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华原创】不可见的-Invisible—A Dream of The Iris *虐注意*

欢迎讨论案子。结论正确的小伙伴有机会获得一次点梗机会。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1-05 16:24:00 +0800 CST  
我喜欢伦敦的夜景,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也许这很奇怪,大部分从战场退役的老兵似乎都更偏爱宁静的乡村,也难怪,如果他们的运气够好,就能获得国家的一大笔抚恤金。如果在子弹不长眼的战场上立下什么军功,甚至能分到一块不错的土地。他们可以在那上面悠闲地度过晚年——和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或者和一条忠诚老实的虎头狗也不错。我记得在我的大学时代曾看过一部关于美国大兵的电影,那些英俊的年轻人在战争结束后回到故土,那里总有心爱的姑娘在等他们。其中一对情侣在渡轮码头边上的拥吻被永恒定格,最后有一尊以他们亲吻的姿势为原型的雕塑立在那里,成了所有人都能注目和感叹的对象。那对情侣,现在他们当然已经不在了,可他们总算留下了一点什么,也许是对和平的向往,对战争的憎恶,也许是爱情。
伦敦繁华的市中心的灯似乎彻夜都不会熄灭,这里有许多一直营业到凌晨的酒吧,许多看不见的罪恶在这里滋生和蔓延,但我并不排斥它们,因为这是我和夏洛克之间构建起的第一道联系。
安杰洛餐厅的生意似乎一直都这样,几桌客人坐在靠里的地方,再稍显昏暗的暖黄色灯光下聊着些什么,有的亲密,有的疏离。


“那普通人的生活里都有什么?”
“唔,大概...他们喜欢的人,他们讨厌的人和他们爱的人,总之不会有死敌,不是每个人都有死敌的。”
“所以我说,无趣。”


我根本不必去仔细回想,自从我穿过玻璃门走进店里,那些时隔几年的对话就一遍遍地在我的脑子里回放,就像是干枯发皱的种子触到了春风和活水,一下子恢复了生机一样。我感到所有在我脑海里关于夏洛克的记忆都仿佛被单独储存到了一个集中的,没有边界的空间里,只要我想,我可以随时回忆起它们,有时只是需要一点小小的提示罢了。
这里是我第一次和他吃晚饭的地方,说是吃饭,其实在吃的人只有我一个。热情的安杰洛把一份菜单推到我们面前,说只要在菜单上的一概免费,那几口东西我吃的索然无味,因为一整个世界的气味和味道都在夏洛克头发上的光晕和他的眼睛里。
今天的伦敦下了一整天的雨,雨势来的迅猛无比,似乎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夏洛克是坐的士来的餐厅,他很准时,没有迟到一分钟,但他也没有早来,几乎是踩准的时间走进了餐厅。他来的时候没有带雨伞,黑色毛呢大衣和卷发上都落上了的水珠,甚至连他的睫毛上也沾上了细小的水滴。
茉莉已经在那里了,就坐在窗边。
原来在巴茨医院的时候,我并不觉得茉莉是一个外貌出众的女人,也许是因为宽松肥大的法医制服,也许是因为茉莉不修边幅,随意挽起的头发和干净的素颜。但是我今天看见她时,我不得不说我吃了一惊。茉莉不只是化了妆,还是有些浓的妆,口红的颜***在巴茨医院见到她时更加鲜艳了——却仍旧是那种与她并不太般配的紫红色。
我第一次发现茉莉甚至可以称得上漂亮。
见到夏洛克时茉莉的紧张不言而喻,她搓着手将自己的大拇指关节捏地泛白,眼睛却始终看着夏洛克。
“你来了。”
夏洛克抬眼扫了一圈餐厅里的顾客和在前台低着头擦拭玻璃杯的服务生,却没有看见安杰洛。他又将视线重新落回到茉莉身上,却没有搭话,只是走到桌边坐下,坐在了他第一次与我见面那天坐的地方。我跟了上去,坐在了那个刚好能看见夏洛克全部表情的位置,那个我第一次坐的位置。

似乎过了很久。
“真的是你。”夏洛克稍微皱了皱眉,他没有任何激动或是悲伤,只是将目光长时间地落在茉莉脸上,“为什么。”
“我知道你会发现的,从你叫我全名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发现的。”茉莉没有回答那个关于为什么的问题,但是她肯定了一点,她的确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诺丁汉公园里的女性尸体确实是她干的。
女尸的样子清晰地浮现,腰部断开的伤口,散乱的头发里混杂着的灰尘和落叶。我的思绪定格在贝蒂紫红色的口红上,醒目的颜色嵌在尸体冰冷泛白的脸上,就像是一道触目惊醒的伤疤。

我感觉到一阵不真实的恍惚。
最令我害怕的不是茉莉究竟干了什么。而是她的表情里竟然看不出一点内疚或是后悔的痕迹,反而依旧带着那股天真的女孩子一般的气息。
“我想知道为什么。”
夏洛克的视线从茉莉脸上移开,他的手指有节奏地敲打着铺着红格子桌布的桌面。
他没有看茉莉,而是直直地看着我。
夏洛克的目光似乎穿过了层层灰色的雾霭,最后才到达我的脸上。我知道他看不见我,没有人能看见我,对于所有人而言我的存在只是空气,甚至连空气还要不如。但夏洛克的视线完美无缺地聚焦在我的脸上,不差毫厘,直直接接干脆利落地看进我眼底,就好像那里真的坐着一个约翰华生一样。
茉莉轻轻叹了一口气,然后就笑了。
“你知道为什么,不是吗?”
“关于约翰..。”夏洛克再笃定的同时却有些许的犹豫,“我不明白这几件事情里面内在的联系。”
“我做的太明显了,不是吗,运送尸体的冷冻车和尸体拖拽的痕迹。苏格兰场的老好人雷斯垂德警官只是太着急了,他只想尽快解决案子,免得闹出什么恐慌。但是我想,只要他用最原始的办法从头调查,过不了多久也会破案的。”茉莉似乎有意避开夏洛克的问题,她似乎在缓缓倾诉着什么,用着那种似乎是想引夏洛克误入歧途的温柔语调。
“没错,我甚至没有怎么推理。”夏洛克的回答简单而干脆。
茉莉直起身子,她眯了眯眼睛,顺着夏洛克视线的方向看向我所在的位置,最后把目光定格在我脸上。
这样的场景已经不能用诡异来形容了,气氛祥和的餐厅里靠窗的座位上,两个人同时盯着对于旁人来说空无一物的空空荡荡的座位。
[呃..你们可以继续,我知道你们看不见我。]
我在说话的时候底气都小了许多,也许是因为他们的目光太过真实,而我的存在又实在太过荒谬。
“夏洛克,”茉莉用指尖敲了敲桌子,重新把视线聚焦在夏洛克脸上,“这其中的问题就是苏格兰场已经对你有了依赖,明明自己能解决的事情也需要你来插手。那你呢?明明自己也可以做的事情,你却对约翰有了依赖。”
夏洛克沉默。
茉莉看似不精心地捏着咖啡杯的小勺子,将一杯拿铁搅得全是泡沫。“而更可怕的是这种依赖已经不是生活方面的了,你发现你没有办法接受‘他不在身边’这件事情。”茉莉皱了点眉,“也许你觉得这只是心理学上所谓的‘感情依存’,但是,亲爱的夏洛克,你凭什么觉得这不是爱呢。”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1-12 07:55:00 +0800 CST  
夏洛克很冷静,起码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的。
但我清楚的看见他无意识下微微颤抖的手指,以及他一旦因为紧张就会有的半眯起来的眼睛。
“如果你想和我继续讨论这个无意义的话题,我想我最好还是——”
“叫警察,对吗?”茉莉打断了夏洛克的话,但她似乎并不急于将对话重新带回自己这边。她捏着小勺的勺柄,向被雨淋得朦胧的窗外点了点,“都是雷斯垂德的人,便衣...嗯,大概有五六个的样子,我能看见的只有这么多了。”
“七个。”夏洛克伸手挡下茉莉的勺子,将它重新放回咖啡杯里,“他们如果知道了你发现了的话,雷斯垂德可能会直接下令让他们进来逮捕你。”
“夏洛克,如果我想自首的话,我就不会约你见面了,”茉莉眨了眨眼睛,“我会告诉你事情的原委,不过在此之前我想听听你的分析,一个看似与约翰毫不关联的杀人案,却在所有地方和一个已经死去的军医藕断丝莲,你会觉得有趣吗?”
茉莉突然伸手指向我坐的地方,我被吓了一跳,几乎是僵在了原地,但我又很快反应过来,他们并不能看见我。
“我给约翰也留了位置呢,你说他现在会不会就坐在这里看着你啊?”
茉莉笑得很轻巧,就像是在开一个什么蹩脚但轻松的玩笑。
“约翰已经死了。”这种玩笑对于夏洛克来说一点也不轻松,他仰起头,我看见他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但他的眼睛却无比明亮,“...你在嫉妒。”
茉莉愣住了,但旋即又笑了,“嫉妒?当然,我在嫉妒贝蒂,你是怎么发现的?”
“口红,”夏洛克的回答一针见血,“最开始我以为你恨她,恨她的原因恐怕是因为你与未婚夫是分手,但她却毫不珍惜自己的男友而玩弄别人的感情。最后你把她当成复仇的对象,终于痛下杀手。”
“可是?”
“没错,口红,你为什么要用和自己厌恶的女人一样的颜色?答案是你并不厌恶她,你在嫉妒她,而这种嫉妒进入转化为一种病态的崇拜和模仿,你学着她的打扮,而最重要也是最显眼的就是口红,你觉得只要这样,你就能像她一样得到自己喜欢的人。”
“很精彩,夏洛克,你刚刚表现得就像个心理学家而不是侦探。”
茉莉的话虽然听起来戏谑,但却无比真诚,似乎她确实是这样认为的。
“关于贝蒂的细节,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尸体为什么被拦腰斩断了。”
“嗯...冷冻车里没有足够的地方了,再说也可以给苏格兰场造成一些误会。”
“你在她第四次去堕胎的时候下了手。”
“没错。”
夏洛克顿了一下,“但是关于约翰...”
我发现夏洛克在提到我名字的时候有短暂的停顿,似乎他带着不确定一样的犹豫,又好像他完全不想再重新提起我,一旦他再提起我的名字,就像是身上会有什么地方蓦地痛一下一样。
“这个可是我今天约你来的重点啊,所以不能直接告诉你,但我可以给你点提示。”茉莉向后靠了靠,将后背抵在软皮椅上,她用手指撩开了额前半缕碎发,“我爱你,夏洛克。”
茉莉的告白来的太让我意外,虽然我早就知道茉莉对夏洛克的感情,从我第一天见到他们俩谈话时的状态起,我就清楚的知道茉莉一直小心翼翼的喜欢着夏洛克。从她看他的眼神,和她说话时的局促不安,以及她所有的为夏洛克做的一切。——除了夏洛克,所有人都不难发现。
窗外的雨下的越来越大,混合着车声和人声交织着形成一种背景音乐似的嘈杂。灯光投在玻璃上,将雨滴的影子映在餐厅内,浅灰色的雨的影痕便落在夏洛克的脸上,顺着他的额头和眼角以及脸侧滑落。夏洛克的眼睫颤动一下,然后我看见在他瞳孔中流转的光晕。
——神说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

夏洛克抬头。
“你在嫉妒约翰。”
我狠狠一滞。
“夏洛克,你从来不在意别人怎么样,但是,好吧,我忌妒约翰,我嫉妒他可以待在你身边,我嫉妒你对他的独一无二的情感。”茉莉的脸上依然是嘲弄的笑意,但是那种笑意更像是对她自己,“自从我在巴茨医院认识你的那天起,你就只会把我当成一个代号为茉莉 琥珀的咖啡供应机,所以当那天你发现了我的口红之后,我真的开心了很久。”
“茉莉...”
“夏洛克,你所有所有的'人'的情感都是约翰给你的,你因为约翰变得更像个人,而不是冷血动物,你似乎确实变了,你开始有放不下的东西了,可是呢?”
茉莉顿了顿,也许是因为激动的缘故,我发现她的手指在微微颤动。
“但约翰去世以后,你好像又变回来了,或者更加变本加厉,就好像你是夏洛克 福尔摩斯,你就可以永远对别人恶语相向,并且丝毫不顾别人的感受。”
“茉莉,对于我曾经对你说的...”
“你没必要道歉,夏洛克,”茉莉再度打断了夏洛克,她的脸上又挂上了那股有些怪异的微笑,“刚开始的时候——我是说约翰刚刚出世的那天,你还记得你在巴茨医院的手术室外面做了什么吗?你像是失去理智一样攥着约翰不松手,就好像要把他的手腕捏碎一样,三四个医生冲上来才把你拉开。血流了一地,你的手上和围巾上也全都是血,然后你几乎,几乎是跪在了手术室门旁,我当时帮不上任何的忙,我甚至不敢去安慰你,因为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原来你也只是个普通人罢了,但是你所有的情感都只给了一个人,你只给了约翰。”
夏洛克静静的看着茉莉,然后他突然皱眉,伸手按住自己的太阳穴。
夏洛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我不记得了。”
“当然,'创伤后压力综合症'。你把这些忘得一干二净,在你哥哥对你后续的心理调查里,我们发现你变成了一个旁观者,在整个事故里,你把自己放在了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你一直觉得并相信当时你不在场,你和雷斯垂德赶过去的时候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必须佩服你的思维宫殿,他拥有改变你记忆的能力。”
难怪夏洛克看起来异常平静,在我刚刚回到贝克街的时候,他就像个没有任何悲伤的正常人,我不能从他的一举一动里看出什么不对,他的表现可以称得上是不近人情。
“我忌妒的并不是可以随意抛弃自己男友的拙劣女演员,我忌妒的明明是一直在你身边的那个人啊。”茉莉攥紧了掌心,但又很快松开,“我开始祷告,日复一日的祷告,但是我最后发现上帝是如此公平。你在约翰活着的时候从来没有认清过你对他的感情,直到他死之后,你才像个小孩子失去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一样痛哭流涕。上帝是公平的,我没有得到你,你也没有得到约翰。——夏洛克,我们都是可怜人。”

我什么都明白了。
这么久以来都是我错怪了夏洛克,他不是不在意我,而是因为太在意,最后就忘了我。他把对我的遗忘当成一种对他自己的自保,但是在后续的生活里,他无数次,无数次地想起我。他发现他离不开我,他不能接受我不在他身边的时候,哪怕在他的潜意识里,我的死亡并不是因为他的过错。夏洛克逐渐发现,不论我的死亡是因为什么,这些都已经不再重要,因为他真正需要的只是我。

“你想起来了吗?夏洛克,”茉莉的声音很轻,似乎很近,但又很远,带着那种劝诱式的味道,“你们一起追逐一个逃犯,一个疯子,一切都按照你的计划在进行,可是有一点出了错,那个疯子带了枪,但他明明对准的是你,可是为什么约翰死了呢?...因为是他替你挡下了一颗子弹,你当时就在旁边眼睁睁的看着你的医生被射中,子弹击中了他的左胸膛,最后留在了体内,造成大出血,抢救无效。”
夏洛克在颤抖,似乎连头发梢都在轻微的抖动,我知道茉莉的话对于他来说刺激有多大,现在他正在想起,被迫想起已经被他遗忘的记忆。
[茉莉...别这样,]我觉得鼻头有些发酸,[拜托,别这样。]
“是你,夏洛克,是约翰救了你,你从来不是来晚了的那个,你一直都在他旁边,是你没能救他。”茉莉的声音越来越轻,但却无比清晰。
[够了,茉莉,别说了!]我几乎是在朝她大喊,可我的声音像泡沫消融在水中一样,寂静无声。
夏洛克仍在微微的颤抖,让人心疼的抿紧嘴唇。
我想起上次那只放在夏洛克肩上的无形的手,我知道集中精力的行为会让我十分疲倦,甚至让我的行动变缓,很长时间内都不能再使用下一次这个能力。可我知道,我能做的只有这么多了。
我往夏洛克的方向挪了挪,直到坐到他身边。我的大腿紧挨着他的大腿,如果我还在的话,我甚至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可以听见他睫毛扇动时的轻响。
我侧过身子张开双臂,圈住了微微发抖的夏洛克。
力量逐渐汇聚,我开始感到一阵精疲力竭时才会有的眩晕,可我没有放松。
夏洛克明显的抖动一下,我知道他感觉到了,他感觉到我在环抱着他,他感觉到我就在他身边。
而这就够了。
“...对不起,约翰...”夏洛克的声音像是呓语,像是一碰即碎的叹息。
我闭上眼睛,松开了手。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他对我说对不起,我知道在他心里相信我能听见,但是这也只是他的希望而已,谁会相信我真的还在呢?我只能用我已经不复存在的双臂去搂住他,用我已经消逝的嘴唇去亲吻他,去完成我活着的时候没有能做的一切一切。这些都来得太迟了。夏洛克从来不是不在意我,他在意我,但他自己不知道而已。而我的死终于让他发现,他的身边除了我已经再容不下其他人了。
而这就够了。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1-18 22:43:00 +0800 CST  
茉莉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当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见她已经在窗户外了。隔着朦胧的玻璃和雨幕看的并不真实,可我确信我看见了她嘴角上的笑意,然后她跟着雷斯垂德进了警车。
我扭头。


夏洛克已经不在身边了。


我猛地起身,眩晕感却差一点把我抡回原地。刚才长时间的拥抱夏洛克让我的头疼的不行,似乎世界都在扭曲,无数色彩在飞快地闪烁。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穿过玻璃走到大街上,强压着不适打量四周,雷斯垂德的便衣和警.车都已经不见,街上人来人往,我却听不太清楚他们的声音,仿佛中间隔着什么一样。但这种沉闷的安静中似乎混杂着嘈杂,好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那是我的呼吸声。
夏洛克在哪儿?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他会去什么地方?
凭借我对夏洛克的了解——好吧,今天的事情已经超出了我的认知范围,我压根不知道夏洛克会做什么。有太多他可能会去的地方,最坏的情况就是他随便搭上一辆的士,跑到伦敦的任何一个角落。
〔其实没必要这么紧张..〕我低声安慰自己。
可我终究没法骗过自己的真实感受,不安的感觉像一条毒蛇一样钳住我的心脏,似乎那里吊着什么东西,吊着什么我熟悉的情绪和预感。直觉告诉我,我必须马上找到他,我必须马上找到夏洛克,否则将会发生的事一定会让我后悔。
我当然知道麦克罗夫特所说的“对夏洛克启动最高级别的监视”是什么意思,那意味着夏洛克的行踪会毫不保留的被他掌控,如果他有什么动向,我相信麦克罗夫特会在第一时间发现。
但是他是夏洛克 福尔摩斯,只要他想,他可以骗过任何人。
可是夏洛克会去哪里?他在这个下着雨的晚上能去哪里?
如果我是夏洛克——不,如果夏洛克是我。如果他像个普通人一样感到悲伤,那么它就会像个普通人一样思考。
雨滴落下时穿过我透明的身子,街边上有没有带伞的孩子正在忙着避雨,她红色的小皮鞋半只踩在了水洼里,脏水弄湿了一部分她的袜子。小女孩显得很委屈,她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去追上她的妈妈,踮起脚尖去拉女人垂下的手。
我像被一道闪电击中——贝克街,夏洛克会回贝克街,他在这个时候会去的地方一定可以让他感到安全和舒适,就像那个在妈妈那里寻求安慰的小女孩。
我不能再等了,那种不安感不容忽视。
我在转过一个街角时终于想起来为什么这种不安感如此让我熟悉,因为他和我死亡的那天在巷子中奔跑时的感觉一模一样。


贝克街的大门紧闭着,我穿过墙壁飘荡进去,进入漆黑一片的楼梯间。外面下着雨,如果夏洛克回来了的话,楼梯上一定会留下他带水的脚印,可楼梯上什么都没有,没有脚印,没有哪怕一丝水痕,干燥的让人害怕和窒息。
可我还是上楼了,也许还抱着什么莫名的期待,或者又是我在走投无路时无力的挣扎。
公寓里很安静,只有壁炉上的鸢尾花轻轻晃动,证明着整个屋子不是摄影棚里的布景,不是只要伸手一触就会崩塌的幻象。我静静地看着房间,却愈发感觉到这里的陌生,愈发不敢相信我在这里一住就是十年。


十年。
和夏洛克。
没有夏洛克在的地方与我而言就是陌生的,哪怕这里是我住了十年的公寓。这里的每一寸都让我安心,我知道壁炉上每一道细小的划痕,我也知道蝙蝠标本上的玻璃有哪一角是缺了四分之一的,就连头骨先生的颅骨上有什么样的裂纹我也了如指掌。可夏洛克不在了,这栋屋子,这条街道,这座城市,这个国家,甚至这个世界于我而言都是陌生的,我就像一条鱼,夏洛克是我全部的水,阳光和空气,而除了这些,我不再需要其他。
我当然知道,我一直以来都知道我要怎么才能离开,我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我想要夏洛克告诉我他只有我,他爱我。

我突然听见楼上传来一声极细微的声响。
我的房间。楼上是我的房间。
一些东西逐渐在我心里化开,开始变得明了。整个贝克街的一楼都被麦克罗夫特的人严密监控着,书架上,沙发下,都布满了摄像。但是没有人想到夏洛克会在我的房间里,约翰 华生作为他的副手,永远站在他的身后,没有人注意到我,甚至连报纸上都只有我名字的一角。
当然没人想到他会在我的房间里。
他是怎么进来的?难道他没有走大门?可是已经没有足够充裕的时间让我仔细思考这些了。你看,变成幽灵就有这样一个好处,我不需要再迈上那看似冗长,一辈子都走不完的楼梯,我只需要穿过天花板,然后就是这里,就是我的房间。
我的房间看起来没什么不对,整洁的一如我离开的昨天。可是窗户开着,雨点不断被风吹进屋子里。
我的目光扫过房间时触及到蜷缩在床头的夏洛克,他背对着房门卧在床上。
夏洛克是翻窗户进来的,他徒手爬上了二楼,从我房间的窗户翻进来。

我所看到的场景如此陌生,却如此熟悉,这是我这辈子都不想看到的场景。

当初为了帮夏洛克戒毒,我几乎使出了全身的力量和动用了我能找到的所有的关系,甚至连雷斯垂德警长也没有逃过被我“支使”的命运。所幸的是我很高兴看到夏洛克成功戒掉了他对可卡因的依赖,到了后来他甚至很少抽烟。倒不是说他已经不需要继续从中获得快感了,他的这部分快感一大部分会转移到他的案子上,还有一部分,我想,是我能带给他的。
夏洛克就靠在那里,靠在我的床头上,他的头发散乱在额前,几缕棕色的发丝上黏着水渍,耷拉在他的眉眼上,他的皮肤看起来苍白的要命,是那种病态的白,像刚刚粉刷过的墙壁。夏洛克的外套和围巾不见了,只穿了一件衬衣,因为雨水的缘故,沾湿的布料黏在他精瘦但有薄薄肌肉覆盖的身体上。他的袖子挽起来,一直挽到了手弯处,针筒和玻璃瓶散落在他的脚边,全是五毫升的瓶子,我扫了一眼,大概有七八个。

可卡因。
夏洛克在吸毒。
我先是感觉到手脚冰凉,最后血液开始在我的脑袋里上涌,那种感觉一直持续到我挥起拳头向他砸去。我当然知道这些都只是幻觉,我已经不在了,更不用提什么血液和流动,我只是愤怒,更多的是恨意和无奈。在我的目光接触到他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针孔时,我再也按捺不住了。
〔你.他.妈.的就是个混.蛋!.....〕我狠狠挥起一拳向他的脸砸去,我的手指穿过了空气,穿过了夏洛克的脸颊。
〔你把我的努力当什么了?..〕毫无意义的质问,紧接着是更加毫无意义的一拳。
〔我他.妈.的不允许你这样...!〕
〔……〕
...
到最后我已经分不清楚我究竟在干什么了,我只记得我一拳又一拳地向他砸去,每一拳都划过空气,划过寂静无声,只有雨声击打着窗户的房间。这样毫无意义的动作演变到最后,已经成为一个人滑稽的舞蹈,我就像马戏团里带着红鼻子的小丑一样,一个人自导自演,没有人能看见,只有我一个人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夏洛克始终靠在那里,靠在我的床头上,他的身下就是我铺的整洁的床铺,宛如我走之前的那样,好像我随时都会回来。夏洛克身上的雨水浸湿了身下的床单,晕开出一片又一片深色的水迹。



我狠狠一个趔趄,终于停下了手。
刚才在安杰洛的餐厅,我已经察觉出夏洛克的情绪不对,但我没有,没有也永远不会想到他会用这样一种极端的方法让自己感到好受一些。
巨大的悲伤袭来,紧紧攥住了我的咽喉,我不能呼吸,不能思考,我只是看着夏洛克。但是我甚至逐渐连他都再也看不清,眼泪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占满我整个视线。
我从来没见过那样的夏洛克,他的眼眸低垂着,眼睛里的光彩已然不在。不论他曾经经历过什么样的挫折,再颓唐再无奈再走投无路的时候,他都不会露出现在这样的表情。人在极度绝望的时候是没有表情的,连眼泪都不会有一滴。我在阿富汗的战场上见了太多次,但我这辈子能想到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夏洛克也露出这样的表情。

因为我。
我觉得自己就是个自私的**,我这样一走了之,留下他一个人,我甚至最开始以为夏洛克对我毫不在意,直到逐渐逐渐我才发现我对他到底有多么重要,并不是我离不开他,真正离不开我的人是他。
他在所有人的面前都高傲自大而光鲜,他是社会和媒体的宠儿,他是报纸上的风云人物。可是没有一个人,没有一个人能容纳他的情绪,容忍他作为一个天才而必有的缺点。
只有我,只有我。

我就像浸泡在强酸中的金属块一样消解融化着,最后消失不见。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无力感——就像是所有的一切都在急速向后倒退着,离我越来越远,寂静的房间里硬生生分离出一片嘈杂,进而演变成震耳欲聋的呼啸和尖叫,仿佛将要撞上迎面而来的一辆火车,却又和它擦肩而过,于是那种噪声越来越明显,折磨得人头疼欲裂,我顺着门框滑坐下去,几乎要在房间里窒息。
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房间里四下无声。
那是只有我一个人能听见的喧闹,那是来自灵魂的嘈杂,是未亡之人听不见的悲鸣。
绝望,绝望,只有绝望。
窗外开始打雷,天空中擦出一道浅色的闪电,在伦敦积郁了一整个星期的雨水正肆意倾盆而下,黑压压的乌云占据了头顶的天空。
天色渐晚,公寓里没了声音,夏洛克在床上睡着了,地板上散乱着针筒和透明的玻璃瓶,他的一只手搭在膝盖上,头向后仰去。他苍白的脸色下掩饰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绯红,我知道他可能发烧了,他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糟糕。

我什么都不想去想,我也没有办法去想。

只有我泣不成声。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2-03 02:31:00 +0800 CST  
摸摸x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2-03 11:45:00 +0800 CST  
我不知道这一天我是怎么过的。
痛苦的记忆总是会选择性的被人们遗忘,就像夏洛克忘了我是怎样死的一样。我唯一能记住的,就是我用自己最后的力量将一枚离房门口很近的玻璃瓶推下了楼梯。
我的卧室里没有监控,没有人知道夏洛克会回我的房间。我只能用自己能想到的最后一个方法,我只能让一个不寻常的玻璃瓶出现在楼下的摄像视角里,我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能发现它。

一切都顺理成章的发生了。
迈克罗夫特,救护车,医院,ICU,昏迷一个星期。
我能够在那颗子弹射过来的时候救夏洛克一命,却无法在他最需要身边有一个医生的时候帮上他的忙。好在麦克罗夫特装在房间里的摄像头派上了些用场,一整个医疗队加上雷斯垂德的人在第二天破门而入,我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夏洛克被人们七手八脚的抬上门外的救护车。
然后是医院——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如此脆弱的夏洛克,淡蓝色的塑料管伸进他微张的嘴唇里,氧气面罩拢住他的口鼻。他就躺在那里,手背上插满了针管。一旁的心电图检测仪上淡绿色的线条有规律的起伏,每一次震动后便会有一小段直线,我总是害怕那一条直线会一直保持下去,我害怕夏洛克会死。
可是没有,那条淡绿色的直线总是那样起伏着,那是夏洛克的心跳,仿佛也是我的。
就我现在而言有一个优点。我可以日复一日,不分昼夜地坐在夏洛克身边。我不需要睡眠,也不需要吃东西,就那样看着夏洛克成了我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但这却比我想象的更为轻松和平静,来看夏洛克的人不多,除去日日都来的迈克罗夫特和雷斯垂德,多诺万警.探和茉莉各来过一次,前者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将买来的花束放在桌上,扭着手垂头盯着夏洛克看了一会儿,显得十分内疚:
“我知道你不会喜欢这些...我是说这些花...我没有喜欢过你,但是我很佩服你,而且......抱歉曾经叫过你怪胎。”
多诺万没有过多停留,她理了理头发,走出了病房。但是我看见她的眼睛有些湿润。
而茉莉就没有多诺万那样冷静了。看得出她在病房外已经哭过,眼眶还在发红,但她几乎是在看见夏洛克的瞬间便再一次控制不住的啜泣起来,她抿着嘴唇努力压抑着自己的声音,很长时间内都说不出一句话。

我看着茉莉,觉得陌生又熟悉,好像那一桩残忍的杀人案从来不是出自她手,好像她还是那个巴茨医院里穿着白大褂,温顺可爱的法医。
这次的见面当然是雷斯垂德私底下安排的,老好人雷斯垂德一定耐不住与自己共事多年的同事的请求,哪怕他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她是杀人犯的事实,但是,这就是人生。

茉莉终究还是爱着夏洛克。

“我只有一个要求,虽然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管别人怎么想,但是只有一个要求,我不要在停尸间里看到你,如果你敢有一天躺在那里,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原谅你...”
茉莉的声音显得有些哽咽,她撩开额前有些散乱的头发后弯下腰,吻了吻夏洛克的额头。
“我爱你,你一直都知道。”茉莉伸手梳理着夏洛克苍白的额头上的刘海,然后又吻了一下,“我爱你,夏洛克,真可惜你听不见。”
“你一直都那么高傲,我永远都不会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下一步会去做些什么。”茉莉支起身子,“约翰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人,他居然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
我没有!我这样抗议着。
“...我得走了,夏洛克,这是我最后一次来看你,不用原谅我所做的一切,你只要记住我就好。”茉莉用手背擦去眼角的泪痕,咬着唇转身离开,于是房间里又只剩下我和夏洛克。
我喜欢这样平静的时刻,随着门闩咔嚓一声合上,所有的一切都像静止了一样。每天清晨会有护士来拉开厚重的淡蓝色窗帘,向阳一面的病房窗户将阳光切割成了一个长方形,刚好把夏洛克完全笼罩在一片光里面,这时候他本来苍白的皮肤显得更加透明,闭上的眼皮微微颤动着,骨骼分明的脸和颧骨也浸在鹅黄色的阳光里,像是随时都会消失。
安德森来过三四次,是仅次于麦克罗夫特和雷斯垂德的家伙,他很难过,但不像两位女士一样表现的那么明显,他只是长时间的坐在夏洛克的床边,显得十分神经质,他每次来的时间都不长,短暂的絮叨过后就会离开。

这一个星期过得就像一个梦。
原来我总是会抱怨夏洛克因为案子而夜不归宿,我也时常会在早上起床时看到沙发上躺着的巨大不明物体。那个时候的夏洛克连围巾和大衣都没有摘,就那样倒在他的单人沙发上睡着了,也许怀里还抓着一个抱枕。我总是不忍叫醒他,一是因为他实在太疲倦了,二是我真的很享受那样看着他的时光。夏洛克是生动的,是活泼的,他安静下来的时候屈指可数,所以我总是很珍惜那样的早晨。贝克街公寓的厨房飘来咖啡的香气,夏洛克安静的睡着。我总是会轻轻揽过一张报纸坐在他对面,看的不是报纸,看的是他。

夏洛克在ICU里躺了一个星期了。但是他会好起来的,我相信。
之后会怎么样?之后会怎么样我已经不在意了,只要他能好起来,只要他能好起来。

直到有一次我听到麦克罗夫特向医生询问些什么,他仍然拎着黑伞,西装三件套一丝不苟。
“视网膜黄斑变性。*短时间内,可卡因的摄入量太惊人了,再加上没有进食和高烧导致了视网膜受损,甚至影响了玻璃体。”
“高烧,和视网膜受损?”麦克罗夫特挑眉。
“是的,先生,他回来之前淋过雨,再加上没有及时处理,从而诱发了到高烧导致视网膜受损。这样的原理就和...海伦 凯勒*差不多。”
戴着眼镜的干练的医生在麦克罗夫特前递过一份夏洛克的诊断书,麦克罗夫特沉默了一会儿,他什么也没有说,也没有接那份报告。
“...福尔摩斯先生?”医生抖了抖手里的病历检查报告,颇为尴尬地缩了回去。
“没有治愈的可能了。”麦克罗夫特说的是陈述句。
“是的...目前的医疗技术,不可能。”医生叹了口气,有些小心翼翼的看了看麦克罗夫特的表情,“其实并不会完全失明,只是再也无法进行阅读这样需要细致观察的活动了...”

再也无法进行阅读这样需要细致观察的活动。
看在上帝的份上!夏洛克宁肯去死,他就算去死也不愿意失去自己细致观察的能力!一阵狂风暴雨似的震惊和悲痛再一次击中了我,这是这一个星期以来,我第一次又感受到了当时在房间里看到夏洛克时的那种感觉。害怕,无奈,自责,悲愤,一切一切所有能想到的情绪都在我身上交汇着。
我攥紧了拳头,抬头去看旁边的麦克罗夫特。

“不用感到自责,医生。”麦克罗夫特却平静的让我害怕,“这是我亲爱的弟弟自己的选择,而他应该知道,他会承担什么样的后果。”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2-03 16:19:00 +0800 CST  
循序渐进嘛x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2-08 19:06:00 +0800 CST  
“也许我会因为我的某个案子而死。”
“谁知道呢?”

我和夏洛克的对话再度浮现,一同被我回忆起的还有他那时看我的神情,他抿起的嘴唇和流光四溢的眼睛。
夏洛克应该是炙热的,灿烂的,他应该是短暂而夺目的。我从来没有想象过一个天才的风烛残年将会是什么样,那对于所有人来说都太残忍了。夏洛克不像大多数碌碌无为的普通人,他不像那些几乎从出生到死亡都可以一望到尽头的人们,他的生活有太多变数,有太多许多人几辈子加起来都不敢想象的精彩。
然后呢?然后应该是戛然而止,在最高点时骤停。就算是有余韵,也应该像哈雷彗星那样,在天空中拖出不短不长,恰如其分的尾巴。
我应该庆幸他还活着吗?这场高烧只夺去了他的眼睛,而非生命。
我不能。
没有人能。

迈克罗夫特的冷静让我心寒,但我隐隐觉得他在用福尔摩斯家人特有的对情绪的控制压抑着什么。——我看着他同医生有礼貌的道谢后甚至还点了点头,等医生回以一个欠身转身离开,迈克罗夫特的所有伪装像是瞬间崩塌。他脚步有些发晃,最后单手撑住墙壁才能稳住不至于跌倒,他握着伞柄的另一支手在发抖,像是要用尽全力将龙骨木的伞柄捏碎。
他始终没有出声,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抽泣。过了很久,他松开了撑在墙上的手,站直身子。
迈克罗夫特的脸上还是看不出多余的情绪,但我知道他刚才经历了什么。
我将一只透明的手放在他的肩上,安慰似的拍了拍。我知道他感觉不到,但对迈克罗夫特的安慰也更像是在安慰我自己,我很庆幸迈克罗夫特还在,不论他是否在大英政府里官居要职,夏洛克都是他唯一的,而且最关心的胞弟。
我知道迈克罗夫特一定会认为这次的事是他的过错。缜密如他,竟也忘记了监控整个公寓,甚至是在相隔了一天后才察觉到。夏洛克在离开餐厅后脱掉了他的大衣和围巾,把他的手机留在了大衣口袋里,这几样东西上都有迈克罗夫特让人安放好的纳米型追踪器。当时的夏洛克并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的去向,他把它脱掉的东西随意扔进一辆过往的装满冻鱼的卡车里,让迈克罗夫特的人白费力气的跑到伯明翰郊外的工厂,能找到的也只有鲱鱼罐头罢了。
也许是我用尽最后的力气推下楼梯的瓶子让人感觉到了不对劲,而代价是我永远的失去了用意念与世界产生联系的能力,我甚至不能再移动一片极轻的花瓣。
我彻底只能是个旁观者了。

迈克罗夫特最后看了一眼夏洛克紧闭的病房门,转身离开。
就在我目送着迈克罗夫特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时,我看见他将随身带了近十年的黑伞扔进了转角的垃圾桶里。

夏洛克醒过来的那天早上平淡无奇。护士来例行每日拉开窗帘,当第一缕阳光接触到夏洛克的脸颊时,他发出了轻微的不满似的哼声,护士被吓了一跳,当她看见昏迷的夏洛克醒来,便立马按下床头的呼叫铃。
我的五脏六腑像是被绞在了一起后又展开,一边是狂喜,一边是难过。
这一连串的反应就像多米诺骨牌,如果我不会回来,如果那天我没有触碰夏洛克的肩膀,他也不会像现在这样疯狂的想念我。也许就这么过去了,也许日子还是像原来那样,也许文森特不会离开。那么茉莉还会那么做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的是,那天餐厅里我的拥抱让夏洛克变成了现在这样。雷斯垂德会去懊悔他那天为什么没有看好夏洛克,麦克罗夫特也会自责他没有早一点发现屋里的异样。
只要一点不对,那么全局都会崩塌。
我不该回来,我不该回来。我一直都是孤独的一个人,没有其他的灵魂像我一样,我不该继续插手活人的世界。

我退开一些,看着夏洛克被医生按在床上不被允许移动,并接受各项检查,麦克罗夫特在十分钟之内出现在了夏洛克的病房里,但他的手里没有黑伞。
医生把夏洛克的病床摇起来一些,让他可以半靠在床头,并告诉迈克罗夫特,夏洛克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身子很虚弱,而且眼睛还要一段时间来适应后,就离开了病房。
夏洛克躺在床上,他的肌肉在一个星期内没有得到锻炼,现在无力承担更多的动作,他像只刚出生不多久的小猫一样试着撑起自己的身子,最后却又滑回床上。我看见他骨节分明的手被半长的浅蓝色的病服掩盖着,他瘦了不止一点,一头蓬乱的卷发似乎长长了些。
“...我的眼睛。”夏洛克皱眉,但是这样细微的动作对他来说似乎都很吃力。他的声音沙哑了不少,我看见他的喉结滑动一下,于是他脖颈上的小痣都跟着动了动。
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来了——
“黄斑变性,终生的。”麦克罗夫特的话没有丝毫犹豫,在旁人看来这是十分刻薄甚至恶毒的。
夏洛克会怎么样?他怎么可能接受得了?
“..知道了。”夏洛克在愣了一下后点头,就好像刚才和别人谈论的是天气。
——怎么可能?他为什么?
“...我以为你会难以接受。”麦克罗夫特的停顿比夏洛克更长。
“没什么,”夏洛克咳了一声,“这是我应得的。”
麦克罗夫特想张嘴说些什么,但那些单词和音节就好像卡在了喉咙里,进退不得。
夏洛克笑了,“真可惜我看不清你的表情,老哥——”
他还是夏洛克 福尔摩斯,他还是我认识的那个已经把骄傲融进灵魂里的人。
我的眼泪像决堤了一样涌出眼眶,他苏醒时我甚至都没有这么大的反应。我不敢靠近仍是半躺半靠在病床上的夏洛克,他很虚弱,眼睛深深嵌在眼眶里,皮肤苍白得像是电影里的吸血鬼德古拉伯爵,但这是我这个星期以来第一次看见他的眼睛。
黄斑变性并不会像白内障一样影响眼睛的外观,所以夏洛克看起来和平时并无两样,只是他再也不能看清楚东西,再也不能像他曾经那样用目光锁住你。但流转的光晕和碎钻般的细小光点仍在其间跳跃,随着他扭头看向窗子时,那种接近灰绿色透明之间的晶莹占据了夏洛克的整个瞳孔。随着他偏头的动作,光线照射的角度改变,于是那灰绿中间又有深沉的午夜蓝。蓝色和绿色,那就像我在水下看见了森林。
夏洛克的眼睛就是有那样的魔力,当我跟他对视时,我会毫无疑问的迷失在其中。

“夏洛克,你知道我有多关心你。”麦克罗夫特长叹一口气。
夏洛克没有回答,他仍是直直的看着他所看的那个方向。


他在看我。


“...约翰......”
夏洛克的声音很轻,轻的就像他不忍惊醒一个梦。
我不能呼吸,不能思考,他确实是在看着我,他的眼睛聚焦在我的脸上,我在跟他对视。我就像一个被完全击溃的失败者,狼狈不堪丢盔弃甲,我原来从来没有意识到我有那么那么多的眼泪,而这所有的眼泪都是为夏洛克的。
[夏洛克....]
他的名字就好像一个开关,一个破绽,就好像钥匙插进了正确的锁里。我忽然觉得也许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这么一瞬间,也许我很久以前的存在都是为了这么一瞬间。也许从维多利亚时代就开始了,也许那时候我不是约翰 华生,他也不是夏洛克 福尔摩斯,但是他曾这样凝视过我,穿越了时空和生死的界限。我在阿富汗战场上经历的所有伤痛,我经历的所有痛苦,我所有的遭遇铸就了我现在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次凝视。
眼泪仿佛越擦越多,我的视线前一片模糊,我想再多看他一眼,我怕我现在就会消失。

“...夏洛克?”迈克罗夫特的声音打断了我们。
夏洛克仿佛如梦初醒一样的回过头,他用手指揉了揉眼睛。
“你还有些不适应,过段时间会好的。”
“...”
没有回答。
迈克罗夫特蹙眉,“你是不是有什么想问我。”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在我从二楼翻窗户进公寓之后的第二天。”
迈克罗夫特像是被什么噎住了,他很久才说出一句,“有些事情不是现在我们的认知能够解决的。”
“你是怎么发现的。”夏洛克毫不为之所动。
“玻璃瓶,可卡因的玻璃瓶。”迈克罗夫特拗不过夏洛克,只能告诉他。
“你没有想过为什么它会到一楼去?”
“当然,弟弟,我确实想过。”
“结论?”
“...无法解释。”

夏洛克很认真,就像他每次结案时会得出结论那样。
他的目光平静的像深海。
“是约翰。”
迈克罗夫特沉默,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我想去趟墓地。”
“什么?”
“海格特公墓,我想去看看他,”夏洛克垂下眸子,“我已经逃避了十年,我不能再逃避了。”
迈克罗夫特一生的错愕和不可思议似乎都在今天用尽了,但是他仍旧没说什么,他只是默默地站起来。
“介于你眼睛的缘故,雷斯垂德会在十分钟之后上楼来接你。你的西装和大衣,还有围巾,会有人给你送进来——如果你想穿的话。”
“为什么不。”
“那么我们就没什么事了,再见,夏洛克。”迈克罗夫特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地走向门口,当他的手搭上门把压下时,夏洛克以极轻的声音在他身后说道:
“谢谢。”
迈克罗夫特背对着我,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他动作的停顿却无法让人忽视。
“你——”
“我说,关门。”
夏洛克的声音又恢复了他往日的那种傲慢与漫不经心,他侧过半个身子背对着门躺好,将自己缩成一团,那姿势像极了他原来在贝克街沙发上会做的那样。
迈克罗夫特没有再说话,他利索地打开门走了出去,回手把门带上。
我穿过墙壁随着他一同走出去。
虽然迈克罗夫特的声音也很轻,但我清楚地听见他在门外轻微的叹息。
“因为你是我的弟弟,夏洛克。我们之间从不用说谢谢。”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2-09 23:34:00 +0800 CST  
海格特公墓在伦敦的郊区,这里有全伦敦最好的绿化。一个银行家的小女儿被首个葬在这里,此后的一百多年时间,无数逝去的人们都长眠于此。墓地的所有权被死者的家属永久买断,人们相信这可以让死者永远安息。

也许是迈克罗夫特,也许是我那个姐姐,或者是夏洛克。我不知道是谁提议在这里安置我的墓碑,但我知道这一定价格不菲。
我从来没有来过自己的墓地,哪怕我刚刚死去,刚刚回到贝克街时都没有想过要去看看我最后的归处。比起在阿富汗牺牲的战友,我的结局已经好的不可思议了。

雷斯垂德走在夏洛克身边,我也就在夏洛克身后缓缓地跟着。——夏洛克还走不快,一个才苏醒不久的病人下地走动本来就不被允许,这也许会造成例如骨折的二次伤害。但迈克罗夫特没有阻拦,他知道夏洛克可以被疾病击倒,但绝不能被自己的“能力有限”困在原地。
夏洛克已经不是个侦探了,他再也不能是个侦探了。

我的鼻子又是一酸。
我看着夏洛克的黑色大衣和那条缠在脖颈上的旧的羊绒围巾,蓝黑色的深沉的色彩衬得他更加苍白。衣服似乎宽大了些,显得不太合身,大衣的领子却依旧是立起来的,贴在他刀削一般的面颊旁边。
海格特公墓的小路很平整,路的两旁长满了未经修剪的低矮灌木和蕨类植物,一些细小的散落在其中的奶白色野花像极了星星。随着逐渐往里面走,我开始在一些墓碑后面看见鸢尾花,白色的,蓝色的,紫色的。它们似乎都很脆弱,极细的花茎托着繁复的花瓣,可它们在用自己的花蕊亲吻着长满青苔的墓碑的根部。
“那些是鸢尾花。”夏洛克扫了一眼。
“是的...可...”雷斯垂德皱眉,他似乎不明白夏洛克是怎么看清楚的。
“没什么难的。”夏洛克的回答永远干脆利落。

墓园很大,路过了最开始一个片区的所谓“名人区”,马克思的巨大头部石雕仿佛一直深深注视着每一个人。再往后边就是普通市民了,那些年轻的,老去的,健康的,疾病的,形形色色的人们,最后都被埋葬在这里。

——在转过了第三个弯之后向前半英里左右,我看见了我的墓碑。
毫不起眼的一块大理石,没有任何花样,上面刻了一些字,墓碑旁边立着一棵松树。

海格特的空气真的很好,绿色的生命都在阳光下葳蕤生长。
“小的时候妈妈给我讲过一些关于鸢尾花的故事,说它是彩虹的使者,是连接人间与那个世界的桥梁。”雷斯垂德看了看夏洛克,但这像话更像是说给他自己听的一样,“我看见你们公寓里有一株。”
夏洛克答应了一声,朝我的墓碑走去。

于是夏洛克站在我的墓碑前。
——这有点好玩,因为我就无比自然地倚在那块平淡无奇的大理石后边,而且块墓碑下面则埋着我的身子。墓碑前放着一束花,是很新鲜的鸢尾,但和这墓园中的野生鸢尾花并不一样,因为它白得毫无瑕疵。
我低下头凑过去看鸢尾花束起来的花茎上挂着的吊牌,一个很简短的英文缩写,是一个大写字母H,下面的寄送地址是意大利。

哈德森太太。

这个身在意大利的老太太没有忘记她曾经的房客。这让我突然想起一句话:死后你什么也带不走,你能带走的只有爱。
“约翰,”夏洛克垂下头看着我的墓碑刻着的那几行字,他的喉结滚动一下,但我知道他根本看不清楚。
夏洛克蹲下,伸出手,将手指放在大理石的刻痕凹陷的地方,一寸一寸地抚摸过那几行字。

“永远纪念一位受人尊敬的医生
一位心地善良的朋友
约翰 H 华生”

夏洛克的手指在我的名字上停顿,短短的三行字已经到了结尾,可夏洛克却轻轻地笑了,他重新站起身,“这根本不是你,约翰。”
我一愣,随后也笑了。
是啊,这不是我。
“所有人都觉得你是个老好人,可我永远不会忘记你打我的那几次,嗯...真是一次比一次过分。”夏洛克的手揣在大衣兜里,像是和我面对面一样的聊天。
[好吧,你真记仇,夏洛克。]我耸了耸肩。
“我当时为了莫里亚蒂的案子假死,你就像我现在一样站在我的墓碑前,你看起来那么小,但是又那么伤心,你摸着我的墓碑,告诉我你只想要一个奇迹。”夏洛克垂眸,“我曾试着忘记你,我告诉我自己你只是个普通的助理,就像每次在报纸上出现的我们的照片那样,你都在背景里。可是我失败了,因为我意识到我只有在有你的时候才能继续前行。”
[...没什么,夏洛克,事实上,我愿意一直在你身后。]
随后我们都陷入了沉默,我听见风穿过树林的呢喃声。
“约翰...”夏洛克的声音比刚才更低,“我可以说在我经手的案子中从未犯过什么错误,每一个令人作呕的混球都得到了应有的惩罚,但我与你在一起的时候,每天都在犯着一个同样的错误,重复的错误,不可原谅的错误——我以为我不在乎你。
我从来没有怀疑过我相信的一切,我相信纪念死人是愚蠢的,我相信感情是愚蠢的,我用了在遇见你之前的所有的时间去坚定和证明我的结论,我以为艾琳 艾德勒的事是绝妙的佐证,可我忘了你。”


我说不出话,我还能说什么呢?如果沉默可以证明我内心的复杂情感,那么好吧,我已经在做了。
夏洛克没有犹豫,他只是挂着平和,甚至带了些满足的笑意。
“我本以为说出这些话会很难,在我昏迷的那一个星期里,我想到的只有你,你反反复复的出现在我的梦中,但是我看不清你的脸。我只能看清你的背影。你在贝克街厨房里煮咖啡的背影,在巴茨实验室外的背影,在墓地小径上往前走去的背影...你傻里傻气的套头毛衣,手肘上有皮革的外套——你淡金色的头发和不高不矮却正适合和我站在一起的个子。
“你是个医生,大家都知道,但我知道你是个真正的行动派,是军人。”夏洛克低笑,“我知道只有你可以将两个身份融合,并且成为我不可或缺的东西。
“我曾分析过多诺万的说辞,尽管你对它嗤之以鼻——'也许有一天我们会发现一具尸体,而夏洛克站在它的旁边,他就是凶手。'这不是没有可能,一辆失控的列车会在坠毁前越来越不可控。我享受那种濒临深渊的快感,那种随时都有可能坠落,但千钧一发的刺激。但就在我要失控时,你出现了。”
[夏洛克...]我喉咙发紧,我必须说点什么。
“爱——多神奇的词,我曾亲眼见证过许多人因为它功亏一篑。词典上对它的解释是一种强烈的喜爱之情,是令人温暖的兴趣,愉悦,以及习惯。我曾仔细思考过我对你的情感,但必须要承认的是我找不出任何一处不符合上述描述的地方。”
我闭上眼睛,我能感觉到那个将我困在这里无法消失的心结马上就要解开了。
“我花了十年的时间犯错,却在你离开之后才懂得纠正。”夏洛克的眼睛清澈透明,闪烁着跃动着我曾不敢奢求的东西。
他弯腰,然后闭上眼,将他薄薄的唇瓣印在我的墓碑上。

吻。

夏洛克移开唇,但他并未直接身子,却像是而一般贴在冰凉的大理石边。
“我曾愿意为了冒险而死,但我更愿意为了爱你而活。”
我听见一声极细微的碎裂声。
“我爱你,约翰。”夏洛克说。

一个心结。
三个字。
十年。

我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放松感开始在我身体里蔓延,这是一种很自然的直觉,就好像浸在水中但感受不到窒息,只有一股暖流将你包裹,一切行动都回归本能,一些场景开始飞速闪现,而我知道我就要离开了。
真正的死去。

这些场景极快,仿佛又极慢,可这所有的一切里都有着同样的一个人。
巴茨医院实验室的初识,他从我手中接过电话,巴斯克维尔的墓地小径,他追上我告诉他只有我一个。公寓里无数次的对视,新年时悠扬的小提琴曲,充满夜雾街道上紧扣在一起的双手,餐馆烛火下他轮廓分明的侧脸。他柔软的深棕色卷发,脖颈上分散的小痣。他修长的身姿,拉提琴时留给我的背影。他黑色大衣上特有的味道,他好听的声音,他那举世无双的才华和头脑。
还有他的眼睛,隐藏在晶状体和虹膜绚丽光晕下的璀璨,深浅交替的普鲁士蓝和祖母绿像是亘古不变的,能刺破一切黑暗的色彩。这是我在这里的意义,是我最留恋的景色,而它的主人的名字我早已融入骨血。
——夏洛克 福尔摩斯。

我在逐渐变为透明,我开始看见乳白色的光晕,而我却无比确信他现在能看见我。
这次我说出了那句迟来的话。
“再见,夏洛克。”

白光一点一点侵占掉我所有的视线,意识在离我越来越远。在光线合拢处最后一点视野范围内,我能看见的唯有夏洛克的眼睛。

再见。

再见。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2-30 23:05:00 +0800 CST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7-12-31 23:44:00 +0800 CST  
都完结了,不打算出来冒个泡吗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8-01-01 00:56:00 +0800 CST  
转战福华吧,如果想要我开了新坑@ 的小伙伴在此处留名,下篇文就不发神探夏洛克吧了。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8-01-01 15:49:00 +0800 CST  
高考暂退。
新文会有的。
爱你们。
6月8日回来。

楼主 明宵岚  发布于 2018-03-04 10:33:00 +0800 CST  

楼主:明宵岚

字数:60528

发表时间:2017-08-05 03: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4-07 19:25:33 +0800 CST

评论数:62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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