煞费苦心，离开他，又不敢离得太远，靠近他，又不敢靠得太近，像烤一只千层酥一样小心翼翼地掌握火候，这样变着法子调教他，居然，到头来都是白费功夫！

张睿，张睿，天底下怎么会有他这么蠢的男人？

“你不是里面还有客人要招呼吗？”张睿还以为她是感激得呆掉了，“我还得回诊所。”

“你给我站住！”晟晟伸手把他拽回来，顺便实在气不过，狠狠跺了他一脚，“你拿钱来到底干什么？入股啊？”

“我没这个意思，你拿着就行了。”张睿不以为然。

“呵，你还真大方——”晟晟瞄了一眼手里的支票，“这数目都够我付首期买房子了，是你预备扩充诊所的钱吧？行，这钱我收下，佛跳墙从现在开始就算你一半，可别说我占了你便宜。”她越说越气急败坏，“以后我的客人就是你的客人，我赚你就赚，我赔你就赔，我们两个终于可以哥俩好地搭档做生意了——你还站在这里呆着做什么，还不进来帮忙招呼生意？”

她不由分说地把张睿拖进佛跳墙，一桌子客人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们。

“睿——”宋英勋这回又站了起来，“来来来，这边坐！平常我都不够面子请你出来，今天可赶了一个巧。”他忙着帮张睿腾出座位，“我还真得好好敬你几杯！”

“你先不用忙，以后有的是机会，现在张睿也算佛跳墙半个老板了。”晟晟把宋英勋按回座位上，“就算有人要敬酒，也还轮不到你。”她回头朝张睿一笑，暗暗地咬着牙根儿，“来啊张医生，请坐，今天这瓶酒算我的，我就借这瓶酒，庆贺你投资入股佛跳墙。”

张睿尴尬起来，“还庆什么贺，你跟我……”

“少废话！你跟我，你跟我怎么样，咱们就是好朋友，好兄弟，搁在古代咱们立刻就应该插个香头拜把子了。”晟晟没好气地拿过桌上刚才那瓶红酒，往面前的杯子里斟，可是不知道怎么了，酒随着她的手簌簌地抖，慢慢溢出杯沿，滴落在米白色的桌布上，迅速晕开。

她不说话地倒满两杯，一杯给张睿，一杯握在自己手上，“这一杯，是谢谢你，在我脸上有伤的时候，没地方可去的时候，让我住在你家里。谢谢你给我煮的面，还有洗头发换药做手术，让我的脸恢复原来的样子……谢谢你，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帮助我。”

她一仰头，酒到杯干。张睿吓了一跳，她那一罐啤酒就会醉的酒量，是不是疯了！但是，这种时候，众目睽睽，也由不得他反对，只得陪她干了这杯酒。

“好酒。”晟晟啧啧赞叹，“真不愧是澳洲玫瑰庄的酒，我们再来。”她继续添满张睿的杯子，努力镇定，可是酒还是不听话地洒了出来。

“第二杯，是赔礼道歉。”她笑着抬起头，“那天，就是因为我不肯低头跟钟采道歉，所以我们才会闹翻的。现在我跟你说对不起，都怪我，扔掉她的东西，跟她吵架，还赶她出门，终于害得你们不能百年好合。”她再仰头，又一饮而尽。

“晟晟——”张睿开始觉得不对。

看着她这么豪气万丈地喝酒，他忽然觉得心里“咯噔”一下，没来由地揪紧。

“你到底喝不喝？我这么有诚意，你都不给面子？”晟晟一拍桌子，凶巴巴地瞪着他。

张睿只好再喝一杯。

“师姐……这酒可不能这么喝，会醉的。”宋英勋想阻止。

“我会醉？”晟晟嗤之以鼻，“我李晟别的本事没有，就是酒量好。”她不理会他，只管倒酒，咦，两杯酒下肚，果然壮胆，手也稳了下来，酒稳稳地斟进杯子里，刚好满杯。

“第三杯……”她放下酒瓶，看着张睿，“是祝贺我自己，终于有一天，成了你的好朋友了。也不枉我费心费力地帮你煮饭打扫，养花养草，教你泡妞，陪你喝酒。”她忽然有点说不下去了，顿一顿，才接了下去：“在今天之前，我都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演着一个什么样的角色，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张睿？病人、房客还是家务助理？又或者是搭档？红颜知己？狗头军师？现在好了，我总算知道答案了，我们是朋友。”

也不再看张睿的脸色，她把酒饮尽，杯子往桌上一扣，“今天晚上，小沙送去的那盅佛跳墙，你没尝一尝吗？我猜你没尝过，不然就不会这么大火气地跑来。真是可惜，这盅汤，只是熬骨汤就熬了三天，又用了金钱鲍、天九翅、鱼唇、蹄尖、羊肘、鸽蛋、肚片、鸭肫、海参、蹄筋、火腿、干贝、冬笋……这些材料，每一样的刀工火候都不同，下锅之前，有蒸的、氽的、过油的，只说那个熬汤用的坛子，就是十年的陈绍，我找了很久才找到的；而且只能用烧木炭的炭火炉……都想不起费了多少工夫，大概这辈子，我也就只做得出这么一坛佛跳墙。”

她大约是酒意上涌，喃喃地自言自语：“今天晚上，你要是错过，以后就再也吃不到了……呵呵，还说什么，坛启荤香飘四方，佛闻弃禅跳墙来？谁写的这种歪诗，起的这种名字，真笑掉人大牙了，禅是那么好弃的吗？”她低下头，看着桌布上那晕渍开的一大团酒渍，下意识地捉起围裙一角擦了擦，她用心缝的那只十字绣卡通猪，终于逐渐被酒渍染得面目模糊。“张睿，其实，钟采就是你的禅。”

张睿怔住，不能言语。酒添三分色，她容光照人，可是那种语气……那种语气，不知道为什么，听得他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她只不过是淡淡地说着她的那盅佛跳墙，甚至还带着一丝微笑，可就是没来由地，他心口传来一丝丝深深的悸痛。

蓦然想起她第一次，蒙着双眼，为他做的那盘火腿蛋炒饭；她为了洗不洗碗，跟他讨价还价；在洗手间门口，因为扔掉钟采的东西，她还挨了他的骂……神思忽然有片刻漂浮在空中，记忆在心底半明半灭地杂乱闪过。

第一次吃她做的红烧肉跟圆葱烧卖，抬起头，看见她眼底一抹那么温柔的神情。第一次煮面给她，她一边挑剔，一边吃得碗底朝天汤都没剩。第一次坐在露台上跟她聊天喝啤酒，她还教他谢氏泡妞秘笈，当时的星光，美丽如童话一般。

想起她握着他的手，说：“我就只相信你，张睿。”

想起她乌黑清澈的眸子，发丝间浮动的暗香，想起她穿着他的大衬衫，卷着袖子，腕上一串精致的翠玉绳结。

一时间，各种杂沓的零碎的旧日片断，忽然一起涌上来，就连张睿自己，也从来没曾察觉，他记得是这么清晰这么鲜明，清晰到当时的一举一动，每个眼神，每句话的语气，当时的星光和香气……

原来！他忍不住震惊，原来，这些一直就藏在他心底某个角落里。

晟晟……他和她，明明……这算怎么一回事？！在这念头闪过的瞬间，张睿差一点被自己吓住了。

正在心头混乱，空气里忽然传来“噼啪”一声轻响，一片漆黑。怎么了？张睿的反应有点迟钝。

“怎么回事……”

“停电？”四周人声杂沓。

“厨房里的烤箱！”是晟晟的声音，“忘了定时了——糟啦，一定是保险烧断了。”

张睿摸着黑找过去，居然正好拉住她的手臂，“电闸在哪里？”

“我自己会修。”她挣脱了他的手。

“晟晟！”张睿叫了一声，可是听不见回答，她的脚步声匆匆往厨房那边去，走得太急了，还“砰”的一声，带翻了身后一把椅子。

呵，痛死了！晟晟揉着膝盖，摸着墙壁一瘸一拐地往厨房走，这一下撞在椅子角上，撞得可狠，一定淤青一大片。当初在张睿家的时候，蒙着眼睛走来走去，也没这么倒霉，撞瘸了自己一条腿。不过这都得怪他，要不是他没头没脑地闯进来，还把她气得半死，怎么会忘了厨房里还烤着点心忘记定时！

好不容易摸到了橱柜，摸索着翻出一根蜡烛，却又到处找不到打火机。明明记得以前买过一只啊……

“嚓”的一声，黑暗里亮起一束光，一只打火机出现在她眼前。

晟晟抬起头，正对上张睿的双眼。晟晟心里打了个突，“你……你进来干吗？”

“修电闸。”他回答，拿过她手上那支蜡烛，点了起来。晟晟搬过椅子，没好气地推开他，“行了张医生，怎么敢让你操心，修电闸修水管这种事，我也很在行。”

“看你这一身酒气，还不赶紧下来——”张睿伸手拉住她，却不提防晟晟一个没踩稳，身子一歪，正好被他这么一拉——“啊呀！”

扑通！哐当！

“你干吗！”“没事吧？”椅子翻了，两个人跌成一团，蜡烛飞到了墙上去，倏地熄灭。张睿本能地接了晟晟一下，可是仓促间哪里接得住，直接被她连人带椅地砸到地上来，幸好还是背部先着地，不然真会脑震荡。

黑暗里，两个人有片刻反应不过来的寂静。

“呵，呵呵……”呆了半晌，晟晟忽然小声笑起来，笑得话都说不匀了，“叫你、叫你不要过来……你看……”

张睿却不出声，心头一阵跳，晟晟，晟晟就在他的怀里。

她摔得爬不起来，却不喊痛，只是一径地笑，他垫在她身子下面，只觉得她笑得身子都在轻轻地抖，语不成声，也不知道摔跤这件事，到底有什么好笑？她一定是醉了。

“每次跟你在一起，就会烧糊了东西……还有上次那个鳝鱼羹……”她勉强地止住笑，自言自语，也不知道说些什么。

“晟晟。”张睿轻轻叹口气，揽住她，撑起身子，“你醉了。”

“哦。”她老实地回答。这次，这次是真的。她的手跟脚已经开始不听使唤，好像踩在棉花堆里，只有神志是清醒的。

黑暗里，想起他怎样一圈一圈，解下她脸上的纱布，想起灯影底下，他那么好看的眉和眼。

其实她不是没见过比他好看的男人，甚至在第一次刚刚看见他的时候，还觉得他真的很落拓。他对她，也绝对不是最温柔。他纵然聪明，那也只不过用在手术台上。真想不出，到底是为什么，就在那一刻，就因为那一眼，她的心，忽然为之一倾。

“你今天，记不记得刮胡子？”她伸手摸索他的脸。听见自己的声音，轻轻在两个人之间狭小的空隙里飘荡。

今天，他一定是刮过胡子的，因为她闻见他身上剃须水的味道，而且就是她买的那一款，蓝色瓶子的阿迪达斯。不是不知道，自己在自欺欺人地找借口，也不是不知道，这个借口实在烂得很，但是没有办法，她已经管不住自己这只手。太想念，太渴望，太想摸一摸他温暖的脸。熟悉的轮廓，陌生的触感。

“晟晟……”张睿一震，她的手在他脸上，轻轻从鬓边，到额角，再下来，顺着鼻梁触过唇角，柔软细腻，轻若羽毛，手心里依稀还带着一丝温软的凤梨酥的香气，就好像当初，她偷偷把纸包里的凤梨酥，硬塞进他的口袋里。

这回她在烤箱里烤着的点心，一定又是凤梨酥。

怦，怦，怦。他的心跳和着她的心跳，一样急促一样温柔。张睿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她近在咫尺的模糊轮廓，一定是他看花了眼，在这样的漆黑里，也仿佛看见她晶莹的眸光。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揽住她的那边手臂，越来越使不出力气，好像那半边身子，都一阵一阵地酥麻，隔着她的衣衫，触到她柔软的身体，热流缓缓沿着指尖蜿蜒地爬了上来，一直蹿到了胸口。

张睿忍不住咬紧了牙关，血管里的血液一波一波地澎湃奔突，似熟悉又似陌生的欲望陡然被点燃，转眼之间，就成了燎原的火，整个身体都突然紧绷地炙痛起来。

不行，不行，他怎么能对晟晟有反应？！

可是，耳边听见她轻轻的一声叹息。她的手从他脸上移到他的胸口，紧贴着他激烈的心跳；熟悉的暗暗幽香，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一直到他面前零点一厘米，忽然停住。

淡淡酒气，淡淡的香，空气里诱惑的气息，浓得快叫人窒息。张睿的呼吸都几乎停止，等一等，先等一等……可是，来不及阻止自己，就在这一刻，他蓦然低头，吻上了零点一厘米之外，她的双唇。

出乎意料的柔软，从来没有想到的温软和芬芳。只一触，胸口就是一悸，汹涌的欲望，闪电一般贯穿下来，他蓦然箍紧了双臂。

晟晟的手压在他肩下，像溺水的人抓到浮木一般，紧紧攥住他的毛衣。醉了，真的是醉了，已经分不清自己是在做什么，分不清心里是甜蜜还是酸楚，只有他，是她所有渴望的焦点，等了那么久、那么久的他的怀抱！

张睿的呼吸那么粗重，烫得她炙痛，他的双臂越箍越紧，可是他并没有察觉，心动如狂潮，转眼间冲破了岸堤，一浪接着一浪地涌上来，不知道是谁席卷着谁，在浪尖的漩涡里沉沦——

“砰砰砰——”

寂静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传来遥远的巨响，张睿停了一停。可是神志还漂浮在半空里，一时之间，分不清是什么在响，只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

“砰、砰！”敲门声继续响起来，外面是宋英勋疑惑的声音，“张睿！晟晟！你们没事吧？”

张睿一个激灵，猝然坐了起来。他——他在干什么？！

晟晟还没有回过神来，迷糊间低语：“什么声音？”

张睿一把抱起她，摸到身边的椅子，把她放了上去，“喀”的一声轻响，不知脚底下踩到了什么，弯腰一摸却是刚才那只打火机。本能地捡起来打亮，火光摇曳地一跳，他也在这一瞬间重重地一震，蓦然清醒——晟晟！他居然，占了晟晟的便宜！

张睿的头一阵晕。

一定是他出了毛病，刚才到底怎么了，明明就是一直克制着的……

“张睿！”宋英勋听不见他们回答，越发急了，刚才好像听见里面什么东西掉下地的声音，可是过来一看，怎么又什么都听不见了？

张睿来不及多想，先拉开了门，“电闸……坏了……”真要命，他居然有点口吃起来。

好在外面也是黑的，宋英勋也看不见他的脸色，听见他回答，也放下心来，“先点个火再修嘛，要不要我帮忙？”

“不用！不用。”张睿哪敢让他进来？抬手擦了一把额上的汗，这死胖子还真会挑时候！早知道有今天，当初干吗那么多事，深更半夜的赶回医院帮他开刀，随便让他死到哪里都成啊。

宋英勋前脚刚走，张睿就点亮手里攥着的打火机，在墙脚底下找到刚才那根蜡烛，好不容易才点燃，手一直在轻轻打着颤。蜡烛融化的油滴上手背，也顾不得擦一擦，先俯下身去看晟晟。

她没事吧？有没有摔着哪里？有没有被他吓着了？

烛光摇曳，照着晟晟星光一样温柔的眼睛。她的神情是从来没见过的，嫣红如酒。

“晟晟……”他叫了她一声，“你怎么样？”

她只是微笑一下，不说话，眼神好像找不到焦点。

张睿汗都下来了，看她这样子，一定是被他吓傻了，“我不是……不是故意的，刚才……一定是喝多了。”他开始强为自己找理由，一定要解释，即便是语无伦次也要解释，“我没有那个意思，真的，你不要误会……你怎么不说话？生气了？”

晟晟的神色逐渐迷惑起来，他在说什么东西？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深情款款地在她耳边说“我爱你”吗？

“其实今天我来的时候，就是为了把支票送过来，谁知道会喝酒，还停电……”张睿被她古怪的眼神看得心里越发没底，手上的蜡烛又一滴蜡油滴下来，烫得他一痛，可是哼也不敢哼一声，他活该！居然无耻成这个样子——喝酒又怎么样？停电又怎么样？连他自己都觉得这种借口实在荒谬，难道喝了酒停了电，就可以把人家抱在怀里强吻？“不是，我的意思是说，都是我的错，你……可不可以，就当今天晚上，什么事也没发生？”

这辈子，他真从来没试过这么慌这么惭愧，只怕从今天开始，在晟晟眼里，他就得挂上一只“色狼”的牌子。可是，刚才，他真的就只是一时意乱情迷，身不由己，她明白不明白？！

晟晟逐渐清醒过来。寒意慢慢沿着脊背往上爬，什么，他说什么？

喝多了？不是故意的？当作一切没发生？！

“张睿！”她终于忍无可忍地爆发了，“我真是够了！你再敢多说一句，信不信我立刻让你变成哑巴？”

张睿一呆。她居然气成这个样子，这下完了，祸闯大了。

晟晟扶着椅子站起来，掉头往外走，趁她的心脏病还没发，赶紧离开这头猪是惟一的办法。

“晟晟——”张睿一急，伸手拉住她，“你先听我解释。”

晟晟本来就酒意没消，站不太稳，被他这么一拉，差点又扑进他怀里。转了转晕沉的脑袋，她一手拽起张睿胸口的衣襟，想要拿出所有的粗口话劈头痛骂他，却偏偏使不出半分力气，只盯着他熟悉的浅灰色毛衣上那三粒米色纽扣，心里又是酸，又是苦，终于叹了口气，“张睿……我，认输。”

这男人，这笨蛋，她已经这样的表白，这样的厚着脸皮引诱他，连佛跳墙这样的压箱底绝活都使了出来，她实在不知道还能有什么办法，赢取他的心。真是——黔、驴、技、穷。

“你认什么输？”张睿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的脸，揣摩她的神色，不知道她莫名其妙说这么一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晟晟再次挫败地垮下肩膀。

“我是说……”她从牙缝里硬生生地迸出几个字，“刚才，我不是因为喝醉酒。”

张睿一怔，晟晟已经甩开他的手，掉头出门。

她还说她没醉？连路都走不稳，两只脚绊来绊去。张睿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又一滴蜡油滴下来，他的手一震，她说……刚才，不是因为喝醉酒？那是什么意思？那是不是、是不是就表示……张睿猝然屏住了呼吸。

不会吧，这种事情就连想也不应该想，难道晟晟也有一点——喜欢他？！

——第七章完

第八章

“丽颖……”

张睿手里的笔，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桌面，“你先等一等再忙。”

丽颖爱搭不理地回头，“什么事啊，老板？”

“你那什么态度，”张睿不满，“这两天我又没叫你跟陆陆来加班。”他顿了顿，终于好不容易开始试探，“你……你也是女人，对吧。”

丽颖翻了一个白眼，难道他忽然发现她是个男人？

“那么通常，在什么情况下，一个女人，会允许一个男人……”张睿尴尬地说不出口，“这么说吧，如果换做是你，如果有人在你喝醉酒的时候，占了你的便宜，你会怎么样？”

丽颖愕然，“那还不一个大耳刮子扇过去？喊非礼！报警！哼，是可忍，孰不可忍？”

张睿汗下。连丽颖这么好的脾气，也说这样的话，那晟晟还不早晚阉了他？！

“那再如果——”他定了定神，“万一你心里也喜欢他，然后发生了这种事，又怎么样？”

“那就……有情人终成眷属啦。”丽颖一头雾水，“睿，你不是出了什么毛病吧，怎么问这种蠢问题？”

张睿讪讪然，支吾了一下，终于还是不屈不挠地问下去：“现在又假设，有一个人，男人，他跟你一向是很好的朋友，忽然有一天，在完全意外的情况下，他占了你的便宜。你既没有给他耳光，也没报警，可是第二天你一声不响失踪了，这又是为什么？”

可怜的丽颖一个头，变成两个大，“你能不能不要拿我打这种比喻？到底是谁跟谁啊？”

“唉。”张睿颓然靠近椅子里。这叫他怎么说得出口！那杀千刀的色狼，就是他张睿，而那个被欺凌的弱女子，就是她的死党，李晟？丽颖不撕了他才怪。

两天了，对面那扇白色格子门被他从早晨盯到晚上，却一直不见人，只有一只“休息中”的牌子，孤零零地挂在那里。

晟晟到底又跑哪去了？不要再玩了，再找不见她的人，他一定会死于精神崩溃。

“你们两个，说什么呢？都闲着不干活。”陆陆从外面进来，看一眼张睿，“有人好像在郁闷啊。”

“不知道他这两天都是怎么回事。”丽颖收拾着**盒子，“睿，你打起精神来好不好，下午还有一台手术，对了，你在报纸上打广告找助手跟护士，他们也是下午面试。”

“就不能推一推吗？”张睿烦躁地站了起来。

“人命关天，老大。你到底是不是第一天在这行混，这么草菅人命的话，你也说得出来？”一边的陆陆忍不住回头，“你是欠了高利贷还是怎么的，这么心不在焉。”

“晟晟……不见了。”张睿又往窗子对面的佛跳墙看了一眼。

“那有什么稀奇，也许她做得累了，休息个三两天，不行吗？”陆陆叹口气，“睿，你是怎么了，这两天就为了这个心神不定？”

“不是这么简单……”张睿语塞，他说什么，他哪敢说晟晟失踪的真正原因。

丽颖心里一动，刚才他还问了那么一堆不着边际的问题，该不会是他跟晟晟……正要开口问他，却听见门口“叮——”的一声，有人按铃。

丽颖和陆陆一起回过头，“请进！”

张睿负着手站在窗前，怎么办，怎么办？这件事到底要怎么挽回？没错，他喜欢晟晟这的确没错，可是也用不着这么暴力吧，一上来就……

等等，怎么回事，后面这么安静？丽颖陆陆都不去招呼病人，在干吗？

他蓦然转过身，是不是——晟晟来了？！

可刚回头，一团艳光就映入他眼帘，不是晟晟。精致的黑色低领蕾丝小衫，层层叠叠流花瀑彩的沙龙裙子，镶满珍珠的包包……居然是钟采！贵气逼人来的钟采。

钟采正在对他微笑，恰到好处的笑容，温婉一如当年。

张睿一怔，上次晟晟跟她闹了别扭之后，就再也没见过钟采的面，她这次突然找上诊所，又有什么事？

“张睿，我有话想跟你说。”钟采走进来，轻轻关上门，她还是这样的优雅。张睿不禁分神，晟晟就不同，她关门都是用脚的，因为她手里总是有零食，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零食。

其实从医生的角度看，这不算一项好习惯，但晟晟屡教不改，她就总有本事颠倒黑白、指鹿为马地跟他抬杠。

“张睿？”钟采犹疑地看着他，他在想什么？

“你别在意，”丽颖摇头一笑，“这两天他一直就这个样子，症状时轻时重。”

陆陆拉了她一下，使个眼色，“钟采不是说有话跟睿商量吗，咱们出去买盒饭。”丽颖会意，跟陆陆一起走出去。唉，晟晟到底跑到哪里逍遥去了，人家都找上门踢场子了！

张睿在钟采对面坐下来，隔着桌子，抬眼看着她的脸。妆容明丽，无可挑剔，却让他觉得陌生的脸孔。

“张睿，我是来跟你解释，上一次的事。”钟采开了口，“那天其实我是喝了一点酒，所以不是很冷静……我误会那位李小姐是你的女朋友，结果还惹得你们起了冲突，真是抱歉。”

张睿没说什么，摸出一根烟，随手点上。

是钟采的误会吗？真的就只是误会吗？他想起那天，晟晟喝酒的时候说过的话——我到底是你的什么人呢，张睿？病人、房客还是家务助理？又或者是搭档？红颜知己？狗头军师？

他还真的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只是，在他的心里，她是极之重要、重要到不可或缺的一个人，从来没有一个人，让他这么强烈这么清楚地意识到这一点。

“咳！”钟采轻轻咳嗽一声，拉回他的思绪。张睿看见她的眉头已经蹙了起来，“你是不是在听我说话？”

“对不起。”张睿坐直了一点。

“你知道我以前是从来不碰酒的。”钟采说。

“哦。”张睿点点头，那是自然，钟采的礼仪教养一向无可挑剔，没有任何不良恶习，但是晟晟……他再次打断自己的走神，不要再想了，晟晟晟晟，这样下去还了得？

“你不想知道，现在我怎么会开始喝酒的？”钟采问，神色间渐渐流露一丝落寞。

“为什么？”张睿吸了一口烟，弹一弹烟灰。忽然觉得有点滑稽，已经这么久没坐下来跟钟采说话了，忽然之间想不出说什么才好。她的生活，他全然陌生；就算她有心事，他又能帮上什么忙？今时今日，以罗家女主人的身份地位，她还有什么是得不到、做不到的，需要他来解决问题？

或许就在不久之前，他还一直隐隐期望，钟采有一天会重新出现在自己面前。但是现在……张睿忍不住摇头，带出淡淡一丝自嘲的笑，他们已经根本回不到从前。她不能，他也一样。

钟采静静地凝视着张睿的脸，终于叹了一口气。他变了。那么漫不经心的一笑。

“你现在……一个人？”她问，“过得好不好？”

“还行。”张睿没说什么，“倒是你，好像有什么问题？”

“张睿，如果……”钟采咬了咬嘴唇，“我是说，如果，我们之间还有可能的话，会不会有机会重新开始？”

张睿不提防她居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不禁一怔，她什么意思？重新开始？

“我知道，当初我那么一走，你心里一直还在怪我吧。”钟采慢慢低下头，“可是你也知道，我去做空姐，也是不得已……当时医院里情形那么乱。接下来的很多事，都身不由己，忽然一下子，看到这个世界上，人和人是这么的不同——有人可以坐在头等舱里颐指气使，有人只买得起打折的机票；有人辛苦存钱好几年就只为了买一只戒指，又有人几十万上百万的首饰只戴一次就扔进抽屉里……”

张睿深深地看她一眼。

这是第一次，她开口向他解释当年那个选择。钱是重要的，他明白，事关生计，甚至人情冷暖。他也从来没有认为，这件事是钟采的错。

感情有什么对和错？只分聚和散。

“罗兆佳就是那个时候，在飞机上认识我的。”钟采继续说，声音渐低渐惘，“他很下功夫追我，闹得整个公司都知道，有一阵子，我飞哪里，他就跟去哪里，天天一束花送上来，还有各种各样的礼物。”

张睿有两秒钟分神。记忆忽然闪回那日在露台上，跟晟晟一边聊天一边喝着啤酒，她笑着对他说：“泡妞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事……现在哪还有人送花送钻石？那都是应景的东西，天天送花太俗气，送钻石又市侩，再说除了暴发户，哪有谁一见面就掏颗钻石出来的？你要知道她在想什么、她想要什么，然后想尽办法不择手段地满足她！”

那么晟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她心里，想要什么？

张睿沉默地靠近椅子里。当时不觉得，只当她说着玩，可现在想起她的话，心里头真是滋味纷乱。

“……然后他就帮我买下那层店面，经营米兰一只牌子的女装，其实也无所谓赔或赚，找点事情做而已。”钟采还在说着她的话题，“可是不知道怎么了，我越来越怀念以前在中心医院里的那段日子……逛街也总会逛腻，买东西也总会买够，钱这东西，真是也没什么用处……其实当初我不过是赌气，想证明自己可以过得比别人都好，只要我想，就可以得到。但是张睿，我越来越不明白了，到底我想要的是什么？我一天比一天的不快乐。”

她说到这里，怔怔看着张睿的脸，神色逐渐迷惘，“张睿，我真的……很想念你。”

张睿按熄了手里的烟头。平静，居然是这样的平静，听见钟采这样的一句话，他居然感觉不到欢喜和震动。

这一刻，他心里忽然明镜一般的透彻清楚。

“钟采。”他看着面前钟采的眼睛，“有时候感情也就像一杯水，放久了，就会凉，其实你要的只不过是快乐而已，不是我。”

“可是——”钟采呆住了，以前的快乐，紫藤架下的初遇，他下雨天用外套包裹她的温暖，他看着她微笑的那种眼神……都不见了？再也找不回来了？不可能，怎么可能，他是她的，就算离开他，那也是因为知道，没有人能代替他心里，她的那个位置。

错了错了，她忍不住地心慌起来，一定是哪里出了错，张睿明明一直都是喜欢她的！不是只要回头，就可以回到他身边吗？不是这样吗？

钟采猝然站了起来，几乎带翻了椅子，“这就是你给我的答案？”

“对不起。”张睿能说的就只有这三个字。

“我不会再跟你第二次说这种话，你回答之前，可不可以想清楚？”钟采脸色慢慢变得苍白，“我今天是鼓足了勇气才到这里来的，因为，罗兆佳向我求婚了。要是今天不说，以后都没有机会再说了。”张睿的语气很淡定：“做罗兆佳夫人，对你来说，也是件好事。地位，荣耀，钱，什么都不缺。”他看了一眼钟采，“你不会是想要拒绝他吧？”

钟采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是，罗兆佳终于求婚了，本来这是她努力的终点，可是，在到达的那一刻，丝毫感觉不到胜利的欢喜。多么可笑，应该怎么形容，她现在的心情？她未来的丈夫，是带着财产公证书向她求婚的。

财产公证书。公证的内容是：如果有一天，她不贞，或者要离婚，那么自动放弃财产分割权。

原来这世界上，真的没有白吃的午餐。张睿说得对，就算是这样的侮辱，她也不能不接受，因为那公证书的背后，还有别人艳羡的财富，地位，荣耀，一切的一切。

原以为只要回过头，就有退路可走，张睿总会等在那里的。可是没有。她回了头，才发现，自己已经失去了这个男人。

“张睿，你已经爱上了别人？”她凝视他的脸，难以置信。

张睿沉默了很久，终于听见自己的回答：“是。”在这之前，他或许还不能确定，不能相信，直到钟采回来的这一刻，才看清楚自己的心意。为什么坐卧不宁？为什么心乱如麻？只不过是因为他爱上了一个人。爱上那个，从来都不听话又凶巴巴，爱吃零食热爱八卦，总是挑剔得他一无是处，抬起杠来天下无敌，却会花费三天工夫，为他炖一盅佛跳墙的李晟。

钟采退后一步，嘴唇上失去了血色。他承认了。

失去他，就是她当年那个选择，所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明白了。”她点点头，声音幽冷，“既然是这样，我还是安心地做我的罗兆佳夫人就好了。”

张睿蹙起眉，“听我一句话，钟采，他只是给你钱的话，你永远不可能快乐。人总是需要被爱被重视，结婚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你这算是关心我吗？”钟采忽然笑了，“谢谢。”　　她语气讽刺，怎么能不讽刺？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不嫁罗兆佳，她还有别的选择吗？对，张睿说得对，她要的已经不是钱，她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注视，一个温暖的拥抱，一个男人的信任……可是这些东西，在哪里？

如果失去张睿，已经是不可挽回的事情，那么至少，她还可以抓住钱。她总不能傻到放弃一切，一无所有吧！

夜深了。

睡不着，张睿坐在窗台上抽烟。这扇窗子直通露台，晟晟那株很宝贝的龟背竹，正在夜色里孤单地伫立。

这个城市的浮华，在夜深时分尤其张扬，街灯霓虹闪烁如星河，流光溢彩的街头，偶尔见到三三两两带醉夜归的人影。

真的很渴望，见到晟晟的脸。

凉风穿过窗子，一阵阵地吹进来，烟灰掉在他白色衬衫上，他也懒得掸一掸。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诊所天天爆满，新来的助手跟护士还都不大上道，从早到晚，忙得焦头烂额。电话就放在胸口贴身的口袋里，睡觉的时候都不敢关机，只要一响就掏出来看，指望屏幕上出现晟晟的号码。

可是没有。除了求诊的电话，就是宋英勋死缠烂打地要他合伙。他现在哪有什么心思，跟他谈这种事？每隔一两个钟头，给晟晟拨过去，但是她一直关着机。

晚上睡一阵，醒一阵，总疑心门外有人按铃，怕是她忽然跑回来了。

烟越抽越凶了，可是渐渐地又觉得一阵一阵地胃痛，不知道又是哪一顿饭忘了吃，懒得想。晟晟把他的胃口养得太刁了。

夜色阑珊，远远的灯火通明，他想见的那个人，不知道在这夜空下的哪一个角落。她在做什么？身边可有人陪伴？她知不知道他等得这样心焦。

这一回，就连陆陆和丽颖都不知道晟晟的消息，她好像真的打算从他的生活里彻底消失。

指尖忽然一阵炙痛，张睿猛地一回神，不知道什么时候，烟都快烧到尽头了，烟头烫到了手指。按熄了烟头，张睿顺手去摸旁边的烟盒，点着了打火机，才发现烟盒是空的。没了？怎么这么快，明明下午刚买的。

胃里的抽痛一阵压过一阵，烦。

楼下有24小时便利店，张睿拿过搭在椅背上的外套，摸摸兜里还有零钱，下去买盒烟。

下了楼，刚一出电梯，物业处值夜班的丁叔跟他打招呼:“这么晚了还没睡？”

“买烟。”张睿随口答。

“对了，最近怎么不见晟晟？”丁叔追问一句，“我老婆整天地念叨她做的芝麻串烧。”

张睿心里好像揉进一把沙子。最近怎么不见晟晟？他也很想知道为什么。

“小两口吵架啦？”丁叔看出他脸色不对。

“我们不是……”张睿不得不澄清一下，“晟晟就是在我这里借住几天。”

“还不好意思承认，我人老眼不老，这点事还看不出来？晟晟那丫头，瞎子也看得出来她喜欢你，不然人家一个小姑娘，干吗费那么多精神，每天变着花样给你做好吃的？人家又不是你雇来的保姆。”

张睿哑然。晟晟喜欢她？晟晟居然喜欢他？！连丁叔出来了，而他居然不知道！

这样等下去，实在不是办法。明天就关了诊所去找她。她的佛跳墙要休息，挂个牌子就休息了，他为什么不可以？一直都觉得做男人，工作第一，可是男人也一样是人，忍耐也总有个限度！

走到便利店门口，一个年轻的女店员正在里面打瞌睡。

张睿敲了敲柜台玻璃，“买烟。”

那店员抬起头，揉了揉眼睛，看见张睿，咦，这个人下午才刚刚来买过一盒烟的。她记得他，白色衬衫跟灯芯绒西装外套，短平头，看上去虽说有点落拓，不过长得真是好看……这种男人不会没人照顾他吧？看他一手还按着胃，胃痛啊？

“先生，对面有药店。”她好心地建议，“你看起来好像不大舒服。”

“谢谢。”张睿拿过烟，付了钱，一边拆着烟盒外面的包装纸，一边出了门。

那店员看着他背影，出门就左拐，回大厦那边去了，那药店明明就在对面！这么几步路都懒得走？真是……不会是失恋了吧。

大厦下面有个音乐喷泉，因为是晚上，音乐都关了，喷泉的水柱兀自在那里缓缓转动，张睿低着头没留神，水柱刚好朝他这边转过来，躲闪不及，沾了一身的水珠。怎么回事，大半夜了还不关掉就算了，哪有人这时候不睡觉，还在这里看喷泉的？

但是……眼神忽然有片刻凝住，喷泉下的台阶，真有人坐在那里，对着喷泉发呆。虽然只是隔着水柱的一个侧影，但是有说不出的眼熟，晟晟就爱这样双手抱着膝，窝在沙发上。

“晟晟！”他竟然不由自主地叫出了口。

那坐在台阶上的人影回过头，隔着纷扬的水珠，灯柱的光若隐若现，映着她错愕的脸……真的是晟晟？！

张睿刚刚点着的烟一个失手，掉在地上，不是他神经错乱眼花了吧？三更半夜的，晟晟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晟晟从台阶上跳了起来，手足失措，脸一下子烧红到耳根。早知道就不该来，万一碰到多尴尬！可是已经这么晚了，他应该是睡了才对，一向张睿的生活就好像闹钟那么准时。本来是发了誓，痛下决心要远离这只猪，就让这白痴自生自灭去好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了，管不住自己的脚，想念他，想到睡不着。莫名的烦躁，什么事情都做不下去，只能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煎饼。原本是打算出来走一走，谁知道，走着走着，就走到这里来了。

发了誓、又不遵守誓言，果然是有报应的，才刚坐下就被他逮到了！

“我……我经过而已！”她狼狈地解释。啊，真是没面子透了，发花痴，躲在这里偷窥人家私生活，还好死不死地被堵个正着。他怎么会从她身后出现？！

张睿走近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她涨红的脸。晟晟居然在这里！喷泉的水雾飘散在空中，沾湿了她的头发，她就像个小孩一样拙劣地说着谎；“真的、真的，就只是路过，看到这边的喷泉很漂亮，所以……”

“你……”张睿真是败给她了，三更半夜，她说她大老远跑来看喷泉！虽然以前她一直肆无忌惮地叫他白痴，还常常说他智商低下，但无论如何也低不到这种程度吧？

晟晟低下头，他看什么看？“我要回去了，再见——”她急着想逃。

“你给我回来！”张睿一把拉住她手臂，拖回自己面前。

“什么？”晟晟心虚地不敢抬头。

“今天你没喝酒吧？”张睿问。

喝酒？他干吗问这种不相干的话？晟晟下意识地闻了闻自己身上的味道，哪有一点酒味，他发什么神经，“没啊？”她抬起头，“你以为我这是跑来发酒疯？”

“那就好。”张睿说，如释重负。

晟晟还没明白过来，他已经轻轻用力，把她拥进了怀里。怦！晟晟的心蓦然蹦上喉咙口。

“你干吗？！”她脱口而出，却眼睁睁地看着他的脸，越来越低，越来越近，终于慢慢吻上她的唇。

唔……晟晟的大脑短暂地停了电。

他一手揽着她的肩，一手环抱她的腰，逐渐逐渐，拥抱越来越紧。可是他的吻，却是那么的那么的温柔，从来不能想象，这样轻轻的一吻，会有这样的温柔缠绵。

唇舌辗转地交缠，他什么都没说，顾不得说，可是，再多的话也比不上他的吻，叫人心醉。晟晟情不自禁地闭上了眼睛，一颗心，都好像化成了水。

远远地，便利店的店员正从门口探出头来张望——喷泉的水雾飞花般飘散，流离的光映着水雾下面两个深深相拥的人影。

那么温存那么美。

进电梯，出电梯，跌跌撞撞到了门口，这一路上，他牢牢地把她锁在自己怀里，一路热吻，沉醉忘我，晟晟几乎是挂在张睿身上被他拎进来的。

趁他掏钥匙开门的空隙，她总算找到机会喘口气，可是呼吸太紊乱，她说话上气不接下气：“等一等……我们这样，不、不好吧……”他都没征求她的原谅，都还没跟她表白，怎么可以就这样……

回答她的是“砰”一声！张睿重重地踢上了门。刚才在楼下，沾了水雾的半湿的衣服，紧紧贴在身上，阴冷潮湿，可是他的怀抱火一般炙烫，她简直就快要嵌进他怀里，只听见他在耳边温热急促的呼吸，自她颈后沿着背脊，一路酥麻下去。啊，怎么回事，就快爆炸，他的吻或轻或重辗转绵长，陌生的热流涨了又落翻涌不休。

如果没有背后紧紧锁住她的那条手臂，牢牢圈住她的腰，晟晟几乎怀疑自己站不稳，她的腿没出息不听使唤地发着抖。张睿捧住她后脑，强迫她的额贴上他额前，晟晟触到他的汗，模糊间，听见他喑哑地低语：“不准再离开我。”

他的声音低哑，几近颤抖，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渴望，烧痛了她的心。她无力回答，只是深深地、深深地抱紧了他。

离开他，怎么会离开他？费尽了心思，百折不挠，为的不过是教会他来爱上她。她熟悉他每个动作每个眼神，半夜里只要朦胧醒来就会想起他的脸，在她的眼里，还有谁的笑容比他更珍贵？

张睿的外套不知什么时候滑下地，隔着他的衬衫，晟晟触到他坚实的胸肌，正紧绷着炽热的力道，她的衬衫已经被褪落到肩膀，他猝然低下头，吻上她纤细的锁骨。晟晟惊喘，在他背后的一只手，情不自禁地紧紧抓住门把手。不行了，她的身体就要背叛她，一寸寸地化在他的掌心里，意识一阵一阵渐渐地模糊，算了吧，就随他，反正她心里想要的那个男人就是他……

“晟晟……”张睿低声叫她名字，“你到底有没有……喜欢我？”

“没……”晟晟浅促的呼吸在他耳边，听得他心里猛一紧，差点松了手。蓦然抬起头，却看见她嫣红的脸上，正慢慢晕开一个小小的酒窝，轻声接了下一句：“不是喜欢，是迷恋。”

“你——你耍我？！”张睿的脸色，从震惊到错愕再到喜悦，最后只剩下忿怒，短短两秒钟，神情不知道变了多少回。

真被她修理到快出毛病了！

晟晟从他身上滑下来，想跑，却腿一软，差点扑跌到地板上，幸好张睿眼疾手快一把揽住她，再不跟她废话，打横一抱，就往床上扔了过去。

“救命啊——”晟晟惊慌地笑嚷，手忙脚乱地扯过被子往身上围，眼看就要上演香艳火辣的春宫戏，门铃声却突然没命地响了起来，“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