不尽相同。它不是水平的一个结构,而是立体的,整个地宫的上下左右均有多个墓室,连接墓室的又有很多甬道,我进入的甬道就是其中之一。如果非要说的话,这个地宫其实有点像蜂巢,最中间的才是主墓室。”
吴老狗听张启山提到这墓的年代和自己之前推测的不谋而合,于是问道:“你知道这个墓的墓主是谁?”
张启山点了点头,回了两个字:“孙坚。”
吴老狗吸了口气,如他所料,那西瓜和仙鹤的壁画,果然指的就是孙钟。
想到了壁画,吴老狗便又想到了慕良,他心里觉得惋惜,于是试探道:“慕良死了,这次下墓太奇怪,你能告诉我到底是为什么么?”
张启山乍一听说慕良的事情似乎也有点意外,他并没有立刻回答吴老狗的问题而是皱着眉问道:“怎么回事?”

吴老狗把自己和慕良这一路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和张启山说了一遍,不过隐去了自己推理的一些过程,他还有很多事搞不清楚,他想让张启山亲口告诉自己。

张启山听完吴老狗的话没有过多的反应,他只是闭了闭眼睛,随后又睁了开来,那双墨色的眸子里火光燎燎,看不出情绪。
吴老狗猜不出张启山心中所想,又问了一遍:“张启山,你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吗?”
张启山抬抬眼皮望着吴老狗,想了想,最终说道:“这次夹喇嘛确实事出有因,但我目前无可奉告,不过我以九门张家家主和国民革命第四军副军长的身份答应你,如果有必要,以后我会让你知道全部的事情。”

听着张启山好似波澜不惊的言语,吴老狗心中的震动却不比看到慕良死时少。

要知道张启山之所以能成为九门之首,除了他个人的能力和手腕外,他在军中的势力也是他在长沙城呼风唤雨无人能及最主要的原因。

虽说这个年头军匪不分家,但是张启山本人其实很少用军衔说话,也许是因为他整个人带给别人的压迫感已经根本不用他提及那个称谓。
所以在吴老狗看来,此时张启山不但提到了他作为张家的一员,同时也提到了他军中的身份,那便意味着这次下墓既牵扯到了张家,亦和军队有关,更有可能是与最近长沙城附近频繁的军事活动有什么微妙的联系。

吴老狗能猜出个一二,但是却无法知晓全部,不过他知道,张家靠着盗墓的本事已是家财万贯富甲一方,本可衣食无忧放纵度日,可张启山偏偏存了济世救人的念头,明明可以坐拥一方天下,却非要在这乱世之中挺身而出,义无反顾地站在了那风声鹤唳的火海刀山之上。
吴老狗看着眼前人俊朗的面容,发现这张脸上的每一个棱角都被风霜雕琢得坚毅不已,他望着他身先士卒毫不动摇的眼睛,一种肃然感由心而生。
张启山凝望着对面的人,那双鹿眼之中闪现出了毫不掩饰的支持、信任、钦佩和认可,他心下一动,轻叹出声。

如果可以,张启山想,他最不希望的就是把眼前的人拉入到这个无休止的漩涡里,他只希望这人能在这满目疮痍的烽火狼烟中一尘不染,和那日在凤凰花下一般,一如既往的微笑着。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21: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 血
三寸钉从吴老狗的怀里扭着屁股探出了头来,刚才吴老狗一路奔命,小家伙被颠得够呛,后来好不容易平稳了下来,主人却是对自己不管不顾,三寸钉满心不甘,冲着张启山呜呜直叫。
对面的张启山看到这情景,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轻哼了一声,便将三寸钉捞了过来。张启山把小东西往怀里一放,修长的手指一下下轻抚着它柔软的毛,嘴里说道:“没事了。”
三寸钉似乎很吃这一套,它在张启山怀里又哼唧了几声,之后竟再不动换,惬意非常,愉快地眯上了眼睛。

吴老狗看到三寸钉的样子只觉得有点哭笑不得,他想着也就只有这个小狗崽子不怕死的敢让张大佛爷伺候。吴老狗干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对了,张启山,那什么…这次总归是要谢谢你,要不是你路过这儿把我拽进了这里,我现在还不知道怎么着呢!”
张启山摸着三寸钉的手顿了顿,抬眼看着面前的人淡淡地说道:“你怎么确定我是路过…而不是特意来寻的你?”
“啥?”吴老狗觉得自己的脑子没转过来这个弯儿,他摸了摸后脑勺儿,有些疑惑,“你不是路过是什么?难不成是和我心有灵犀?这么大的地方你怎么可能知道我在哪里?”
张启山闻言笑了笑,他把三寸钉放在了自己的腿上,指着地上吴老狗已经被扯得看不出形状的外衣,开口说道:“你的身上沾了我的血,所以我定然知道你在哪里。”
吴老狗一听这话就更懵了,他看张启山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就问:“说来听听?”
张启山没有回答吴老狗的问题,只是慢慢地抬起了左手,他左手的手掌上有一道很深的刀伤,那是他之前探勾陈时割开的印迹。原先吴老狗替张启山包扎好的纱布经过这么长时间,早已经不知道丢在了哪里,此刻那道伤虽说不再出血,却依旧皱皱巴巴的如蛇一般的盘旋在他的掌心。
张启山看着自己的左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也不说话,好像一时出了神。

要说张启山这个人让人印象最深的,便是他周身的气场,那是一种见鬼宰鬼遇佛杀佛的霸道。张启山一直都是高高在上的,所以这么些年吴老狗从没在他的脸上看到过类似这种可以被称作为茫然的神情。张启山的眸色是那种最深邃的黑,此时难得的被染上了一层薄薄的水雾,倒叫人更觉得那一双眼睛深不可测,无法触底。

好在张启山的彷徨只是转瞬即逝,短暂的停顿之后他便开了口:“你应该知道的,我们张家源于长白山的一个盗墓世家,是那个庞大体系的一个分支。张家人的血液据说有某种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到了我这代,那种力量早已退化,可尽管如此我的血还是与常人有点不同,我能感知自己血液的位置,覆盖面积不大,关键的时候却是有点作用的。”
吴老狗眨了半天眼睛,觉得这事儿有点匪夷所思,他暗自一琢磨,抛开张家的神秘往事不说,合着张启山刚才那话的意思就是说他的血居然他娘的自带扫雷侦查功能?吴老狗想了想之前的蛛丝马迹,终于恍然大悟:先前在遇见猫鬼打墙的夜晚张启山抱过三寸钉,而他的血刚好沾在了小狗儿的爪子上,后来三寸钉走失,张启山便是靠着那血得知了储尸罐的位置;下墓之后他们在石门前不知所措,也是张启山割破了自己的手掌,将血淋入了机关内部,这才得以确定究竟是哪条银丝连着的石门。

吴老狗眯了眯眼睛望着张启山,后者抱着三寸钉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吴老狗知道像这样取血判位的事情,怕是面前的人以前没少做,他心里突然浮上来了一丝异样的情感,有些气愤,有些酸楚。吴老狗皱了皱眉,嘟囔着开口:“就算你的血神通广大,可也不带这么浪费的,流了那么多,万一你要是哐当倒这儿了,谁能抗得动?”
张启山闻言静静地看了吴老狗好一会儿,然后忽的动了,只见他骤然攥紧了拳头,指甲直接就扣进了手掌的伤口中,那道刀伤还未痊愈,被这么一拨撩,鲜血瞬间便涌了出来。
吴老狗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下一秒却见张启山已倾身而来,那双檀黑如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好像是要把他生生望穿一般。张启山抬起手用沾着血的食指抚上了吴老狗的下唇,轻轻一抹,嘴里说道:“流多少都不嫌多,这样才算歃血为盟。”

唇上湿热一片,吴老狗完全懵了,他是知道歃血为盟的,这个动作是一种信任,是一种羁绊,更是一种承诺和仪式。吴老狗根本想不到张启山会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做出这么一个看起来好似有些荒谬的举动。
然而在心里的某个角落,吴老狗却又觉得张启山此时做的事情——无比神圣,不可亵渎。

张启山看着吴老狗,那人明亮的眸中闪着自己清晰的倒影,他微微笑了笑,垂下了头,盯着怀里的三寸钉,就道:“时候不早了,咱们便是尽快去找二爷他们罢。”
吴老狗听张启山这么一说回过了神儿,他担心他的伤,顿时满目忧心。张启山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说道:“并不碍事。”
吴老狗知道自己拗不过张启山,于是看了一眼身后漆黑一片的洞穴,分析着:“之前按着我的推测,这边应该是生门方向,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过来的,但按理说咱们沿着你走的路返回去,再寻出口,一路往上往北便可以了。”
张启山看了看吴老狗,抱着三寸钉反问:“你怎么确定这里是生门?”
吴老狗一怔,说道:“咱俩都在这儿生龙活虎的聊天聊半天了,这里怎么就不是生门了?”
张启山知他之前的经历,继续问道:“你说你在壁画前发现了所谓的青铜字牌,那你可有在刚才的洞口前也挖挖看?”
吴老狗白了张启山一眼,心说我当时是被那蜮追着直接跑进来的,我他妈要是有空刨坑儿,也不用你张大佛爷伸援手了。
张启山直接忽略了吴老狗那一记白眼,又淡淡地笑了笑,他直起身子,也不再拐弯抹角:“就算你在这边怎么挖,也是再也挖不到那种青铜字牌的。”张启山随手捡起了一个类似圆形的棕色石头,把它放在了火折子的前方,借着亮光指着石头最下面的地方接着说道,“如果把这个石头看成整个地宫,我们现在就应该在这个位置。你看到的那个大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在一个水平面上布着奇门遁甲。我刚刚和你说过,这个墓穴是立体的,你所认为的壁画和惊门,其实都是竖着立在那里的。”
吴老狗聪明,一琢磨便想明白了,他之前一直觉得奇怪,为什么那么大的一个厅里就只有三幅壁画,敢情这阵原来是竖着布的,剩下的壁画应该会出现在上面的墓室里。吴老狗看了一眼张启山,皱着眉问他:“照你这么说,这整个墓里莫非是竖着做了一张八卦图么?那个大厅又是干嘛的?”
张启山摇了摇头:“这墓里并非一张八卦图,而是多个交织在一起的。那个大厅是一个惊门的入口,这墓的出入口众多,结构十分复杂。”
吴老狗听完张启山的话,偏了一下头,终是问道:“你以前来过这里?”
张启山在不亮的火光下顿了顿,最终点点头,回道:“来过,但我当时是从别的地方进来的,这个地宫太大,我一个人并不能完全知晓它的全部情况。”

吴老狗这回终于是听明白了,想是张启山以前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机缘巧合的来过这里,在墓里遇到了什么机关或者事情不能解决,而后因为张家或者军方又需要下斗,这才会有了这次的夹喇嘛。
简单的说,就是他张启山一个人搞不定这墓,需要九门的人来帮忙又没告诉他们理由。

吴老狗一想到这世上还有他张大佛爷搞不定的事情就觉得有趣,抿着嘴刚想笑出声,却见张启山怀中一直舒服窝着的三寸钉动了动耳朵。小家伙嚯地站了起来,盯着吴老狗的方向一动不动,继而突然裂开嘴露出了尖牙,冲着他的身后就是一阵狂吠。
吴老狗看三寸钉的样子嘴角笑意全无,他暗道了声不好便立刻回过了头。

身后除了零星的几块石头外,什么异样都没有,吴老狗瞪着那些突兀的钟乳石愣了几秒,耳边一片宁静,他听着自己左胸传来了噗通噗通的声音,忽然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
太安静了,怎么连三寸钉都没了声响?
吴老狗赶紧又转过身来,却在瞬间收缩了瞳孔,他长大嘴巴怔在了原地,只觉得心脏停了半拍。

张启山之前的火折子还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偶尔有零星的火光随着气流噼啪升起,那些飘然落地的暖色安逸得很,好似夏夜田间的萤火虫。
然而在那火折子的旁边,原本坐在那里的张启山却是没了踪影,三寸钉也不见了,那一人一狗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了吴老狗刚刚回头的瞬间。

四周诡异的安静,吴老狗连大气儿都不敢出,脑子乱得厉害,豆大的汗珠一下子从额头冒了出来,他咽了咽口水,紧接着顺手就抽了自己一个嘴巴。
这是老吴家的传统,危难着急的时候用这招——特别灵。
这嘴巴果然抽得挺到位,吴老狗顶着火辣辣的脸颊冷静了下来,他理了理思路,张启山不见了,瞬间消失,出现这种情况无外乎几个可能:一是张启山刚刚坐的位置上有什么机关,突然开启,导致他来不及出声就中了套,掉了下去;二是有什么东西倏然出现,掳走了他。

吴老狗擦了一把汗,决定先去验证第一个可能,他左右看了一下,见黑暗中没有任何动静,便小心翼翼地半爬着挪到了那个火折子边上。
张启山刚才所坐的地方似乎还带着他的体温,碎乱的石头上甚至还有斑斑点点的血迹,吴老狗摸了摸地面上的红色,温热潮湿,触感真实。他捡起火折子晃了晃,周围的岩石模样都十分自然,并不像是有什么机关的样子。
吴老狗吸了吸鼻子,心说难不成是第二个情况,张启山在一刹那被什么东西给拐走了?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这要是能把张启山在这么一瞬之间悄无声息的带走,那得是一个多么厉害的角色,又怎么可能会独独放过自己?
吴老狗觉得脑袋有点发胀,他盘腿坐了下来,举着火折子盯着地下自己的影子发呆。吴老狗又愣了一会儿,突然拍了一下大腿,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会不会刚才的一切都只是自己的幻觉?什么张启山受伤,什么立体的地宫,全都是瞎扯,自己可能是对张启山的思念太重,再加上之前哪里沾到了那蜮的口水,结果导致了病变?

想到了这里吴老狗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冷,如果真是这样,那到底什么时候的事是真?什么时候的事又是假呢?
吴老狗下意识地咬了咬嘴唇,却突然感觉到了舌尖儿上苦涩的触感,他顿了顿,登时心下又是一紧。
还是不对,就算张启山是幻觉,可三寸钉不是啊,更何况味蕾上传来的刺激提醒着吴老狗,张启山的血还在自己的唇上涂着,他虽然闻不到气味,但却能品出那带着铁锈气息的味道。

正在吴老狗犯懵之际,身后却是蓦地传来了一个声音:

“五爷。”

那声音并不是张启山的音线,反而有点想是什么人被个空洞的铁罐子罩住之后发出的声响。吴老狗一惊,猛地回过了头,就见眼前一片恍惚的光亮下,有一个白衣飘飘的人正站在自己的面前,死死地盯着这边。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30: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 坠崖(上)
摇曳的火光下,吴老狗只觉得头皮发乍,汗毛瞬间就竖了起来, 因为那“人”实在是离他太近了。
吴老狗和那东西几乎是脸贴着脸胸顶着胸,恨不得鼻尖碰鼻尖睫毛挨睫毛。那“人”看不清面孔,头发潮湿,一缕一缕地打着节,全部糊在了脸上,身上也看不出穿着什么年代的衣服,破破烂烂,到处都是洞。从衣服破损的地方能瞟到那“人”的皮肉,在糙布下面一动一动,紫红一片。

任谁看见这么个东西肯定都不会好受,更何况那玩意儿还离自己如此的近,吴老狗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接着便用脑袋对着那“人”的头奋力一磕,想要借力远离它。

和陈皮阿四是师承二月红不同,吴老狗可不是什么名师带出来的高徒,他没有跟谁系统的学过武艺,身上这一身本事都是从小和人打架再加上之后在斗里一次次化险为夷所练就的。
吴老狗以前和人干架,最自傲的就是自己这铁脑门子,甭管和谁打,不分上下的时候,用脑壳一撞,对方绝对缴械投降。后来下地,有几次危机关头,又是靠这脑袋保住了命。解九曾摸着吴老狗的头语重心长道:我以前只道玉不琢不成器,没想到还有头不撞不经磕的。
吴老狗本来对自己的脑门儿十分有自信,然而这一次他却是吃了瘪。吴老狗撞上对面的“人”之后,只感觉眼前一黑,从脑壳儿到鼻梁,从太阳穴到天灵盖儿,全部生生的发酸发痛!他眼冒金星头晕眼花,纳闷这玩意儿到底是什么构造?怎么这脑袋和他娘的石头一样硬?!
还没待吴老狗捂着脑门子叫疼,对面的“人”却已经抬起胳膊轮了过来,吴老狗暗道了句不好,心说这脑袋硬成这样,胳膊也肯定软不到哪儿去,要是被那爪子拍一下,想是不死也得残废。
像吴老狗这种经常经历九死一生的人,早就被磨练得身体的反应快于大脑,上一秒吴老狗还是举着火折子盘腿扮如来般坐着,下一刻已是单手撑着地两腿快倒的往边上挪出去了老远,他晃过了那“人”的蹄子,一个鲤鱼打挺起了身,撒丫子就跑。

吴老狗边跑边琢磨,这袭击自己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和张启山的消失有关吗?会不会那人之前说的小麻烦就是指这个刀枪不入的玩意儿?
想到了这儿吴老狗就不自觉地回了下头,却见那“人”竟是直直地跟了过来,此时已经在他身后不到一丈的地方了。吴老狗一怔,随即立刻在心中大骂:这孙坚墓里的东西怎么一个赛一个的能跑?都他娘的是练过不成?!
然而他这边还没骂完,耳旁就传来了那“人”袭过来的声音,吴老狗下意识地侧了下身,虽说躲过了那“人”的袭击,却是脚下一滑,身型不稳,直接踉跄在地,栽了个标准的狗啃泥。
狭窄的洞穴里到处都是嶙峋的岩石,吴老狗跑得又不慢,所以这一下摔得相当的狠,整个人擦着地面蹭出去了小三米,火折子当下就飞了出去。吴老狗只感觉右手臂一片火辣,抬眼一看,从衣服到皮,全都破了。
吴老狗眉头骤蹙汗水直流,还没待再观察伤势,就看见那“人”忽的一下到了眼前,慢慢地靠近了自己,嘴里同时叫了一句:“当家的。”
吴老狗闻言一愣,心下犯起了嘀咕,听那东西这么个叫法,难不成这不人不鬼的东西竟会是死了的华子?!可如果说这东西真是华子,它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它又是怎么通过那巨大的石头进到这个洞穴来的?
这边吴老狗还在思考,那边的华子却已经直奔着他的胸前袭了过来,速度奇快,狠厉非常,竟是想生生给他开膛破肚的架势。吴老狗顿时怒了,心说我好歹以前也是你主子,算是待你不薄,结果你倒好,活着的时候偷我玉佩不说,死了之后竟然还敢偷袭老子?!简直是恩将仇报、不知好歹!
想到这里吴老狗也动了杀心,他扶着旁边的墙面,手掌撑壁腰一挺,直接凌空起了身,一个返脚回旋便踢在了华子的身上。吴老狗的力道极大,嘴里吼着:“***妈的!当你妹的家!!”
华子被踹得趔趄,一连后退了好几步,它似乎没反应过来,竟是怔怔地看着吴老狗,停在了原地。
吴老狗虽说发起了狠,但也知道和眼前的东西硬碰硬肯定讨不到好果子吃,他趁着华子发呆的空挡,赶紧扭过头来脚底抹油,努力奔跑继续逃命。
刚才的一跤吴老狗丢了火折子,所以此刻他如盲人摸象,也不知道周围有什么岔路分支,只是本能的猛跑。吴老狗觉得自己一直是沿着一条倾斜向上的路跑着,脚下有一个很难察觉到的角度,向东向北,略略上扬。

又跑了一会儿,吴老狗发觉周围窄小的四壁开始慢慢变得宽敞了起来,前方似乎已经不在洞穴内了,身旁不知何时起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远方有些许微光。
吴老狗想努力地看清楚地形,却是在一片虚无之中突然听到了一声枪响。

这个墓里有配枪的便只有张启山和张旵了,吴老狗心下一喜,赶忙刹住车四下望去,却见前后左右白茫茫的飘渺一片,什么都没有。吴老狗的脑子有点发懵,正在不知所措间,耳边却是倏地传来了一个低沉的声音:“五爷。”
那语调太过熟悉,吴老狗立刻朝着声音的方向看了过去,他发现自己面前那混沌不清的地方原来是一个半圆形悬崖的崖顶,此时正有一抹军绿色的影子不时合宜地站在那凹陷的崖边。
张启山一身戎装,头戴军帽,英姿挺拔地立在那里,军用斗篷随风扬着,肆意飘摇,煞是好看,他眯着一双纁玄色的眼睛,脸上挂着吴老狗从未见过的笑。
吴老狗刚想问你他娘的这段时间都跑到哪里去了,身后却又有了动静,他侧首一看,眼瞅着那华子从洞里钻了出来。吴老狗骂了声娘,朝着张启山跑了过去,嘴里喊道:“有东西!快跑!”
张启山在远处看着吴老狗手舞足蹈,似乎是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只是恍然地点了点头,他静静地呆了一会儿,笑了笑,接着不知为何突然的转过了身去。张启山背对着吴老狗站在崖边,继而没做任何犹豫,一下子便跳下了身边的悬崖。

吴老狗瞪大了双眼张大了嘴,只觉得呼吸瞬间停滞,然后胸间便再也倒不过那口气了。身体的全部器官仿佛都丧失了机能,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只有脑子里在一遍一遍地重复着张启山飞身而下的画面。

不可能?!假的吧!!!

吴老狗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跑到了那个男人刚刚站的位置,他浑身冰冷,指尖打颤,双膝一弯就跪了下去。吴老狗扒着那些坑坑洼洼的石头,咬着牙地探出了头,满怀最后一丝希冀往下看去——
昏昏暗暗中,那抹绿色安静地倒在了一片血红里。

吴老狗拼命地摇头,他不敢相信,那个坚毅的男人,那个谈笑自若的男人,那个强大到无所不能的男人,老天怎么有胆敢就这么随随便便地收了他?
眼睛酸得厉害,随着喉咙中的腥咸,有什么液体从心底一下子涌了上来,嘀嗒落地,再也停不下来。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呛和哀痛刹那间侵蚀了吴老狗的所有,沿着血管一寸寸地灌满全身,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痛切心扉,透心透骨!

“张启山!!!”

吴老狗只记得自己叫了那个人的名字,尔后就什么都不太清楚了,意识浑浑沌沌,耳边仿佛有人在轻声呢喃:
即是如此的舍不得他…便随他去了罢。
好像有一袭戎装的人冲吴老狗招手,然后温柔地笑了笑。

是啊,随他一起吧。

吴老狗突然面朝着那悬崖站起了身,伸出双臂,如同要拥抱什么般,一个纵身便跳了下去。

就在吴老狗起身而下的瞬间,他似乎又听见了一声枪响,同时好像还有什么东西被打碎了的破裂声。吴老狗还没来得及细想那声音究竟是什么,就感觉身体被一个熟悉的气息拥在了怀里。
耳边的风声不断坠落。
在失去意识之前,吴老狗只记得抱住自己的怀抱——异常的温暖。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44: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 坠崖(下)
霍仙姑接过陈皮阿四递上来的铁胆水壶轻轻抿了一口,然后把那东西的盖子拧好还给了他。
陈皮阿四瞟了她一眼,接过去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用胳膊夹住矿灯,又把水壶打了开来。他仰起头直接咕咚咕咚的喝了好几口,而后用手背蹭了下唇角。陈皮阿四环顾四周,看着身边的这片白骨眉头紧蹙。
霍仙姑看出陈皮阿四心情不好,于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她走到前面去,晃了晃手中的手电,盯着地上的铁弹子轻叹了一口气。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自从和二月红等人走散,霍仙姑和陈皮阿四迷失在这里,他们已经是第三次回到这枚铁弹子标记的位置上了。

霍仙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哪里,只道他们是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深坑之中。这深坑里全是年代久远的骸骨,有动物的,也有人的。在这些发了黄的骨头中,属于人类的骸骨大多都窄小瘦弱,应是些妇女和儿童的居多。那些骨头一摞一摞地码在地上,层层叠叠,骇然恐怖。
不远处,在矿灯忽明忽暗的闪烁下,褐色的峭壁拔地而起,不规则的把这片凹地围了一圈,仿佛是神龛一样将他们禁锢在了这个由森森白骨所筑成的迷宫之中。
周围的壁崖虽不算高,但也绝对不矮,因为陈皮阿四想过用九爪钩作为支撑攀岩而上摆脱困境,可他几次尝试都无疾而终,九爪钩的长度有限,根本碰不到壁顶。
而地上没有白骨的空隙里,土地一片暗褐,看着像路的地方不知怎的,走着走着就打起了转儿,过一会儿就能回到原点。陈皮阿四和霍仙姑也曾想沿着一条直线突出重围,不管地上的路,直接从白骨上迈过去。可两人真到走起来的时候,要么是遇到断裂,要么是碰见如山一般的骨墙,最终突围失败,无功而返。

霍仙姑蹲下身子,看了看铁弹子下面自己之前画的箭头,她用手电指着相反的方向,说道:“要不然这次走这边吧。”
陈皮阿四并没有回她,他举起矿灯,用那一贯不屑的眼神扫视了一圈,狠狠地开口:“大不了老子就把这地方的骨头都给砸了,我还不信能没个出路!”
霍仙姑轻哼了一声,咬了下朱唇:“既然前人有意困住入侵者,估计你就算是拆了这里也无济于事,这地方应该是布了什么八卦阵之类的东西,你我都不擅长,只能再试一次。”
“我当然知道咱俩都不擅长,”陈皮阿四的脸色又沉了沉,“最会这些东西的是他张启山。”
霍仙姑不说话了,她知道陈皮阿四说的没错,论风水造诣,除了齐铁嘴,九门其他几个人加起来也比不过一个张大佛爷。不过可惜从一开始,张启山就和他们分开了,而且分开得很彻底。
想到了那人的反常,霍仙姑皱了皱眉,她就着陈皮阿四的话题说了下去:“你有没有觉得奇怪?这次夹喇嘛有点不太对头。”
陈皮阿四抬眼看了看她,摸着身后沉甸甸的背包怪笑了一声:“我管他有什么不对头,只要能有好东西,再离奇的墓我也敢下。”

之前在二月红的指点下,一行人已是走过了几个墓室。虽然也碰到了些机关或尸变,但都是些小打小闹,无伤大雅,陈皮阿四更是摸了不少宝贝,本想着能这样直接杀到最后的主墓室,却没想到一个侧身的功夫他和霍仙姑就失去了二月红他们的踪影。再后来两个人不知怎么的出了甬道,误打误撞地进了这个凹地,然后就是现在这个状况。

霍仙姑听到陈皮阿四这么说,漂亮的鼻子微微一皱,垂下首摇了摇头。
陈皮阿四这一肚子邪火本就没地方发,一看霍仙姑这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顿时脾气也上来了,他睨了对面的人一眼,阴恻恻地开口:“呦,霍当家的,别在这里装清高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的背包里难道就没收几个值钱的物件儿?我可是眼瞅着你把那银博山炉给装进去了哈。要我说啊,咱们俩半斤八两,自从当上霍家当家的那一天起,你就应该知道——这九门之中没有情谊,只有利益。”
霍仙姑闻言抬起了头,也不说话,只是盯着陈皮阿四的眼睛,一双美丽的眸子倔强不已。
陈皮阿四见霍仙姑这么看着自己,不知怎么的,突然就想起了之前那醉得不省人事的夜晚,是那个抱着狗儿的男子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拽到了他家,一碗一碗的给自己灌着醒酒汤。
「我管你杀了多少人?!我管你是为了谁成了这么个怂样?!只要你不动我的狗,我就一定会保你平安无恙!所以——你现在必须给我好好的!听见了没有?!」

霍仙姑眼中的神采亮得摄人,陈皮阿四撇撇嘴,竟是率先移开了目光。那少年的模样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陈皮阿四冲着地上啐了口吐沫,说道:“哼,我懒得跟你废话,”他拿起矿灯晃了晃远方,似是在自言自语,“也不知道狗五和姓慕的去寻张启山,找到了没有。”

当时吴老狗和慕良下洞救人,二月红指挥着众人继续开石门。石门打开的同时,一直守在洞口的张旵听到了洞内的惊呼之声,立刻便知道事有变故,他想把绳子拉起来,但是只手一扥就发现已是晚了,至此,众人彻底的失去了那三个人的踪迹。

提到了吴老狗,刚才还是巾帼不让须眉的霍仙姑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难得的流露出了一副小女儿的姿态。陈皮阿四看着面前的美人儿,并未错过她眼中一闪而过的神情,他忽的乐了,嘴里调笑道:“呦,霍当家的一直都喜欢我们狗五对不对?”

霍仙姑似是没有料到陈皮阿四会突然这么问,纤纤玉手立即在宽大的蓝色衣袖里面暗自攥成了拳头,她直视着陈皮阿四的眼睛,不恼也没退缩,冷冷地说道:“你说的对,我是喜欢他,全九门都应该知道我喜欢他。”
看到对面人儿如此坦然,陈皮阿四在心里暗自佩服着霍仙姑的执着和勇气,倒是不好再调侃她了,他转过了头去,打量着周围的白骨,就道:“都知道有个屁用,得让某只狗崽子知道才好!”他又看了霍仙姑一眼,不耐烦地开口,“我他妈和你说这个干嘛?走走走,不废话了,咱们再试试这边的路!”
霍仙姑耸了耸肩表示赞同,两个人还没挪开步子,半空中却是突然传来了一声枪响。那声音突如其来,不远不近,霍仙姑一愣,和陈皮阿四对视了一眼,显然对方也听到了这个声音。两个人四目相对,立刻不约而同地点了下头。陈皮阿四把矿灯打到了最大,接着就和霍仙姑朝着那声音的方向寻了过去。
然而走了还没两步,霍仙姑却忽然面露惊诧之色,她单手捂住了嘴,仿佛被钉在了地上一般,死死地盯着不远处怪岩林立的峭壁。
陈皮阿四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就发现在矿灯所能及的地方,一个白色的身影站在他们左前方的悬崖边上,步履蹒跚,摇摇欲坠。陈皮阿四仰着头看着那个人影觉得有点眼熟,又不敢确定,于是试探地问身边的人:“那是…狗五?”
霍仙姑捂着嘴点了点头,一声都没吭,她生怕自己稍有动静就会惊到那个岌岌可危的人。
陈皮阿四心下一沉,又抬眼看去,却发现吴老狗好像有点不太对劲,那人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命悬一线,也不知道为什么竟是直接跪在了悬崖边上。
“我操!那只蠢狗跟那儿抽什么风呢?”陈皮阿四喉间一紧,嘴里不由自主地骂出了声,然而他话音还没落,就听见吴老狗远远地喊了一个人的名字,呕心沥血,力竭声撕。

“张启山!!!”

霍仙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叫喊可以这么的撕心裂肺苦不堪言,好像压抑着的情感全面的爆发,她和陈皮阿四均是一怔,不明所以,紧接着就看到那个白色的身影颤颤巍巍地起了身,又往悬崖边上迈了一步。
陈皮阿四见状心下焦急,直在那儿跺脚,因为他知道再往前一步吴老狗就真的会变成一只死狗了。

就在这时,却是第二声枪响猝然炸裂在天空,回荡在陈皮阿四和霍仙姑的头顶。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就看见随着那白色身影的纵身一跳,不知从哪里而来的一抹灰色猛地跃然而上。后者紧紧地抱住了那个注定会下坠的身体,然后便和他一同跌入了陈霍二人所处的这片白骨深渊之中。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47: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 万骨坑
吴老狗有些庆幸这边的矿灯不够亮,因为他知道他脸红了,而且红得很彻底。吴老狗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要不然为什么在听到张启山说到殉情的时候,他的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想法居然是:还真是?!
看着有个小小的人儿举着这个念头在脑海中晃来晃去,吴老狗赶紧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嘴巴,他捏了捏拳头,紧接着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狠狠地挤出了三个字:
“殉——你——妹!”

张启山看着吴老狗笑而不语,面前之人平常清明一片的眸子里此时却被染上了奇幻的色彩,三分恼怒七分羞涩,火光之下五彩缤纷,煞是好看。张启山心里觉得有趣,双眼中的戏虐便更重了一分。

由于身份和地位的关系,张启山其实极少会做出这种类似于调侃的狭促之事,这个人的眉眼和唇线多是微微下沉着的,再加上他冷冽傲然、不苟言笑,所以平日里便总给人不怒自威、拒人千里的感觉。
所以此时,当吴老狗顶着苹果脸察觉出张启山的眼神中藏了明显的打趣成份时,立刻就觉得事有蹊跷,他仔细的理了理思路,盯着对面那张挂彩的脸看了半天,终是冒出了个不切实际的念头:
如果说自己真的是中了那魅的道,那么自打张启山消失到后来坠崖,所有的一切便都只是自己的臆想,但在这之中吴老狗又确确实实地听到了枪声,也看到了悬崖峭壁,那便说明那魅布下的幻觉其实是有实有假,真伪相间的。自己在幻境中说的话、做的动作是真实存在的,也就是说——张启山嘴角的那片淤伤不是被自己的脑袋瓜子撞的就是他妈被自己的蹄子踢的?!

吴老狗记得齐铁嘴曾和他讲过一段张大佛爷的事情,说有一次张启山下墓,开馆的时候也不知道触了什么霉头,里面的白毛粽子竟是突然坐直发起了难,张启山的旁边还跟着几个愣头青,他为了保那些小崽子行动慢了些,就直接被那粽子给打了脸。
吴老狗问后来呢?
后来?齐铁嘴深叹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地仰起了头,他双眼满怀怜悯地望着头顶上的朵朵白云,半晌才含着泪花开口道:那粽子可怜呐…估计它这辈子和下辈子都只能做一件事情了,那便是后悔自个儿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闲的没事儿起个尸。

想到了当时齐铁嘴脸上的表情,吴老狗只觉得后背瞬间起了一层汗,他的脑子里嗡嗡一片,不断地重复着“我把张大佛爷给揍了我把张大佛爷给揍了”这么样的一句话。
正在吴老狗估算着自己会怎么死的时候,张启山已是偏过了头去,他看着震惊到嘴巴里可以塞下鸡蛋的陈皮阿四话挑了挑眉,接着话锋一转:“刚才坠崖的时候虽说我扫了下这个地方,但看的也并不是很清楚,你们两个说一下具体的情况吧。”
陈皮阿四只觉得脑子混不够用,自己还在那「殉情」二字的余震中东倒西歪呢,却是听一旁的霍仙姑已经先是开了口:“我们和二爷他们进入地宫之后又探了几个墓室,再来便走差了,我和阿四进了这里,怎么都出不去了,”霍仙姑一袭蓝衣,声音有些发颤,“我们试过很多方法,能想到的都试了,但就是没用。”
“奇门遁甲。”张启山低声应了一句,他站起身,顺手捡起了一根被砸断的骸骨。张启山盯着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又环顾了下四周,说道,“这里是一个万骨坑。”
听到了万骨坑三个字吴老狗思绪一顿,他看张启山已是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冷淡,再没半点调笑的语气,于是笑呵呵地抖了抖手,偷偷地把自己的七魂三魄一个个的给招呼了回来。吴老狗抱着三寸钉看了看周围,继续发扬着不知死活的精神,反问道:“你确定这里是万骨坑?”
面对吴老狗的质疑,张启山倒是没什么反应,一旁的陈皮阿四却是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儿里的意思很明显:你他娘的鼻子废了难道眼睛也瞎吗?
吴老狗对上陈皮阿四鄙视的眼神干咳了两声,他不是说这里不是万骨坑,而是觉得有点奇怪。
万骨坑,说白了就是一种殉葬坑,埋的多是些奴隶、牲畜等等。可是如果说这地宫是孙坚的墓,那个时代三国鼎立,群雄争霸,东吴哪里有能力能弄这么大的一个万骨坑来?或者退一步说,就东吴算有能力有闲情去做这个事情,可是有这殉葬的人,还不如拉去打仗更为划算。
吴老狗和陈皮阿四还有霍仙姑说了一下心中的疑惑,霍仙姑也提出了自己的看法,这万骨坑里属于人类的骸骨大都窄小纤细,看着多像是些老弱病嬬的骨头,以前也不见哪个墓主会找这样的一些人来陪葬。
几个人越讨论越觉得不对劲,终于是齐齐抬头盯着张启山。张启山一直在边上听着他们的谈话,此时只是微微一笑,随后弹了弹衣服上的土,说道:“因为东吴的目的并不是在当时一统天下。”
三人听到张启山的话均是一怔,等着他继续说下去,然而那人却似乎不打算再继续这个话题,张启山弯腰捡起了陈皮阿四的矿灯,举起来晃了晃,随即盯着四周的森森白骨,简单地说了句:“走吧。”
吴老狗和陈皮阿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张启山的缄口不言弄得不知所措,倒是霍仙姑最先反应了过来,打着手电,第一个迈开了步子。

奇门遁甲玄幻莫测,吴老狗自是知道只有张启山有能力带他们走出这地方,但是这样一来几个人就变成了张启山蹚雷,陈皮阿四垫后的一个小分队。吴老狗惦记着张启山的伤,十分忧心那人此时的身体状况,他快步走到了张启山的身边,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腕,说道:“我走最前面!你告诉我走哪里就行。”
张启山顿了顿,凝视了吴老狗一会儿,然后左手一用力便反握住了他的手。张启山举着矿灯转过了头去,嘴里低吟了两个字:“跟好。”
张启山的手常年握枪,食指指腹和掌面均有一层薄薄的老茧,此刻他还在发烧,吴老狗只觉得手掌被握住的地方触感特别,异常温暖,一碰之下竟再也不想分开,他就这么愣在了当场,鬼使神差的任由张启山牵着,懵懵懂懂地晃过霍仙姑和陈皮阿四的身旁。
陈皮阿四有点不敢相信这画面,他偷偷地拉了一下霍仙姑的手臂,问道:“这情况,我怎么觉得有点不对劲儿啊?”
霍仙姑举着手电,摇晃的光束打在了她黑色的绣花鞋上,她动也没动,只是看着吴老狗的方向目不转睛,霍仙姑的眸子里泛着一层水汽,她好像在回阿四的话又似乎在自言自语:“哪里不对劲?这情况,多好。”
陈皮阿四不明白她话里的意思,却见霍仙姑擦了把脸,然后便在周围一堆骷髅头的凝视下快步地跟了过去。

落花有情随流水,流水无情恋落花。
三千弱水,谁捧起谁?

张启山带着众人一路走着,依旧不怎么说话,吴老狗在他身边便充当了解说一职,他和陈霍二人简单地说了一下他这边的情况,陈皮阿四在听到慕良的死讯时有一瞬间的惋惜,两个人以前认识,师出同门,多少有点感情。

有张启山带头吴老狗自然十分放心,他只觉得他们一直是在大刀阔斧的赶着路,周围的白色慢慢由浓转淡,越来越散。不知又过了多久,正当吴老狗和陈皮阿四聊得最欢实的时候,张启山却是突然的停了下来。
吴老狗一时没太注意,直接撞到了张启山的背上,后者扭过头来冲他挑了挑眉,吴老狗摸着自己的鼻子,讪讪地吐了下舌头。
不知何时四周已经换了场景。巨大的石柱、岩壁替代了原有的骨堆,众人的头顶变成了褐色的石头群落,上面斑斑点点全是青苔,周围一片死寂,连温度都似乎比之前低了不少。
吴老狗觉得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见张启山回过了头去,便从那人的身后探出了脑袋。昏暗的矿灯下,吴老狗发现前方已经没路了,取而代之的好像是一个沼泽,像条海带一样横在了那里。那沼泽不算宽,也就两丈左右,自东向西,里面似乎寸草未生,水色是近墨的绿。岸边已经基本看不到之前褐红色的土地了,只是偶尔还有一两个黄色的骷髅头诡异地堆在不远处,仿佛在观察着这些不速之客的一举一动。
之前吴老狗已是见过这地宫下面的地下河,再加上这里挨着湘江,就算是有沼泽地也并不奇怪,可既然张启山停了下来,那就说明这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吴老狗眨了眨眼睛,问道:“怎么了?”
张启山没有回他,而是看了霍仙姑一眼,嘴里问她:“你怎么看?”
吴老狗心下有些不爽,腹诽着你问她干嘛?我戳你边上当摆设的?
霍仙姑的表情有些不自然,柳叶弯眉拧在了一起,她转身看了看陈皮阿四,和他交换了下眼神,继而回过头来和张启山说道:“确实有蹊跷,但我并不知道为什么。”
吴老狗搓了搓手,又偏过头仔细地看了看那沼泽,却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他抱着三寸钉有些郁闷,睫毛微垂,轻叹出声,一脸的委屈。
张启山单手撑着下颚,似是在思考着什么,他听见吴老狗的叹息不自觉地偏了偏眼,随即就看到了那人楚楚可怜的模样。张启山登时失笑,开口道:“你自是不会觉得这里有特别。”
吴老狗何等聪明,他听张启山这么说,立刻明白了过来,就问:“这里有什么味道吗?”
张启山保持着刚才的姿势没有动,只是用手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之后摇了摇头:“这里没有任何味道。”
吴老狗一怔,便懂了:沼泽地或者河沟里多少都会有些气味,尤其是这种暗无天日的地方,再怎么干净都得有点潮湿的腥臭,如果说这里没有味道,那才叫奇怪。他盯着那片平静的河面看了半天也看不出什么名堂,只是觉得有点冷,吴老狗哆嗦了一下,随即问道:“即是见到了水,咱们算是走出那万骨坑了吗?”
“还没有,这里算是天冲,杜门,”张启山把矿灯递给了吴老狗,自己又从霍仙姑那里拿过了手电,他蹲下身来仔细地照了照沼泽的水面,指着中间的地方,说道,“太平整了,和镜子一样。”
吴老狗顺着张启山的手电望去,只见沼泽的水平面和手电光几乎平行而去,没有一点涟漪,他知道这里面有问题,因为再静的死水都不可能做到这般。
张启山举着手电不停地打量着眼前的墨色,过了一会儿竟微微笑了笑,“原来是这样,静如止水么?”他转过身看着身后的众人轻耸了下肩膀,淡淡地说道,“这地方是个伏吟局,满盘伏吟,进退维谷,就看咱们要怎么过了。”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53: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 伏吟局
奇门遁甲的九宫决中:二四为肩,六八为足,左三右七,戴九履一,五居中央,横竖斜各宫之和均为一十五,人们可通过其中的规律进行推算,从而判定天地,左右浮生。
然而在罗列乾坤的过程中却有一种情况最让人琢磨不透,静止不前,那种情况即被称之为伏吟。
在伏吟局中,各宫与各宫之间没有具体的符号连接,两个宫位之间相生难,相克亦难。宫与宫之间的不相生克就好比人与人之间的不相往来,停滞之像,这就是伏吟局静止不动的原因。

“杜门中出现了伏吟局,即是说明这里是一道屏障,”张启山望了望平静如镜的水面,“只要做到以一驳众,有进有退,突围此局并非难事。”
吴老狗似乎是明白了一点儿,问道:“你的意思是不是说虽然这边的沼泽一定会有什么危险,但是总归还是有办法可循、有路可走的?”
张启山点了点头又用手电四下照了照,当他扫过沼泽上方的一块石头后,忽的笑了:“看样子,二爷他们已经来过这里了。”
众人一怔,顺着张启山的手电向上看去,只见在乱石穿空的洞顶,约莫离他们三丈的地方,有一个兀立在那里的碧岩,那石头的最下方挂着一根甩棍,棍子尾端则绑着一条长长的粗绳,那绳子直直地垂在了半空,在一片巉岩之中摇摇欲坠。
霍仙姑暗自咂舌,忍不住开口:“二爷他是怎么办到的?”
张启山盯着那个甩棍没有说话,他将手电光亮挪到了那石头上又仔细看了看,继而回道:“应该是张旵先用枪将那个石头打出了一个槽,而后二爷把甩棍的一头掰弯,卡在了那个槽内。”
吴老狗拿着矿灯眯着眼睛盯着甩棍的顶端,发现那块石头也就手掌那么大,他从嘴里呵出了一口白气,不由得赞道:“二爷的功夫真好,而且副官的枪法也着实厉害!”
“他在我的亲兵里是枪法最好的。”见吴老狗夸奖自己的副官,张启山扬了扬唇角,他往岸边又走了几步,用手电照了照对面,开口说道,“二爷他们应该是利用这绳子去到的对面,既然他们已经顺利通过了这片沼泽,那么跟着他们的路走想必是最安全的,就算是有什么东西,二爷也一定帮忙处理过了。”
陈皮阿四是行动派,他听张启山如此说,便从腰间掏出了九爪钩。陈皮阿四随手一甩就将甩棍下的绳子给勾了回来,他把那粗麻绳握在了右手,看了看身后的几个人,问道:“我打头阵?”
张启山站在最中间捏了捏眉心,却是摇了摇头,他侧首用下巴指了指霍仙姑,说道:“三姑娘先。”
陈皮阿四微微一愣有些不解,但是又不敢多说什么,他皱着眉头把绳子塞进了霍仙姑的手里,张启山见状把手中的手电也递给了她。
霍仙姑此时倒是丝毫不见扭捏,她接过张启山的手电往包里一放,随即扽了扽绳子感受了下手下的触感。霍仙姑冲着张启山微微点了点头,再不多言,拽着绳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待众人给她让出了一条道后她便深吸了一口气,拉着绳子就朝着沼泽跑了过去。
霍仙姑跑到岸边,右腿用力一蹬便凌空而起,她曲着左腿夹着绳子,脚踝轻轻地勾着麻绳的末端。霍仙姑本就娇小玲珑,身轻如燕,此时整个人像是飞起来似的,蹬着云一样的就晃过了那片沼泽。快到对岸的时候,霍仙姑细腰一闪,双足盈盈点地,悄无声息的便落在了地上。
吴老狗举着矿灯看霍仙姑像九天玄女一样地飘过了那片黑水,边在心里赞叹边跟这边郁闷,这几个人里面就他身手最差,吴老狗只希望自己一会儿不要再摔个狗啃泥才好。
对岸的霍仙姑打开手电冲着众人挥了挥,然后就把绳子甩了回来,陈皮阿四又将绳子勾到了自己的身边,看着张启山等他发话。
张启山从吴老狗那里接过矿灯,往上面看了看,随即冲陈皮阿四点了下头,开口道:“小心点。”
吴老狗和陈皮阿四闻言均是一怔,因为毋庸置疑陈皮阿四的功夫在九门之中那绝对是数一数二的,肯定比霍仙姑要好上不是一星半点,刚才在霍仙姑过去的时候张启山都没有特别的嘱咐过什么,现在却反过来提醒陈皮阿四,这个举动着实有些奇怪,让人想不明白。
对上两人不解的目光,张启山用矿灯晃了晃石头:“这里挨着岳麓山脉,属于岩溶地貌,大多数的石头都是石灰岩,本就容易潜蚀。二爷他们平安过了沼泽,如果人员齐全的话,也就是说现在加上三姑娘已经有五个人都用过这绳子了,那上面的石头负重早已是超载。”
听到张启山这么说吴老狗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人会让体重最轻的霍仙姑打头阵了,原来是怕这块石头罢工不干嘎嘣脆啊。可他转念又一想,这要是陈皮阿四也顺利过去了,那之后自己和张启山岂不是更加危险?照张启山的架势他肯定是最后一个走的,上面这石头的小身板儿要是万一承受不了他们两个大老爷们的体重,那又该如何?
陈皮阿四显然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他用眼神提出了质疑,张启山却没多做解释,他看着对面的两个人微微笑了笑,继而说道:“四爷不必多虑,只要你能过去且保证任何东西均不入河,我自是有办法解决后面的事情。”
既然张启山都已经这么说了,陈皮阿四自然也不便再多讲什么,他点了点头侧过身子,拽着绳子行至岸边,连助跑都没有,直接丹田提气,右脚猛地一用力便平地而起。陈皮阿四的两条腿在空中交叉了一下继而就稳稳地盘住了绳子,他双手一上一下抓得牢靠,身子连晃都没晃就快速地往对面荡了过去。几秒钟之后陈皮阿四靠岸,一个漂亮的转身就落了地。
吴老狗只觉得自己打了个寒战的功夫陈皮阿四就已经从面前晃到了对岸,他刚想叫好,却是听见头顶上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噼啪声。吴老狗抬头望去,只见那块岩石就像是能听得懂张启山的话一样,眼瞅着从顶端断裂了开来,黑色的缝隙越裂越大,巨大的石体带着甩棍笔直的就掉了下来。
幸亏之前张启山早有先见之明,陈皮阿四又是反应极快,他刚刚落地手还没离开绳子,转过身发现不对劲直接便将那绳子往后一甩,同时另一只手操控着九爪钩就抛了出去。陈皮阿四左右开弓,双管齐下,愣是将那甩棍带着石头一股脑儿的全部收到了岸上,没有一块碎石落入水中。

看见这状况,吴老狗跺了跺脚,他扭过头来瞅着拿着矿灯的张启山,心说这下好了,你这乌鸦嘴灵验了不是?吴老狗皱着眉头努了努嘴,开口问道:“咱们现在怎么办?”
张启山似乎早有对策,面不改色:“伏吟局的特点就是必有一路可以突围,二爷他们另辟蹊径并不算数,水止而为冰,你不觉得这里的气温比之前下降了不少吗?”
虽说吴老狗之前也感觉到这边的空气比较寒冷,但却一直没有多想,这时听张启山这么一说他的确是觉得周围凉得有些过分了,刺骨非常,于是奇道:“你是说这水下面其实是冰层?咱们要踏着冰面过去?”
“不仅仅是冰,”张启山看着那如墨的黑,接着说道,“这是玄冰,上面确实是有一条路可以走的。”
吴老狗以前是听说过玄冰的,这玄冰指得即是那些黑色的冰,曾有古书记载:冰厚而为玄色,何积阴之胜纯阳兮。玄冰为至阴之物,越是阴邪诡异的地方,越有可能碰见。
张启山用矿灯晃了晃水面,解释道:“要想走过这条冰路,必须每一步都按照奇门遁甲的推算而落足,另外伏吟局还有一个特点,就是局破不可逆,否则生变死,死化生,二爷他们之所以没有走这冰面,就是因为他知道这条路只能走一遍,之后便不能重复再来了。”张启山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一勾唇角,竟是笑了笑,“所以,一会儿我得抱你过去。”
吴老狗闻言一怔,“啊”了一声,第一个反应居然是为什么要抱?背不行吗?然而紧接着他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立刻面色一红,心里像是打了鼓,反对道:“你…你还有伤,要抱也是我抱你!”
张启山若有所思地瞟了一眼那沼泽,低声问道:“你知道该怎么走?”
吴老狗听到这话顿时泄了气,他瞅着张启山带笑的眉眼心跳更快,他不明白自己此时离奇的心率究竟是为何。吴老狗甩了甩头,咬牙切齿,终是说道:“抱就抱,谁怕谁!我可重着呢,沉不死你的!”
张启山挑眉摊手,扬着唇角,直接将矿灯塞进了身旁人儿的手里,嘴上说了一句:“拿好。”
吴老狗只觉得自己的左手上突然间多了个什么东西,还没反应过来,张启山就往前一步倾身而来,他左手扶着吴老狗的细腰,右手轻托着他的腘窝,双手一用力便直接将吴老狗横抱了起来。吴老狗的身体瞬间失了平衡,他浑身一绷,右臂不自觉地勾住了张启山的脖子,下一秒就溺在了他的怀里。

吴老狗知道自己的脸颊定是又开始发热发烫了,他轻咳了一声,恨不得找个洞口钻进去。吴老狗不敢再看张启山,只得转过头假装研究那沼泽地。
张启山垂首望着眼前近在咫尺人儿的样子,长长的睫毛微微颇动,白净的脸上好像涂了胭脂,眉眼间嫣红一片,双眸含羞欲语。张启山的呼吸重了重,只觉得怀里的人儿异常的可人。
吴老狗见张启山抱起自己之后就没了动静,不情愿地抬起了头,他不明所以地看着那人,眸子里有迷茫的光芒微微晃动,漂亮的鹿眼之中蒙上了一层水雾,懵懂不已,飘渺不定。
张启山偏过了头,避开了那如同幼兽一样的目光,他哑着嗓子闷哼了一声,随后望了望眼前的沼泽,低吟了两个字:“抱紧。”
尔后,张启山目不斜视,阔步而去。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57:00 +0800 CST  
第三十章 相遇
吴老狗举着矿灯,单手搂着张启山的脖子,只感觉这一路走得分外的长,他能听到自己右耳边张启山强而有力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和自己心跳的频率出奇的相似。
四周死一般的无声,空气很冷,可越是安静,吴老狗越能感觉到自己心中异样的情感,脸烫得厉害,无处可藏。
三寸钉从他的衣服里探出了头来,毛茸茸的小脑袋随着张启山的步伐上下摇摆,它晃悠着身体有些不解地望着吴老狗,然后踮起脚蹭了蹭张启山的下巴。
张启山被三寸钉弄得有些发痒,他心下喜欢,开口问道:“这么多狗里,五爷为何如此偏爱这一只?是因为它太会讨人欢心么?”
吴老狗知道张启山说的是三寸钉,于是回道:“三寸钉和别的狗不一样,它救过我好多回,你又不是不知道。”
张启山踏着玄冰,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有时还需要思索一会儿,周围的黑色映着他专注的眼睛,更显得这个人坚毅果敢,沉着冷静。
又走了一会儿张启山得空儿才继续问道:“总得有个第一次,五爷是如何发现它与众不同的?”
因为寒冷,两人说话间呼出的气息都变成了薄薄的白雾,吴老狗把矿灯往前送了送,想让它照得更远一点。“这事儿说来也奇怪,”吴老狗回着张启山,“三年前我去了趟南宁,当时住在一处招待所里。下午上厕所的时候,估计是招惹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睡到半夜,便感觉浑身都不自在。我实在难受,睁开眼睛一看,好家伙,床头正站着一个奇高无比的东西,那东西的身高加头长超过了两米,身上的皮肤都是透明的,脑袋特别的大。”
吴老狗说到这里明显感觉到抱着自己的张启山手抖了一下,紧接着竟是直接站住了,他一怔,以为是伏吟局出现了什么变故或是自己太沉牵扯到了张启山的伤口,刚想开口询问却听见那人沉声问道:“后来呢?”
吴老狗觉得张启山有点不对劲,他抬起头,就见张启山正低着头看着他,一双墨色的眼睛藏在了细碎的刘海儿后面,里面雾气重重,水天一色。
吴老狗咽了下口水,猜不出张启山在想什么,只得断断续续地继续说道:“后…后来我就看到三寸钉正趴在我身上非常镇定的和那个怪物对视,它不但没有吠叫,而且一点儿也不害怕,再后来我就又睡着了,醒了之后也记不太清楚细节,但我知道这小家伙机灵的厉害,便一直带在身上了。”
吴老狗只觉得张启山听到这里眸色更深了一分,檀黑色的瞳仁像是醺了一层烟雨,云雾缭绕。吴老狗心下不解,开口问他:“怎么啦?”
张启山看着怀中的人,困惑的小脸儿上一片茫然,桃花鹿眼如坠烟海。张启山轻抿着嘴唇沉寂了半天,最后只是摇了摇头,什么都没有说。

果然,遇见那东西的不只是自己一个人,可为什么偏偏是他?还是说,也不光是他?

吴老狗被张启山弄的一头雾水,还想开口问什么,却是发现不知不觉间他们已经过了那沼泽,霍仙姑和陈皮阿四站在岸上,正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儿望着这边。
吴老狗这才想起来自己还在张启山的怀里窝着呢,俊脸立马倏地一红,他挣扎了起来,嘴里小声嘀咕道:“张启山,你…放我下来。”
张启山从刚才起就有点心不在焉,此时吴老狗在怀里一折腾,也没多说话,弯一腰便放下了他。吴老狗脚尖儿刚刚着地,却是听到身后的水面忽然有了动静,他回过头去,发现之前几乎静止的沼泽地此时却好似被煮沸了一样地冒起了泡来。四周的寒冷随之消散,振聋发聩的猝响砰然袭来,万籁俱寂的冰面像是炸了锅,黑色的玄冰瞬间变成了湍急的水流,波涛汹涌,一泻千里。
吴老狗看着这情景瞠目哆口,暗忖着要是刚才张启山走错一步,他们可能就会万劫不复了,他心中佩服,不由自主地看了张启山一眼,却见后者正盯着那急促的流水,眼睛一眨不眨,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就在这个时候陈皮阿四和霍仙姑走了过来,他们刚才已经简单地看过了四周的情况,说是没什么异样,周遭很安全。两人发现前方的石灰岩壁上有两个甬道并排而立,不知道应该走哪一条路才好。
吴老狗抱着三寸钉把矿灯打了过去,只见面前的弧形墙壁上,两个甬道立在中央,修得均是中规中矩,看不出任何区别。吴老狗揉了揉鼻子,想着这孙坚同志的地宫里怎么总爱把东西弄得双双对对的,难不成设计者以前专门是做月老的不成?
张启山借着昏暗的灯光看了看两个洞口,最终将目光停留在中间的壁垒上,他似乎笑了一下,随即轻声说道:“走左边。”
吴老狗跟着瞅了过去,看到那壁垒上面靠左边的地方有一个不明显的新刻出的字迹,他认得那个字——张启山的「山」。
“这是二爷他们留下的?!”吴老狗惊喜地问道。
“副官留下的。”张启山从他手里接过矿灯,又看了看幽暗的入口,“我先进,四爷垫后。”
吴老狗一听张启山这话就来气了,他心说我好歹是堂堂正正的九门五爷,原来下斗也是敢在老虎头上打苍蝇、电线杆上绑鸡毛的主儿,你这倒好天天把我和姑娘一样看待,总给我放中间你让我颜面何存啊?吴老狗拧着眉,当下反驳道:“我打头阵!”
张启山看着吴老狗含怒的眉眼只是笑了笑,说了声“听话。”之后便扭头隐进了黑暗之中。

我靠我听你妹的话,张启山你他娘的当我三寸钉啊!

吴老狗跺了跺脚只觉得自己的肺都快被气炸了,他嘟了半天嘴,却是没有办法。一旁的霍仙姑无奈地摇了摇头,冲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吴老狗朝地上啐了一口吐沫,又骂了声娘,这才不情不愿地进了甬道。

甬道里很平整,四个人排成一列在黑暗里走着,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却是张启山突然停了脚,他做了个手势,紧接着一下子就把矿灯给灭了,最后的陈皮阿四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关上了手电。
没过几秒钟吴老狗就适应了四周冥冥的黑暗,他立刻发现,在前方甬道的尽头似乎是有一个墓室,零星可见一点微弱的光芒从里面透了出来。
吴老狗刚想说话,却是怀里的三寸钉冲着那个方向汪汪叫了一声,他暗道了声不好,马上便做出了防备的动作。那边却是没有动静,半天之后才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五爷?”
吴老狗一听这话浑身一松,觉得这一幕场景简直熟透了,都懒得郁闷,直接眼睛一闭开口说道:“是我。”
预料中的手电光如期而至,栓子顶着一张脏兮兮的脸出现在了通道的尽头,他的旁边还站着一个人,看身形应该是张旵。
张旵显然没有料到会在见到吴老狗的同时看到张启山,他似乎是一怔,随即立刻把所有的关切都挂在了脸上。张启山看了看他没多说什么,只是微微一颔首,然后便第一个穿过甬道进入到了墓室里。剩下的三个人打了声招呼也鱼贯而入,当吴老狗看到墓室中坐着的人影时,终于是松了一口气,知道他们算是彻底的重聚了。
墓室内部没有棺椁,应该是一个耳室,方方正正的十分规整,四角有些陪葬品,多是些瓦罐器皿,吴老狗他们进入的入口在北,南面还有一个通道,黑漆漆的不知道通向何处。墓室东边的墙壁上有一些壁画,二月红和大林正坐在那面墙壁的前面,旁边放着行李,地面中央燃了一盏巨大的煤油灯。
二月红在看到张启山进来的时候也有点意外,他直了直身子,点了下头,接着就向后看去。随着陈皮阿四最后一个进来,二月红的眼神暗了暗,眸中闪过了一丝难以察觉的痛楚。
看着那人的样子,吴老狗知道二月红是心念着慕良,他一时间百感交集,站在那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二月红定定地看了看吴老狗,最终将目光移到了满身尘土的张启山身上,他皱了皱眉头把手边的水壶递给了那人,问道:“受伤了?”
“死不了。”张启山没跟他客气,直接走过去坐在了二月红的身边,他把矿灯往地上一扔,接过水壶喝了好几口然后沉声问道:“现在是什么情况?”
二月红用手指轻轻叩了叩身后的墙壁:“我们和阿四分开之后又进了几个墓室,这里是个耳室,没有机关,只有几副壁画。”
新进来的几个人闻言都凑了过来,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往墙上看去。和之前吴老狗在地下大厅看到的壁画一样,这边的壁画同样是三幅,也是用石灰岩混合朱砂再加石墨制成的。画面中央有一个人和周围的人比起来显得高大不已,身壮臂长。古人一般都爱用夸张的手法突显人物的非凡,这个与众不同的人想必就是墓主孙坚了。
第一张壁画画的是孙坚面对江河,独自站在岸边,对面是一群落荒而逃的草寇;第二幕则是孙坚在马背上挥舞着大刀,四周有很多带着头巾的人倒地不起;第三幅描绘的是孙坚和另一个人并立而坐,下面是千山万水,孙坚的形象崖岸高峻,而另一个人却是鼠目寸光,两个人的表情差异很大,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几张壁画画的都异常精美,每一个人物都刻画得十分细致,甚至是周围的反面人物都面目生动,活灵活现。吴老狗抱着三寸钉琢磨了一下孙坚的生平,如果说最早在地下大厅里出现的是他出生前以及儿时的情景,那么现在这三幅壁画画的就应该是他年轻时候骁勇善战的事迹,分别对应着孙坚独对海寇,讨伐黄巾军,以及他和袁术一起合作的经历。
张启山也抬头看了看几副壁画,仅仅是扫了两眼,就道:“这个内容的壁画出现在了这儿,说明这里已经离最终的主墓室很近了。”
二月红点了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块怀表,随即单手撑着下巴揉着自己的太阳穴:“我们下来已经有三天四夜了,人困马乏,我本是想让大家休息休息再继续走的,刚安顿好你们就出现了。”
二月红手里拿着的是一块玫瑰金色的怀表,表盘是白色的大理石,表针靛蓝,那怀表的外盖上雕了一朵杜鹃,是用岫玉嵌的边叶,玛瑙扮的花瓣,其余的部分都是洒金,连蕊心上的绒毛都一笔一划地雕刻了出来。
吴老狗看着二月红手中的怀表觉得有点眼熟,想了半天才记起,这块表他似乎以前是在解九家里见过。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09:59:00 +0800 CST  
第三十一章 休整
张启山听完二月红的话冲着他点了点头,随即就吩咐了下去——原地休整两个时辰,之后再继续前进。
众人自然是没有异议,三三两两的互相说了几句就各自贴着墙边四下睡了。这几个人都是老油条,自是知道拼命抓紧在墓里每一秒的休息时间。

这边张启山还有事情要和二月红商量,张旵执意要奉陪到底,前者以军衔压着他才逼他去了一旁休息。看着副官如同被抛弃的忠犬一样可怜兮兮的眼神儿吴老狗过去安慰了几句,顺便管他要来了新的绷带和纱布,准备给张启山重新包扎一下伤口。
张启山却是不依,说着没事,之后就让吴老狗在自己的左手边躺了下来。张启山嘱咐他先睡一觉,然后转过头又和二月红讨论起了主墓室的情况来,过了一会儿声音越来越小,终是没了动静。
吴老狗可能是因为之前坠崖的时候睡得安稳,再加上心里惦记着张启山的伤以及慕良的事情,这会儿反而精神头十足。他翻了个身,偷偷地睁开了眼睛,看到张启山正在自己身边坐着,斜靠着墙面手撑着头,好像是已经睡着了。
一边的二月红还保持着之前的姿势没有动,正对着那个煤油灯发呆。火光下的他更显俊美,眉眼纤纤,睫毛郁郁,鼻如远山,唇似花瓣,好像是有人在那如玉的面庞上晕开了一笔浓墨,就着朱砂描了一副水墨丹青。
吴老狗想过去和二月红聊聊,他刚撑起身子,却是把身边的张启山给吵醒了,又或者说那人根本就没有睡死。张启山低头对上了吴老狗略带悲切的眸子,心下了然,他微微侧首望了望二月红,轻声叹了口气。

“我知道的。”二月红听到这边的动静抬眼看了看吴老狗,然后又垂下了头,“慕良已经不在了。”
吴老狗支着胳膊,只觉得手下的地面异常的冰冷,他咬了下嘴唇,低声道了句抱歉。
二月红闭上眼睛摇了摇头:“五爷不必过责,慕良的事情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这个样子,总归错的还是我。”
吴老狗闻言不知该如何搭话,只得沉默不语。二月红又抬了抬眼,问道:“慕良可有留下什么?”
吴老狗犹豫了一下,继而点了点头,他从兜里掏出了那个手帕递给二月红,轻声说道:“他让我转交给解九。”
二月红接过手帕打了开来,素雅的绸缎边缘绣着漂亮的簪花小楷。二月红盯着那几个字顿了一下,瞳孔瞬间放大,他深吸了一口气,嘴唇翕动,煤油灯里的火光在他的双眼中间晃了又晃。
张启山本是靠在墙上,此时看二月红神色不对,便直了直身子凑过去瞄了那手帕一眼。他在看到那帕子的时候竟也是微微一怔,随即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吴老狗,并没有多说什么。

慕良的手帕上,吴老狗除了「人、才、二、月」其余的字一个都不认识,但他知道那人的一切都是和解九有关的。斯人已逝,吴老狗其实从心底是有些希望别人能知道慕良对解九的感情的,他也相信张启山和二月红都不会因此对慕良或解九有任何成见。
只是二月红此时的表情,竟比刚刚得知慕良死讯时还要震动,并且吴老狗敏锐的发觉,那人的眼中不光是惊讶,还有很多别的情感——愤怒?不解?释然?吴老狗不明白了,二爷风流倜傥,一个人喜欢男子而已,会让他的反应这么大吗?

吴老狗还在沉思,二月红却已将那手帕重新叠好,他把帕子还给了他,嘱咐说上去之后一定要将其带给解九。
二月红的声音是吴老狗从未听过的颤抖,就算是之前夫人殡了的那个雨天他也没见这人如此的失控。吴老狗正在茫然之时,却见二月红已经站起了身,身型竟是有点不稳。张启山见状赶紧扶了他一下,二月红对上他关心的目光摇了摇头,然后便走到了另一面墙边,默默地躺了下去。
吴老狗有些不知所措,他见二月红再不出声,只好偷偷地拉了拉身旁的张启山,嘴里问道:“二爷没事吧?这上面倒底写了些什么?”
张启山看着吴老狗的眼睛微微耸了耸肩,最终说道:“三个名字,三个故事,向来缘浅,奈何情深。”
吴老狗本就不太懂这些个诗词歌赋啥的,听张启山这么说便更觉得云里雾里,他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见对面的男人轻轻地抬起了左手,继而说道:“给我换绷带。”
吴老狗一听这话心中一紧,立马抛开了刚才所有的思绪,他手忙脚乱地把张启山扶正,随即脱了他的外衣拆了绷带,认真地替他检查起了伤口来。
那道撕裂的刀伤像图腾一样蛰伏在张启山的肩膀,吴老狗屏气凝神地看了半天,终是轻呼了一口气,他知道这伤口虽说狰狞不堪但好在没再恶化,除了自己的针线活儿丑点,总归是越来越好的。吴老狗喜上眉梢,用之前从副官那里要来的绷带给张启山包扎好了伤口,他摸了摸那人的额头,发现张启山还是在发烧,体温比自己高出不少。吴老狗手下一顿,本已舒展开的眉毛又瞬间拧在了一起。
张启山看到对面人儿的样子不由自主地笑了笑,他握住了吴老狗覆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腕间一用力,便借势把他拥在了怀里。
吴老狗上一刻还在愁张启山的伤,下一秒却猛地靠在了那人的胸膛,他只觉得脑子嗡了一声,整个人都懵了,大气儿都不敢出,心脏像揣了只兔子似的砰砰直跳。
“我没事的,”张启山沉声说道,“别瞎想了,快睡吧。”
熟悉的气息在耳尖徘徊,温柔的低吟令人心安,吴老狗窝在张启山的身侧,感受着那人略高的体温,竟是从心底贪恋起了此时的温暖,他偷偷地看了下四周,发现大家都已经睡着了,吴老狗想着反正也没人看得到他现在的样子,象征性地挣扎了一下也就不再动换了。
张启山看吴老狗难得的安分,轻轻笑了笑,他将外衣捡起来盖在了两人的身上,就着这个姿势靠在墙边,也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是因为身边的人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吴老狗这一觉睡得十分安稳,他再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神清气爽,浑身都松快。吴老狗小心翼翼地扬了扬脑袋,却发现张启山早已睁开了眼睛,那人正垂首望着他,嘴角含笑,眸中一片明媚,也不知究竟睡了没有。
看着张启山俊朗的面容,吴老狗的脸就这么不争气的一寸一寸的红了起来,他赶紧直起身子,环顾了下四周,其他的人都还没有醒,吴老狗呼了一口气,庆幸自己的窘态无人得见,他眨了眨眼睛,却突然发现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头。
少了一个人。

失去踪迹的是张旵,之前吴老狗有印象副官是睡在张启山的对面的,而现在那个位置却是空无一人,他转过头刚想和张启山说,话还没出口,就看到张旵拎着大行李箱从南边的甬道里猫着腰钻了出来。那人一出甬道就在旁边的墙壁上轻轻刻了些什么,也没注意到吴老狗这边正在盯着他看。
吴老狗依稀能分辨得出张旵刻的应该是个「山」字,他有点疑惑,如果说之前几个人走散了,张旵留下记号是为了方便互相联络,这一举动当然无可厚非,可既然大家现在都已经聚集在了一起,那副官为什么还要继续留下这个符号呢?吴老狗舔了一下嘴唇,之前支离破碎的片段慢慢地浮了上来——
最近的局势,急促的下墓,神秘的信件,华子的尸体,张启山的身份,副官的标记…这些困惑和线索最终被吴老狗穿成了一串凤眼菩提,芽眼为目,慧聚其中。
原来如此啊。

张启山瞟了一眼刚刚执行完自己命令的副官,又看了看一旁眉头紧锁却一脸恍然的吴老狗,口中突然说道:“你猜的没错。”
吴老狗倏地听到张启山的话愣了一下,他静默半响,扯了扯嘴角,压低声音道:“你这次夹喇嘛是为了要给国军打通一条路?”
张启山看着眼前人聪伶的目光微微颔首,他习惯性的摩挲了一下腕间的双响环,沉声道:“日本人狼子野心,战争现在一触即发,”张启山撑起身子,扶了扶额角,“前段日子日军第六师南下岳阳,十三师踱过营田,为应对日寇进犯,我军方面安排了七十三军北上拦截,上峰命我支援作战,兵贵神速,想要杀鬼子个措手不及,我就必须尽快把部队秘密转移至前线,将日军直接阻拦在捞刀河,不能让他们跨过一步。”
吴老狗点了点头,是了,邦国殄瘁,也就只有这件事情能让眼前的男人孤注一掷宵衣旰食,他又想到了之前自己倒的那个小斗,开口问道:“你以前是从东边进来的?”
张启山轻嗯了一声,吴老狗张了张嘴还想再问,却见那人已是先他一步起了身。张启山拍了拍身上的尘土,随即将手伸了过来:“走吧,先解决眼前的事情。”
吴老狗微微愣了愣,他知道张启山此举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他盯着张启山伸过来的手掌,又看了看那个高高在上的男人,轻易地发现了他眼中的温存。
张启山的眸色黑得深沉,玄青一片,根本无法触底,但此时在那纯粹的毫无杂质的墨色中却是含了份明显的不舍和怜惜,他微微蹙起剑眉,仿佛是在告诉吴老狗:这泥潭已是万劫不复,我既深陷其中,又怎么舍得让你也失足而落?
吴老狗心中震颤,他直视张启山的眼睛,自是明白这沉默背后的意义。吴老狗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将手放在了那个温暖的手掌里,借着他的力道起了身。
张启山看着吴老狗目光中所灼耀出的透彻和理解,心下赞许,眸子一点一点地恢复了一贯的清冷,他抬了抬眼,吩咐着不远处的张旵:“时间差不多了。”
一直守在一边的副官听到了张启山的话点了点头,他拿着行李箱踱着步子,陆陆续续的把几个熟睡着的人叫醒,二月红和陈皮阿四基本上在张旵走过去的时候就已经起了身。
张启山看了看南边的甬道,待众人准备妥当后便简单吩咐了一下:依旧是陈皮阿四、大林和栓子蹚雷,吴老狗、霍仙姑和二月红在中间,他和张旵垫后。几人应了一声就按照这个顺序钻进了甬道,隐进了一片黑暗之中。
众人的矿灯和手电在途中多有折损,于是大家伙就自动分成了几个小组,按着张启山的部署,吴老狗便是和栓子一起共打着一个手电。
之前走散了之后,栓子的身边要么是高不可攀的二月红,要么是不苟言笑的张旵或大林,他有一肚子的话都快被憋成屎了,差一点就要拉在裤裆里,这下终于是逮到了吴老狗,总算能回光返照的从嘴里吐出来。栓子叽叽喳喳得说个不停,和个麻雀一样在吴老狗耳边唠唠叨叨。吴老狗本就是个爱热闹的人,栓子源源不断的聒噪竟也是听得津津有味,他乐得其所心里开心,便和那人聊了起来。

陈皮阿四一心想赶紧到主墓室去,自是一言不发地走得极快,大林不是生手卯足了劲也能勉强跟上,霍仙姑一贯在墓里不怎么愿意开口,二月红自从看过慕良的手帕之后也就比较反常不再多言,张启山和副官更是自始自终都惜字如金,只是默默地在最后面观察着整支队伍。
于是一行人就这么各怀心事的在两头低气压、中间笑哈哈的诡异氛围里走了两个多时辰,终是眼前一宽,进入到了一个巨大的空间里面。
吴老狗刚还在和栓子讲了一半的笑话,却是被眼前的景色震到惊呆,后半句话直接噎在了嘴里,他咽了下口水不由自主地说了声“靠”,之后便再没了个音响儿了。吴老狗确定这里绝对就是主墓室的入口,没有其它的可能,因为这个地方实在是太特殊了。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0:09:00 +0800 CST  
第三十二章 墓门
甬道的尽头豁然开朗,吴老狗却是被眼前的景象震得屏息而立,愕然不已。
一行人的面前是一个由黄砖布建的石室,土色的砖墙上有不少精细的雕花,或山水或人物。在吴老狗的左手边,两扇至少八丈高三丈宽的黄铜巨门巍然而立,门面上排列着横竖各九排的涿弋,重横交错,鳞次栉比;五条金色的蟠龙贯穿铜门上下,尾朝顶,脚踩祥云绕绕,烟斜雾横;首靠地,仰面傲视群雄,目光如炬;每一条蟠龙的龙头下方各有一只金樽,萋斐综错,巧夺天工,并为一排,伫立而放。
蟠龙的对面,是一个半圆形的大厅,厅上有五个甬道,五条蟠龙龙首依次对应着五个甬道的入口,遥相呼应。甬道两侧,高耸入云的承天石柱撑起了整个石室,和旁边的雕花黄砖映衬起来竟是千岩竞秀,壮丽异常。

众人看到眼前的场景无一不觉动魄惊心,四下打量的同时自动的给最后的张启山让出了一条道。
张启山踏着黄砖缓缓地走到了铜门的前面,面上看不出情绪,他的正前方有一个乌黑色的石台,如泰山般镇守在墓室中央,威严戚戚,震慑四方。张启山用手电扫了扫那个石台,随即回过头来和二月红说道:“就是这里。”
几个人跟了过去,离得近了才看清,那黑色的石台之中竟是嵌进去了一张古琴,却是直接以石面为琴身,上面雕着双鹤朝阳;以石体为琴凳,四周描着九龙龙吟;琴弦为五,好像是铜做的,应该是契在了石台上,和那石头严丝合缝。
二月红上前一步,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那满是灰尘的琴面,尔后自然而然地抚上了琴弦,随着他的动作一声铿锵刚毅的声音顿时嗡嗡袭来,好像浪花击石,江河入海。二月红似乎也没有想到这古琴还能发出如此浑厚的声音,眉头骤蹙,他又拨弄了几下琴弦,继而看着张启山轻轻地摇了摇头。
张启山见他这个样子也不说话,只是吩咐着众人先四下寻寻,看看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打开那铜门,同时他又嘱咐着大伙儿切莫心急,千万别再忙中出乱了。
众人领了命便四下散去,吴老狗从栓子那里抢来了手电,他走到张启山的身边小声问道:“你之前来过这里,你觉得主墓室的大门要如何打开?”
张启山用手电晃了晃高大的铜门,灯光竟一时不能触顶,他又回过头来望着那沉稳的石台,就道:“我只能推断出石台上的古琴是连着什么机关的,但是由于琴弦融入了石台内部,我的血也没了作用,无法探明真相,所以这次才叫了二爷下来,古琴他是极为熟悉的。”
吴老狗只道二月红曲儿唱的好,没想到乐器竟然也不差,他抱着三寸钉又仔细看了看那琴身,心里琢磨着平白无故的在主墓室的门口摆这么一玩意儿确实不太正常。吴老狗见那石台的形状,刚好上细下粗,就是一把锁的样子,顿时知道张启山说的没错,可现在的问题就是锁已经放在了这里,却不知道那钥匙又会在何处?
吴老狗对琴棋书画什么的自是不懂,他皱了皱眉头又打着手电四下看了看,接着便走到了东南方的另一条甬道边上。吴老狗发现这边的墙面上也刻着一个山字,却是和之前张旵书得不太一样,这山字的笔锋更加苍劲有力,锐利霸道,吴老狗估摸着这个甬道就是张启山之前进出的那一条,这个字应该是他留下来的。
甬道旁边的墙面上,密密麻麻,黑红一片,原是又绘了三幅壁画,吴老狗登时来了兴趣,赶紧看了过去。
这第一幅壁画画的还是孙坚,描绘的是那人站在一个古井的旁边,古井上面霞光万丈,祥云朵朵;第二幅画画的是孙坚手持着一个什么东西,他的身下有千军万马,正在俯首称臣;第三幅却是没有人物了,而是一个玺的特写,那个玺方方正正,上面的雕刻非常的复杂,光主要造型就有好几个,张牙舞爪,狰狞不已。
要知道玺这种东西始出于秦,到了周朝之后才有了玺和印之分,皇帝用的印叫玺,而臣民所用只能称之为印。后来时代延伸,玺的意义也从印章演变成了「皇权的象征」,根据不同的形态,玺可以分为:戒玺、权玺、国玺、令玺等等。
而此时眼前壁画里画的,应该就是所谓的国玺了。
吴老狗记得以前在解语楼里听说书先生戏说三国的时候,提到过一段孙坚和玉玺的故事:当时董卓授意李儒火烧洛阳,孙坚于城内太庙的地基上筑起殿屋三间,用来祭祀众诸侯神位。祭祀正在进行时,殿南却突然有五色光芒亮起于一水井之中,孙坚立刻命令兵士下井打捞,竟捞起了一宫女装束的妇女尸首,其项下带有一锦囊,内有用金锁锁着的朱红小匣,里面装着的便是汉代的传国玉玺。再往后孙坚死了,孙策就用那玉玺从袁术手里换来了三千精兵,这才为之后东吴立足三国打下了基础。
如果说这段故事是真的,那么这壁画上画的想必就是孙坚得到的那块汉代玉玺了,可是吴老狗瞅着那歪七扭八的图案,又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首先,传闻中那汉代玉玺通体晶莹,荡气恢弘,五龙伏予其上,首尾相连,精雕细琢。可是这壁画上的玉玺却不尽然,玺上的雕刻虽说也很繁琐,但最为突出的反而是几个恶鬼形象,其他的部分,有鳞片和似鱼似龙的造型,都十分的诡异,也不知道铸的到底算是个什么东西。
其次,吴老狗记得他们之前在休整的耳室里,看到过描绘孙坚青年时期的壁画。那第二组壁画画得十分认真,就算是贼人和地上的尸体也都描得相当精细,可这边的壁画上本该波澜壮阔的军队,里面的人物却都没了五官,冥冥朦朦,死气沉沉,平添了几分邪气。
吴老狗看着那连成片的没有脸的人海,鸡皮疙瘩起了一身,他总觉得那些人有点像是死人,毫无生机,诡秘异常。
张启山看吴老狗一个人盯着墙壁出神,叫了他几声都没反应,还以为他又出了什么意外,赶紧过来拉了他一把。吴老狗被张启山拉回了魂儿,抱着三寸钉有点茫然地指了指面前的壁画,嘴里问道:“你…知道这个?”
张启山抬了抬眼,却是没有回答吴老狗的问题,他拽着他的手,边走边说:“过来这边,可能会用到三寸钉。”
吴老狗闻言一愣想是其他人有什么发现,于是老老实实的和张启山一起走回到了铜门处。
铜门前面,陈皮阿四正用九爪钩勾着门缝,用力地往反方向使着劲,企图打开它。但显然墓室的设计者并不想让后人这么简单的就涉足此地,九爪钩的绳索绷得笔直,阿四的脸都憋红了,那铜门却是连动都没动。
“这门并非实心儿的东西,里面是空的,肯定有什么机关,”陈皮阿四又将九爪钩从门缝里自上而下的扫了一遍,两种金属互相碰撞,燃出了零星的火花。他感受着手下的触感,当下说道,“这门里有门闩,门闩不开,这门甭想打开。”
二月红闻言皱着眉走到霍仙姑的身边和她耳语了几句,霍仙姑点了点头,让一边的张旵帮忙拿着手电,接着就抽出了盘在自己腰间的绸缎,二月红也掏出甩棍,将其拉长支在了地上。这两个人的轻功都不错,他们是想试着直接从门面上攀着那些涿弋爬过去。但是很快二月红和霍仙姑就发现这是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因为那些涿弋好像都是特意打磨过的,比霍仙姑见过最好的珍珠还要圆润,就算是将纱布绑在鞋上也无法借力而上。
而张启山之前也表示过他这回下墓并没有带炸药进来,不过就算他带了,铜门可不比石门,估计怎么炸也是炸不开这地方的。
吴老狗放下了三寸钉,但小家伙儿这次却没有带来什么好消息,只见它围着四周跑了一圈,在黑暗里眨了眨眼,接着就蹿到张启山的足边蹭来蹭去,发腻地撒着娇。
张启山弯腰把三寸钉捞起来扔回到了吴老狗的怀里,随即要求众人按照之前的样子在整个墓室里再进行一次地毯式的搜索。大家这次也顾不得那么多避讳了,每个人都竭尽全力地寻了两遍,花了将近三个时辰,却是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栓子和大林累得要死,最后干脆直接坐在地上和牛一样的喘着粗气。
张启山看到这个情况也陷入了沉思,他命令众人原地休息一会儿,自己则打着手电叫上二月红继续研究那古琴去了。
这段时间把众人逼得急了,体力消耗都很大,既然张启山发了话,几个人便赶紧趁着这个机会坐了下来,或喝水或休息。
吴老狗看了看不远处眉头紧锁的张启山心有不甘,他抱着三寸钉又走到了铜门前面,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线索。吴老狗打着手电盯着那巨型的铜门看了半天,东摸摸西碰碰,一点头绪都没有,他心里烦闷,却又没什么解决的办法,索性一撩衣摆往地上一坐,单手搭上了一条蟠龙的头,直接往龙背上一靠,闭着眼睛养起神来。
吴老狗的左半边脸都贴在了蟠龙的龙背上,轻易地就能感觉到那龙身上鳞片的弧度,他打了个寒战,刚想离开那冰冷的金属,却是突然听到一个细微的声音隐隐传来。吴老狗心下狐疑,立刻支起了脑袋,然而他却发现随着自己的动作那个声音也离奇的消失了。吴老狗眨了眨眼睛愣了一秒,又赶紧俯下身子重新将耳朵贴在了那龙背上,他等了一会儿,这次终于是听清楚了,那细微的声音,竟然是涓涓的流水声。
吴老狗心中一动,刚才他们人多声大,找了半天也没有发现这蟠龙的肚子里有水声,难不成这东西竟是中空的?机关在这里?他立刻用手指敲了敲龙身,指节下的触感坚实有力,倒像是实打实的黄铜,并无空隙。吴老狗来了兴致,站起身仔细地观察起了那个龙头来,那龙头足有一人多高,三人多宽,头顶鹿角,唇覆髯须,铜铃样的眼睛炯炯有神,嘴张的老大,下面就是金光闪闪的雕花酒樽。
吴老狗打着手电搜索了半天,到底是土夫子的眼睛,亮得厉害,当他把手电照到龙头的喉咙下方时,竟发现那里似是有一个绝不应该出现的小孔。那个小孔人眼几乎不得见,吴老狗不知道它是干嘛用的,他把三寸钉往袖子里一揣,盘腿又坐了下来,打着手电死死地盯着小孔看了半天,正在琢磨的过程中,却是见一滴水珠慢慢在那孔下越垂越大,摇摇欲坠,最后不堪重负的滴进了龙嘴下方的金樽中。
吴老狗蹙了蹙眉,赶紧又用手电照了照下面的酒樽,发现在酒樽内侧最底下的位置也有一个类似的小孔,那水滴落在杯子里之后慢慢汇集到了杯底,最后就顺着那个小孔流走了。
吴老狗啧啧称奇,一个鱼跃就起了身,他跑到别的龙头边上确认了一下,发现每一个龙头的情况均是相同,五条蟠龙的龙口之下都有水滴滴落在各自的金樽里。

张启山看吴老狗那边一个人打着手电围着几条龙来回的打转儿,颇有种狗儿内急找树墩儿的即视感,他微微笑了笑,知道那人定是有什么发现,于是便叫上二月红一起过了去。
吴老狗把这边的情况和两个人说了一下,张启山走过去弯腰打着手电看了看那些龙头,他直起身子微微侧首,然后便挑眉望着二月红。二月红在一旁静静地站了一会儿,隐约听到了几滴水滴落入金樽的声音,他顿了几秒,突然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二月红抬眼看着张启山笑了笑,继而开口说道:“我知道该如何开启这墓门了。”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0:14:00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古调
在一边休息的众人听到二月红这么说均是一喜,赶紧起身凑过来想听听究竟是怎么回事,二月红却是让大家散开,等都静下来之后才重新开口说道:“古代汉族音律,均是由五声音阶组成,从宫音开始到羽音,依次为,宫、商、角、徵、羽,这五声音阶通常被称为五声或者五音。”二月红摸了摸蟠龙的脊背,接着说道,“这五条蟠龙的腹内应该是有一条窄小中空的管道,这里挨着湘江,地下水源充足,龙尾那里可能是有个小型的蓄水池,水流引下后,顺着针孔滴落在了金樽里,而金樽里的水最终会通过底部的小洞流走,如果不注意就发现不了这里面的玄机。”
二月红往边上走了走,指着地上并排而立的五盏金樽继续说道:“这五盏金樽外表看着一模一样,但实际上杯内的用料却是有点区别,因为用料不同,落入杯中的水滴声音也就有所差别;这五只龙头下方的针孔大小也不尽相同,因为大小不同,水滴滴落的快慢便不一样,连在一起,这些声音就能分出个音节曲调了。”
“你的意思是——”张启山用手电扫了一下面前的金樽,皱了皱眉,“这水滴滴落的声音,最后能连成一首曲子?”
二月红看着他点了点头:“只是开头的小调。”
“是什么?”张启山问。
“如果我没有猜错,”二月红闭上眼睛,轻吸了一口气,“是胡笳十八拍。”
“呦,什么玩意儿?”陈皮阿四显然只从二月红那里学到了功夫,那一身曲艺却是半点儿没捞着,只见他在一旁掏了掏耳朵,倚着一只龙首慢悠悠地问道,“二爷您说的那个胡什么的,和十八摸有什么关系?”

吴老狗好久都没有看到二月红露出这种杀人的目光了,像刀子一样剜了过去,冷得厉害,吴老狗打了个寒战,觉得自己要是阿四,估计早就死个十好几回了…陈皮阿四看着二月红含怒的双眸嘿嘿一笑,继而晃悠到了霍仙姑的身后不再言语。

“胡笳十八拍是蔡文姬所做的一首曲子,”直到二月红看见陈皮阿四被摇着头的霍仙姑挡住,才将目光收了回来,他盯着那几盏金樽捏了捏眉心,口中说道,“东汉末年,蔡文姬在逃难中被匈奴所掳,流落塞外,她因思念故乡,才写下了这首曲子。”
“思念故乡?”张启山似是想到了什么,轻哼了一声,表情莫名地有些轻蔑,他抬了抬眼皮看着二月红,问道,“你能弹那首曲子?”
二月红闻言点了点头又立即摇了摇头:“我确实是知道这首曲子,但是因为时间间隔太久,这曲子变更的版本很多,更别说自武王伐纣后古琴的琴弦便已增至七根,五弦古琴我以前连见都没见过。”
张启山转过头看了看地上的金樽,不以为意地开口:“你就用最基本的那五个音节试试。”
二月红看张启山那说一不二的样子皱了皱眉,不由自主地瞟了一眼吴老狗,吴老狗迎着他的目光一怔,随后咧嘴笑笑摊了摊手。二月红见状无奈地呼了口气,他走到了石台前,两腿一盘,掀起衣服的下摆席地而坐,纤纤玉手轻抚琴身,顿了一下,便拨起了琴弦。
那首曲子确实不能算是盈盈入耳,每一个音色都愁远绵长,宛转凄伤,吴老狗感觉自己好像就处在那卖妻鬻子、生相捐弃的乱世之中,仿佛能看见一个妇人独自坐在城墙上轻弄琴弦,泪眼迷离。墙外群胡,伫马低首,苍苍莽莽,兼悲兼壮,哀呼之声不绝于耳,凄然之叹环绕四周。
二月红一曲弹完,众人只觉得胸口闷烦,沉痛不已,一句话都不愿意再说。
张启山倒是似乎没太受影响,他在二月红弹奏的过程中就已经走到了最前面。待最后一个音节收尾后张启山便用手电来来回回的扫视着那铜门,上下打量着眼前刺眼的金色。
过了一会儿,仿佛有困兽苏醒,铜门内测发出了一阵沉闷的低吟,那声音好像在众人心口猛捶了一击,震天动地。张启山终于是轻轻地勾起了唇角,嘴里说道:“门锁开了。”
张启山的话音还没落,伴随着持续的龙吟,那巨型的铜门中间果真缓缓的启了一条缝隙,两人多宽,足够出入,里面漆黑一片。
一想到这隐藏了千年之久的未曾被踏足的土地即将被揭示,吴老狗只觉得自己莫名的兴奋,他对这主墓室报了很多的幻想,本想着开了门就能看见棺椁和陪葬,再邪乎一点说不定还有满屋子的金山银山,他甚至做好了能瞅见变成粽子的孙坚同志坐在棺材盖儿上抽着旱烟问着好的思想准备。
然而等吴老狗小心翼翼地凑到那门缝里面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却还是大大的超出了他的所料。

铜门内侧,展现在众人面前的居然还是长长的台阶,幽深而下,绵延不绝,张旵举起了矿灯,聚集的光束竟是望不到底,那条通道深不可测,好像是通往地狱的阶梯。
吴老狗用手电四下照了照,却是陈皮阿四最先看到靠近铜门内的阶梯两边各有一个黑影,几束手电光打了过去,那影子立马显了形,原是两个黄铜质地的灯奴立在了众人的左右。那灯奴是女子形象,做工十分考究,身着汉代曲裙,通身紧窄,长可曳地。两个灯奴均是跪在地上,头举烛盘,一脸的恭敬。
陈皮阿四抬起胳膊捻了一下那烛盘的内侧,将手放在鼻下闻了闻,面色一变,就道:“好像是鲛油。”
阿四所说的鲛油,既是鲛人身上所炼制的油脂。鲛人,又名泉客,土夫子都不陌生,据传鲛人体内的油脂燃点极低,一滴就可以燃烧数日,所以有传闻帝王皇族的墓穴会用其制作灯油,铸成长明灯,暗示着永世不灭。
张启山走过去也嗅了一下,随即说道:“秦始皇陵里才用得到的东西,他还不配,不过是东海边的鲸油罢了。”
听张启山这么说,陈皮阿四有些下不来台,他面色不悦,却也不好反驳,正在尴尬之际,就看见栓子正看向自己这边,陈皮阿四努了努嘴,冲栓子使了个眼色。
栓子之前没少在陈皮阿四面前卖乖,人又是极其机灵,他看见那人的动作立即会意,马上走过来解围:“管他鲛油鲸油鱼油还是芝麻油,都是为了点灯不是,哪儿有那么多的区别?”栓子说着便从兜里掏出了火柴,划着了送到灯芯边,将那灯奴给点上了。
然而令众人没有想到的是,栓子的火柴刚触碰上那灯芯,冒了两下火星的线头却是突然晃动了起来,伴随着火焰燃烧特有的噼啪声,那火光竟是飘出了铜像,一路向下。墓室内部立刻点燃了两架火焰天梯,瞬间明亮不已,两条火龙自那灯奴的头顶呼啸而过,接连着四周一片火光直逼台阶的尽头,火焰在远方围出了一个好似圆形墓室的轮廓,灼天照地,赫赫生辉。
几个人见状均是一怔,愣在了原地,张启山皱了皱眉,在火光下弯腰扫视了一眼灯奴膝下的地面,之后起身说道:“灯奴的下方有暗槽,都被鲸油填满了,灯芯为枝样,环形绕了一圈,所以在这边点燃了灯奴,沿着阶梯到墓室的正厅就都亮了。”
说到这里张启山的眉头却是不见舒展,突如其来的火光并不见得是好兆头,他息了手电,看了看那幽深的台阶,沉声说道:“我先下去看看,如果没有问题你们再跟上。”
语毕张启山也不等众人说话就率先迈开步子走了下去。

吴老狗看见这墓室灯火通明的时候心里就开始犯起了嘀咕,觉得这事儿邪门得厉害,此时他见张启山不顾安危的贸然而去,一种莫名的牵挂涌上了心头。吴老狗鬼使神差的挪了步子,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并跨到了张启山的身边,直接往他的右侧一戳,再不动换了。
张启山生生地站住了,他扭过头打量了一下吴老狗,眸色又沉了一分。张启山冲着那人挑了挑眉,随即往后微微侧了侧首。
看到眼前的人又摆出了那副老母鸡护小鸡崽儿的表情,我们九门狗五爷的心里这个气啊!他腹诽着:我之前定是脑子短了路才一次次地依了你的意!这,次,我,还,就,偏,不,走,了!吴老狗跺了跺脚,视死如归,当下说道:“我带着三寸钉跟着你,总归不会添乱。”
张启山凝视了吴老狗半天,檀黑色的眼睛里倒影着徐徐火光,他最终点了点头,接着一把捉住了吴老狗的手,低声说了句“好”,尔后便笔直的向前走去。
众人看到张启山的动作均是大惊,只见一片死寂的墓室里,两列灼耀的火光贯穿而下,那个如松如柏的男人与另一个温文尔雅的男子,并驾齐驱,朝着无尽的黑暗以及光明一同携手而去。

许是这一路被张启山反常的举动都弄得有点习惯了,吴老狗倒是没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妥,他没太注意身后的目光,只是自然而然的回握住了张启山的手,心中窃喜。

两人往下走了几步,吴老狗便开始四下打量起这布满台阶的通道来,这个甬道大概宽三丈,从尽头的火光来看长约二十丈左右,四周的砖墙干净整齐,雕刻了不少祥云和湖水。看着那些繁盛的雕饰,吴老狗心下生疑,最早在入口时的奇异感又出现了,墓穴建好了之后不就不应该再让人进来了吗?而现在这两边的是什么情况?这他娘的简直是在列队欢迎啊!就算是孙坚同志再喜欢热闹也不带这样的!
吴老狗回过头看了看二月红等人的身影,待离得远了才偷偷地问张启山:“孙坚墓为什么要修成这个样子?”
“什么样子?”张启山反问他。
“就是…”吴老狗左右看了看,想了想措辞,“就是好像还在等着后人去打开它一样。”
张启山犹豫了一秒,似乎是思索了下,然后才说道:“因为孙坚占有一物,以为那东西能号令千军,所以希望百年之后后人能够取走,用它光复东吴。”
听张启山这么一说吴老狗不知为何一下子想到了之前的壁画,他看了张启山一眼:“你说的…是那汉代的传国玉玺?”吴老狗不是很确定,“那玩意儿不是让孙策拿去和袁术换了兵了吗?”
“那个时候会有人傻到用三千精兵换块石头?”张启山轻笑了一声,“袁术想要的,其实并不是所谓的传国玉玺,他想要的——是鬼玺。”
鬼玺?
吴老狗心头一跳,他以前是听说过这东西的,无非是一种可以调动阴兵、穿梭阴阳的玩意儿。吴老狗一直认为这些个神迹都只是传说,什么一夫当关万夫莫开,要是真能这样那东西不早就成了众矢之的了么?吴老狗看着张启山严肃的表情,想到这一路的种种,狐疑道:“你这次下来不光是为了军方,还有一个目的便是为了拿这鬼玺?”
张启山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他突然停下了步子,然后偏过了头,盯着周围的石壁一言不发。
吴老狗纳闷儿,顺着张启山的目光望了过去,这才注意到他们四周原本雕满祥云的石砖此刻图案却已是变了,墙上居然多出了一堆“人”。吴老狗仔细地看了看忽然觉得后背发凉,因为他发现这些人他之前竟是见过的。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0:21: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开棺
吴老狗不是很喜欢那些“人”的造型,不,应该说他是很不喜欢,因为墙上的那些人和铜门外壁画上画的无面人竟是一模一样。
墙壁上的人形形状外凸,算是阳刻,面部朝下,背贴墙壁,以一个奇特的角度盯着吴老狗和张启山所在的台阶。那些人身穿甲胄,项顶头盔,鱼鳞状的甲片雕刻得细致入微,左片压右片,下排压上排,仿佛真的是穿组联缀而成。
和那些精雕细琢的服饰比起来,这些人的头部尤显诡异,不光没有五官而且还特别的大,整张脸的部分模模糊糊,空白一片,只让人觉得异常的不和谐。

任谁被这样的一群人盯着看都不会好受,吴老狗蹙了蹙眉,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怀中的三寸钉,好在小家伙倒是一切正常,既没有受到影响也没有要出言警告的意思,只是打了个喷嚏然后往吴老狗的胸前拱了拱。
看到两个人站住,远处的二月红冲着这边喊了一句什么,张启山听到之后将目光收回,冲他摆了摆手示意无妨。张启山回过头轻吸了一口气,拉着吴老狗继续迈开了步子。
“这墙壁可能有蹊跷,”张启山握着吴老狗的手紧了紧,“小心点。”
吴老狗也觉得这两面墙有点邪性,于是点了点头,谨慎的跟着张启山一路往下。然而随着两个人的深入,他却越来越发现这个地方不太对劲,周围的人形雕像由少渐多,由散到集,吴老狗觉得那些人好像是有规律的在朝着下方靠拢一般。
大概过了三分钟,吴老狗和张启山终于是走到了台阶的尽头,那里正对着他们的是一个圆形的墓室,似乎是墙上雕塑的延伸,这墓室的最前方居然有九排九列的人形石俑,那些人俑手举长矛或大刀,一个个穿着盔甲巍然而立,与身体不成比例的大头横在项上,更显突兀离奇,阴森恐怖。在这些没了五官的人俑的头顶上,悬浮雕刻着五只似龙非龙的东西,浑身鳞片,张牙舞爪,仿佛吊在半空中一样,死死地俯视着下方的一举一动。最深处,一座长方形的棺椁静静地躺在一个石头台面上,远远看着,倒是与众不同,鹤立鸡群,斗美夸丽。
张启山四下扫视了一遍整个墓室,不见特别,又等了一会儿看吴老狗怀中的三寸钉也没什么反应,便回身打开手电闪了几下,示意二月红等人过来。

吴老狗趁着二月红他们还没到的功夫,又凑到那些个人俑边上近距离地观察了一下,他发现这些人俑身上的甲胄是用石头制成的,然而它们的脸却不是石头做的,之前离得远了没觉得,现在这一看那些巨型的“脸”竟是一种暗黄色半透明带有纹理的皮革质地,仿佛真是一层人皮糊在了上面。
“活人殉葬,”张启山在一旁看着吴老狗的表情开口说道,“不用怀疑,它们脸上的就是人皮。”
吴老狗听他这么一说顿时觉得有点隔应,他拧着眉头又看了看身边的人佣,问道:“即是活人殉葬,又干嘛非要弄成这样?这些人的五官都去了哪里?”
张启山只瞄了一眼那些人俑,便说道:“这些人俑脸上的皮,实际是殉葬人腹部上的,殉葬的人被掉了个个儿,头朝下,膝盖弯曲,然后被塞在了里面。”
吴老狗心说难怪这些人的头都这么的大,他置身处地地想了一下张启山所说的那个高难度的动作,百思不得其解:“这样做有什么特殊的含义么?”
张启山不以为意地又看了一下四周的人俑,开口回道:“东吴后人认为那鬼玺能操控阴兵,自是希望以后的部队人越多越好,越狠越好,将人头冲下,颠倒阴阳,这些人永世不得超生,怨念极深,他们以为这样那些阴兵便能凶猛善战了。”
吴老狗闻言一下子想到了那个万骨坑,他终于是明白过来为何这孙坚墓里会用那么多妇孺儿童来殉葬了,原来竟是为了用那些老弱病残来换取阴兵!吴老狗回忆起之前开门的时候张启山在听到所谓思乡之情时脸上嘲讽的表情,心下震动,哪代帝王最终能逃得过生老病死?却是死后都不安生,残忍地拉了一堆无辜的人陪葬,为的只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和那些不切实际的春秋大梦。
果然,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二月红等人走了过来,吴老狗发现就连陈皮阿四那样吊儿郎当的人,到了这边都收起了平常散漫的样子。
众人在这压抑的氛围里看了一圈,最终将目光都聚集在了那平地而起的棺椁上,毕竟土夫子下斗主要还是为了财,而此时棺椁就在眼前,又有谁能做到波澜不惊呢?
张启山自是明白众人的心思,他借着周围的火光又仔细打量了一下四周,指了指那灰色的棺椁,嘴里说道:“一会儿我来开棺,便是要了里面的两个物件,其他的,你们自便。”
听到张启山的话,吴老狗一怔,心说这人不就是想要那个鬼玺吗?怎么还有别的东西他也在意?还是说那另外一件东西其实并不重要,说不定只是张启山单纯的想顺便弄个小玩意儿来当辛苦钱?
吴老狗这边还在琢磨,一旁的栓子和大林却是有些惊讶,要知道帝王将相的棺材里,陪葬品大多如数家珍,张启山是这次夹喇嘛的人,说大点都可以叫做东家,而他最终居然只要两个物件,就算这两个东西是陪葬品里面最贵重的,其他的人也绝对只赚不亏。
几个人窃窃私语了一阵,都没有反对,二月红冲张启山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就给他让出了一条道。张启山见状轻笑了一声,穿过石俑阵,走到了那个棺椁的前面,众人也跟着过去站在了边上。

当吴老狗看清楚棺椁里的棺材时心里却是咯噔了一下,不为别的,而是因为摆在他们面前的,竟然是一个哨子棺。
哨子棺的由来大抵是这么样的,古时的盗墓者如果在血煞阴邪之地启出了棺椁,都会用牛血淋棺,观察棺材的反应,如果棺中有异响,则棺主可能尸变,必须将棺材拖出古墓暴晒之后才可开棺;如果棺中无异动,那就要看棺材的表面,如果牛血不会凝结,顺着棺身流至棺底,那就说明一切都好,开棺无恙。
但还有一种相当特别的情况,那就是牛血淋上去了之后,血液渗入棺身,不留在表面。这种情况是比尸变还要不吉利的大凶之兆,说明这棺中的东西,可能不是人尸。遇见这种情形,盗墓者需将棺材沉于坑中,涂上泥浆后烧熔兵器,用铁水封棺,只在棺材的顶部,留下一个只能容一只手通过的孔洞,这样处理的棺材,因为上面有一个孔,最后会变成个类似于巨大铁哨子的东西,所以被人们称之为“哨子棺”。
后来有人为了防止盗墓贼盗墓,也会将自己的棺材做成哨子棺的样子,将开棺的机关设在棺材的内部,这样做一来是为了起到震慑作用,万一墓穴被盗,盗墓者看到哨子棺需得掂量掂量自己的本事;二来机关在内部,盗墓者没有发丘神将的能耐怕是也根本无法开棺,这样就可以保护棺主不被打扰。

吴老狗寻思着这孙坚墓处处透着诡异,又尽是些奇门遁甲的手段,变化莫测,危险非常,于是下意识地就拉了一下张启山,后者回头看到他一脸牵挂随即了然,轻笑了一下,就道:“张家双指探洞的本领很是高深,到我这里都算是学艺不精了。”
说着张启山便走到了哨子棺的旁边,寻到了棺材上的洞口,想都没想就直接将整个右臂都伸进了那个黑黢黢的孔洞之中。
吴老狗只觉得自己连大气儿都不敢喘,其他人也是没了动静,周围死一般的安静,唯一能听到的只有在棺材外面的双响环偶尔轻碰棺椁的声音。

吴老狗这边紧张的要命,张启山那边却是连眉头都没皱,他仿佛是在一只巨型怪兽口中摸索,约莫着半分钟左右终于是轻轻地扬了扬唇角。张启山应该是寻到了那机关,手下一用力,众人便听到了一声细微的咔嚓声从那哨子棺的内部隐隐地传来。

直到看见张启山稳稳地把手臂撤出了那个孔洞,吴老狗一直憋着的那口气才总算是呼了出来。张启山又静静地等了一会儿,见四周没有异样,方才点了点头冲着一旁打了个手势。众人赶紧上前,齐心合力,费劲地将那棺材盖儿推到了一旁。

吴老狗开棺之前一直在想象着这孙坚同志到底相貌如何,衣着几缕,是否如壁画上一般高大英勇,然而在棺材盖抬起的瞬间,他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看到这般景象。
琳琅满目的陪葬品跃然眼前,一双铜奔马气韵生动,两块兽面纹玉铺首荡气磅礴,几个彩绘的羽人纤毫毕现,更是有无数石刻美轮美奂,排列四周。
棺材的最中央,一柄黑色古刀架在不知是紫檀还是红木的刀架上,刀鞘上什么装饰都没有,只是最深的黑,刀柄上勾了几笔弧形线条,简洁极致,却是霸道非常。
棺材里面的东西一目了然,全是金银珠宝,并没有尸首。

张启山似乎早就知晓这一情况,他打开手电四下照了照,继而轻声说道:“这里是个剑冢。”
吴老狗听张启山这么一说顿时恍然大悟,当年孙坚故去突然,后人哪里有时间留着他的尸首这么大费周章地修墓穴?定是将他早早埋了,只留下兵器以表祭奠。
张启山又看了看棺材里的东西,而后便托起了最中间的那把古刀,他一手抚着刀鞘,另一只手手持刀柄,腕间一用力就直接将那古刀给拔了出来。
火光下,黑色的古刀刀体锃亮,犯着金属的寒光,竟是千年不腐不锈,隐隐有枝样的浅淡花纹显于刀身之上,斑斓多姿,绚烂纵生。
吴老狗不太确定,犹犹豫豫地问道:“这刀便是…?”
张启山用手指轻抚了一下刀背,点了点头:“松纹古锭刀。”
吴老狗知道古锭刀是孙坚在汜水关时所用的兵器,只是没有想到最后竟会被人埋在了这里。

张启山把古锭刀重新收回刀鞘,握在了手里,尔后便探过身子,将放在刀托旁边的一个紫金匣子拿了出来。
吴老狗见张启山打开了那个匣子,那里面放着的是一块大约一公分左右的玺,像是玛瑙质地,颜色赤红,上面雕了五只不知是鱼还是龙的形象,吴老狗见这个东西和之前在壁画上看见的图片一模一样,心中有数,知道这玩意儿想必就是张启山所说的鬼玺了。
张启山看着鬼玺面上没有什么变化,只是将手中的匣子一阖,随即便冲着一旁轻声说道:“其余的东西,各位,请随意罢。”
除了吴老狗其他几个人并没有看清楚张启山手中的紫金匣子里面到底装了什么,大家只道那个东西并不算大,想是值钱也值不到哪儿去,既然张启山已经发了话,剩下的人便等着二月红开口了。
二月红四下看了看也没见什么特别喜欢的,随便挑了几个物件就往一侧微微偏了下头,众人见状走上前去,开始各自往背包里面收拾着东西。

有道是贼不走空,吴老狗自然也指着这堆冥器过活,他刚把手放进棺材里,却是三寸钉打断了他的动作。
小家伙不知怎么的似乎是有些烦躁,在吴老狗的胸前来回地乱蹭。吴老狗见状赶紧把它掏出来放在了眼前,却见三寸钉动了动鼻子,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吴老狗一听直心疼,把它抱起来看了半天,想着定是之前的那次落水把三寸钉折腾得着了凉。

张启山把紫金匣子收好,又将古锭刀系在了身后,接着抬眼就看到吴老狗盯着怀里的毛球一脸死了儿子的表情。张启山失笑,走过去问他:“怎么?”
吴老狗抬起头两个眉毛八字朝下,哭丧着脸:“三寸钉怕是感冒了,一直在打喷嚏。”
张启山轻哼了一声微微勾了勾唇,弯下腰来伸出手就想摸三寸钉的脑袋,然而他的手刚刚扬起却是一下子僵住了,同时那双傲人的黑瞳也沉了下去。吴老狗发觉了张启山的异样,心中不解,还没待开口,就听见那人沉声问道:“三寸钉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喷嚏的?”
没想到张启山会突然来这么一句,吴老狗的脑子有点卡壳,他呆在那里,想了半天才接道:“第一次…好像是咱俩刚才一起下台阶的时候。”
张启山闻言唇线彻底地垂了下去,他蹙着眉头,自言自语:“山奈、香松、龙胆草、藿香…”
吴老狗听到张启山嘴里蹦出来的一堆中药名儿只觉得云里雾里,紧接着那人却仿佛突然想起了什么般,猛地回过了头。张启山盯着那棺椁表情阴沉,冲那个方向大声喝道:“拿好东西!立刻撤离!这灯油里面有引蜦散!”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0:28:00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蛇潮
吴老狗的鼻子是闻不到气味的,但是别人可以,二月红在张启山开口的瞬间,也已经从周围黑色的烟丝中依稀分辨出了那渐渐浓郁的几种中药味儿,他似乎是愣了一下,随即眉头立刻就拧在了一起。
眼见两位大当家面色都如此凝重,众人自是不敢怠慢,全都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张启山用玄青色的眸子冷冷地扫视了一下四周,沉声说道:“来不及了。”
吴老狗随着张启山的目光偏过了头,这才发现不知何时旁边那些原本没有五官的人俑脸上,此时却渐渐浮现出了色彩,或深或浅,好像是平添了两条眉毛或是一张嘴巴,他刚要凑过去细看,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声响。
吴老狗很难形容他听到的声音是什么,轻轻柔柔却又麻利清脆,有点像以前老房子的窗户纸被江南的风吹破时所发出的响动,他赶紧顺着声音寻去,就见不远处的一个人俑脸上竟然倏地破了一个小洞,紧接着一道黑色的影子便自那洞口一闪而出。吴老狗定睛一看,掉在地上的,那个正在绞着身体扭动的东西——是蛇。
那蛇并不算大,大概三尺左右,背有白环和黑环相间排列,头背黑褐,尾骨细长。它在地上扭动了一阵之后便撑起了身子,晃悠着三角形的脑袋直勾勾地盯着众人。
多年的下地经验让吴老狗立刻就明白了过来——这主墓室里陪葬的人怕是不单是为了要做东吴的阴兵,更重要的是为了要做这蛇的食物和装蛇的器皿!想是这地方阴冷潮湿,这些蛇一直处在冬眠的状态,他们进来之后点燃了灯奴,温度升高再加上灯油里面的什么引蜦散,这才将这些畜牲引了出来。
想到了这儿,吴老狗暗自大骂,几千年了这些蛇居然还他妈活着,你们他娘的当自己是白素贞啊!
正当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地上的那条小蛇身上时,刚刚那个人佣脸部的洞口却又有了动静,第二抹黑色破茧而出,旋风一样地袭来,直直地就奔着离它最近的大林飞了过去。
大林的左手还保持着放在棺材里掏宝贝的姿势没有动,他听见那蛇带出的风声右手回肘就是一击,然而这一击虽说正中蛇身,但那蛇头却是直接咬在了他尽剩一半的手掌上。大林疼的嚎叫了一嗓子,随即用力地把蛇拍死在了一边的石制棺椁上,他扯掉了蛇身,用自己的左手抓着右手,低着头检查起伤口来。
栓子见状赶忙小跑了过去,想用水帮大林清洁下伤口,他刚打开水壶,却见身边的大林猛地跪在了地上。那人死死地按着自己的右手,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眼睛外突,里面一片迷茫和绝望。大林张了张嘴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吐出来的却只有一道黑血,他在地上抽搐了两下,之后就再不动换了。
栓子一愣,扔了水壶,边叫着大林的名字边用力地摇晃着那人,他见大林没有反应,颤颤巍巍地试了试他的鼻息。手下的触感一片死寂,栓子抬起头来满脸惊恐,然后冲着张启山等人重重地摇了摇头。
眼见之前铁铮铮的汉子就这么没了,吴老狗大骇,屋漏偏逢连夜雨,看样子这黑斑蛇竟是有剧毒的!

“立刻撤离!立刻!”张启山的面色沉如黎明之前,他冲着众人命令了一声,随后一步就跨到了张旵的身边。张启山从他手里夺下那个巨大的行李箱,蹲下身子打了开来,嘴里吩咐道,“你去前面带路!带着他们从东边出去,快,那边安全。”
“佛爷!”张旵环顾了下四周,陈皮阿四和栓子早在张启山下命令的同时就已经朝着台阶的方向蹿了过去,二月红拉着霍仙姑紧随其后,再后面便是之前离张启山最近的吴老狗。张旵咬了咬牙,拉了一下张启山的手臂,视死如归道:“属下要守护您的安全,您不走,我…”
“我的话你也敢不听了?”张启山打断了张旵的话,头都没抬,他将行李箱中的东西挑拣了几个拿出来放在了地上,下一秒便将箱子用力一合递了回去。张启山从腰间抽出驳壳枪抵在了副官的脑袋上,“张旵,如果你还当我是你的长官,就立刻给我走!”

「张旵」这个名字是张启山给副官起的,具体是哪年的事情,张旵已经忘了,他只记得那年自己还是初生之犊,被同样青葱年少的张启山从土匪寨子里救了出来。
张旵活了,但是家里面的其他人,都死在了那里。
彼时张旵哭得悲痛欲绝,张启山则在他身边负手而立,那人桀骜不驯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怜悯,他看着他,然后转身面朝朝阳,盯着那刺眼的金色,沉沉地开口:
“日出东方,东山再起,旵字极好,从今天起你便叫这个名字罢。”
张旵只觉得当时那人的眉眼,言语,神态,声线,全部如蛊,一分都没落下,就这么刻在了自己的脑海里,直至今天。
而此时在面前的依旧是那对无法让人拒绝的招子,张旵自是明白那冷漠背后的温情,他鼻子一酸,犹豫半晌,终是在那双鹰眼不容置疑的注视下行了个军礼,拿着行李箱转身离去了。

吴老狗抱着三寸钉没几步就超过了二月红和霍仙姑,他又跑了一阵忽然觉得缺了点什么。吴老狗暗自点了下人数,却是不见张启山和张旵的身影,他暗道声不好,扭头就往回奔去。吴老狗对上迎面而来的霍仙姑,把三寸钉往她怀里一甩,嘴里喊着:“霍仙女!帮我照顾好它!”
“吴…”霍仙姑一边被二月红拽着,一边接住了三寸钉,却是再也没有手去触碰那人的衣襟,白色的人影如风一样的飘走,和她擦肩而过。

没了三寸钉吴老狗也就没了后顾之忧,两条腿倒的贼快,他跑回到人俑阵,隔着几层石头就看到张启山正蹲在地上用黑漆漆的枪口对准了副官的脑袋。吴老狗大惊,心说这么一副相爱相杀的戏码,张启山你这是又吃错了什么药?!他脚下速度更快,连跑带跳的行过了去,然而还没到那人跟前,张旵就已经拖着行李箱满脸不甘地从另一边离开了。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0:39:00 +0800 CST  
“哎哎哎哎?”吴老狗眨了眨眼睛冲那边喊了几句,张旵行得匆忙似是没有听见,吴老狗心下疑惑却也没时间细想,三步并两步便蹿到了张启山的身边,开口就嚷:“张启山你他娘的又在抽什么风?快点跑路啊!”
张启山闻言猛地一抬头,看清来人之后瞳孔都缩了缩,当下吼道:“你回来做什么?副官快给我把五爷带走!”
然而话一出口张启山的眼神蓦地暗了一分,他似是才想起来自己刚刚已经亲手把张旵给轰走了。看着吴老狗那张与周围格格不入的俊脸,张启山皱了皱眉,应该先把眼前的这个人给拍晕了扛出去才对!
吴老狗难得的看到张启山的脸上瞬息万变,他也惊讶自己此时的第一个反应居然是想笑。吴老狗还没乐出声,却见张启山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清冷,那人站起身顺手从地上抄起了个什么东西往吴老狗怀里一摔,看着四周渐多的蛇群沉声说道:“掩护我,外面的路国军还要走,我要把这主墓室炸掉。”
吴老狗只觉得手上一沉,低头一看,在自己怀里的竟然是一架满弹的步机枪,电镀机身,枪体极新,乌黑的金属被周围的火光映得锃亮。他拿着那沉甸甸的铁疙瘩愣了愣,眼神儿往张启山足下一瞟,当场咋舌,眼珠子差点没掉出来。
黑火药、步机枪、掷榴弹、手雷、炸药包…吴老狗终于是知道之前张旵一直当宝贝护着的行李箱里面到底装得是什么了。“我靠!”吴老狗倒吸了一口冷气,“张启山你他娘的之前不是说你没带炸药吗?结果你是把你司令部的军火库给搬来了吗?”
“我那么说过?”张启山掂了掂一个军绿色的炸药包,似乎是在估计着火药的威力范围,他将其放在了斜靠在棺椁边上的棺材盖上,又将剩余的炸药分成了几份。张启山的动作极快又特别的娴熟,专注的样子竟意外的帅气好看。待做完了这一切他才抬起头冲着吴老狗笑了笑,嘴里说道:“兵不厌诈。”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0:42:00 +0800 CST  
我操!兵你妹啊!
吴老狗狠狠地咬了下后槽牙,发现周围的蛇已经慢慢密集了起来,他来不及多想,把步机枪一下扛在肩头,拉开保险都没带瞄准儿的就是一个扫射。巨大的轰鸣声登时四起,雨点子般的子弹瞬间打在了蛇群之中,那些蠕,动着的生物刹那崩裂了开来,支离破碎,四分五裂。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0:51:00 +0800 CST  
说我有敏感词………一段不发了




张启山直接用脚从地上勾起了另一柄步机枪,向上一送便抄在了手里,他回身打掉了几条虎视眈眈的黑斑蛇,同时把吴老狗往台阶的方向推了一把,嘴里回道:“捷克产的,最新型号,整个党国也就我这里有这么几把!”
你大爷的!有钱就是任性!
吴老狗在心里暗骂了句败家,然后爽快的一阵秃噜,他解决了眼前的几条蛇后,就和张启山一起穿过了人俑阵,往台阶上方跑去。
然而新的蛇群源源不断地袭来,拦都拦不住,吴老狗只得继续开枪,一刻不停地重复着射击的动作,耳边什么都听不清,只有弹壳四下落地的声音不断传来,冷冽清晰,叮咚作响。
正在吴老狗浴血奋战大杀四方的时候,却突然觉得手上一沉,他垂首一看,发现居然有条黑斑蛇从头顶掉了下来,正好砸在了他的机枪上。吴老狗赶紧把那蛇用力地甩到了一边,同时顺势往上一瞅,这才注意到之前墙上的那些人像的面皮也都掉了下来,从里面正涌出了一波波黑色的蛇群!
我靠!妈的这些玩意儿莫不是都成精了!佛道为一家,齐八爷你他娘的倒是快给我扮成法海过来降一降啊!
就在吴老狗愣神儿的瞬间里,那些黑斑蛇已是接连不断的从他的头顶落了下来,有几条蛇不偏不斜地勾在了机枪上面,稳住了身体之后便冲他吐着血信子,发出了嘶嘶的声响。
手里的机枪越来越沉,吴老狗知道这一坨来者不善的大蚯蚓怕是甩也没法都甩掉了,尽管心有不甘但再心疼也只得放弃,他直接把机枪往蛇群里一砸,嘴里喊着:“张启山!我得让你破费了!”
张启山刚又在地上放了一个黑火药,听到吴老狗的话立刻回过了头,他见那人已是没了防身之物,抬手冲着他脚下的蛇群就是一梭子。张启山瞬间迈到了吴老狗的身边,抓着他的手向台阶上方又跃了几步,然而下一秒张启山却是听到头顶隐约有动静,他抬眼一看眸色一沉拽着吴老狗就往后撤了回来。一团突然而落的群蛇噼啪坠地,掉在了两人面前,一下子堵住了路。
眼瞅着铜门已是不远,两人却被拦在了这里,张启山的眸子里仿佛烧了一片火,他闷哼了一声,将最后一包炸药丢在地上,随即把自己的机枪猛地往吴老狗手里一塞,左腿一蹬,侧身一个弓步滑行便直接到了吴老狗的身后。他用蝴蝶骨顶住了那人的脊背,从肩头一把抽出了之前刚刚拿到的松纹古锭刀,右手持刀,身子前倾,眼角都染上了杀气,沉声喝道:“杀出去!”
吴老狗的后背被张启山一贴,只觉得心中最柔软的地方一暖,他也没管张启山看不看得到,只顾用尽全力地点了点头,大声回了一个字——
“好!”
两个人背靠着背,肩顶着肩,吴老狗使枪,张启山用刀,一边火光四射,一边寒光四起。四周有越来越多的黑斑蛇跌落而下,也有越来越多的蛇终是变成了尸体,两个人的脚下全是破碎断裂的残躯,不住扭动的蛇身在他们身侧愈积愈多。

又一条黑斑蛇被张启山斩断在眼前,他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突然笑了笑,张启山侧首,在吴老狗耳边低声说道:“有人说,背后要留给最信任的人,你觉得咱俩这样如何?”
吴老狗此刻也是杀红了眼,周围的火光映衬着他疯狂的眸子,却又无法抹去他身上自带的平静、温暖的气息,这两种完全截然不同的气质此时却异常和谐的融合在了一起,将吴老狗雕琢得如同一朵在暗夜中绽放的罂粟花,灿烂夺目,让人欲罢不能。
“如何?”吴老狗舔了一下嘴唇,又往蛇群里打了一梭子,“我他妈就是觉得你拿着价值千金的宝贝砍蛇太他娘的糟贱!”
张启山闻言笑而不语,古锭刀在手里舞得更快,他剑眉如飞,双眸之中寒星点点,棱角分明的脸上被溅上了那些赤红色的液体,在这四面楚歌的环境中竟是说不出的凛冽魅惑。
两个人浑身是血,脸上却挂着对彼此绝对的信任,就这样一路相互倚靠着,披荆斩棘,一点点的往铜门的方向行了过去。

张旵等人在铜门外面看得心惊胆战,二月红和陈皮阿四死守着门缝,双管齐下,铁弹子都不知道打了多少,眼见张启山和吴老狗的身影越来越近,张旵冲着他俩的方向大声喊道:“佛爷!快!”
张启山听到张旵的声音当下震怒,但同时心中不可避免的冒出了一丝暖意,他回头看了看近在咫尺的铜门缝隙,又用余光瞟了一眼和他并肩作战的吴老狗。张启山将古锭刀往身后一送收回了刀鞘,紧接着反手护住了吴老狗的右半身,嘴里说道:“小心了!”
之后张启山也不等吴老狗回话,右手一下子抽出了腰间的驳壳枪,他眯了眯眼睛,继而便冲着之前放好炸弹的台阶连开了三枪。
在第二枪的时候,最近的炸药包就中了,连锁反应如期而至,一连串的爆炸惊天动地。

吴老狗只听得张启山在耳边说了句什么话,然后就是连续的枪声以及更大的轰鸣,他知道张启山是用子弹引爆了炸药,心说百步穿杨也不过如此了。吴老狗还没来得及赞叹,就感觉张启山已经回身将他抱在了怀里,火药爆炸的冲击刹那袭来,带着两人直直的往门外趟去。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1:01:00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陨落
主墓室的内部本来就是一个拱形结构,自然是受不住这炸药的冲击的,土黄色的砖随着爆炸直接裂了开来,继而碎成了几瓣,不断地垂坠落地。
不得不佩服,张启山的剂量拿捏得很准,在群石掉落甚至连巨大的铜门都被带得震颤不已的情况下,铜门外面的石室竟是丝毫未受影响。

随着越来越多的石块下落,铜门内侧渐渐被堵塞住了,里面的黑斑蛇也大多死于烈火或碾压,有一些比较顽强的还在做垂死挣扎,顺着门缝摇曳而出。门外的几个人也不是吃素的,看见那些个落网之鱼便立刻迎面而上,见招拆招。
霍仙姑已经把之前的大煤油灯在外面重新点上了,几个人的身影在火光下更显修长。陈皮阿四在这样的混战之中如鱼得水,九爪钩来回飞舞,似是能耍出个花儿来,他看见张启山和吴老狗连带着几条黑斑蛇被一起掀出了铜门,一扬手,几枚铁弹子就招呼了过去。那些铁弹打掉了张吴二人身边的长虫,掩护着他俩着了地。

张启山抱着吴老狗在凹凸不平的地面上一连滚了好几圈,散落的碎石撵了他一身。等到终于停下来的时候张启山的皮衣已经彻底的要不得了,尽是破损,全都烂了。
张启山坠崖时所受的伤自是还没好,经过这么一折腾他只觉得后背尤其是肩膀处火辣辣的疼,停了好几秒,才渐渐缓过了那口气。张启山拉开了和吴老狗之间的距离,却发现那人正睁着一双鹿眼,既焦急又担忧地望着自己,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美玉样的面容近在咫尺。张启山顿了一下,突然觉得刚才还酸疼不已的身体此刻竟是奇迹般地全都好了,身下的这个人简直比解九的吗啡还要管用。

刚才的爆炸即使是被张启山护在怀里,吴老狗都觉得浑身剧痛,一阵耳鸣,他不敢想象抱着自己的那个男人会受到何种重创,所以待两人稳住身形的第一时间他就往上看去,而张启山也正好向下看来,一双檀黑色的眼睛闪如曜石,里面映着不知名的火光。
吴老狗只觉得呼吸一滞,他从来没有如此近距离的看过一个人,更何况,那个人还是张启山。吴老狗张了张嘴,还没发出任何声音却是用余光瞟到了张启山肩膀上的伤,灰色的皮衣撕扯了开来,里面染血的绷带赫然可见。
对上吴老狗骤变的神色,张启山轻笑了一声,双臂一撑便直起了身,他眉眼微扬,将古锭刀重新抄在了右手,转身划了三下,眨眼间就解决了几条伺机而动的黑斑蛇。

看着灯光下张启山英姿飒爽的身影,吴老狗奇怪这个人究竟是不是肉体凡胎?那副身躯到底能扛下多少的伤苦病痛?
虽然心中感慨万千,但此时吴老狗却是没空再多想,眼见周围的人都陷入了苦战,他自然也不甘落后。吴老狗咬了咬嘴唇,撑着步机枪站了起来,刚准备重归战场,就看见地上有一只不知被谁碾成了两半的黑斑蛇蜷曲而动。
那蛇首尾分离,却并未死透,两截身子不住地扭动,下一秒蛇头的那端竟突然平地而起,直直地冲着吴老狗咬了过来。
吴老狗半支着身子躲闪不及,下意识地抬手一挡,继而便觉手背一疼,他心中大惊,紧接着脑子里就被翻天覆地的晕眩感所塞满了。
大林的死状在吴老狗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在觉得恐惧的同时也在惊讶自己此时第一个挂念的居然不是自家院子里的那五十多条狗。
而是,张启山。

一幕幕场景像是电影画面,一帧一帧地重复在了吴老狗的眼前,从那人护着自己出了重重险境,到他不顾安危的次次身先士卒,从他的言语,他温暖的手掌,到他的霸道,他上扬的唇角…
吴老狗想到了很多很多的事情,他觉得这段日子里自己和张启山的交集多到不可思议,然而在这些或暖或凉的记忆里,画面最终还是定格在了那个凤凰花下的午后,那抹军绿色的身影缓缓地回过头,玄青色的眸子定定地看着自己,里面温柔一片。

一袭戎装花雨下,含笑轻诺满园红。

吴老狗觉得冥冥之中耳边似乎传来了曾经在梨园里听过的那首牡丹亭:
——偶然间心似缱在梅树边。
——似这等花花草草由人恋,
——生生死死随人愿,
——便酸酸楚楚无人怨。

“呵,张启山…”
原来,我…

吴老狗呢喃了一声那个人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力气多做留恋,眩晕过后的身体感觉到的是一阵阵难以想象的剧痛,吴老狗只觉得全身好像绞在了一起,仿佛千蚁噬身,痛楚如同大风过境霎那间席卷而来,逼得他无处可逃。

张启山刚斩断了一条黑斑蛇,却是在一片厮杀声中,隐约听见吴老狗叫了自己的名字。那声音那么脆弱,那么绝望,他蓦地回过了头,紧接着就看到那人以那样一个凄美的样子瘫软了下去。

张启山不太记得自己上一次有这样的心情究竟是在何时。
不,他事后想到,自己以前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左胸膛第四根肋骨往里一寸的地方,疼到不能自已。

一个箭步张启山到了吴老狗的身边,他接住了那下坠的身子,古锭刀一滑便掉在了地上,金属碰到石头发出了一声闷响,在这巨大的空间里凌厉非常。

张启山半跪在地,鹰眼上下扫了扫眼前的人。很快,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吴老狗的手背上,上面两个黑洞可怖地狰狞着,仿佛在嘲笑世人的脆弱。张启山的眼神一分一分地沉了下去, 从大林之前的样子不难判断,被这些黑斑蛇咬中,必定只有一个结果——
见血封喉。
张启山的额头沁出了一层薄汗,他轻呼了一口气,继而立刻将自己项间的领带扯下。张启山把领带穿过吴老狗的大臂麻利的打了个结,之后便抱起了那个轻如羽毛的身体。他让吴老狗枕着自己的肩膀,另一只手从腰间拔出了银制匕首,迅雷不及掩耳地在他手背的伤口处划了一个十字。张启山直接低头将唇覆于其上,猛吸了一口,然后把那些致命的液体吐在了一旁。
“佛爷!!!”张旵此前一直在枪击着那些残留的黑斑蛇,却是在一片射击声中意外地听见了古锭刀重重落地的声音。张旵觉得事态不妙,赶紧望了过来,就见张启山正低头衔着吴老狗的手背,身边的地面上还有一口黑血。
看着那两个人的样子,张旵自是把事情猜到了个七七八八,他深知此蛇毒性剧烈,张启山这样做无异于飞蛾扑火。张旵心中焦急,惊呼出声,抬腿便想过去拦住张启山,谁知刚走了几步,却是听见那人薄凉的声线冷冷地传来:
“不想让我一枪毙了你,你就给我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张启山的话语仿佛给张旵泼了一桶冰水,从头顶直直凉到了脚底板,他看着那人笔直的脊背,第一次厌恶起了自己的身份——副官的身份,让他在这种时候只能对那个男人绝对的服从,无法僭越半分。
张旵像是被钉在地上了一般,一动不动,最终还是转过了身去,他怒吼了一声扛起机枪,冲着为数不多的黑斑蛇一阵扫射。

吴老狗在张启山的怀里抖如筛糠,迸浸了一身冷汗,没受伤的左手抓着张启山的胳膊,隔着衣服都恨不得抠进他的肉里。吴老狗难受得要死,费尽力气喘着息,半天才从喉咙深处挤出来了一个字——
“疼!……”
一声疼唤得百转千回,只撞得张启山胸口一闷,他又吸了几口毒血,见吴老狗还是抖得厉害,牙齿都要咬碎,深知再这么下去这人不被毒死也得先受那断舌之苦!张启山心里一紧,借着抱着他的姿势,将自己的左手送到了他禁闭着的嘴边,也不管身下的人能不能听见,低声命令道:“咬着!”
许是下意识的自我保护,听了张启山的话,感觉到唇边的温热,吴老狗居然真的张开了嘴,他呜咽了一声,随即猛地一合下颚,一口便叼住了张启山的手腕。
吴老狗是发了狠地咬的,凡人的血脉根本经不住这么癫疯的利齿,鲜红的液体霎那间就从张启山的腕间涌了出来,落在了吴老狗的嘴里、身上,斑斑点点,哪里都是。
腕上一痛,张启山条件反射地蹙了蹙眉,神色又是一紧,因为他知道,吴老狗此刻咬得有多用力,就代表着他现在有多痛苦。张启山的眼角被逼得有些发红,他没有搭理自己血涌如注的手腕,只是重复着替怀里人儿吸蛇毒的动作,一下接一下。

直到最后那墨色的液体渐渐变为暗红,吴老狗也不再抽搐,张启山才停下了所有的动作,口中的残毒让他觉得脑袋有点沉,周围朦胧一片,浑浑沌沌。张启山看着吴老狗平静而苍白的脸,轻抿了下嘴唇,继而紧紧地收拢了臂弯,他将头抵在了怀中人儿的脖颈上,尔后便沉默了下来,一言不发。
鼻腔里全都是血腥味,然而在那浓重的铁锈味道的中间却穿插着身下人儿特有的凤凰花香,张启山有一瞬间的失神,他突然想到了那个清凉的午后,眼前的男子轻轻地跑向自己,一下子停在身边,褐色微卷的头发被风吹得肆意飞扬,红色的花瓣狂舞不止。那些凤凰花着实惊艳,但却根本无法及过这人半分,没有任何东西能敌得过他眼中的璀璨,清新俊逸,绝贯九州。
张启山咬了咬牙。
你不能有事,我绝不允许你有事!

周围的黑斑蛇渐渐的被消灭殆尽,偶尔再现身的一两条也不足为患,栓子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顺势躺了下去,像一条刚上岸的鱼一样,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死里逃生的空气。
又等了一会儿,二月红也收了甩棍,他暗自点了下人数,接着就看见张启山抱着吴老狗如同磐石一般跪在那里。那人的身影映在了一旁的墙面上,巨大而斑驳,二月红心下一沉,轻叹了口气,他回过头来吩咐着陈皮阿四等人先原地休息,一会儿再做打算。
霍仙姑听到二月红的叹息,略带茫然地看着不远处张启山怀里的白色人影,她将事情猜到了个大概,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三寸钉在霍仙姑怀中卖力地蹬着小短腿儿,挣扎着想去到主人那里,却是逃不出这看似柔弱的臂膀,它不解地抬起头,却见眼前的姑娘双目婆娑,满脸泪痕。

没有人敢去打扰那两个人,吴老狗就这么在张启山的怀里静静地躺着,不知生死。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1:03: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涅槃
吴老狗觉得自己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梦里的自己在水中自由自在地游着泳,周围有树叶,有微风,还有久违了的青草潮湿的味道。继而自己被人抓着,蹂躏着,然后被塞进了石俑里。永夜替代了白昼,他感觉很冷,如坠冰窟;再后来却又很热,仿佛置身火海。周围尽是人声、蛇声,那些声音嘈杂不堪随即又猛地停滞,痛苦撕心裂肺地袭来,如受尽腰斩之刑,他大喝了一声,所有的一切都归于了平静。
在死一样的沉寂中,吴老狗只觉得灵魂似乎不在身上,他面对着无尽的黑暗,卯足了劲儿问道:“这是哪儿?!”
然而除了四周的回声,没有任何人回答他。

不知道过了多久,肉体上的麻木和酸楚四下散去,吴老狗觉得自己的感官似乎在慢慢恢复,喉咙里全是腥甜的液体,他的手动了动,头痛欲裂,接着呜咽出声。
抱着他的人在他发出声响的时候骤然一抖,吴老狗感觉那温暖的怀抱异常的熟悉、安全,他心中一顿,不自觉地往里又靠了靠。
“你…还好?”一个沉稳的声音不切实际地飘进了吴老狗的耳朵,想起这声音的主人,吴老狗神经一松,他努力地睁开了眼睛,短暂的朦胧之后,方才看清楚那人隐约的轮廓。
张启山黑发黑眼,剑眉星眸,古雕刻画般的映在了吴老狗的眼里,他眉尾犯红,呼吸沉重,抱着吴老狗的胳膊勒得很紧,连指尖都用尽了力气。
吴老狗怔在了原地,他从来都没见张启山有过如此失态的时候。
就算是之前一次次的受伤,一次次的身陷险境,张启山也都是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样子,即使那回在雨里屈膝跪在了二月红的面前,那人的腰板儿也是笔直,头也仰得傲气,眼里更是一片大义。
张启山一直都是亢心憍气、高高在上的,他是枪杆,是刀锋,所以从来没有那种所谓脆弱的情感能在他的身上沾染分毫。
而此刻,那个人的眼里却是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那么多欣喜和狂热,那么多紧张和不舍。

逐渐想起了之前的种种,吴老狗知道自己又是逃过了一劫,大难不死的他其实是想笑的,可看到张启山的表情他又偏偏笑不出来。吴老狗无力地扯了扯唇角,嘴里发涩发苦,开口说道:“我这不没事么,你别…”
后面的话语被身旁的男人打断了。
吴老狗只觉得后脑勺倏地被一只大手抵住,继而面上一暖,然后他才反应过来,封住自己嘴的,是张启山柔软的唇。

当认清这个事实之后,吴老狗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刚刚归了位的魂魄霎时又飞了出去,他想推开张启山,四肢却软绵无力;他想说什么,却是在嘴唇开启的瞬间,引得了那个男人更加深入的进攻。
张启山的吻霸道又温存,里面有化不开的柔情。在那人一点一点的侵占中,吴老狗的焦虑和忧愁、震惊和不适都慢慢地散了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种心心相印的感动,他被自己的反应吓了一跳,茫然之间突然想到了昏迷前脑子里最后的情景。
好一曲牡丹亭,好一个游园惊梦。
那句未及言明的话语又一次从心底浮了上来。

原来不是一时兴起,不是源于冲动,吴老狗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何时竟对张启山埋了这样的念头,许是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许是那次看他跪在雨中,许是在妖娆的凤凰花下,许是当他温暖的手掌覆上自己的额头…总之这情感在吴老狗心里发了芽,生了根,心甘情愿,义无反顾。

吴老狗不是张启山,他到底没有那种傲睨一世的勇气和魄力,对于有些事情他其实还是怕的,他害怕他只是一厢情愿,他害怕会受尽憎恶鄙夷,他甚至害怕张启山会轻言拒绝,挥袖离去。
所以即使是多次脸红心跳,吴老狗也不敢面对自己心底的那份渴望,即使是早有预感,他也不愿意去承认这个让他有些恐惧着的事实。
可是从之前以为张启山坠了崖,到这次以为他自己会必死无疑,一次次的拥抱,一次次的生离死别,还是一点一点地将吴老狗的意识侵蚀,点燃了他心中那份不能明说的情感,而后越烧越烈,厝火燎原。

此时此刻,吴老狗从心底感激老天爷的慷慨大方,上苍让他还活着,所以他才能知道——眼前的人,和自己的想法,一样。
真好啊,真好。
想到了这儿吴老狗在心里笑了笑,微微用力,便轻轻地吻了回去,他明显感觉到身旁的男人顿了一下,然后就彻底的失了控,近乎于撕咬的吻瞬时袭来,将两人吞噬干净。
唇齿间都是张启山的气息,或轻或重,上颚、贝齿全部被仔细舔舐,一寸一毫。
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不知道过了多久,狂热终是回归于虔诚,张启山轻啄着吴老狗饱满的唇,恋恋不舍地拉开了两人的距离,他对上怀里人儿明亮的眼,微微地笑了笑。
吴老狗看到张启山了然于心的笑容,才记起两人此时身在何处,察觉到了四周的视线,吴老狗只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初生婴孩,浑身赤裸地摆在了众人的面前,他的脸刷的一下就红了,眼神儿茫然无助,不知所措。
张启山看着吴老狗越发红润的面庞没有说话,只是就着这个姿势将他紧紧地拥在了怀里。张启山的下巴搭在了吴老狗的肩峰上,在他耳边低声说道:“没事,有我。”

四个字却抵得过千言万语。

吴老狗陡然一震,心里被张启山的一句话拨弄得小鹿乱撞,他惊讶于那个男人的体贴,也惊讶自己竟是如此依赖张启山的温柔,吴老狗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然后轻轻地回抱了他一下。

感受到吴老狗的动作,张启山笑意更浓,他原本没指望过怀里人儿能回应自己。张启山不敢想象如果吴老狗没有睁开眼睛自己会怎样,因此当这人苏醒过来的瞬间,失而复得的心情让张启山直接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
所以吻了他,终于吻了他。

张启山深知自己的身份以及肩膀上的责任,对于眼前的人他明知不该如此,只是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深陷其中,走不出去了。
许是那人身上的暖意,许是他干净的气息,许是他的精明机敏,许是他无微不至的关心,他的整个人,他的全部,直接化成了最纯的吗啡,一点一点地推进了张启山的血液里,难以自持,再也戒不掉。
不该如此?
张启山嗤之以鼻。
即是我张启山认定的人,又哪里有什么该与不该?既然彼此倾心,两情相悦,那我便绝不负你。纵使这天下已是满目疮痍,但我仍会竭尽所能的护你周全,就算是拼尽整个张家,整个九门,待硝烟殆尽,我也要与你并肩,共赏这江山如画。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09 11:12:00 +0800 CST  

楼主:pinky小猫

字数:318101

发表时间:2017-04-09 14: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6 11:35:55 +0800 CST

评论数:29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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