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别天下(一五\/二九\/七五)

从95——97,我觉得这三章已经甜到不行!震撼到极致了…嘤嘤嘤

第九十六章 大婚
解九一直都认为吴老狗是一个非常识大体的人,虽然平常嘻嘻哈哈大大咧咧,但关键的时候绝对可以托付终身,没得说,靠得住。
可今天解九却被吴老狗狠狠地打了脸,他觉得自己以前对这哥儿们的看法肯定是有问题,这个人实质上其实就是一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主儿!

我说你看不见我这儿正拼了命地帮你们往外拽呢么?你看不见我有多想赶紧结束这一局?你说你敬酒就敬酒吧,你没事儿一下敬个六杯做什么?你说你敬六杯就敬六杯吧,你用言语撩人做什么?!
狗五,你他妈这简直是作死!

解九眼瞅着张启山每喝下一杯酒,眸子深处的火光就燃得猛烈一分,耳鬓厮磨之后,更是连带着指尖都抖了一瞬。解九真是担心那人在酒精和某个不知死活的狗崽子的影响下失了分寸,他生怕张启山会当着众人的面作出点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来。

不过好在解九的担忧并没有变成事实,张启山饮尽六杯梨花白之后什么都没有做,他只是把那银白色的酒盅归还给了吴老狗,然后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启山吸了一口气,手从吴老狗的肩上滑了下来,他看了看对面的人一动没动,随即转过身对着不远处的尹新月低声开口:“夫人,我记得你前几天说雪儿过来长沙之后身体就一直不适,现在可好了吗?”
“啊?”刚才吴老狗的那段敬酒词感人至深,尹新月还沉浸在其中不能自拔,她乍一听到张启山的话,只觉得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夫君你说什么?”
张启山轻咳了一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他冲着尹新月微微地挑了挑眉,一双漆黑的眼睛星星点点。
尹新月看着那人期许的目光,又望了望一旁的吴老狗,随即勾着唇角“哦”了一声,她几步蹦到了张启山的身边,拉起他的手笑着回道:“还没有,软绵绵地跟屋子里面躺着呢。”
张启山的眼神儿柔了下来,他颇为深情地替尹新月撩了一下鬓边的碎发:“你嫁给我,本就在长沙城举目无亲,我看你这些天为了雪儿的事情伤心费神,五爷正好在这儿,不如让他去看看?”
吴老狗盯着张启山的手,微微皱了皱眉:“什么意思?”
张启山没有说话,倒是尹新月在一旁笑着点了点头:“夫君真好,”她对着张启山挤了挤眼儿,然后便拉过吴老狗的胳膊把他往一边引,“麻烦五爷去帮我看看嘛,”尹新月的眼睛里闪着说不出的古怪精灵,“雪儿啊,是我养的一只波斯猫。”

在一片赞扬着张启山体贴爱妻的声音中,吴老狗稀里糊涂地就被尹新月拉着进了屋,那小丫头把他一路带到了张启山的卧室门口,随后托着自己的脸蛋儿开口说道:“夫…哦不是,启山不让我进这屋子,”她又好好地看了看眼前的男子,“你自己在这里等着他吧。”
吴老狗的脸颊有些发热,他猜尹新月应该是知道他和张启山的事情。吴老狗摸了摸三寸钉的脑袋,眼观鼻鼻观心,讪讪地点了点头,口中说道:“谢,谢谢。”

低眼佯行,敛尽春山羞不语。

尹新月看着对面人的样子心下更暖,她赶紧笑着摆了摆手:“谢什么谢,是我该谢谢你们才是,”她看了一眼外面的灯火阑珊,嘴里笑道,“我出去看看,估计启山最多再呆个十分钟也就应该过来了。”
说完了这句话尹新月便拍了拍吴老狗的肩膀,然后边哼着小曲儿边蹦哒着走了。吴老狗看着那人的背影又呆了好一会儿,之后才不好意思地推开了身边的红榉木大门。

驾轻就熟地开了灯,突如其来的白光刺得吴老狗有些睁不开眼,他抱着三寸钉好半天才适应了眼前的光亮,却是直接惊得愣在了当场。

张启山的卧室吴老狗可以说是熟门熟路,他也不知道这个地方自己来过多少回了。卧室外面的那间屋子原本是张启山办公用的专房,里面全都是些书和文件,非常的古板低调,可现在这屋子却是被换上了一顺儿的艳红,红色的双喜字,红色的亚麻窗帘,红色的合欢铃,红色的锦绣绸缎,甚至连之前仅作为装饰用的黄铜烛台上,此刻都插满了崭新的红烛。
然而最让吴老狗觉得不可思议的是,原来摆在屋子正中间的那张红木办公桌此时竟是没了踪影,一个铁梨木的四弯脚翘头供桌被取而代之。那供桌上面铺了一块朱丹色的绢布,绢布的中间供着天地君亲师的乌木牌位,供桌的后方悬挂着长长的赤色神幔,吴老狗识字不多,但还是能从那些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中间清晰地分辨出那几个漂亮的“张”字。

这地方,简直就是布置成了一个中式婚堂的模样。

“我靠,”吴老狗走到屋子中间环顾四周,自言自语,“这也弄得太隆重了吧?”

“今天是我大婚之日,我弄得隆重一点岂不是应该?”

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吴老狗心中一顿,他回过身,只见张启山不知何时已经上了楼,他斜靠在门框上双手抱胸,一双狭长的美目正含着笑地望向这边。
吴老狗有点郁闷,赌气道:“是,今天是您大喜的日子,要不我现在就替您把夫人叫过来?”
张启山摇了摇头失笑出声,他几步过来一下子拉住了吴老狗的手,“我是要娶亲,”张启山看着吴老狗的眼睛,语速极慢,“我—要—娶—你。”
吴老狗一怔,还没明白张启山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就被他三两步的拽到了那个铁梨供桌前。地上有两个麻布蒲团,张启山单手拉着吴老狗,双膝一弯便直接跪了上去。

“你你你…”吴老狗直接变成了结巴,“你这是要干嘛?!”
张启山跪在那里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口中说道:“拜堂。”
吴老狗彻底蒙圈,他看看张启山,然后又抬首看了看面前的供桌,“你别开玩笑了?!”吴老狗没被拉住的右手拼了命的在身前乱摆,“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张启山闻言眸色瞬间暗了下来,他冲着吴老狗微微一挑眉:“你不愿意?”
“我…我…不,不是…”吴老狗自然是见过对面的阎王生气的时候,鉴于那场面太过血腥,所以他当时就发誓说自己以后绝对不能成为让这个人发怒的源头。吴老狗盯着张启山阴晴不定的眼睛心下一紧,赶紧解释道,“我我我我我是个男人,所以不可以。”
“我当然知道你是个男人,”张启山顿了顿,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酒喝得太多的缘故,他的脸上居然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色,“那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吴老狗摇了摇头,“你娶了我你不就断子绝孙了?!你对得起你的列祖列宗么?”
张启山望着吴老狗,那双漂亮的鹿眼里清晰的倒影着自己的影子,他看了半天,忽的笑了。
“列祖列宗…”张启山终于是开了口,檀黑色的眼睛锋芒毕现,“又与我何干?

“——无子无女,那我和你便做彼此最重要的人;不能怡儿弄孙,那咱们两个就相互扶持,风雨同舟。”

沉稳的声音缓缓袭来,吴老狗怔在了原地,他张了张嘴,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张启山已经侧过身从一旁的矮柜子里面拿出了一个丝绒盒子。张启山把那盒子递到了吴老狗的面前,缓缓地将其打了开来。吴老狗定睛一看,发现那盒子里面放着的,赫然是张启山在新月饭店拍下的那只碧玉镯子。

“还记得在孙坚墓里,我打碎了你的玉佩?”张启山轻轻地拉过了吴老狗的右手,看着他的眼睛,“你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

见吴老狗摇头,张启山接着说道:“这句话出自繁钦的《定情诗》,”他的手指顺着爱人的指节摸到了他的桡骨上,“‘跳脱’是古时候对镯子的一种称呼。”张启山看着对面的人又笑了笑,“所以这句话的意思,不用我再和你多说了罢。”
吴老狗闻言面上更红,他不好意思地动了动胳膊,想把手从张启山那里抽回来,可无奈张启山的力气极大,他越动那人就拽得越死。张启山单手牵着吴老狗起了身,然后从茶几的一个抽屉里取出了一盒未开封的玫瑰膏,“镯子需要有缘人,”他打开了那个小巧的铁盒,勾出了一点油脂给吴老狗涂在了手上,“我看过,这镯子的内径刚好衬你。”

手被合拢,继而一抻,吴老狗只觉得拇指、小指的指骨一痛,下一秒那块完美无瑕的碧玉就已经滑倒了腕间。正圆形的镯子在吴老狗纤细的手腕上轻轻晃动,留出来的空隙形如弯月,敷贴紧凑,竟再也容不进一指。
果然,不大不小,刚刚合适。

张启山看了看吴老狗手上的玉镯,随后伸出左手轻轻的与他十指相扣。张启山腕间的双响环坠了下来,两个镯子相互碰撞,三声璁珑之音登时升起。
第一响重叠,第二响清脆,第三响悦人心神。
张启山低头微微勾了勾唇角,随即抬首直视吴老狗的眼睛:“三连响已成,你这镯子从今日起便是叫做一世倾罢。”

一世倾心,永世相守。

手上的碧玉暖得烫人,吴老狗心中震颤,他想要说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想哭,却又觉得此时落泪太过矫情。三寸钉在他的怀里拱了拱,然后跳下了地,晃着小脑袋自觉地溜到了门外。

张启山盯着吴老狗的眼睛又看了很久,之后才将额头抵在了爱人的额头上,他感受着身前人儿的体温轻吸了一口气,宣誓般开口:
“我张启山这辈子许国亦许卿,此生除你,再无他人!经年再相逢,魂梦与子同,有心白首,百年不负。”

“我爱你。”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20 06:15:00 +0800 CST  
下章放车,防止抽风,本楼留个爪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22 06:35:00 +0800 CST  
回复 宋沈陌言 :度受吞车,楼中楼没被吞真好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22 08:39:00 +0800 CST  
第九十八章 连理枝
不计后果的疯狂所导致的结果就是吴老狗一整天都没能走出张启山的卧室。
腰腿酸软,浑身痛得厉害,连三餐都只能在床上用,吴老狗每每看到始作俑者脸上那欠抽的笑容都有种想立刻放三寸钉过去咬他的冲动。

直到第二天的上午吴老狗终于是能够下床,前一天的衣服早就被张启山拿去洗了,吴老狗裸着上身照了照镜子满头的黑线,最终心虚地从床边的红木衣柜里挑了一件高领的直裾袍来穿,可无奈领子再高也遮不住他耳后的几朵红樱,吴老狗自己看不见那个位置,穿好衣服觉得妥帖便美滋滋地出了房门。

卧室外屋的那张红木办公桌昨天已经被下人们搬了回来,张启山此时正一身军装的靠在上面看文件,他听见动静抬眼瞄了一下吴老狗,用下巴点了点边上的黑色真皮沙发:“碧螺春还是雨前龙井?”
吴老狗歪着脑袋想了一秒,继而摇了摇头:“不用了,”他颠了颠怀里的三寸钉,“一天没回去,我得看看家里。”
张启山把手里的纸放下,接着从衬衫的口袋里拽出了一支钢笔,“前天我已经跟你家打过招呼了,”他边和吴老狗说话边在纸上写着什么,“我说你会在我家住上一段日子,有什么事情就都先让你家的那个管事的去做主。”
吴老狗“哦”了一声点点头,张启山把钢笔收回胸前,又从一旁的锦盒中拿出军印扣在了手下的文件上,吴老狗盯着那鲜红的鸡血石狐疑地眨了眨眼睛,抬首问道:“你官复原职了?”
“还没有,”张启山把那页纸拿起来在空气中晾了晾,“不过我想也快了。”
吴老狗一怔,心说什么叫你想也快了?没有复职那你手里头这军印是怎么回事?你自己拿白萝卜刻的章么?
张启山看着吴老狗皱着眉头的样子垂首笑了一声,他把手下的纸叠好塞进了一个信封里,口中说道:“别瞎操心,一切都好。”

话音刚落,门口就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张启山说了句“进来”,门外的人又等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把那红榉木的白色大门推开了一道窄细的小缝。

来人是李斌,他探头瞅了瞅屋内的两个人,然后呼了口气走了进来。李斌冲吴老狗打了声照顾,接着对张启山行了个军礼,嘴里说道:“禀佛爷,何市长辞职了。”
张启山闻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他把手中的信封交给李斌,说了一个名字,然后便吩咐他速去办理。
李斌接过牛皮信封微微颔首,继而就退了出去,吴老狗看着面前眸中含笑的张启山,问道:“你早就知道市长会辞职?”
张启山耸了耸肩,随后走到茶几边上给吴老狗倒了杯碧螺春:“有人不想我在长沙只手遮天,想尽办法要撵我走,你觉得我会好脾气的容忍这类事情发生第二回?”
吴老狗叶眉微蹙,他行至沙发旁坐了下来:“你觉得之前剿匪的事情,是何市长做的?”
张启山扬了下唇角没有回话,他把手下的青花瓷往吴老狗的方向推了推,转移了话题:“过两天依着习俗,我可能要陪新月回趟北平,你要不要一起?”
吴老狗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在,他端起了手下的乾隆老瓷,口中答道:“还是不要了,眼不见心不烦,你快去快回。”
张启山闻言笑了笑,他想了一下,接着回身从红木书柜里拿出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烫蜡花梨木盒子。张启山把那盒子递给了吴老狗,嘱咐道:“每天一次,连服七天,泡水喝,我觉得味道还不错。”
吴老狗愣了愣,接过那个盒子打了开来,盒子里有一块金黄色的绸缎,上面摆着七个纱网样的小茶包,透过透明的布料可以看到那些茶包里面似乎是裹着什么干瘪的叶子碎片。吴老狗盯着那斑斓的色彩顿了一秒,抬首问道:“五十万的东西就容我这么糟践了?”
张启山笑着挑了挑眉,双手怀抱在胸前:“我已经替你试过一些了,这里的顶多只有一半的价儿,有没有效果我现在也不好说,所以你全当强身健体了。”
吴老狗听到张启山的话心中一暖,他咬了下嘴唇,垂首看着手里的盒子:“一世倾在我这里,反魂树我也霸占了半棵,你三点天灯的东西我已然是拿了两件,你别告诉我你最后收去的那几张纸也要一并给我?”
张启山看着吴老狗不置可否,一双墨色的眼睛闪闪亮亮。
“我靠?不是吧?!”吴老狗苦笑了一声,撅着嘴嘟囔道,“你要是真把那东西放我那儿,我肯定是没地方藏,说不定还得扔狗圈子里,张家大半个家产让我摆在狗屎边上你放心么你?”
张启山闻言又笑,他摇了摇头走到茶几边上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白雾缭绕,水汽飞升,碧螺春的气息很淡,但却依旧把满屋都沁上了点点茶香。

“那东西我不会给你,”张启山在吴老狗的对面坐好,轻轻抿了一口茶水,“我其实是希望它离你越远越好,你这辈子都用不到它我才欢喜。”
吴老狗眨了眨眼睛:“那些纸到底是用来干什么的?”
张启山又喝了一口茶,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听说过‘样式雷’?”
吴老狗想了想,随后答道:“你说的是那个设计皇家建筑的雷氏世家?”
张启山盯着吴老狗的眼睛点了点头:“雷家从祖辈起直到清朝末年,一共七代,全都是皇家御用的园林设计师。皇陵、圆明园、颐和园等都是雷氏的杰作。”
吴老狗自然是听说过雷氏家族的事,像他这样的土夫子,平生最大的愿望之一就是能倒个雷氏家族设计的古墓,因为凡是出自雷家人之手的墓穴,甭说别的,墓主首先就绝对是个显赫一世的主儿,陪葬品就更是一些奇珍异宝、稀世之物了。
可同时吴老狗却又觉得有点奇怪,因为雷氏成名之后世代便只为皇家服务,成就都摆在世人的面前了,掰着手指头就能数完,几乎是没有任何的隐瞒和秘密,而此时张启山却突然收了一打离奇古怪的设计图,那这之中想必是另有乾坤。吴老狗思索了一下,问他道:“你收来这几张图纸是不是其实并不是雷氏家族的手笔?而是另一个按照样式雷所设计的地方的平面图?”
张启山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但看向吴老狗的目光之中却是透出了赞许,他用手指敲了两下手下的红木茶几,说道:“有些东西我现在还没法答复你,我必须亲自看过才能知道。”
吴老狗深吸了一口气,他知道刚刚张启山的几句话里包含了很多的信息:首先第一点,无论出于什么样的原因,张启山应该是想去一个地方,很有可能是去倒个什么人的斗,而那个墓穴便是按照样式雷所设计的,张启山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全身而退,所以这次才会拍下那份图纸作为参考;其次,张启山要去的地方看样子竟是和吴家,又或是说和九门也有些联系,不然那人不会说出希望自己这辈子都不碰那些图纸才好的这样的话语。吴老狗想到了他们在新月饭店的情形,立即担忧道:“除了你,那个日本大佐也想要这个图纸?你的目的地到底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连日本人都掺和了进来?”
张启山摊了摊手,随后看了一下腕上的手表,直截了当道:“这件事情我不会让你参与进来,我这边自有分寸。”

两个人在一起这么久有一件事情一直是约定俗成的,那便是双方都异常地尊重对方的决定和想法,吴老狗明白有些时候张启山不想让他涉险,同时他亦相信该知道的事情张启山以后一定会让他知道,所以此时既然对面的人坚持这么说,吴老狗也就不再刨根究底,他看了张启山一眼,继而把三寸钉放在了腿上:“日本人知道你的身份,他们的手段你心里面也清楚,那东西太烫手,你虽说有了打算,但还是要小心为上。”
“这个自然,”张启山双手合十放在了唇前,“我手里被觊觎的东西太多,不在乎再多这一个。”
吴老狗一听张启山这么说,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他们之前从孙坚墓里带上来的鬼玺,“喂,我说…”他看了看对面的人,试探性地问道,“那几张样式雷的设计图纸该不会也和你们张家有关吧?”
张启山没有回话,吴老狗看到他的神情心下了然,他捋了捋三寸钉的毛,口中郁闷道:“你们张家这是个什么传统,一堆东西散在外面,是子孙收集完了回来扔坟头上能让老祖宗活过来吗?”

张启山又笑了,他和吴老狗在一起的时候笑容总归是多一些,他边摇了摇头边把手中的茶杯放下,接着就起身走到了窗边。

初夏时节,蜂蝶带香。张启山看着窗外的薰风微雨、琼珠清泉,不自觉地轻声叹了一口气。

再怎么绿槐高柳咽新蝉,怕是最终也逃不过草木摇落露为霜的时候。张启山用手指轻轻地扣在了红木窗框上,口中淡淡地说道:“无论张家如何,恐怕我都暂时没有时间再去处理这事了,”他转过身看着坐在沙发上的吴老狗,轻耸了下肩膀,“夏尽秋来,气候无常,我想这里很快就要变天了。”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4-25 05:39:00 +0800 CST  
第九十九章 风声鹤唳

一九三七年六月,长沙九门之首张大佛爷爱妻北平新月饭店千金尹新月于二人新婚之后一个月,身染重疾,暴毙身亡。张家上下为此悲恸欲绝,张启山更是心灰意冷,宣称今后绝不会再娶他人。

七月,卢沟桥事变爆发,在为发妻守丧一个月之后,张启山披挂上阵,重新执政长沙城布防官一职。月底,夏日降冬雪,在日本人的狂轰滥炸之下,北平、天津先后沦陷。

十一月,傅作义将军发来急电,要张启山领军支援并州。当那封求助电文递到张启山手里的时候,他耳边的电台里却已经报出了“晋绥军血战不支,太原尽失”的惨烈消息。
当天下午,日军挺进长江口。三日之后,上海陷落。

太湖之外,南京国民政府为求自保,不得不迁都重庆,重新调整部署以应对更加残酷的严峻局面。

十二月,南京失守,这座千年古城至此彻底沦为了人间地狱,三十万同胞惨死刺刀之下,无数冤魂超生不得。老天似乎是忘了它曾经宠爱过的中华儿女,竟是在短短数月之间就无情地将其一个接一个地送入到了狼口之中!

一九三八年一月到十月之间,厦门、合肥、徐州、安庆、广州、武汉先后沦陷,中国,正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快速地走向灭亡。

天运济济,劫数浩然。
可叹,可悲,不可逆。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
长沙城。

张启山又点了一支烟,这已经是他今晚抽得第十二支烟了,吴老狗在一旁看着那忽明忽暗的火光撇了撇嘴,随即微微地皱了皱眉。

张启山的身份在那儿摆着,别说是香烟了,以前就是鸦片那人也曾经试过一阵子,只不过后来发现不对头,便愣是靠着强大的意志力给戒了。这一年是多事之秋,张启山烦得厉害,再加上经常熬夜,倒底是需要点提神儿的东西,鸦片是断然不会再碰,却是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把这抽烟的毛病给拾了回来。
自从国民政府放弃武汉之后,日本人的部队就已经明目张胆地驻扎在了长沙城外,这段日子更是活动频繁,越发猖獗。长沙城的几座城门,门门均有日本军队把手,那些挂着红白旗子的军车时不时地就会略过城边,小范围的交火根本就没有间断过。
张启山一直都在调整布防,苦撑不懈,加上今天已经足有四个昼夜未曾合眼。

“我最后再和你强调一遍,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张启山捏了捏眉心,淡淡开口,“这是命令。”
“命令?”坐在对面太师凳上的男子咬了咬嘴唇,“张启山,我并非你的兵,你别跟我来这一套!”
“二爷!”张启山狠狠地磕了一下手下的黄梨木,用力地把烟蒂摔在了地上,零星的火光登时四起,散落出点点猩红。“我这是为了你好!”张启山盯着二月红的眼睛,“还望二爷以大局为重。”
“为了我好?”二月红也急了,他一下子站起身,抬手指着大敞着的前堂大门,罗缎袖子飞扬跋扈,“你让我红家离开长沙?离开这生我养我的地方?你在这里堂而皇之地轰我走你居然还有脸说是为了我好?”

吴老狗看二月红的样子便知道这人被张启山气得不轻,说起来九门之中二爷是最重情谊的,张启山的要求对于他来说总归还是太过残忍。吴老狗冲着一旁解九使了个眼色,后者不用他说,早就已经站起身来走了过去。解九抬手轻轻地抚着二月红的后背,动作温柔如水,他帮那人顺了一会儿气,才慢慢地开口:“佛爷没说让您离开不是?他只是说让您帮着把东西带出去而已。”
“你别向着他说话!”二月红挪了一下肩膀避开了解九的手,“他是让我从日本人的眼皮子底下把东西带出去!这和让我举家离开有什么区别?日本人是什么样的货色?就算是我能侥幸出去,他们之后又怎么可能会放得过我红府的一草一木?我难道不是需得先将整个儿红府都挪走了我才能安心?!”

解九张了张嘴还想要再说些什么,一旁的张启山却是没有再给他机会。那人不客气地起了身,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怒气,他一步便跨到了二月红的身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对面的人:“你以为你充耳不闻天下事,这世间就能太平如初了么?你以为武汉陷落,长沙还会远么?你以为你不走,红家就能万年长青么?”张启山一连说了三句让人绝望的话语,而后还嫌不够似的危险地眯了眯眼睛,“尊夫人的事情,二爷您莫不是忘了个干净?”

吴老狗闻言一惊,张启山的这句话明显是已经超出了警告的范畴,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解九,接着起身上前轻轻地捏了捏张启山的左手。
手下的触感和这早冬的寒风一个模样,一丝温度都没有,就连腕上的双响环都是寒气逼人,冰冷刺骨。

张启山的最后一句话显然是触及到了二月红的底线,二月红被激得周身发抖,一双美艳的丹凤眼中燃起的全是熊熊的怒意。他一连吸了好几口气,继而猛地蹿到了一边,抬手就取下了挂在墙上的镇宅宝剑。
纹理交错的蚁木剑鞘砰然坠地,张启山直视二月红的眼睛,三尺青锋自他头顶直直劈到了左肩,金丝盘花肩章应声而断。

“二爷?!”
“二爷!!”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吴老狗和解九一左一右地分开了张启山和二月红。金黄色的流苏半挂在张启山的肩上,暗红色的血液渗过棉布登时就涌了出来。

吴老狗看见那军绿色戎装上面的血渍心中一紧,他刚想要给张启山看伤,那人却是撇开了他的手。张启山又一次地走到了二月红的面前,盯着他的眼睛沉声开口:“二爷,我张启山一向说到做到,请你…好自为之。”
二月红看着张启山,那人的目光和之前的那个雨夜里一模一样,坚毅决绝、清冷孤傲。二月红顿了好一会儿,之后才认命地闭上了眼睛,“我知道了,”他的喉结动了动,低吟出声,那声音如秋燕啼血,微微颤颤,“一切都听你的安排。”

丫头已经不在了,二月红知道他绝不能再失了解九。

张启山看着对面人悲切的面容深吸了一口气,轻轻地点了点头:“我今夜便派人护着你的家丁和女眷先撤离,”张启山走到墙边推开了蜡烛台,看着身旁出现的暗道入口低声说道,“这件事情现在再不做,东西迟早会被他们带到本土去。这个地方只有你能进去,咱们办的这场游园会,是最后的机会。”
二月红站在角落里,听着张启山布置,解九看不下去递上来一只大烟:“二爷,夫人的事情,很遗憾。”
“小九,”二月红推开了他的手,“你觉得这值得吗?”
解九知他所指,却不知该如何答话,他看了看二月红,随即又望了望张启山和吴老狗。吴老狗已经在张启山开启暗门之后就把那人摁在椅子上包扎伤口了,解九看着张启山肩上的刀伤蹙了蹙眉,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说实话,红儿…我不知道。”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5-02 06:14:00 +0800 CST  
100章发不上来…度娘……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5-04 06:29:00 +0800 CST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5-04 06:48:00 +0800 CST  
第一百零一章 九门提督
张府的院子里不时地传出了一声声惨绝人寰的叫喊,半截李听着,又烦躁地推着轮椅在铁门外面转了一圈。
“佛爷这太不厚道了!”他的心情糟糕透了,“这事情应该由我来!他一个人在里面享受算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吴老狗在一旁哭笑不得,他晓得李三爷的性子,刚杀完日本人,正是嗜血的时候,此时听见张启山关上门严刑逼供,想必半截李定是跟毒瘾上头了一样,百爪挠心的。
吴老狗知道,张启山要问那个日本人的,不光是日本方面最近对长沙城的战略部署,还有一点便是要弄明白之前日本军方执意要那几张样式雷图纸的原因。这两件事情事关重大,张启山想必不会假借他人之手,一定会亲自审讯到底。

见吴老狗不说话,半截李便更是没了好脸色,“我就烦看见你小子,”他用力地拍了拍手下的轮椅,仿佛这铁东西和他有仇似的,“小九呢?!叫他出来陪老子聊天!你就在边上看着,我高兴了再让你汪汪叫几声!”
“小九九这不是还有事嘛,”吴老狗赔笑道,他转了转眼睛,从兜里掏出了一个平安扣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再过几天就是我姐的生辰了,小九之前早就和我说了,说要是看见三爷您就将这个给您,略表心意。”
吴老狗手上的是一个老坑玻璃种的满色帝王绿平安扣,极其扎眼,高贵非凡,一看就知道是个压箱底儿的好货。
虽说半截李这人平常暴戾了点但是脑子却极好,解九就住在他家的隔壁,两个人是邻居,平常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给他点东西那肯定是何时都可以给,自然是不用借吴老狗的爪子。这东西贵重,显然是特意早就备好的,应该是吴老狗担心自己不领他这个情,才故意说成是解九送的。
半截李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扯过那平安扣用手指撵了一下。

“干姐之前和我们玩麻雀的时候提过一句,说是想要个简简单单的环佩,这东西我看正衬她,”吴老狗笑得牲畜无害,“之前特意去开福寺请的,开过光,辟邪避难。”
“我呸!能有什么灾难可辟?”半截李冲着地上啐了一口,他把那平安扣放在手上颠了颠,继而揣进了兜里,“总算是你小子有心,东西我替你干姐收下了。”

半截李的话音刚落,身旁的黑色大门就被倏地打了开来,张启山站在那里,正用手套擦试着匕首上的血迹。
吴老狗看了看张启山,口中问道:“招了?”
张启山点点头,随手把沾了血污的手套扔在了地上。吴老狗透过他的肩头往里面看去,只见那个日本人蜷缩在地上,满脸的赭红色,眼睛一只睁着,一只好像是已经没了,四肢无力地瘫在那里,似是被挑断了手筋脚筋。
张启山蹙眉,不着痕迹地往前走了一步,身形刚好挡住了吴老狗的视线,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半截李,嘴里淡淡地说道:“他已经没用了。”
身后的大佐一听这话呜咽了一声,在地上努力地蹭着自己的身体,他看着张启山的背影汗如雨下:“佛爷!我带你回日本,你为我们在支那做的贡献,天皇不会忘记——”大佐的话还没说完,半截李的军刺已经刺近了他的胸膛。
“你!”日本大佐瞪大了牛铃样的眼睛,里面满是恐惧。
“别出声,让我享受一下。”军刺在日本人的胸口搅动着,半截李死死地捂住他的嘴巴,“死的慢点,真乖。”
张启山皱了皱眉,反手一刀断了大佐的喉管:“三爷,正事要紧。”
“哎!?”半截李看着手下抽搐着的人满脸惋惜,他把尸体甩在了地上,瞪着张启山,“你这人怎么——!我还没痛快够呢!”
“四爷和三姑娘还在南门口候着,咱们的时间不多了!”张启山转过身对吴老狗说道,“你现在立刻去小西门,李斌和老八已经在那里等你了。”
吴老狗点了点头,有些不放心:“那二爷那边…?”
“别担心,”张启山捏了捏吴老狗的肩峰,他看了一眼漆黑的天空,“二爷那边有解九和老六,没问题的。”

解九找了三条街,终于是在一个背风的角落里看到了黑背老六,他走过去对着那窝在墙根儿底下的人笑了笑,随后恭恭敬敬地递上了两条芙蓉膏。解九是商人,总归是能弄到这类玩意儿的。
“六爷,我没别的好送您了,”解九眯了眯眼睛,“这些是上等货,您用的时候可悠着点。”
黑背老六仰起了头,眨眼间就顺走了那两条大烟,他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含义不明的轻哼,嘴里说道:“五爷之前已经交代过了,可有一个问题他却是没有和我说清楚,”黑背老六把烟放在了一边,然后缓缓地开口,“佛爷这次到底是打算把那些东西还有我们都送到哪里去?”

黑背老六不是个多言的人,有些话他本不愿意多问,可是这一次不一样,那个女人是他的命,比手里的福寿膏更让他觉得重要。

解九怎会不知道黑背老六所想,“六爷放心,佛爷都打点好了。”他歪着脑袋看了看那个和黑暗融为了一体的男人,“事成,东西我们会送往重庆,现在必须送二爷出城。”

重庆…原来她在那里。

黑背老六点了点头没有再多说什么,解九伸出手,轻声道:“六爷,给您十个人,每人十个大洋,东门口一个鬼子都不能留。”
黑背老六抬手,刀尖已经挑走了解九手上的大洋:“大洋给我,人我不要。”
“六爷!”解九有些着急,他还要说些什么黑背老六却是已经推开他站了起来。

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去处他便再无牵挂,因为他相信只要知道她在哪里,他就一定会活着找到她。

黑背老六哼着曲,跌跌撞撞的就朝着东门走去。

解九看着那人的背影,突然觉得有种莫名的苍凉,对于黑背老六来说,白姨是他的命,是他的根,是他在这乱世之中活下来唯一的信仰!人人都道是黑背老六在那个雪天救了白姨,可又有谁能说得准不是那个女人拯救了这个枯槁的灵魂呢?

直到身后有个人轻轻地拉了一下解九的手,他才重新回过了魂儿来。解九转过身,就看到一双美艳的眼睛正淡然地望着自己。
“你放心,”二月红握着解九的手紧了紧,“老六刀法如神,夜色又浓,没有问题。”
解九看着二月红,这人今日穿了一件蓝灰相间的长衫,一点都不像是个唱戏的,倒好似一位说书先生。解九觉得有哪里不对,他打量了一下二月红,最终将目光挪到了他攥着甩棍的右手上。
“东西呢?”解九狐疑地问道。
二月红摊了摊手:“东西并不在我这里。”
解九愣了愣,又问:“那在哪里?”
二月红看了看右手边的南方:“在一个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人手里。”
解九眨了眨眼睛,反应了过来,他低头笑了一声,自言自语道:“佛爷真不愧是佛爷,这个节骨眼上居然还是这么谨慎,果然是迷魂阵,不但骗了别人,差点连自己人都摆了一道。”
二月红淡淡地笑了笑,他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城门楼,轻声说道,“走了,”二月红牵起了解九的手,“既然戏已经开场,那便让我们好好地把它唱完吧。”

陈皮阿四坐在一个草垛子上,一双狭长的眼睛扫视着四周:“三爷这没了腿了还真是脚程慢,这都过了多久了?”他从兜里掏出了一个怀表看了看,“马上就两个点儿了。”
霍仙姑倚在一旁的一个竹节围栏上,身着简单的白衫黑裙,她绞着头发,后背背着一个非常洋气的格子皮包。“我说,”霍仙姑看了一眼陈皮阿四,“你要是敢等三爷来了之后再把刚才说的话重复一遍,我就立刻把你身下的这一坨草都吃了,一根都不留。”

霍仙姑的声音软软绵绵,可说出来的却不是什么好听的话。这俗话说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如果说陈皮阿四是一个刽子手,那半截李显然就是那个专门宰刽子手的。陈皮阿四吃了瘪,想怼回去又不知道说什么,涨红了脸愣了半天,才狠狠地吐出来了一句:“女人家家的就是麻烦!杀人还背个包,装什么装?!”
霍仙姑看了看他,突然笑了,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望着正北方的兴汉门:“我这包里面的…可不是女人用的东西。”
陈皮阿四闻言一怔,还要再问,却听见不远处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你们两个宝娃娃!嘀嘀咕咕啰哩啰嗦的麻烦透了!”
声音中似是透着满满的不悦,陈皮阿四一个翻身就跳下了草垛,他和霍仙姑对视了一眼,二人同时唤了一声:“三爷。”
半截李从阴暗中露出了个脸来,他看了看对面的两个人,面色很是不好:“你们两个可给我听好了,”半截李推着轮椅,然后望了望一片死寂的南大门,“刚才我没舒坦够,你们一会儿谁都别插手,让我一个人来,好好地用那帮小日本享受享受!”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5-06 07:17:00 +0800 CST  
第一百零二章 火光

张启山靠在卧室那张巨型的长方形书桌上,双手插在裤兜里,透过一旁的红木窗棂遥望着外面的点点星光。
天心阁在他的正南方,矗立在一片黑暗之中,本是与夜色融为了一体,张启山远远地看着,脑子里也不知埋了什么思绪。
自己来长沙城多少年了?
张启山记不太清。

张旵进屋,看见张启山脸上的表情愣了愣,随即轻声唤了一句 “佛爷。”
张启山没有动换,只是淡淡地问他:“事情进行得如何了?”
“回佛爷,”张旵恭恭敬敬地答道,“全都按着您的计划,东门那边是二爷和六爷带着,小西门有李斌和五爷,三爷、四爷和霍当家的也在南门口准备就绪了,”他想了想,补了一句,“一切,就等着最后的信号了。”
张启山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脸色却依旧不是很好,他这几日彻夜未眠,双眼下面早已是乌青一片。

张旵皱了皱眉,给张启山沏了一杯薄荷茶过来,辛凉的味道满了上来,登时就充斥了整间屋子。

张启山没跟他客气,接过杯子喝了一大口。

张旵看着张启山,唇似轻弦,目若星河,剑眉斜飞,鸦睫半敛,这样的一张脸、这样的身份,本该风流天下享尽荣华富贵,可偏偏面前的人却心系苍生,非要替这世人抗下人间万险。
没来由的,张旵心里一酸,刚要再说些什么,却是被一声巨响阻止了接下来的话语。遥远的正南门突然蹿上来了一道火光,紧接着便是第二道、第三道,那些火焰愤然喷涌,直直地袭上了九重天际,把原本漆黑一片的夜空霎那间染成了橘红色,似乎是要代替太阳照亮这片土地。
火光烛天,张旵如此稳重之人也不由得面色一变,他看了一眼墙上的挂表继而兀自说道:“真的提前了?!”
张启山看着远处燃起的火苗淡淡地扬了扬唇角,“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他缓缓地开了口,声音一如平时一般冷静,“火光为号,城门口的日本人马上就会被其他几门清理干净,你领着张家亲兵速去街口对那些未来得及撤离的百姓们进行指引,立即带着众人离城!不得有误!”

在大局和山河面前,万事皆可颠覆。世人不过蝼蚁,浮生如梦,又有谁能逃得过此劫?

「举国一致,痛下决心,不惜流尽最后一滴血,更不惜化全国为焦土,以与侵略者做一殊死之抗战。」

武汉会战之后,这件事情便已经有了苗头。五日之前,张启山终是接到了重庆的密电,代号为“文”,要求对长沙城执行焦土政策。

一纸军令便将这座千年古城打入了死牢,张启山纵然不愿意坐以待毙,可他又怎会不明白上峰的用心?武汉机场沦为敌用,九江的物资落入日本人之手,这些血淋淋的事实,终于让国民政府排除他议,痛下火烧长沙之决心!

张启山心里清楚,这件事情必须由他来做,因为如果他不做,那重庆方面必定会找人代他来做!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他心里面早有打算。

张启山深知武汉的难民不能再进长沙,因为进了便会被这场大火烧死;长沙城的百姓不能贸然奔走离城,因为走了便会引起敌方的注意甚至倒戈投敌!
所以他关了城门,派五团二十三连混入难民之中,轮流不断的引着他们去了重庆;所以他扮作秦始皇焚书坑奴,借文字狱的形式明里暗里地将长沙城的百姓全都转移了出去!

之前在新月饭店的时候,张启山就已经暗授李斌去接近那个日本大佐,李斌和那个日本人早已有过不少次的接触。忍辱受降,以新月饭店的最后一件拍品作为诱饵,再加上驱逐难民、排除异己,轻而易举地骗取了他们的信任。
张启山要从那个日本大佐嘴里知道他需要知道的事情,又不能因此给日本人攻打长沙的借口;他要送鬼玺和图纸去安全的地方,又必须保证九门众人在那些不知名的东西的监视下全部平安出城!

既然上面要他点火焚城,那便烧吧!烧尽万物才好!他就是要借这场大火作为掩护!他就是要让九门在火光混乱之中暂时离开这片黑暗的土地!

张启山清晰地记得:在他下令关上城门的那一刻,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中,只有那人眼中的神采,一如那日凤凰木之下,流光溢彩,璀璨绝伦。

万人唾骂么?
张启山不在乎。

因为他知道,即使后世声名毁于一旦,却依旧有个人于他能知能懂!

——总要有个人被人恨,就算是百般凌辱,千重罪孽,只要能护得你们一世安稳,我以一己之身背负这些孽障,又有何妨?

这地狱深渊,有我张启山一个人陷在里面,就够了。

吴老狗在夜色中惶惶不安,他看了看一旁靠在椅背上悠闲自得的齐铁嘴,口中问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什么知道些什么?”齐铁嘴睁开一只眼睛反问。
吴老狗对他这样的态度有些不爽,于是嘟着嘴开口:“你算过没有,咱们今天能不能顺利出城?”
“我可没费那个心,”齐铁嘴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我只知道我自己能活到一百好几十岁,至于今天怎么样,不好意思,没太关注。”
吴老狗撇了撇嘴角,他看了一眼坐在驾驶室里紧张兮兮的李斌,嘴里问道:“我们现在到底在等什么?”
李斌透过后视镜回望了一下吴老狗,想了想,答道:“等个信号。”
“信号?”吴老狗更为疑惑,“什么信号?”
“就是…就是个信号…”李斌含糊其词。
见眼前的人躲躲闪闪,吴老狗狐疑地摸了摸三寸钉的脑袋:“你们今天这一个个的,有些奇怪啊。”
李斌和齐铁嘴对视了一眼,双双低下了头去。
吴老狗见状心里咯噔了一声,他刚要开口再问,南门口却突然传来了动静,伴随着一连串的轰鸣,有什么东西爆裂炸响,带着热气的火束滚滚奔来,霎时冲天而立。

“妈的!”李斌破口大骂,他急急地发动了汽车,手指用力地攥紧了方向盘,“和佛爷预想的一样!这帮**!!!”
随着汽车的启动,吴老狗的身形猛地一晃,然而那剧烈的颤动却又好像不仅仅是因为路面的颠簸,他稳住了三寸钉努力地往外看去,外面的景象却是让他不由自主地一愣,瞠目结舌。
不知何时天空竟已是出现了万丈火光,似是数条火龙齐齐降于城上,狂风卷着巨焰腾空而起,熊熊火舌直将街道焚光吞尽。一时间天地化为炉,万物皆作炭,哭喊声嘶吼声声声震天,房屋墙檐崩裂之像骤然眼前,火线巍巍逼至天际,方圆百里的寒鸦在空中颤鸣盘旋而不敢靠近!

“怎么回事?!”吴老狗被颠的七荤八素,口中不忘大喊,“李斌!给我讲!”
“五爷您别问了!”李斌猛地踩了一脚油门,汽车又往前蹿出了数米,“我今天的任务就是保您和八爷平安出城!您是佛爷这辈子最挂念的人!只有您没事,他才能安心!只有您没事,他才能无后顾之忧地放手一搏!”

吴老狗呆住了,他脑子里立刻浮现出了那人的身影,他立刻想明白了很多的事情。

吴老狗太了解张启山了。
那个人一直都是这样。

对于张启山最近一段日子的反常吴老狗心中有数,所以他选择了对那人义无反顾的信任和支持,也正是因为有吴老狗在九门中间不断地奔走游说,这才能让其他几门以一个最快的速度全部进入状态,最终按照张启山的部署凝成了一股坚硬的锁链。

周围的亲兵已经开始奋起而上,李斌开着车在血光以及火光之中不断穿行。

吴老狗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地扣进了肉里,腕上的一世倾如同能感应到周围的温度一般,炙热不已,烫得吓人。吴老狗回身望着身后燎原的火焰,接着狠狠地回过了头。

他知道李斌说的没错,他相信张启山一定会平安无恙——
一如既往。

“走!”吴老狗在高速闪动的光影中咬紧了牙关,“我在杭州等他!”

一九三八年十一月十三日因应日寇进犯,国民党当局采用焦土政策,制定了焚烧长沙的计划。火灾超出预想,提前而至,在凌晨燃起,因蒋介石对此次的行动代号为“文”,故称“文夕大火”。

烈火焚城,异常惨烈,但由于张启山事先安排缜密,文夕大火前长沙城三十万居民外加近十五万难民大部分均已成功撤离,九门之中更是人人平安,无一伤亡。
另有日本大佐和少数守城的日本士兵死于此次火灾之中,日本军方对此并未多做深究。

文夕大火,火焰弥天,熊熊燃及五天五夜,太平街太平不再,天心阁火光四射宛若阎罗之殿。然而就如凤凰涅槃,浴火重生。城燃尽,而人还在。人俱在,城亦可以重来。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5-09 06:23:00 +0800 CST  
第一百零三章 尾声

文夕大火之后,二月红、解九和霍仙姑暂居北平,陈皮阿四和黑背老六去了重庆,半截李与齐铁嘴两个月后回到长沙,而吴老狗则听了张启山的话一直呆在了杭州。

杭州在钱塘江的下游,烟波浩渺,翠色青青,竟是半分都没受到战争的影响。这里能在西湖边看到姑娘和情郎慢步,这里能在灵隐寺听闻阵阵禅语鸣鸣,这里有雷锋夕照晚霞镀塔,这里西冷桥下满是菏叶莲花。
杭州的人,杭州的景,仿佛不属于乱世,而是处在太平天堂。

张启山替吴老狗在这里找了一个能看到湘湖的宅子,比起西湖的众所周知,湘湖更为宁静和安详,小桥流水,亭台楼阁,满眼都是湖光山影。
这座宅子占地半亩,足够吴老狗和他的那些宝贝狗儿们可劲儿的折腾,房子是清末时期建的,青砖黑瓦,低调奢华。也不知道是张启山特意寻的还是巧合,这宅子的院子中间一样有一棵凤凰木,高约十米,直径一丈,虽说不能和吴老狗家原来的那棵相比,但也能称得上是高大挺拔,枝繁叶茂了。

临近年关,四周的一切都洋溢着喜气洋洋,尽管身在他乡吴老狗却依旧是喜欢热闹的性子,他让王管事在门口贴了对联,窗子上弄了窗花,沿着院墙点了一排的灯笼,连镇宅的石狮子都挂满了红色的缎带。

做完了这一切王十月差点没改名叫做王累累,他扶着腰苦不堪言,吵吵着让吴老狗一定得在过年的时候多给他包个红包才好。吴老狗笑嘻嘻地应了下来,然后便打发了那人去休息,他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四周,最终把目光挪到了身旁的凤凰木上。
这树在南方很常见,苍翠葱葱,四季常青,但此时倒底是过了花期,绿色的羽状复叶茂密鲜嫩,却总归少了份艳丽。吴老狗盯着身边的翠绿想了想,拎着三寸钉就出了门。

他先前在这边呆得无聊,早就把附近听书听曲儿的地方晃荡了一溜遍,后来辗转联系到了谢鑫,那丫头便是给他推荐了个喝茶的好地方——一家名为「山橆」的文社,离吴老狗的宅子不远,不过十分钟的路程。
吴老狗沿途买了一堆红布条,然后直接把它们扔在了那文社的潘掌柜面前,他看着对面皱着眉头的男子笑了笑,嘴里说道:“先生帮我在上面写些祈福的话吧。”
“您这是要累死我吗?”潘掌柜看着那小山一般的绸缎眨了眨眼睛,苦笑了一声,“小吴爷想写些什么?”
吴老狗想了想,随后无所谓地耸了耸肩:“什么都行,随便你吧,只要祈福的对象写上‘启山’就可以。”

真正想说的话太多,这些布头又如何能书得清?

一愿山河如锦绣,泰安固守;
二盼你我似凡侣,携手白头;
三想来世做草木,无心无苦;
四羡天边玲珑鸟,归去自如。

启山,你还好么?

这老祖宗有句俗话说得好——自作孽,不可活。红布买得太多,吴老狗前一秒还在嘲笑写字写到连笔都握不住的潘掌柜,下一秒就轮到他自己叫苦不迭了。当吴老狗抱着满满一袋子的赤红站在自家院子里的时候,终于是认清了一个残酷的事实:那就是他必须得一个人完成这挂福条的艰巨任务。
因着过年,从长沙带过来的那些伙计早就被吴老狗遣去放松了,唯一能指得上的王管事也刚刚被他弄成了残废,吴老狗对着那棵巨大的凤凰木挑了挑眉,最终认命地叹了一口气。
…这不是给自己没事儿找事儿么?…

吴老狗把三寸钉往怀里一揣,搬来了一把钢制梯子,他麻利地爬了上去稳住身形,接着便将那些红丝带一条一条地绑在了树枝上面。

这一绑吴老狗便是生生绑了两个多时辰。

最后一道红布挂好,吴老狗呼了口气,三两步地从梯子上跳了下来。三寸钉从他的衣服里探出脑袋,亲昵地蹭了一下他的下巴。吴老狗擦擦汗,把小家伙抱在了怀里,仰首看着自己的成果,心满意足地笑了笑。

院外忽的传来了一阵鞭炮声,响彻云霄,震耳欲聋,想是哪户人家等不到除夕,提前点燃了爆竹,吴老狗条件反射地往门口望去,却发现院子里的五十多只狗一时间竟也是齐齐抬头,不约而同地朝着门外摇头摆尾。

吴老狗的心跳突然变快了。

一抹熟悉的身影缓缓而来。

剑眉星眸,黑发黑眼,张启山一身戎装身形笔挺,他在迈进院子的瞬间停下了脚,黛玄色的眼睛直视着对面的人,一眨不眨。

细风徐徐,吴老狗抱着金黄色的三寸钉站在树下,发梢轻扬青衫落拓,美瓷般的面上一双璀璨的眼睛流火潋滟。无数赤色的祈愿符在他头顶魅影婆娑,如同丹凤之冠;火药灼烧的烟雾抚面而来,好似身临江边;鞭炮上未及燃尽的红色纸屑卷在风间肆意游蹿,像极了那日半空中狂舞的片片凤凰花瓣。

时光穿越,人影重叠,两年的时间行得飞快,但任凭光阴荏苒,岁月如梭,这个人却一直始终如一,绚烂夺目。

张启山微微地扬了扬唇角,接着便伸开双臂,紧紧地拥住了扑到自己怀里的人儿。

花开一瞬,人生如初见。

张启山低头轻轻吻住了吴老狗的唇。

“我来接你回长沙,咱们回家。”

三生三世之石,海枯石腐之誓,如果在这乱世之中注定别不尽天下,那我便和你一起,携手共赴天涯。
路还很长,从现在开始。

——《别天下》全文完

…………………………………………………………
各位小天使:
别天下到这里,全部一百零三章——完结!感谢各位一路上的支持理解。
现在我正在联系相关的排版和封设,预计会在七月左右走淘宝做册子的预售,到时候正值火夏,如果有喜欢的小天使可以留意下。册子共收录37万字作品和一个番外(九个小段子),分为上下两册,目前来看总价格在70+,赠品什么的,不一定会有,主要是自己留个念想。
届时我会在LOFTER、老九门贴吧、一五吧放链接。
全文试读地址:http://tieba.baidu.com/p/5063889561

如果这文,有一丝丝让您感动,我便知足了。

再次感谢小天使们一直以来的支持。谢谢。(鞠躬)

楼主 pinky小猫  发布于 2017-05-11 06:21:00 +0800 CST  

楼主:pinky小猫

字数:318101

发表时间:2017-04-09 14:2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6-06 11:35:55 +0800 CST

评论数:292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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