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染兮与即墨的血汇入破缘石不见，然后打开一道铄白光芒。白鹤拿着破缘石站在那里，正等天机下一步指示，突然破缘石异样，震抖不已。
“白鹤师兄，怎么回事！”白鹤的仙术控制不住破缘石异样，于是染兮施法补救，这才稳住。
除了即墨蹲在一旁捂着手心疼，其他人都围在破缘石旁，见破缘石稳住之后了无生机，于是风叶幽幽说了一句，“会不会因为小墨儿，她的仙格自缺觉魂雀阴…”
众人一怔，转向蹲在地上哀嘤嘤的人，见染兮阴沉着脸过来，即墨还以为她又要划自己手掌，吓得后退。
染兮没有划她的手掌，而是将手扣于即墨额心间，原来她真的缺少一魂一魄。染兮蹙眉沉思，再一抬眼，便见一张青嫩无比，带着痞笑的脸往自己身上贴，“仙子姐姐，你好香！”
“你放肆！”染兮大怒，直接扬手甩过去。这巴掌如雷贯耳，打到每个人心中，更让即墨头顶冒星。

自九万年前，亲眼目睹那人身归混沌后，染兮的情绪从未有过今天这般波动。十六万岁的高龄，居然能被一个不足八千岁的幼娃调戏？
染兮欲拂袖离去，风叶赶紧拦下道歉，“上神息怒，上神息怒，我一定严加管教小徒！”
“蓬莱仙主对小徒如何管教，与我有甚关系？”染兮面色不悦，冷瞥了风叶一眼，然后回头又对白鹤说，“白鹤仙君，我希望天机府尽快找到破解之法，不然，我便杀了这小仙童来破此缘。”
染兮上神要杀一个小仙，易如反掌。她不将此事禀与天帝那，还与他们一起来蓬莱寻即墨，已是大大殊荣。
一边是染兮琉华，一边是蓬莱，灵宝天尊座下弟子，他们谁都得罪不起！若因天机府失误无能，挑起双方不满，到时天帝震怒，后果不堪设想！
染兮的眼神扫过他们每一位，红狸早就吓的腿软，白鹤脸上的神情也绷不住了，风叶自知理亏也默默无言。
只有即墨，捂着自己红肿的脸，费了好些力气，才从地上爬起来。一抹嘴角，居然流血了，这时她也怒了，岂会让染兮轻易离开？于是快快施法，启动前方竹阵。
“小墨儿，快住手！”风叶大惊，他想拦住即墨，没承想这丫头遁入地面不见，在竹林破土而出，拿一把翠竹当武器，就开始偷袭。
区区道行也敢在上神面前卖弄？不得不说，红狸挺佩服她的勇气，若不是这小仙童爱调戏仙子，不，像白鹤师兄这样的仙男也调戏，红狸还是很愿意与她做朋友。
染兮就这么轻轻一挥袖，即墨就被灵力悬困半空，动弹不得。面对站在那，高上冷漠，任谁也不放眼里的上神，即墨不服，张嘴就讽刺。
“一没姿色，二没长相，长得丑脾气还不小，本事大灵术高有什么用？就知欺负小辈，算什么上神！几万年的修行，就修出来这觉悟？”
“我看你是真的活的不耐烦了！”染兮银牙半咬，每个字都似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灵力也在这刻宣泄。

即使即墨悬浮半空，也觉察灵力带来的震荡。河里那些鲤鱼小虾，早就受不了冲击而逃跑了，整片竹林唰唰作响。
即墨再低头瞧看染兮，她还是那身素蓝华裳，端庄沉稳站在那里，只不过周身赤芒浑郁邪煞，气温连同那张倾颜容华，也降到冰点，让人不寒而栗。
突然一道赤蓝光泽从染兮袖间飞出，直朝即墨斩杀，她吓得急闭眼。半晌，风过无声，叶划无痕，空气也不震荡了。
即墨悄悄睁开眼，只见一袭黑裳挡于她面前，而那把浑聚赤蓝灵芒，亦正亦邪刺寒无比的断尘剑，止于风叶眉心七寸处！
“噗！”风叶大吐鲜血，血染黑衣，在即墨面前凌空坠下，随之而来的咆哮声，也被剧烈轰然声淹没。
染兮暼了即墨一眼，毫不留情地化为一道灵芒飞出蓬莱。灵力收回，即墨周身禁制解除，等回头看到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风叶和翠竹尽毁的情景时，她脑袋一懵，傻怔住了。
断尘剑一出，赤芒剑气万物枯，若不是染兮及时收手，风叶定成断尘剑下亡魂！而这片翠竹，就当口无遮拦的代价！即墨方知自己犯下大错，自愿请去思过崖，面壁思过一百年。思过崖思过台，龙石一合，非一百年而不能出来。
一百年后，翠竹又现生机，虽不复从前，但司空说再过三百年，这片翠竹会如初。而风叶被断尘剑气所伤，休养生息三十年，才将伤势完全养好。
自这件事后，即墨的性子收敛许多，有时会呆呆望着这片翠竹，发愣许多时辰。后来风叶对她千叮嘱万嘱咐，千万不能随意调戏长的好看的女仙子，女子越好看，脾气越冲！

二十年后，即墨与染兮再次见面。红狸特来蓬莱通禀，说是天机仙人联合司命，寻到了破缘办法，于是即墨跟随红狸去天机府，司空不放心她，也一并去了。
染兮还是那袭素蓝华裳，步子沉稳且优雅，端的是娴静神态，唇边永远留一抹浅笑，看起来如此亲和。
但一想到她的身份，众仙望之却步，不敢轻易与之攀谈。真身是上古白泽神兽，又与轩辕凌音同修其宗，三生六界化魔成神第一位，这是众魔众仙都做不到的事情。
染兮跟随白鹤去往天机府，刚入府门，便远远望见一袭红衫，立于莲花云簇中央特别显眼。那姑娘似乎在追前面那只仙鹤，脚下生风，漾开一池子碧色水纹。
见染兮过来，站在水池旁看热闹笑不停的红狸急忙闭上嘴，招呼即墨回来。趁即墨回头的功夫，仙鹤衔着她的发带飞走了。
即墨一施法，眨眼的功夫就从莲花池来到红狸身旁。当时她披着散发，喘着急息，见红狸一脸拘谨，便随红狸目光看过去，正与染兮撞个正着。
“染兮上神。”即墨躬身抱拳恭敬行礼道。来之前，风叶对她千叮嘱万嘱咐，万不能再惹染兮上神生气，不然她掀了蓬莱，也是有可能的。

染兮一直以为，血滴子下凡历尘，元身会拥有此记忆而已。但听天机仙人说，她们同为女子，即墨又缺一魂一魄，所以情况特殊，需得她们三魂出元身，共历凡尘情劫，才可以破此缘，染兮就按耐不住了。
何止染兮按耐不住，即墨比她还按耐不住，拉着天机仙人极力辩解，“天机仙人，你是不是搞错了，我与染兮上神同为女子，怎么历情劫！”
为让天机仙人收回此想法，即墨还煽动染兮一起，“染兮上神，你定不愿和我一个小姑娘历情劫，对以后你找夫君，有大大影响呐！”
染兮没有应她的话，垂眸沉思。她喜欢的第一个人便是女子，得知即墨是女子，她倒没这么排斥。若让她三魂出窍，与一个男子共历三世情劫，她定不肯。
而现在这个情况…染兮神色复杂地看了看眼前急切的姑娘，长相清秀稚气未脱，清灵活泼心思单纯，虽一百年前误认为她是男子而调戏自己，闹了不愉快，但还算有胆魄。
即墨见染兮看自己的目光不对，急忙捂着衣襟后退，露出惊恐，“染，染兮上神，你不会真的，好女色，看上我了吧！”
司空拍了一下她脑瓜，让她慎言，即墨只好乖乖闭嘴，退到一旁，听他们说话。
“染兮上神，我曾查阅上古卷轴，五十万年前，天机缘曾经出现过这样纰漏，把两个女子名字刻录一起，半个时辰后又消失不见。她们采用的便是三魂出窍，下凡历情劫的方式，来此破缘。”
听完天机仙人的解释，染兮暗暗思忖，又看了眼乖乖不动的即墨，这下可把即墨吓傻了。
“天机仙人，那古卷可有记载，后来这两位女子怎么样了？她们可破缘成功？”
天机仙人捋了捋胡须，然后气定神闲悠哉说道，“她们破缘成功，但，历劫归来后，她们成为仙侣了。”
“啊？”即墨直接张开大嘴巴惊讶，然后情绪波动特别大，直摆手摇头拒绝，“我绝对不能和染兮琉华成为仙侣，虽然她长的好看，但是她年纪大脾气差，这么难伺候的媳妇，我才不要呢！”

话未完，嘴巴就被司空捂上。即使被捂上，即墨也要讲完，于是她拼命挣扎，脑海里瞬间闪过自己一万种死法，急得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染兮看到即墨这个样子，直挑眉，她真的如此可怕？于是走近即墨，示意司空松开她。即墨未成年，个头只到染兮鼻尖，突然被染兮上神轻柔地抚脑袋，受宠若惊的即墨又呆了。
眼眸中的染兮弯着眉眼，勾着嘴唇，柔美的不可方物，特别是她轻柔的语气，如幽兰芳香，更惹即墨心晃荡。
“小仙童放宽心，我染兮琉华也不会寻一个年纪小灵力弱，性情如此聒噪之人当夫君。若我们破缘不成功，那我就让你成为断尘剑下亡灵，也不会让你找一个难伺候的媳妇。”
即墨在后半句中睁大眼睛，然后眼皮一沉，落入一个温暖的怀抱。她身子好软好香，舒服的好想抱着她，睡觉。
染兮看着怀中人环紧她脖子，又如同小兽般往颈窝里钻，摇头直无奈，“果然是个孩子。”
然后她看了一眼自己右掌心，淡淡翠竹光芒中央，睡卧两魂。这孩子元神为翠竹，竹本无心，无心则无伤，无伤则不倒，则随心自在亦。
但即墨修有心，不知两世情劫归来，她能否再随心自在。染兮轻轻一叹，将两魂递于天机仙人，“天机仙人，请吧。”

7
与红狸告别后，染兮踩着祥云前往九重天云霄神殿，与天帝众神说一说焚霜琴，只是她对夜难溟的事片字未提。
染兮琉华虽远居避世，但天界众仙不敢忘她的存在。这次焚霜琴出世，为平神魔两界之稳定，众生之安宁，于情于理也要飞上九重天，将焚霜琴的情况告知天帝。
得知焚霜琴被下禁锢，成为一张废琴，天帝决定，焚霜琴交由染兮，毕竟她是轩辕凌音生前最亲近之人，交给她最妥帖。染兮出云霄神殿后，便化灵芒飞出九重天，前往冥界。
若想过冥界，先过狱寒门，它是天界与冥界分界处，无任何界管辖。别看狱寒门地幅小，却是六界最秽杂的地方，集聚妖魔鬼怪神仙亡灵，魑魅魍魉，现实与谎言。
见一道赤蓝灵芒从黑夜上空划过，阴影下的黑影，露出一丝邪恶笑容。
天界处九重天，掌管三生之生。冥界处九幽渊，掌管三生之死。一道灵芒化身走出，染兮抬眼看了看面前这座高门，上刻’暮冥’，推开这扇门，料是上神也觉寒意刺骨。
冥界暗无天日，几百万年不曾透一丝阳光，整界以’婳伤珠’视眼前之物，婳伤珠有光无温，所以冥界之人生就冰寒。打开暮冥门，踏上黄泉路，幽幽三途河，盛开千年不败彼岸花，不喜不悲红似血，亡灵之下有魂魄。
走完黄泉路便是忘川河，河水血黄淹孤魂野鬼，它们在河底不断哀嚎叫嚣，掀起河面滚滚，扑鼻便是血气腥味。每次闻之，染兮都会忍不住蹙眉掩鼻，这次也不例外。

忘川河载满尘世间太多悲伤痛苦，非冥界之人，必乘忘川船才能过去。染兮站在河岸等候，不一会儿远处青雾里亮起一簇火苗，船身隐隐凸现。
忘川船与凡间船只无异，上挂一盏幽魂灯照明，船家是位披蓑戴笠的老翁，见染兮模样，老翁微微一怔，然后恭敬行礼，“老朽有眼无珠，当年竟不识染兮上神。”
这老翁身处忘川河几十万年，每日都载灵魂亡魄，早已看透尘世一切。
“当年两魂出元身历尘世情劫，老翁不识我，也情有可原，无需挂怀。”
染兮上船后，老翁划动船桨，闻到仙人之味，忘川河中的声音叫嚣的更加猖獗放肆。染兮镇定自若站在船头，那股腥风反而适应了。
渡完忘川河，再上奈何桥。染兮这次来，便是要找孟婆，讨一碗孟婆汤。凡人喝下孟婆汤，忘却尘世烟云投胎转世，而神仙喝下孟婆汤，则会把在凡世经历的一切统统忘掉。
凡胎肉眼只见孟婆是位老妪，而仙人中的孟婆却是一位妙然柔骨的成熟女子。
当孟婆将孟婆汤端至染兮面前，却笑问，“若忘尘世缘，染兮上神为何不与她一起忘了？偏偏要自己独留这份记忆？”
染兮手一抖，漾出几滴汤水，半晌才答，“两世尘缘太苦，皆是我对不住她。她尚幼，应是随心自在的年纪。”

孟婆笑而不应，将染兮所有的表情都看在眼里，然后轻轻叙述，“我守奈何桥数万年，见过尘世太多感情。不过一个女子为了同一个女子，两次要跳忘川河，这种事倒是第一次见。
若染兮上神真念她年幼，放由她随心自在，为何两千多年前，只让她饮下三杯无忧水，却不让她喝下孟婆汤呢？”
染兮眯着眼睛，望那滚烫的血黄之水，那驻满鬼煞蛇虫的水面，实在不敢想，一个活生生的仙人之魂掉进去，是怎样的后果！
一定会被底下那些东西，贪婪撕扯，吞噬的一干二净。一魂湮灭，修为全失。二魂湮灭，元神重创。三魂湮灭，身归羽化。
染兮没有回答孟婆的话，道谢后便匆匆离开。只是没想到，走完黄泉路，推开暮冥门，有一人正站前方等她。
那人背对染兮而立，浑煞之气不掩，犹如从地狱走出的修罗。夜难溟！染兮眸心一缩，紧紧盯着对方，转身。
夜难溟抬起头，额前碎发扫荡下的那双眼睛，幽蓝邪佞。她看着站在对面，神人之姿的染兮，忽而笑了。染兮注视着夜难溟，蹁跹移步，边走边将黑袍褪下。
黑袍落地，夜难溟内里只披一件薄如蝉翼的素白纱衣，曲线青涩勾勒无余，身形削瘦孱弱，楚楚怜人。冽风中，墨发全散肆意张扬，魅眼无骨笑声妖媚。

她赤着足，朝染兮走近。然后伸出玉臂，勾上染兮的脖子，红唇烈焰缓缓凑近她耳畔，轻语，“染儿，想不到我们这么快就见面了。我说过，我会来找你。”
夜难溟呼出的气息扑洒在染兮脖颈，炽热滚烫，然而染兮一脸冷漠不闻，特别是在听到这个称呼后，眼神更加阴郁。
染兮单臂一挥，直接撑开贴紧自己的夜难溟。本来夜难溟就伤势未愈，经不起这一力，她被重重打倒在地，猛吐鲜血，脸色瞬间煞白。
夜难溟怒了，仰起头质问，本是尖细又缠绵的口吻，此时变得低沉又暗哑，“同样的一张脸，为何即墨碰得，我就碰不得？”
肌肤如雪光娇嫩，眸若春水媚意荡漾，鼻子玲珑精致，丹唇微张鲜红艳丽，无时无刻都在散发着，勾人心魄的柔媚。
“是同样一张脸，但，长的不像。”染兮居高临下盯着她打量，半晌才淡淡启齿。
夜难溟唇角一动，摸着脸勾笑，“噢？那染儿说一说，哪里长的不像？”

眼前这个人似乎要使出浑身解数来引诱，染兮不仅不为所动，反而渐生厌恶，直接变化来一件长衫，遮住躺在地上，若隐若现的春光。
“你身俱妖气，无法回归元身，什么时候想通了，来九嶷山找我，届时我会剔净你身上的妖气，助你回归元身。”
见染兮从她眼前走过，夜难溟突然在后大喊，“染兮琉华！”染兮目光一凛，余光扫到背后之人裹衣站起。
此时，夜难溟身上媚意全无，取而代之的是冷酷无情，怒气膨胀，变得削刻。
“染兮琉华，你剔净我身上的妖气，是为了第三世情劫吧！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回归元身，我身上所有的特性，即墨都会拥有，到那时，夜难溟不再是夜难溟，即墨也不再是即墨！”最后一句，直接撞到染兮心底。
见染兮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夜难溟又变一副媚态，赤着脚走到染兮身后抱住她，脸颊贴紧染兮的背。
“染儿，有没有妖气又能如何？到最后，你还是要与我共历第三世情劫，这副身子，我早晚都要碰的。还有，难道你不想知道，我是在哪得到焚霜琴？又为焚霜琴下的什么禁锢？”
染兮化身灵芒直接跳出夜难溟禁锢，然后抓着她的胳膊拉近，声音虽不重，但警告意味分明，“无论第三世情劫，还是焚霜琴，我从未放在心上。你若再在我面前出言不逊，我不介意断尘剑下多一缕亡灵。”

染兮说完便甩开夜难溟的手臂，离开。夜难溟岂肯轻易让她走，于是化一团黑雾追上去，直到出了狱寒门，看到阳光，染兮才化身停下。
夜难溟没有黑袍遮身，加之有伤势，一碰到阳光就觉浑身刺痛，像要烧起来。见她顶着这张脸痛苦万分的样子，染兮终究软下心，以灵力为她筑起一层结界，阻拦阳光。
夜难溟欣喜，眼神中露出渴望，“你与即墨在凡尘那两世，我都知道。她是止尘，有静缘宠她。她是战玉，有楚言帮她。现在她是即墨，又有染兮上神护她。我也是她的一部分，为何你就不能施舍我一点爱呢？”
这张脸与即墨的一模一样，这双眸子也像极了即墨那双，但染兮从未见过，即墨放下自尊，哀求。
染兮看着夜难溟，有一丝动容，“第一世，我作为养她长大的师父，理应宠她。第二世，我作为她的合作者，理应帮她，如今我护她自有我的原因。至于你说的爱，我从未施舍过任何人。”

听完染兮的话，夜难溟哈哈大笑，却比哭还难看，“我忘了，你亦魔亦神，是魔就拥有冷血无情，是神就拥有自私虚伪！”夜难溟朝染兮大声吼道。
“静缘作为止尘的师父，打着’牺牲小我成全大我’的幌子，把止尘推入绝望，害她自缢。楚言利用战玉对她的真心，让战玉为她的心上人打天下，最后战死沙场。而你把即墨接回九嶷山修行，实际上也有目的吧！”
夜难溟的话彻底让染兮冷下脸，她云袖一挥，夜难溟倒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旧伤又添新伤，夜难溟最后无力站起，鲜血直冒，但她笑得更疯癫，“染兮琉华，我是即墨的觉魂，你敢杀我吗！我若湮灭，即墨必散一身修为，沦为凡人。”
放在云袖中的手浑聚灵力，可在夜难溟话罢，那股灵力消褪。染兮咬着牙关，像在克制自己的冲动，有愤怒，也有痛苦。
最后，染兮低吼，“你***！不准出现在我面前！不然我会真的，杀了你…”
夜难溟抹了一把血，颤巍巍站起，“染兮琉华，你无法接受我，就别对即墨动真感情，也别让即墨爱上你。倘若即墨真如眼前那般美好，又怎有我的存在！你至上高雅，心有慈悲，但在我看来，你不明情不知爱，永远解不了焚霜琴禁锢！”
夜难溟化为一团黑雾走了，还未撑到狱寒门，她便倒下了。不久后，来了一个人将她拾了去。

8
等染兮回到九嶷山，已至夕阳西下，光霞映照整座山脉都是红彤彤的。染兮心事重重，加之孟婆问她的那些，她的心思更沉了。
走在小径上，前方打斗声拉回垂首想事情的染兮。隔叶重影下，染兮看到一青一红，身姿巧然的两位少女。
染兮未打扰她们，而是站在那里观看起来。即墨手持一根翠竹，朝稳站那里的枫羽进攻，无论她移步换影的速度多么快，招式都会被枫羽一眼看穿，然后被对方反手打回来。
在染兮看来，即墨只是个汲取蓬莱仙气，道行不足一万年的小竹仙，灵力薄弱混杂，没有一招精通。风叶怎么不多教她些灵宝天尊座下的仙术呢？
眼看即墨要被枫羽打倒在地，染兮出手了。空中划来一道灵芒，托起欲摔在地上的即墨，枫羽顺着这道灵芒出现的方向看去，正见染兮从枫林走出，脸上挂着浅笑，徐徐而来。
这袭素蓝华裳，软柔柔照进即墨心里，她的心思瞬时活跃了，收起翠竹就迎上染兮，“前辈你回来了，事情可办妥了？”
眼前这位笑魇如花轻灵纯真，双眸干净明亮，虽与夜难溟有着同样面孔，但身上全无那种娇滴滴的柔媚，或阴厉狠诈。
染兮回神，盯着即墨喃喃自语，摇了摇头，“终究有差别。墨儿，你随我来。”

即墨虽不解，但也乖乖跟在染兮身后，朝枫林居走去，两人一直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染兮一如既往的宁静端庄，不过今日看起来格外肃严，甚至是冷漠。
枫林居是染兮的住所，九嶷山中唯一一个被枫羽禁止，即墨不能随意进来的地方。一入院便闻淡淡幽香，不是枫叶香，而是…竹清香！
九嶷山中处处可见枫树，没想到染兮所住的枫林居种有翠竹！枝繁叶茂，泽泽灵气，生长的十分好。
即墨有些惊奇，忍不住问染兮，“前辈，这些翠竹是谁种下的？”
“是我种的。”染兮回头答道，脸上未挂平时笑意，反而增有愁意，“墨儿，清心咒你背的如何了？”
“前辈，清心咒我已会背了，这几日闲来无事，顺便又把般若心经读了一遍。”
即墨以为自己会得到染兮的夸赞，但染兮只是淡淡点了点头，然后就让即墨将清心咒背与她听。背完之后，即墨问道，“前辈，我可有背错？”
“一字不差。”染兮只说了这四个字，然后引着即墨进竹屋。

即墨心里还在盘算让染兮应允自己什么条件，但看到染兮不对劲的神色，她只好闭口不提。
两人临窗对坐，中间隔了一张矮几，即墨发现，这屋子里的摆饰和器皿，都是用竹子制成的。
在她观察之际，染兮已沏好茶，推至她身边，“墨儿，此茶为’涩亭’，你尝尝如何？”
盛茶的器具也以竹制，茶本无色，但装在竹筒里，倒映一片清郁，茶香和着竹香，清香淡雅，好闻极了。
即墨捧着竹筒闻了好多会儿，这才玉脖一仰，将茶水一饮而尽，本该是满口生津的茶水，一入喉便涩苦非常，是一种让人忍不住作呕的苦。
即墨的小脸紧巴成一团，眼眶里直泛水光，当着染兮的面，捂着嘴吐起来，“前辈，这茶好苦…”
“是吗？”看到即墨这个样子，染兮方露一丝笑意，然后气定神闲地端来一杯品尝，“我觉得很甜，要不墨儿静下心，再试试？”
“啊？不试了不试了！”即墨连连摆手拒绝，“平时我都是喝竹叶青，甚少喝茶，比不上前辈的闲情雅致。”

染兮双手放在矮几下，正襟危坐正色道，“你品此茶为苦味，说明你的心太浮躁。修行便是修心，修心便先静心，墨儿可懂？”
“前辈说的我理解。司空曾说，修行道路艰远，最忌心浮气躁，一定要摒弃杂念，方能有始有终。”
染兮点了点头，笑道，“墨儿的觉悟很高，用起心来连背佛经都不在话下，以后的修为也定能高出我所预料的。”
看到染兮笑了，也夸赞她了，即墨心里绷紧的弦，终于松一松，“前辈，修行中若做到摒弃一切杂念，实属不易。你品此茶是甜的，是用了多长时间？想必这个过程，极其孤单吧。”
“孤单？”染兮微微皱了皱眉头，半晌才苦笑道，“修行之路确实孤单，而我也是历经许多年，才觉此茶为甜。想不到墨儿小小年纪，竟能参透这些？”
被染兮这么连数夸，即墨居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其实并非我参透，而是我一直觉得，神仙也罢妖魔也好，修行之路必定坎坷。若因一念之差投机取巧，那这一差，就决定了，你是神是魔…”
话未完，坐在对面的染兮脸色大变，错愕不安地盯着即墨看。染兮努力开口，却不料唇舌直颤，“这些话，你听谁说的…”
认识以来，染兮在即墨心中的形象多是沉稳温和，可这次她却因自己一句话失了仪态，当真是说错了话，惹了前辈。
即墨立马改口道歉，“对不起前辈，我没有听谁说，我瞎编的，你别当真…”

染兮紧紧盯着即墨，似乎想在即墨脸上寻找出什么，然而即墨被她盯的紧张不已，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即墨忽然有点后悔，来九嶷山。
良久，染兮才松懈目光，眸子蒙上一层忧伤，最后她端起茶水尝了尝，苦涩无比。看来，无论自己修行多少万年，那个人是跨不过了。
空气一时静下来，即墨更是坐立不安，正当她绞尽脑汁想自己要不要先开口，这时染兮说话了，她的头一直低着，双手紧握竹筒，看起来无助又忧伤。
“墨儿，你无需向我道歉，我从未怪过你。刚才那番话让我想起一位故友，所以，心生悲伤罢了。”
“这位故友，是前辈喜欢的人？”染兮抬起头，正见眼前这双晶莹剔透，稚气未脱的眼眸，然后她，点了点头。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都倒影彼此的面容，一个含俏含笑，一个忧伤沉重。忽然，即墨伸出手，覆在染兮手背上，紧紧捂着。
“能让前辈倾心喜欢的人，想必不凡，既然如此，想必那位故友也不愿看到前辈缅怀他时，心生悲伤。往后修行之路，前辈若觉孤单，那我就陪你观三生，看六界。”
染兮看着即墨，看着这张脸，脑海忽然涌现很多事。这双眸子流露的渴望，雀跃的喜欢，她都曾见识过，但到最后，她把这些一一负了，推向绝望。
染兮没有回答即墨的话，而是慌色抽出手，目光故意避开她。这让即墨有些不适，她左右权衡一遍，终于下定决心，开口。
“前辈，有一事我一定要向你解释清楚。初识时，我是喝了潺心醉，所以才和前辈开了玩笑。
前辈一定相信我，我是个懂规矩知风趣的小仙，在我心中，前辈就是我的长辈，就像娘亲，所以你千万不要对我的亲近当成不轨，而心生抵触。”
见即墨指天誓日说道，染兮本觉有些好笑，但听到即墨将她当成娘亲，她心底突然躁动，很拒绝自己在即墨心里是这样的存在。
“墨儿，从开五识算起，我虽十六万岁，但其实我化人身不过九万年，相当于凡间女子花信之年。按你们翠竹的年龄，你也快成年了，所以我不会有你这么大的孩子，你也不要把我当成娘亲看待。”染兮摩挲这筒面轻轻说道。

本来即墨还想说，’我在前辈眼里不是七八岁孩童吗？’，但看到染兮微微发红的耳尖，她便止住了。
即墨以为，染兮是因为没成过亲，没有过孩子，突然被一个人当成娘亲来看待，所以心里不适应而生害羞。
“好，那我不将前辈当成娘亲，而当成前辈。”即墨甜甜笑道，染兮这才放心。
气氛又陷入沉默，即墨觉得，染兮自从办事回来，一直恍神，莫非是事情办的不顺利？
染兮觉得，自从听到孟婆那席话，又碰到夜难溟，她无法再用正常心，面对即墨了。
三杯无忧水可忘爱恨情仇，但孟婆汤会把尘世间一切忘尽，即墨将不会再觉得，她在哪里见过她，到底该不该让即墨喝下？
即墨盯着染兮打量，染兮也盯着即墨思虑，两人就这么静静坐着，一动不动。
当她们同时回神，目光交汇在一起时，气氛又有微微异样。这次，还是染兮先瞥开眼睛的。

9
站在相行崖，可将九嶷之景尽收眼底。山峦起伏，峰脉之间仙雾缭绕，直通云间。群山尽红，红艳似火，枫叶铊红一地尘泥，处处弥漫枫香味，别有一番清爽。
瀑布临溪飞流，自有一座雕梁画栋，铮铮弦音便是从凉亭传出。仙子盘坐竹簟，青丝轻系，葇荑弄弦，音符自指尖流泻，让人闻之舒适。
一曲罢，余音还环山水间袅袅，旁边青衫少女睁开了眼，笑问弹琴的女子，“前辈，这首曲子真好听，叫什么名字？”
“此为幻音曲’择梦’，若注仙力弹之，可窥听琴人的心思，墨儿要不要学？”
“可窥听琴人的心思！”即墨惊讶得生要坐不稳，她看了看琴案上的琴，吞吞问道，“前辈，刚才你没，窥我心思吧！”
染兮侧头，笑意幽深几分，“墨儿怕我知晓你心思？”这一笑，当真玉树皎霜花，在即墨心底绽放。
一道灵芒从天际划过，飞势之猛，云雾里打滚自由穿梭，时隐时现，幻影速度之快，非肉眼可捕捉。
它时而化兽身，时而又化人形，那调皮又娇俏的模样，分明是个姑娘。姑娘透过云层看见那座山，脸上大喜，急忙纵身向下跳，却因未收住脚，撞到九嶷山护山结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