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破茧(gl)》BY 书自清

过几日后,林依下班回家,就见张裕成坐在客厅里抽烟,似乎有什么烦心事。林依没有去问,顾自洗手更衣下厨做饭。等到夫妻二人默默吃完晚饭,张裕成坐在沙发上一直等到林依洗澡出来,才嗫嚅着开口:

“我…这段时间去医院查过了,应该…不会有问题了…”

林依披散着一头湿漉漉的长发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他似乎被林依的目光逼入了绝境,将心一横说道:

“我妈,想我们尽快生个孩子…”

林依再次被压在了身下,生平第一次,她感觉到了深刻的屈辱和恨意。仿佛自己被当做了生育的工具,她觉得自己已经丢失了身为人的尊严,就像是一头用以配种的母猪,生命里唯一的意义就是产下下一代。

但是她依旧不能去反抗,她不能尖叫着说你不要碰我,不能大喊着我不要生孩子。她结婚的意义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她至今没有忘记这个愿望。她非常想要孩子,想要体会他人口中那种幸福的怀孕分娩的全过程。那样,她的生命才是无憾的,她作为一个女人,才能完满。这不仅仅是她的愿望,也是她父母的愿望,老两口已经期盼了半年,渴望着孙子辈出生,她不想让父母失望。

然而这一切,似乎走上了岔路,她攥紧了床单,流下了悲戚的泪水……

结婚半年,林依能感觉得出来,她的丈夫不爱她,或许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经常寻花问柳,以至于将性病传染给她。她似乎习惯了张裕成每一次在要完她后落荒而逃的场景,空荡荡的床上只有自己一人。她开始痛恨,她要弄清楚,究竟是谁,害得她如此。她总该知道,她的敌人是谁。

她开始疑神疑鬼,开始调查张裕成,甚至于亲自跟踪张裕成的行踪。她的脾气开始变得暴躁无常,无法克制自己的情绪,脑海里时常冒出可怕的念头。她开始失眠,每晚都竖着耳朵听张裕成回家的动静。以至于精神衰弱,工作中时常出现低级失误,招致领导的责怪,同事的白眼。

但她最终并没能看出张裕成有何不对劲,他的身边一个女人都没有,倒是有成群的男人。他和那些男人们的关系很好,每晚都一起喝酒,不回家的时候,张裕成基本上都是宿在他的那个好兄弟的家里。林依跟踪的能力有限,掌握到的情报就只有这些。

很快,另外一件事就占据了她的脑海,让她无暇顾及张裕成的事。

她怀孕了。

十月怀胎的过程根本就没有她想得那般美好,母亲听闻她怀孕的消息,开心得每日都来照顾她。然而她身子太糟糕了,这个节骨眼儿上怀孕,对她的身体和精神无疑又是一重打击。而她的公公婆婆,听闻她怀孕的消息,虽然开心,可面上的表情总有些古怪。

整整十个月,她感觉自己就像是泡在炼狱之中度过。张裕成听闻她怀孕,仿佛躲得更远了,成日里不着家。剧烈的妊娠反应让她每日都要吐到天旋地转,胃里存不了多少东西,黄疸水都吐出来了。及至后来,她甚至能看到黄疸水中伴着血水。

她的喉咙肿痛非常,布满血丝,块状食物难以下咽,每日只能吃一些清淡无味的流食。每一个夜晚,都难以入眠,使得她的精神状态愈加萎靡。别人怀孕都是愈发富态起来,而她怀孕却眼见着消瘦下去,圆滚滚的肚子与她枯干的手臂形成鲜明的对比,让人看得心惊胆颤。

但怀孕的那十个月,反而是她斗志最为昂扬的十个月,她知道转机就要来了,她生下孩子,这就是她的依靠,她渴望这个孩子,也爱这个孩子, 只要孩子能健康平安地来到这个世界上,她受再多苦也是值得。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1:48:00 +0800 CST  
2014年7月23日,林依经过五个小时的痛苦分娩,终于在妇产医院诞下了孩子。孩子是个女孩,生下来后皱巴巴的,像个红皮猴子。
那天张裕成也在,婆婆欣喜若狂地将孩子递给他抱,他却仿佛木头一般,看着孩子的眼神像是在看着一个物品。而看着林依的眼神无机质一般,透着一股骇人的冷漠。孩子出生第二天,张裕成就再次出差离开了。

坐月子的经历让林依的精神状态达到了极限,每日感觉自己像是个废人,躺在床上,孩子的哭闹让她筋疲力尽,开奶的痛苦让她难以忍受。恰逢那时,林依的父亲出了事,忽然脑梗住院,林依的母亲无法兼顾两头,疲于奔波,身子也有些吃不消。林依体谅母亲,撒谎说婆婆每日都会来照顾她,让她不要担心。
林母专心去照顾林父,而所谓的婆婆,不过每日蜻蜓点水地来一趟,象征性地送点吃的,很快便走。带来的东西都是孩子的用品,而林依的补品少得可怜。及至后来,这位婆婆甚至空手来,也算是仁至义尽。

一切的事情,都得林依自己来料理。分明是坐月子期间,却还要自己下床来换尿片,喂奶,半夜休息不好无时无刻不绷着一根弦。那个时候正值夏季,孩子呆在空调房里总是不安宁,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大哭不止,林依近乎要被折磨到崩溃。

林依的月子没有做好,落下了一身的毛病,特别是头疼,一旦发作,就十分厉害。
那段时间,她患有严重的产后抑郁症,根本无人关心她,她的闺蜜和好朋友们已经对她避之不及,老板对她很是不满,几乎不想再雇佣她。最亲的父亲病倒,母亲疲累照顾。公公婆婆对她毫不在意,丈夫与她形同陌路。
每个孤独的日日夜夜里,却还有个不懂事的小毛娃,哭闹着需要她来安慰。整个世界仿佛就剩下她一个人,衣衫褴褛地蹒跚前进,那或许是她精神疾病加重的源头所在。

但她至少还有孩子,支撑着她前进。直到孩子满月,一个晴天霹雳打在了林依身上,让她彻底无法再承受。

那天孩子的满月酒,丈夫被迫出现,宴请了一些亲朋。
宴席散后,由于林依和张裕成都饮了不少酒,公公婆婆担心他们照顾不好孩子,便抱着孩子回了婆家。但是林依和张裕成却在刚出酒店后就分道扬镳。

张裕成一身酒气地坐上了一辆陌生的黑色轿车,开车的是个男人。林依决心趁此机会查出丈夫的出轨对象究竟是谁,便打车跟上。最后那辆黑色轿车停在了一处小区之中,林依下车,静悄悄地靠近车子。丈夫和那个男人在车子里半天没有下车,林依打算上前看个究竟。
却没想到,她看到自己的丈夫和那个男人在车子里热烈激吻的画面。那画面刺激得她近乎窒息,有如惊雷贯穿脑海,让她痴痴傻傻半晌无法回神。

两个男人搂搂抱抱下了车,上了楼。林依呆呆站在楼下大树的阴影中,头一次觉得,自己就是这世上最为愚蠢的女人。

她的丈夫,是个gay!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1:51:00 +0800 CST  
☆、第五章

那是一种异常怪诞的感觉,让林依觉得荒唐至极。与张裕成相识相知,到结婚生女,整整的三年,这苦难的三年,瞬间成了镜花水月般的泡影,让人怀疑它是否真实存在。但若非真实存在,林依又怎会被折磨至此,满腹心酸难言?

她以为,她的忍气吞声,她的包容忍让,全都是为了维持一个正常的家庭。总有一日,他的丈夫会厌弃外头那些所谓的庸脂俗粉,回归家庭,总会安定下来,惦念自己这个正经妻子。现在,他们有了孩子,她以为他的丈夫总该明白为人父母的感受,总也该改掉那些恶习。她以为,她的敌人不过是跟她一样的女子,女人之于女人的婚姻保卫战,总也有用不完的斗志。她斗志昂扬,她相信自己能够取胜。

然而这一切,不过是她可笑的自以为是,她的敌人不是女人,而是男人,这让她如何战斗,这甚至让她觉得无所适从。

浑浑噩噩回到家中,孩子又是一番吵闹,林依却仿若失去了灵魂,呆呆坐于沙发之上。脑海中回想着丈夫与男人接吻的画面,她忽的从灵魂中泛起一阵恶寒,浑身颤抖起来。想起丈夫带给自己的那不干不净的性病,她发自内心地觉得恶心,这恶心刺激得她冲入卫生间,扒着马桶呕吐起来,一直呕到只剩下酸水为止。

为什么会是同性恋,为什么会这么恶心。

林依并非对同性恋全然无知,实际上身处这个社会,即便她不喜,也或多或少接触过同性恋。什么搞基,什么好基友,什么百合,她都明白,以往开玩笑也都毫无顾忌地拿来用。更何况她还去过英国留学,早就接触过几对真正的同性恋。

甚至曾经,她也曾知道有女孩喜欢过自己。那个女孩,至今还留在她记忆里。她曾经和她很要好,但之后渐渐疏远,到最后,那女孩也没有向她表明爱意。及至如今,她想起那女孩,心里的感觉依旧五味杂陈。

她虽然不歧视同性恋,但也并非很感兴趣,她只是觉得那些都与她无关。她自己是笔直的直女,从未想过自己的人生有朝一日也会与同性恋有交集,不,哪里是“交集”这样轻飘飘的字眼可以概括的,她的人生,被同性恋全毁了。

如今,她对这三个字眼,发自内心地开始厌恶。这世上为何会有这样的人存在,他们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是为了来折磨我这样的人吗?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1:52:00 +0800 CST  

短短的两日之间,林依几乎失去了对所有事情的兴趣,她甚至感觉自己无法去面对自己的女儿。曾几何时,她的女儿是她唯一的心灵支柱,她是自己的心肝宝贝,即便她的父亲不爱她,也没有关系。然而如今,一看到小家伙哭闹的模样,她就想起那些个屈辱的夜晚,她被一个同性恋压在身下,最终才会产生这个小家伙。她厌恶,发自灵魂地厌恶。

你既然是同性恋,又为何来招惹我?结婚,生子,这是你的目的吗?你骗我!你骗得我多惨!!林依好恨,恨之入骨,她恨不得拿起一把刀,将张裕成大卸八块。无数次,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回转,她甚至在下厨做饭的时候,拿着刀在厨房里徘徊,就像一头被逼到极限的困兽。

她要离婚,她必须离婚,她受不了和这个同性恋绑在一起的日子,她受不了那从头至尾的欺骗和谎言。公公婆婆的嘴脸,丈夫逃避的态度,一切的原因,都已明了,他们是一群彻头彻尾的骗子,是她林依这辈子最痛恨的仇人!

那晚张裕成回家,林依就站在门口迎接他,她面上的表情好似压抑着满腔仇恨的复仇者,张裕成与她在客厅中对峙。他知道,林依该知道的,怕是都知道了。

他们从干巴巴的对话,进入争执,林依神智还算清醒,压抑着愤怒,呼吸炽烈。张裕成被掀开伤疤,反而像是一只暴怒的狮子。林依莫名越来越冷静,说的话却越来越嘲讽难听,张裕成来回踱步,不安与焦躁,连带着被林依羞辱的恼怒,让他失去了以往的冷漠状态。

“你既然是gay,为何要来招惹我?”

“你以为我想吗?我没有办法,我出柜父母不接受,我母亲用死来逼我,逼我和女人结婚,逼我生孩子。你以为我想吗?我有多痛苦,你懂吗!”

哈!真好笑,你有多痛苦?你欺骗我的时候,你把疾病传染给我的时候,你又是否知道我的痛苦是你的无数倍?林依只觉得这一切太过荒唐可笑,如今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居然还如此委屈地向她讨同情吗?

林依想起那日中午她午睡时,迷迷糊糊听见张裕成和婆婆在书房中说话,大约说的就是逼迫生孩子的事吧。哈哈哈,她被骗得好惨,她只能嘲笑这一切,笑得疯癫。

“我不懂,我当然不懂,我只明白一件事,你们都是骗子,可恨的骗子!!”林依咬牙切齿,神情骇人。

张裕成焦躁地挠着一头短发,暴怒道:

“骗子!是,我们是骗了你!怪只怪这社会,怪只怪我们无法在这社会正当获得自己的婚姻爱情!我他妈根本就不喜欢女人,却还要被逼着和女人上床!老子就是个gay,但老子招谁惹谁了,为什么就要被逼到这个田地!你看你,你现在的表情,你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怪物,你们歧视同性恋,迫害同性恋,现在还不允许我们害你们了吗?!”他大喘着气在客厅里来回踱步,浑身气到发抖,孩子被他们剧烈的争吵吓醒,大哭起来,制造着更为难熬的背景音。

“我要和你这个变态离婚…”林依近乎用一种冷酷到极点的语调说道。

张裕成暴跳如雷,一掌将林依打翻在地:  “贱女人!你说谁变态!离婚,好,你等着!”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1:53:00 +0800 CST  
说罢,他甩门而去。

第二日,公婆上门,直接就撕破了脸皮。家中房产车产,全部是张裕成的,当初林依嫁过来,并没有多少嫁妆。家中大部分的开销,也都是张裕成的财产在支撑,张裕成是这个家经济的支柱,否则仅仅依靠林依的那点工资,还不足以养活她自己和孩子。如此一来,如果要离婚,很明显,张家极为占优势。张家要孩子,林依只能被扫地出门。林依如何能答应,无论如何,孩子她必须要,这是她的骨血,是她身上掉下的肉,如何能说分离就分离。

条件谈不拢,根本无法协议离婚,只能闹上法庭,然而林依胜诉的可能性不大,她唯一能打的就是感情牌,因为孩子太小,离不开母亲,法院会做这方面的考虑。但是张家有钱有势,这一点也并不牢靠。更何况林依目前的身体和精神状态,法院很容易看得出来她并不适合一个人抚养孩子。

公公婆婆,一个扮白脸,一个扮红脸,一出戏唱得极为出色,婆婆二话不说直接对林依开火。公公却在一旁规劝,给林依分析厉害。这出戏唱到最后,就变味了,成为了劝林依不要离婚,好好把日子过下去的戏码。

林依再如何,也不过是一个不满三十岁的女人,社会地位尚不稳定,人情世故也没有磨练到位,哪里斗得过这公婆。她知道,一旦离婚,她或许会丢了孩子,丢了一切,一阵阵的绝望袭上心头,让她再也难以承受。

那天晚上,她觉得一阵阵的心悸,胸闷气短,竟然晕倒在家中。最后还是被婴儿哭闹声吵得受不了的邻居发现,送到医院中。母亲赶来看她,看她这般憔悴模样,早就觉得不大对劲的母亲逼问她究竟发生什么事了。林依再也支撑不住,将所有事情都和母亲说了。快六十岁的母亲听后几乎无法承受,捂着自己的心口,疼得连泪都流不下来。

造孽啊,她活到如今,居然给自己亲生女儿造下这番罪孽,老头子要是知道了,怕是要气得就此离世。当初张裕成这个人是她介绍给林依的,她以为多好的青年,该是很棒的女婿。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这一家人心都是黑的,林母气得浑身发抖,一夜之间仿佛苍老了十岁。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1:55:00 +0800 CST  

但林母毕竟是老一辈,知道厉害,连夜就把孩子抱回了娘家,等林依出院后,林依也搬出了那个不能被称作家的房子,回了娘家居住。

之后,公婆上门来找,想要要回孩子,但在林依两次歇斯底里的大闹之后,他们怕事情闹大传扬出去不好,也就偃旗息鼓,不再来扰。他们认为只要林依不闹着离婚,这婚姻哪怕这般半死不活地吊着,也无所谓。至少,他们的儿子说出去也是个结了婚有孩子的成家男人,不会再被人闲言碎语。

但是林依的日子却一天过得比一天绝望,精神疾病加剧,有时会产生幻觉,一次试图割腕自杀,满浴缸的血,吓得林母差一点心脏病犯了。她也曾试图给女儿看心理医生,但是女儿太过抗拒,至今并无成效。一直到2014年11月21日,星期五这一天,林依当日前往所属会计师事务所所在的大楼,也就是那晚另一个人聚会所在的大楼,办理离职手续,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当晚十点,林母收到了女儿手机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却是一个熟悉的陌生人——顾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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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11月22日,黎明的光辉渐渐照亮了天际,我浑身发凉地坐在阳台上,阳台边缘摆放着的烟灰缸里塞满了烟头,手中的手机被掌心捂得发烫。

时间慢慢走到了早上七点半,我解锁手机,翻进电话簿,查找我研究生时期的学姐杜如珍的电话。我的学姐杜如珍,大学、研究生,一直到国外进修博士,都是心理学系的高材生。如今她博士已经毕业,正在一家大医院的精神科中心做临床心理治疗师。她是正儿八经的心理医生,精神科大夫,与我这个只有心理咨询师执照的半吊子并不在一个水平上。我想我此次,真的需要她的帮助。

“喂,小凡?你怎么这么早 打电话给我?”学姐向来早起,我知道她每早习惯晨跑,现在怕是都吃完早饭了。

“学姐,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我哑着嗓子道。

“小凡,你感冒了?嗓音好糟糕啊。”学姐温和的声音里有着关心。

“没感冒,就是一晚没睡,有些累。”我抬手搓了搓脸庞,顿了顿,学姐没有插话,以她的功力,早就听出我的状态不对劲,她等着我的下文。

“学姐,我有事想拜托你,电话里说不清,今天下午有时间吗,咱们见个面吧。”

“好。”她答得干脆。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03:00 +0800 CST  
虐恋要开始了,为什么我要选择更虐文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05:00 +0800 CST  
☆、第六章

打完电话后,我便从阳台进到家中,洗澡、更衣、刷牙,收拾干净后,总算感觉人精神了一些。接着我下楼,买了几个菜肉包子,两份豆浆回来。装盘入碗整顿好后,我站在了自己的卧室门口,以如临大敌的姿态,沉重地敲响了门。

“林依,起了吗?出来洗漱,吃早饭吧。”

我叫她的这个时间点,是早上八点一刻,并不早了。我想,或许她的母亲都要来了。卧室里半晌没有回应,我又敲了两下,知道她不会回答我,便拧开门把手,推门走了进去。

一进门,我就看到她坐在床沿,床上有趟过的痕迹,证明她昨晚试图睡过。她穿着我给她准备的睡衣,枯坐在床沿,背对着我,长发披散,我看不见她的表情。我走进去,缓缓绕到她面前,她低着头,眸子隐在乌发下,唯一可见的下半张脸是木然的表情。

我蹲下身来,向上看她,她的眸子闪烁了一下,与我对望,然后又迅速移开,垂望地面。我不动声色,道:

“起来了就好,我给你拿衣服,你先穿我的衣服吧。”

说罢,我开了自己的衣柜,找了一件衬衫,一条长裤,一件厚外套,叠放在床头,顺手将她的手机拿出来,放在了那叠衣服上,然后我向着外面走去,道:

“换衣服吧,我在外面等你。”

大约十五分钟后,她换好衣服出来了,沉默非常,好似行尸走肉。我带着她进浴室洗漱,牙刷牙杯洗脸毛巾全部是烫过后的新品,牙杯已经放满温水,牙膏已经挤好,妥帖无比,就等她使用。她站在洗漱台前盯着这些发了好一会儿呆,才开始静静地、动作迟缓地刷牙洗脸,我默然靠着浴室墙外的墙上,等着她。

这回,她似乎动作稍快了点,十分钟后,我带着她坐在了餐桌边。我猜她或许吃不下肉食,在她碗里放了两个菜包子,又将已经温凉的豆浆热了热。

她坐在餐桌边,小口进食,吃饭的模样好像是在啃石头泥土一般,让人看不出她对食物味道的感觉。我与她保持着距离,静静地吃下早餐,顺便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07:00 +0800 CST  

早餐刚结束,门铃就很适时的响起。我去开了门,就见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她的背部微微佝偻,面上皱纹横生,白发斑驳,仿佛七老八十,但依稀可见当年那个爱美的中年女人的轮廓。我知道,她今年不过五十八岁,但她看起来,起码老了二十岁。她站在门口局促地搓着双手,一见到我,居然木讷得连招呼也忘了打。还是我最先开口,缓解尴尬:

“阿姨,您来了啊,快进来吧。”

“嗳,嗳…”

“阿姨,这么早赶来,路上不堵车吧。”

“不堵,不堵,公交车还算顺利。”

“您慢点,这里。”我引着她走向餐厅,她的视线定在了林依的身上。

过了几秒钟,她移开视线,对着我道:

“顾凡,这次真的是太感谢你了,阿姨…阿姨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她的话语隐约带上了哭腔,却被她死死抑制住了。我连忙摆手,表示不用这样,她喉头蠕动了几下,抑住感情,这才颤巍巍地转身,对着自己的女儿轻声说道:

“林依,跟妈妈回家吧。”

我看到林依的身子轻微颤抖了一下,总算有了反应,她起身,走到了母亲面前。林母双手抖了抖,惶急地抓住了她的双臂,然后又温柔地将她抱在怀里,仿佛当年安慰襁褓中的她一般,抱着她,轻轻安抚。林依微微抬手,攥着母亲的衣角,好似一个无助的孩子。

我看得心酸,抬起手掌捂住嘴唇,扭过身去,深呼吸稳定自己的情绪。

“阿姨,我送你们回家吧。”大约五分钟后,我提议道。

“这怎么好意思啊,已经麻烦你那么多了。”

“没事的,反正休息日,我有空,我们自己开车走。林依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好,能不挤公交,就不要挤。”

我知道,一旦牵扯上她的女儿,林母很难拒绝。果不其然,她双唇翕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能说出拒绝的话,只是姿态卑微地道谢。我感觉很难过,曾经讲台上那个美丽的女教师,神采飞扬地向学生们授课,她的骨子里必然是高傲的,如今却这般卑躬屈膝,行止木讷,失去了全部的风采。命运,竟残酷如斯。

我开着车送她们回家,母女俩互相依偎着坐在我车子的后座里,一句话也不说。晨曦照耀在林依身上,她眯着眼,好似一只受了重伤的野猫般,蜷缩着身子,防备着,自怜自艾着。许多年了,她们家未曾搬家,还在当年的那处小区之中,而我们家则早就搬走了。这里曾经是我极为熟悉的地方,数年不曾回来,如今却开着车,载着她们母女归家,让我有一种世事无常的荒唐感。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08:00 +0800 CST  

我将车停在她们家楼下,护着她们下车上楼。走到门口时,遇到一个中年妇女买菜回来。那中年妇女看到林母和林依,立刻翻了个白眼,顾自快步上楼。我皱了皱眉,心下却已了然。张家公婆数度来此,林依歇斯底里闹事,家中还有一个吵闹的婴儿,甚至林依还因为自杀被急救车送走。这老旧的小区里,藏不住事,这些邻居多多少少,都知道她们家乌烟瘴气的。

林母开门进家,门一打开,扑面而来一股浓郁的中药味,混合着婴儿身上的奶腥味、尿片味,这难闻的气味再次让我皱了皱眉。客厅中坐着个女人,看起来应当是保姆,否则家中只有林母一人,她也不会丢下那么小的孩子在家里不管。

林母局促地请我入门,忙里忙外地要招呼我。我连忙推辞,而林依则木然地坐在了沙发上,继续当她的木头人。

过不多久,我提出想看看孩子。林母倒是没有犹豫,带着我进了卧室。摇篮床上,躺着一个四个月大的婴儿,长得粉雕玉琢,眉眼里有着林依的影子。她现在正在美梦中,呼呼大睡,毫无烦恼。只一眼,我便喜欢上了这个孩子。我原以为她合该是个好哭闹,不好带的孩子。但如今一看,却沉静又可爱。

只是,这孩子来得太过可怜,孩子本无错,如今却父亲不疼,母亲不爱。她来到这世上,只是为了来受苦的吗?

想到这一层,我更加怜惜她了。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陌生人的气息,小家伙醒了过来,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瞧着我,倒也不哭,呆呆的,透着萌化人心的可爱。林母将孩子抱起来,往我怀里递,我哪里抱过孩子,手忙脚乱接了过来,抱得小心翼翼。却不曾想,孩子居然咯咯笑了出来,抬起小手挠我的鼻子。我的心化成了一滩水,忍不住去探头亲了亲她,她似乎更开心了,口里咿咿呀呀的,挠我的鼻子挠得不亦乐乎。我伸出手指在她眼前晃,小家伙便立刻抓住,小小的手很有力量。

“这孩子,倒是与你亲。”林母苍老的脸上流露出欣慰慈祥的笑容,说的话却透着一股悲哀。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09:00 +0800 CST  

闹了一会儿,孩子似乎累了,困顿地垂着眼帘,长长的睫毛美得心颤。我把孩子放回摇床里,让她继续睡。

林母扶着摇床,看着孩子,眼中有着疼惜。我从口袋中摸出早已写好的纸片,递到林母手中,压低声音道:

“阿姨,今天下午三点半,您有空到这个地址来一趟,我有个朋友要介绍给您认识。她能帮助林依,只是,现在先不要让林依知道。”

林母接过纸片,看到上面某家茶楼的地址,眸子中亮出光彩,颤声问道:

“是…心理医生吗?”

“是,她是我的学姐,外国留学回来的心理医生,您放心,她在这方面很有经验。”

“好…好…”这位母亲捏紧了手中的纸片,叠声道。

我离开了林家,临走时,询问了一下林父的情况,他现在依旧住院中。但是身子好转,很快就要出院回家居住了。林母害怕林父知道这一切会受不了,一直瞒着。只是一旦林父回家,这一切怕是也瞒不住了。看样子,时间很是紧迫。  我与学姐约定的时间实际上是下午的两点,之所以推迟那么多时间才让林母过来,主要是因为我与雪姐需要事先商定好治疗的方针策略。

两点钟,我走进茶楼,看见雪姐已经在僻静的位置里等着我了,寒暄过后,我们快速切入正题。我将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尽量详细地告知了学姐,以便她掌握整体情况。学姐听后,沉默良久,深深叹了口气。

饶是她这么些年来看过无数的心理疾病患者,见过无数惨痛的事情,这样的事,依旧让她内心难受唏嘘。

“看样子,病症很复杂啊,主要是抑郁症,伴随着强迫症、失眠、心悸,产生幻觉代表着病症已经进入重度范围了。两次试图自杀,得尽快采取治疗才行。”学姐说道。

我点点头,道:

“但她很抗拒心理医生。她母亲以前带她去看过心理医生,她闹得很厉害,根本没办法治疗。”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10:00 +0800 CST  

学姐笑了笑,道:

“那是那位心理医生的功力不够。不过,这是一个重要的情报,对我制定治疗计划有重要的参考价值。既然她抗拒心理医生,那么,我们就不要让她知道我们是心理医生,只当是朋友,自然地融入她的生活,慢慢改变她的行为习惯和认知,慢慢引导她走出阴霾,这才是最佳的治疗方法。”

“是这个理,我明白。”我点点头,随即苦笑道,“可是,该怎么融进去我却不得要领,我与她不熟,你与她干脆就是陌生人,唯一与她熟悉的就只有她母亲了,但她母亲还需要照顾她父亲,不能长时间陪着她。她向来不与陌生人交往,我们若是突兀闯入她生活,她肯定会发现端倪。”

学姐锁着眉思索了一会儿,道:

“她就没有别的相熟的朋友或者亲人了吗?”

我摇了摇头,学姐显得有些失望,道:

“她的母亲是人选之一,但并非是最佳人选。母亲虽然是我们儿时最依赖的人,但随着长大,人的独立,我们对母亲的依赖感会直线下降。林依也不例外,她与她母亲太熟悉了,从小引导她价值观走向的就是她的母亲,随着她长大,她对她的母亲的了解进一步加深,很多事情,她已经不会再去依赖母亲了,如此一来,治疗效果就会大打折扣。何况事情的起因也有她母亲的份,她潜意识必然有抗拒。她的认知治疗,需要一个与她并不是那么熟悉,但她却也不抗拒的人来,才最能出效果。”

说完,她手指摸着茶杯边缘,似乎正在烦恼此事。我沉默,心里却起了波澜。按照学姐的说法,这人选,岂不是非我莫属了?

我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咬着手指,脑中飞速思索着可行性。学姐显然注意到我的小动作,眼珠子一转,仿佛就明白了我的想法,连忙道:

“小凡,你不会是要来申请胜任这个角色吧。你要知道这个角色的重要性,林依是抑郁症的重症患者,你如果要做她的看护和治疗执行者,必须二十四小时与她相处在一起,你一个大忙人,哪来的那么多时间?”

“我可以辞职。”我平静道。

“你疯了!”学姐声音拔高,吃惊地望着我。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13:00 +0800 CST  

“学姐,你冷静点,听我说。”我整理着自己的话,尽量完整的表达出来,这些是我昨天思索了一夜,已经初见雏形的想法,现在我希望能得到学姐的支持:

“学姐,我有律师执照,也有心理咨询师的执照,还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走到哪里都不愁没有工作。这些年我已经有了不少积蓄,房产车产一样不少,这么一段时间,也不愁没钱花。我本就有近段时间辞职的想法了,而且已经和公司高层谈过,只要我再说说,他们也会放人。

学姐你该知道,我的性取向,还有我这么些年为何一直单身没有伴侣的原因。我承认,我对她念念不忘,心里像是梗了一根刺一般,怎么也拔不出来。现在我遇见了她,知道她发生了这样的事,你让我如何袖手旁观,我必须帮她,否则我的心怎么也过不去。
她的认知 障碍,就在于对同性恋的想法,她走不出来,她恨一切同志。同志对她的迫害太深,所以她将自己束缚在仇恨的框框里,脑海里始终回想着那些凄惨的事情。

而我是Les,我也是心理咨询师,我懂心理学,懂心理治疗的方法和过程。如果要对她进行认知行为治疗和情感治疗,再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她知道我是同志,对我有本能的抗拒,但又因为我们曾经的交情,始终不曾对我有过激反应。如此,我与她正处在最佳的治疗出发点上。只要我一点一点,消除她对我的抗拒,那么她的认知行为治疗就能算是成功了。我相信这样的方法是最有效最正确的方法。”

学姐沉默地听我说完,思索了很久,才幽幽叹道:

“你还是和从前一样,总是顾着别人,不顾自己。你说得对,你是最佳的人选。好吧,我想我应当尊重你的选择。既然你决定辞职,那我作为你的学姐,就不能不帮你了。正巧我这些日子刚刚独立出医院,开了一个我自己的心理咨询工作室,你要是不嫌弃学姐这里一穷二白,来帮忙如何?”

我笑了,连忙道:

“乐意之至。”

“好,这将成为我们俩联手治疗的第一个案例。等下与林依妈妈商量一下这件事。完了我回去制定一下详细的治疗方案,咱们尽快实施。”

“好。”我用力点了点头。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16:00 +0800 CST  
☆、第七章

与林依妈妈的商谈很顺利,只要能够治好她的女儿,让女儿走出阴霾,让她如何都行。别提只是配合着搬个家,偶尔陪着做做心理工作。
只是林依妈妈却对我很是过意不去,毕竟我作为看护,是需要二十四小时都与林依贴身在一起的,她也知道现在的林依很难相处,照顾她是非常折磨人的差事。好在她并不知道我甚至为了林依的事辞职,她只知道我也是心理医生,对我与学姐的帮助,她感激涕零。

我们的第一步治疗措施,就是让林依换一个生活环境。为此,林依需要搬到我的家里来,和我一起居住。
原本四个月大的婴孩是离不开母亲的,但是现在林依也无法承担一个母亲需要承担的责任,反而会对孩子有坏影响。并且,孩子的存在也会对林依的治疗效果产生负面影响,对她的治疗步骤中,孩子需要在中期再引导进来。

我如今才知道,林依的女儿起名叫做林忘忧,小名叫做优优。从名字中,就能看得出来,她其实还是很爱这个孩子的,她将她最期盼的事情都寄托到了孩子的名字中去了。虽然现在户口本上孩子的名字是张艾静,但林依自己根本不承认这个名字,她总有一天要把女儿的名字改过来。

优优现在才四个月大,远远还没到断奶的时候。但是林依身体实在不好,奶水也少,大概半个月前,林依就不再给孩子喂奶了,如今孩子都在吃奶粉。因而,也就免去了孩子离不开母亲,需要母亲喂奶的尴尬。

我担心的是,林依自己并不愿意搬到我家里来,她虽然身患严重的心理疾病,但却并非是痴呆儿,她明白自己的处境,依旧保留相对正常的社交能力,从她能对我说出那样嘲讽刺人的话语,还有能骗到大楼天台的钥匙就看得出来,她甚至还很聪明、具有不小的攻击性和反抗性。
她现在并不喜欢我,甚至对我很有敌意,我必须做好万全的准备,如果她真的死活不愿意搬到我家里来住,我和学姐可能需要采取一些比较极端的手段,比如催眠和心里诱导。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19:00 +0800 CST  
不过让我很庆幸的是,林依似乎并没有太过挣扎,两天后,我就将她接回了家。我让她坐在客厅里等我,然后拎着她的行李进客房收拾。她的行李少得可怜,一个行李箱里,就装着一些换洗衣物。

等我将她的所有行李收拾好,转身走到客厅时,就看到她默然坐在沙发上,开了电视,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中机械地换着台,每隔两秒换一次,非常有规律。

我已经收到了学姐的治疗方案,其中有一条,当林依做出强迫症动作的时候,可以视情况做出打断,将她的心思引到别的地方去。

于是我假装从电视机前路过,眼角余光中观察她的反应。她的眼球一点都没有波动,根本也没有看我,甚至没有在意我的存在。依旧机械地重复着换台的动作,两秒一次,神经质又十分的规律。

这个现象好像她在林家的时候也有,林母给我们提供的林依的行为案例里就有这一条:开电视并不断地换台。只是这个症状并不常见,只有在她受到刺激后,狂暴发怒过后,才会出现。

我原以为她对身处新环境并没有感觉,或者对搬家并不抵触。如今看来并不是的,她能很好地感受到陌生环境给她带来的刺激,她感到不安,焦虑,因而才会有强迫症出现。

此刻的她其实是身处幻觉和臆想之中,必须重复做某个动作才会安心。如果强行被打断,她很有可能会更加焦躁发狂。一般心理医生的处理方法是顺其自然,慢慢引导。但是学姐却反其道而行,告诉我,只要出现强迫症的症状,都可以尝试着去打断,并引开她的注意力。

于是我在电视机前盘腿坐了下来,用自己的身躯挡住了遥控器的红外线接口,顺便挡住了一大半的电视屏幕。然后我抱着膀子,面带微笑地坐在那里,双眼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看,想看看她会有什么反应。

她惯性似的继续按遥控器按了一会儿,发觉情况不同了,她没办法换台了,眼前出现了一个讨厌的人影。她的身子开始轻微地颤抖,我看到她低着头,咬住了下嘴唇,咬得发白。然后她发怒似的将遥控器甩掉,站起身来,开始来回踱步。我依旧不动声色,坐在地上,仰着头观察她。

又过了一阵,她的喉咙中开始发出难捱的低吼,这是一种很让人难受的声音,仿佛被人卡住脖子后的嗬嗬声,野兽似的,透着一股危险的味道。

我锁眉,浑身开始戒备,以防她下一秒做出过激的行为。

然后,我看到她忽然红着一双美眸,向厨房的方向走去。我心道不好,她这是要去拿刀!于是我反应极快,瞬间从地上跳了起来,几步赶上她,一把拽住她。谁曾向她力气竟然那般大,一下子就甩脱了我的手。

我抢前一步,从后方拦腰将她抱住,她开始凶猛地挣扎,双足乱蹬,并且终于开始嘶吼怒骂,嘴里大叫着些支离破碎的话语。

“杀了你,杀!砍死你!去死!!!去死!!!”

我急忙大喊出声,试图唤醒她,我知道她又陷入幻觉了:

“林依!!林依!!…”

如此重复着喊她的名字,我腰间用力,用自己的小腹顶着她的后腰,双臂用力,向后下腰,使得她整个人被我悬空抱起。她双腿悬空无法借力,再挣扎也无法摔脱我。

我几乎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她发疯的时候真的力气好大,逼得我将好久没用的格斗技巧都使出来对付她。

我咬着牙,继续重复不断地喊着她的名字,过了好半晌,我发觉她的挣扎终于慢慢停了下来,整个人后仰着垂坠在我的身上,我已经保持这个姿势不知多久,腰都要失去知觉了。

现在终于松了口气,将她放下。即使如此,我都不敢松手,依旧牢牢将她锁在怀里。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20:00 +0800 CST  

我喘息着,满头满脸的汗,本打算低头看看她的情况,哪知道一低头,下巴的汗水恰巧滴落在她的长睫毛上,她睫毛轻颤,模样太过动人。

我心里猛地一跳,忽然惊觉自己此刻与她保持的姿势太过暧昧。一瞬间,心底仿佛破开了暖水袋一般,温流满溢,顿时有些情不自禁地想去吻她。

只是还没等我付诸实践,就被她冷冷的一句话一盆凉水浇到底:

“你能放开我吗?还是说,你又忍不住了?”

她又恢复正常了,但这应当是超我状态。是本我压制自我之后,又全面溃败,被超我压制的状态。

我曾经与这样的她遭遇过一次,就是那晚浴室里我帮她脱衣,想要给她洗澡的时候。这个时候的她是极为聪明又危险的,带有极强的攻击性,比发狂时的她还要危险。

我缓缓放开了双手,她后撤一步,与我拉开距离,垂着眼眸不看我,脸上又是那一副讽刺的古怪笑容,道:

“我知道自己寄人篱下,没什么资格对你作出要求。你帮了我的忙,按理说我该谢你,但却不代表我就会委身于你。我的父亲要出院回家了,母亲和我都不希望父亲知道我现在的状态,所以无处可去的我只能寄宿在你这里。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到房子,不会打扰你太久。也希望,你能与我保持距离,既然你知道我经历了什么,就该知道,我最厌恶的是什么。”

她的话说得并不激烈,但却让我难受万分。特别是最后一句话,简直字字诛心。

即便我早有心理准备,依旧被她的话刺得鲜血淋漓。我深吸一口气,稳定自己的情绪,尽量语气自然轻松地道了一声:

“我明白,你放心。”

“那么,我先回房了。”

说着她转身往自己的卧室走去,处在超我状态下的她,显然神智很清晰,当然也能判断自己的房间在哪里。我却叫住了她:

“等等…”

她背影明显僵了僵,我捏了捏拳头,继续保持着自然的声线,问道:

“中午想吃点什么?”

“随意,我不是很饿。”说完,她就进了房间,带上了门。

我苦笑一下,揉了揉发酸的腰际,龇牙咧嘴地扭了扭腰,抬手拍脸给自己打气:

“这才刚开始呢!做饭做饭!”

午饭、晚饭,一直到洗澡时分,她又恢复到了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头人状态。这是她的自我状态,压抑到了极点,无法释放情绪,大多数时候她都处在这样的状态。

发狂的本我状态和极度冷静的超我状态都只能说是昙花一现。但我已从她不断切换的状态中看出了她已经有精神分裂的先兆了,一旦她无法再承受,或许第二人格就会诞生,来替她承受。

我需要体贴入微地照顾她的所有事情,包括喂她吃饭吃菜,给她拿换洗衣服,否则心不在焉的她很有可能会全部忽略,弄得一团糟。

这几乎耗尽我所有的精力,我从来不知道照顾人是这样的苦活累活。一直到安顿她躺在床上,我感觉自己已经直不起腰来了。

我用最快地速度把自己收拾停当,然后静悄悄地来到她的房门口。我们希望尽量不依靠药物来治疗她,特别是安眠药,能不吃就不吃。

但是她无法进入睡眠是不争的事实,睡不着,那么康复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因为失眠对于人的精神状态有很大的负面影响,即便是普通人也是如此,更别提她了。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49:00 +0800 CST  

目前我们考虑的方法是音乐疗法,希望能够通过播放音乐来引导她入眠。学姐专门找了许多很有效的安眠曲,我得一首一首地尝试,看看哪一首对她最有效。

现在她不愿我靠近她,我一靠近,说不定她的超我状态就会觉醒,我可不希望见到那位冷冰冰又可怕的林依。于是我只能将一张椅子放在她门口,然后在椅子上放上我的iPod和音响,隔着门给她播放安眠曲。

我在她门口静静站了一会儿,然后才伴随着音乐回房。我定了闹钟,三点钟,我打算起床,去看看她有没有睡着。

然而还没等我躺下满十分钟,就听到隔壁她房间开门的声音,然后音乐就停下了,显然是被她关了。我正诧异,竖着耳朵听她的动静,没过多久就听见她敲我门的声音。我走去开门,见她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把iPod我往我手里一塞,然后又默然地回了房。

我简直哭笑不得,她竟是嫌弃安眠曲太吵了吗?

“不喜欢听音乐吗?这个有助于你的睡眠。”我追着她出去,站在她房门口说道。

她顾自走到床边坐下,现在的她应当正处于沉默寡言的自我状态中,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得到她的回答,如此问,也只是尝试一下而已。毕竟我记得她从前还是很喜欢听音乐的,特别是古典音乐。

没想到我竟然真的听到了她的回答,还是那个冰冷的声线,语调却显得有那么些木讷:

“我不爱听机械放出来的声音,很冷。”

我怔住,随即尝试着问道:

“那我唱歌给你听,可以吗?”

她没有表示。

我没有再争询她的意见,道了声:

“睡吧。”

看到她躺在床上盖好被子,我这才带上门,然后我坐在门外的椅子上,开始轻轻哼唱起来。舒伯特的摇篮曲,我不记得歌词,但是旋律却是很熟悉,于是只是轻声哼唱曲调。反复地唱,反复地唱,我不知道自己哼唱了多久,唱得我自己越来越困,硬是撑了过去,一直到越来越精神,我这才慢慢收了声。嗓子已经哑了,火辣辣地疼,口干舌燥,我看了看时间,我竟然从十一点一直唱到了两点半。

我悄无声息地打开她的房门,猫一样地走到她身旁,仔细一看 ,她已经睡着了。面容很平静,我弯起嘴角,头一次,一种喜悦的成就感涌上心头。我帮她掖好被角,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2:50:00 +0800 CST  
☆、第八章

转眼林依来我家中已经两周多了,我的生活渐渐变换了步调。不再没日没夜地忙于工作,不再三餐对付着吃,我开始整日呆在家中,忙于各种家务,仿佛我的新工作是家政保姆。我的突然消失让朋友们大为吃惊,不少人来电询问,我一一耐心回答,虽然我将林依的状况保密,但我辞职在家赋闲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朋友圈。

有不少人认识我家,想要上门来看我,亦或约我出门,都被我婉言拒绝了。我没有空闲出门,更无法在家中招待客人。我只是说我正在筹备着一场一个人的长途旅行,朋友们一听就以为我是文艺病犯了,也就没有再叨扰。于是我耳根子终于清净下来。

其实林依平日里还是很好照顾的,她很听话,也有一定的自理能力。虽然反应迟钝了点,但比聒噪欢闹的小孩子要好照顾很多。

只要没有事情刺激到她,她就不会犯病,我一点一点地引导她,诱她与我说话,她似乎话多了点。每晚我都会在她房门口唱歌给她听,一般唱半小时、四十分钟,她就能入睡了。

我感觉我在短短两周里将自己逼成了歌唱高手,学会了好多温柔亦催眠的好曲调,虽然我本来唱歌也不赖。

因着睡眠改善了不少,她看起来精神了许多,脸色不再那么吓人了,精神状态也稳定了不少。

而我则在饮食上下了很大的功夫,学姐专门定了药膳疗法,我们不希望给林依吃药,于是饮食调节就成为了重中之重。

她的食物中,加了许多养神益气的中药材,顺带着调养她虚弱枯槁的身子。她月子没做好,现如今必须得进补。

我本不是一个擅长厨事的人,我的厨艺仅限于几道家常菜,偶尔得空会自己下厨慰劳一下自己,权当做休闲。

头一次,我开始钻研那些复杂的大菜,特别是将中药材混入的药膳菜肴,实在难做得很,每天我都要厨房中泡上好几个小时来研究。好在钻研的成果不是白费的,味道挺不错,林依似乎也喜欢吃,她那猫儿一般的食量总算扩大了不少。

我有时会想,她究竟知不知道我照顾她的初衷?如果知道,又为何接受得这般心安理得。按理说,我是她最痛恨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她应当厌恶我,并躲我远远的。

但她并没有,反而与我身处一个屋檐下。虽然我至今依旧不敢轻易靠近她碰触她,害怕她再度发病,但她似乎对我的敌意也没有那么厉害,大多数时候我们都能和平相处。

有的时候我又会悲哀地想,或许她这么做是在报复,我们这类人害她如此惨,她不过接受一下我的照顾,自然心安理得。她故意与我处在一个屋檐下,或许有着一种对抗的心理,她就是要入“虎穴”,像个战士一般,拿起她的武器来战斗。

但不论我怎么想,那都不能代表林依的想法。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这才是我最抓心挠肝的事情。我虽然并非是心理学系的高材生,但好歹也是硕士毕业,做法务这么多年,接触那么多人,早就将观人表情动作的本领炼入骨髓了。

但我发觉我实在摸不清林依在想什么,有的时候她的行为动作很好猜,有的时候却显得高深莫测,让我摸不着头脑。

这一日,我正在厨房中切菜,准备午餐。因着在切菜的时候稍微开了个小差,我不小心割伤了左手食指,鲜血直流。我的痛觉神经被刺了一下,低呼一声,顿时不停地倒吸凉气,急急忙忙将手指送到水流下冲洗。

等我将手冲干净,刚打算去寻创口贴包扎伤口,一回头就被吓了一大跳。林依悄无声息地站在厨房门口,一双眸子直勾勾地盯着我流血的手指看。

她苍白的面颊,配合着那表情,简直像是吸血鬼一般阴森可怖。我真的被她吓到了,尝试着喊了一声:

“林依?”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3:00:00 +0800 CST  

她长睫毛颤了颤,目光收回重新下垂,仿若回神了,转身离开,我看着她游魂似的背影,一头的雾水。

午餐一直到傍晚时分,她都很正常。直到我再进厨房将晚餐收拾上桌,一出厨房,就听到远处浴室中哗哗的水流声。我皱了皱眉,轻了脚步,缓缓走去一看,就见林依默默站在洗手池边,水龙头哗哗放着水,她不断地洗着手,我不知道她洗了多久了。

我没有立刻打断她,而是观察她洗手的过程,她左手右手来回搓动,重复着相同的洗手动作,并在水下冲到十秒后,用左手去挤洗手液,然后左右手来回涂上泡沫,继续放到水下冲。我放在那里原本满满一瓶的洗手液,已经被她挤掉了一半。

她嘴里念念叨叨的,仔细听似乎是在说“脏,洗干净…”之类的话。

我知道,她这是强迫症又犯了。

这到底又是被什么刺激了?我有些懊恼,仔细回想了一下,大约就是中午我不小心割伤自己的那一幕刺激到她了。

她曾经割腕自杀过,看到这样鲜血淋漓的一幕,必然会有反应。可她为何会开始洗手了?我记得林依的病状记录里并没有洗手这样的强迫症状,她只会开电视换台,并且在大楼下面不断数着楼层,或者在楼梯口不断数着阶梯数。

根据学姐给我的分析,林依的强迫症状是有原因可循的,她开电视换台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罪魁祸首是因为她的女儿优优。优优的哭闹声对她来说像是噩梦,因而她会开电视,将声音调到最大,并不断换台。

而她数大楼楼层数,是因为她的脑海里不止一次地冒出跳楼自杀的想法,但是当她还处于犹豫不决的当口时,她不得不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开始数数。

数阶梯数,是因为林依曾经有过一次很痛苦的经历。她曾经试图挽回过张裕成。

那天晚上她坐在张裕成和他男友同居的公寓楼道里,坐了一夜。从此以后,楼梯间就成了她的梦魇,只要见到楼梯,她必然要开始数数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那么如今她开始洗手了,究竟又是转移什么注意力?难道是转移自己割腕的注意力吗?

因为有着上一次的教训,我不敢立刻贸然打断她。而是走到外厅,拿到手机给学姐打电话。

我将情况简单和学姐说了,学姐思索了片刻,道:

“她应当确实是在转移割腕自杀的注意力,那天晚上她割腕自杀的情景其实也是如此。她母亲说她在浴室里呆了很久,本来是进去洗澡的,哪知道一进去就是两个小时。等她母亲察觉到不对劲开门进去看,发现她居然割腕了。用的是她父亲存放在浴室里的刮胡刀。

我详细问了一下当时浴室里的情况,她母亲的记忆并不清晰,只记得有水在哗哗作响,洗手台的龙头是开着的。林依身上没有穿衣服,湿淋淋的,而且皮肤被她自己搓得通红。奇怪的是,浴缸上方的花洒并没有打开使用的痕迹,林依人也不是倒在浴缸边的,而是跪趴在洗手台边,手腕一直在水底下冲着。地上一片湿漉漉的,全是积水混合着血水。她母亲说,林依洗澡向来很慢,一般也会洗满一个小时。那晚她因为照顾孩子一时没注意林依的动向,等到发现的时候才迟了。

结合你今天看到的情景,我还原了一下当晚的浴室里的情景。林依应当是进去洗澡,脱下衣服后,看见了镜子中的自己,脑海中想起她与张裕成几次在床上的耻辱经历,顿时觉得自己非常肮脏。

看到浴缸,她心底浮现割腕的念头。她知道那不好,于是打算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她打开洗手池开始拼命地洗手,念叨着‘脏,洗干净就好’这样的话。但是,很快仅仅洗手也不能完全转移她的注意力,于是她开始接着洗手台的水往自己身上泼,开始拼命洗自己的身子。

但是,就连搓洗自己身子都无法让她忘怀,她陷入了巨大的恐怖之中。终于忍受不住,找到刮胡刀,割开了自己的手腕。”

我听得难受至极,咬了咬牙,问道:

“学姐,我记得她母亲跟我讲是在浴缸里割腕的,满浴缸的血,你的推测靠谱吗?”

“她母亲当时受惊过度,女儿送进了医院,她自己也大病一场,记忆出现偏差并不奇怪,再加上她向你描述的时候,不会那么准确,或许她只是说了割腕和很多血,你就自己脑补成了林依在浴缸里割腕,满浴缸的血。毕竟在洗手池边上割腕很罕见,但在浴缸边割腕就很常见了。否则也无法解释林依洗澡洗得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割腕。即便心理疾病再严重的人,自杀之前总会有先兆。

总之,一切与她自杀有关的强迫症都是很危险的,这次比前段时间的开电视换台要危险。开电视换台阻止起来容易,但这类强迫症,想阻止起来就难了。”

“为什么?”水流声还在不断响起,我心神不宁,着急万分,大脑已经放弃了思考。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3:02:00 +0800 CST  
学姐则沉稳地解释道:“你想,你打断了她换台,她的下一步动作是做什么?是杀气腾腾地去厨房里拿刀。这说明什么,她开电视换台其实是在压制她的想要拿刀砍人的冲动,她不止一次想要杀了自己的女儿,也或许是张裕成。这是伤害他人的行为,阻止起来并不困难,看到苗头就能立刻停止,她的神智也会很快回归。

但是她的自杀念头是很难停下的,她自杀的念头比伤害他人的念头要强很多,也根深蒂固很多,一旦浮现,就会蔓延很久。在此期间,她很难自己断掉念头,强迫症走到结尾,就是想净一切办法杀死自己。

在这段时间里,你必须时时刻刻看着她,粘着他,不能让她的手上接触到任何危险的,会危及到她生命的物品。实在不行,将她绑在椅子上,也能扛过来。但尽量怀柔一点,不要伤害她,否则她会留下新的阴影。”

“好,我明白了。”我急匆匆地挂断了电话。

我刚把手机放回茶几上,就见她双手滴着水,水龙头也不关,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浴室,口里还念叨着:“洗不干净,怎么办,洗不干净,好脏,好脏…”


我暗道不好,急忙向她走去。本想立刻抓住她将她束缚住,但我突发奇想,走进浴室,先将水龙头关了。然后立刻探头向外,就看到她果然呆立在原地,似乎在寻找消失了的水流声。我悄悄靠近她,先尝试着喊了她的名字:

“林依?”

她双肩一耸,似乎是被吓了一跳。然后她忽然浑身颤抖起来,大哭不止,泪如雨下。哭着哭着,她委屈地蹲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双膝,将自己缩成一团,消瘦的身影显得格外苦涩。

我被她的反应弄得手足无措,为什么突然哭起来了?不是说会尝试着各种办法自杀吗?现下里哭得这般伤心又是为何?难道是因为我关掉了水龙头?

但她哭得那么可怜,我实在心如刀割,忍不住蹲下身来将她抱进怀里,难过地在她耳旁低声安慰她:

“不哭,没事的,我会陪着你的。我一直都在你身边…乖…不哭了…”

过了好久,她开始抽抽噎噎,又断断续续地说着什么。我仔细分辨了片刻,才明白她在说:

“不要抱我…我很脏…”

“傻女人…”

我的泪再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楼主 光辉不是碎月  发布于 2015-11-08 23:09:00 +0800 CST  

楼主:光辉不是碎月

字数:84072

发表时间:2015-11-09 05:14: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26 18:38:39 +0800 CST

评论数:18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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