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主角受伤吧】红眼睛(亲情虐,bg,高虐慎入)

想到这里,护士长确是一刻都不愿多留,同楚天碧交代了一番注意事项后匆匆离开。身为医者,她更恐惧的是无能无力的绝望。
面对宁明叶时,则正是这样绝望的感觉。
偌大个病房又一次陷入寂静,只能听见深深浅浅的喘息声,以及楚天碧的欲言又止。痛意未消散,宁明叶无法控制自己松开她的手,她也唯有任他握住,亲昵地凑在他身边。
心中百感交集,她分不清那是惊喜、满足,抑或是之于冷疏雪的歉疚。相识以来,冷疏雪从来没有表现出分毫对她的敌意,她更自觉同宁明叶保持着恰如其分的、朋友之间的距离。可眼里的情、心底的痴妄,要如何掩藏。
她理解宁明叶的偏执自卑,倾慕他的城府胸怀,更迷恋他的运筹帷幄、深情不改。他们拥有相似的人生,互补的性格,本应是彼此最亲近、最合适的人。
但命运弄人,感情总是非要论个先来后到。
宁明叶先遇到了冷疏雪,倘若她执意介入其中,即便旁人不非议,自己亦将良心不安。
于是只好压抑,只好躲避,只好在空无一人之时,才敢放纵这份感情肆意游走,生长蔓延。
咔哒。
病房的门豁然被推开,她几乎来不及反应,冷疏雪就已然站在门前。她们相对无言,直至,冷疏雪的目光落在宁明叶身上,落在他们一直紧扣的十指。
“冷小姐……”半晌,楚天碧方才局促地抽回手来,欲盖弥彰道,“我……我不知道你会在这个时候回来。”
冷疏雪眼中闪过一丝极不自然的尴尬,旋即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温柔亲切,释然道:
“没事,谢谢你照顾他。”
她说着,看似不经意自床头柜上摆放的消毒湿巾中抽出一张,仔仔细细将双手擦拭一遍,继而随手撇进了垃圾桶。楚天碧沉默地看她做完这一切,几度企图开口辩驳,却悉数咽下。
眼见为实,多说无益。
冷疏雪依然不动声色坐在床边,替宁明叶拨开额前碎发,问道:
“护士怎么说?”
楚天碧这才如梦初醒,将刚刚记录下的一纸便笺递了过去:
“注意伤口不要沾水和杂物,尽量侧躺,避免压迫造成的二次出血。还有……”
“楚小姐真细心。”岂料不待她说完,冷疏雪便如是打断道。语气格外平淡温和,仿佛并不多么愤怒,偏偏落入耳中就成了一种威胁,让楚天碧悻悻住了口。
“楚小姐好像已经请了两周的假,”冷疏雪不管她反应,自顾继续道,“实在不该再麻烦你。秋华哥和我说近来明叶情况稳定,你也能去安心工作了。”
这是在下逐客令。
在EICU门外的光景还历历在目,眼下就要过河拆桥——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不过如此。
楚天碧心有不甘,却自知不能当着宁明叶的面真同对方起来争执。故而特意等了良久,待胸中愠意消去大半,才应道:
“下周我就回去上班,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再联系我就好。”
“多谢。”话音一落,冷疏雪便迫不及待地接过来,起身做出一副送客的姿态来,逼她“识趣”。
“不用!”楚天碧忍无可忍,甩下两个字夺门而出。冷疏雪不急不忙瞥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宁明叶,只见后者亦目不转睛地望向她,眸中化开几许她未曾见过的情愫。
那是……动容?
冷疏雪自鸣得意,却依然强装着一脸的尖刻,不悦道:
“等着,我去送送你的楚护士。”
她蓄意将“你的”二字咬得极重,转过身仓促追了出去。
“楚小姐,楚小姐!”冷疏雪一路对着楚天碧负气而去的背影喊了二三声,废了好大力气才追上,挡住人去路上气不接下气道,“楚小姐,留步!”
“怎么,你还不肯善罢甘休吗!”
楚天碧白了她一眼作势要绕开,冷疏雪则忍俊不禁,一把拉过人手臂:
“楚小姐别见怪,我是按你所说,在学会‘妒忌’。”
“啊?”楚天碧一时摸不着头脑,回忆许久才恍然大悟般点点头,“你是做戏给宁总看?”
“是,”冷疏雪笑着牵过她的手,诚恳道,“所以请你原谅,我并非有意中伤你。”
“那你未免演得太像了吧!”楚天碧没好气拂开她的手,“怎么看都不像是假的!”
“我是演员啊。”冷疏雪瞪着眼睛说得一脸认真,她却察觉到了些许不同寻常的意味,话锋一转,意味深长问道:
“你……就没有半点真情实感?他换药的时候一直紧紧握着我的手,你能不生气?”
“我……”冷疏雪语塞,直急得满脸通红,终究叹了一声认承道,“就——一点点。”
“真的只有,一点点?”楚天碧贴近她,一字一顿再度问道。冷疏雪慌乱更甚,不自觉后退半步,低下头不作声。须臾,方才以一种细不可闻的声音答道:
“还……还要多一点点……”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5-22 00:21:00 +0800 CST  
第一百一十五章 妒忌(2)
“还……还要多一点点……”
冷疏雪越说声音越小,楚天碧却嗤笑一声作势一下拍在她额间:
“你吞吐什么啊!为了自己男朋友吃醋又不丢人!”
“可是……”冷疏雪移开视线,支支吾吾道,“可是你是他的朋友,又对他这么好,我不该对你出言不逊。”
楚天碧不敢苟同,敛去笑意正色问道:
“那你就不怕把他抢走吗?”
“我信任他!”冷疏雪抢道,好似生怕迟一秒便无法说服自己般脱口而出。忖度须臾,旋即又改口道:
“如果他真的爱上你,我愿意祝福你们。”
“你疯了!”楚天碧不可思议瞪圆了眼睛,“分明是别人介入你的感情伤害了你,凭什么你要祝福?!”
冷疏雪默了片刻,反问道:
“好聚好散,不是最好的结果吗?”
“大小姐!”楚天碧紧紧握住她肩膀,正色道,“你怎么好像飘在天上!你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百毒不侵的姿态,只会让别人利用你的宽容大度伤害你!脚踏实地一点,捍卫自己的感情并没有错啊!”
冷疏雪被这一番狂风骤雨般的斥责打了个措手不及,怔怔望着她不知所言。楚天碧恨铁不成钢,牵起她的手继续道:
“你不需要比任何人更伟大,你可以嫉妒可以吃醋更可以胡闹!放开你自己,明白吗?”
冷疏雪一知半解,却未曾反驳。
这一席话不无道理。
自小到大,她被教育要懂事识大体,冷眼看小人,不作无谓的计较。不需艳羡旁人的好,左右凡她所求冷秦川总能事无巨细立刻实现,只有旁人羡慕她,无有她妒忌任何人。于是,高傲就这样一点一点被写在她的骨血里,习惯仰着头不食人间烟火,自命不凡。
之于张旻佳的欺瞒背叛,阿冰的肆无忌惮,宁晴岚的贪心算计……她一而再,再而三地告诫自己不必与这些人一般见识,不必自降身价去分辩纠缠、耽误时间。
而直到方才楚天碧终于点醒了她。
她一直费解缘何张旻佳会借口她目中无人,缘何她已付出一切,与宁明叶之间的信任却还岌岌可危,眼下,均已得到了答案。
楚天碧说得不错,她的确一贯骄傲到自作多情,更因此失了人情知觉——
届时为了张旻佳成名,她不惜抵上名誉向叶风下跪,动用蓝氏惠曼传媒和秦川集团的人脉资源力捧一个根本不具备太高市场价值的歌手。是她一手包办了张旻佳的那一段人生,可竟没问过他,究竟是否愿意,是否认同。
如今,面对宁明叶。她原以为自己依然吸取了教训,学会了该要如何温柔体贴,偏偏伪装成了一副最冷漠的嘴脸,自导自演一份完美的感情。她还是那样冲动无畏,对宁明叶予取予求,拼命压抑着情绪企图体谅对方,继而陷入自我感动,以至于完全忽略了感情本就应当真实平等,而非戴上面具掩饰一切。
她也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本就有血有肉,会哭会笑。
见她良久不答话,楚天碧亦慌了神,试探着问道:
“是不是我的话说得太重了?”
“不,”冷疏雪笑笑应道,“我很感激你愿意和我说这些,让我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对嘛!”楚天碧心满意足,“你想通了就好。”
“不过楚小姐,我很好奇,”冷疏雪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故意拨开对方的手,意味深长道,“是不是之后我们就不能做朋友了?毕竟,我要捍卫我的感情呀!”
楚天碧被她噎得一句话哽在喉间,气急败坏似的一拳打在她身上,力量不大,冷疏雪生生挨上偏还笑得出来。
“我好心帮你,你反过头要对付我?!”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5-24 00:52:00 +0800 CST  
“我好心帮你,你反过头要对付我?!”
“哎呀——”冷疏雪将她如此,当即换作了满面无辜,嗔道,“开个玩笑嘛!”
“不和你开玩笑!”
楚天碧佯作气鼓鼓转身而去,走了两步复停下来,背手昂着头摆出一副愤怒姿态来:
“别追过来,哄不好!”
冷疏雪笑意更甚,就抱臂站在原处看她做戏。不多时眼见人走远才拿出手机,选中一则联系人,打下一行字:
“下周二,我带你去见楚航。”
回到病房时,冷疏雪刻意站在门口多等了一会儿,迫使自己冷静下来,设计好接下来将要说的每一个字,才终于推开门。宁明叶见她回来,不自觉地竟紧张起来,双手无所适从地摩挲着床单,几度欲言又止。
冷疏雪打定了主意要把戏演完,故而仍板着一张脸,甚至看都不看他便兀自坐在沙发上,气道:
“怎么,我欺负她,你心疼了?”
宁明叶一怔,他只觉得这语气格外陌生,确如恋人间的嗔怪争吵,却分毫不像冷疏雪的为人处世。
“你怎么了?”
他如是问道,撑着缓过来的几分气力稍支起身,倚着床头望向对方。
冷疏雪一刹被识破的慌乱转瞬即逝,别过头清了清嗓子,道:
“我没怎么。只不过很好奇,普通朋友,你凭什么抓着人家的手不放?”
原来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宁明叶苦笑着摇摇头,他原以为那两人出去这么久,个中矛盾误会该已经解决。楚天碧为人耿直,冷疏雪亦非斤斤计较地刻薄之人,理应讲得通道理。不想,到底还是逃不过冷大小姐大闹一场。
“雪儿。”
“嗯。”
他唤了一声,冷疏雪应下,饶有兴味等待着下文。他便就势蹙了蹙眉,刻意用受伤的左手掩在上腹那处伤口咳了两声,夹杂着轻微的喘息道:
“那时在换药。”
“所以呢?”冷疏雪不为所动,依然坐在那里盯着他看。
“所以……”宁明叶亦毫不避讳与之对视,左手攀上肩膀故意触及肩背处的烧伤,引得自己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脸色登时又苍白了几分。冷疏雪果然乱了阵脚,上前拉过他手腕,急道:
“你乱碰什么!”
宁明叶看她如此反应,居然得以在剧痛中扯出一抹笑容,就势倚在她怀中,低声道:
“所以,我痛……”
“我知道,”冷疏雪懊恼将他拥紧,小心翼翼避开背后伤势扶他躺好,“我没有真的和你生气啊。”
她被吓了一大跳,连对方笑意里充斥着的得意都不曾察觉到。宁明叶索性得寸进尺,牵过她的手贴在胸膛:
“那下次,你陪我好不好?”
冷疏雪这才意识自己已然走进了他这一出苦肉计里,逃脱无门。且唯有无奈叹一口气,俯身吻在人鼻梁:
“好。”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5-24 00:53:00 +0800 CST  
第一百一十六章 恐惧
宁明叶情况好转已有月余。冷秦川出院后冷疏雪得以常来常往,倒是楚天碧自那日争执过后只是隔三差五来探望,待上不长时间便急着离开,不愿有太多的交集。宁明叶乐得看冷疏雪吃味生闷气,故而也不劝解,由着她们两人斗嘴,一味袖手旁观。
过年的热闹随着正月逝去而消散,这座城市恢复了单调的忙碌,沉寂许久的大地渐渐回暖。璎谛的雪藏计划终因乔珞芜的反对而一再搁置,年后的几场演出与发布会冷疏雪如期出席,叶风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多过问。绮纪与白氏集团合作顺利,难得冷秦川在罗芙的强烈要求之下请了长假,集团情况由陆羽黎每天汇报,一切尽在掌控之中。
似乎是否极泰来,和天气一样走向春暖花开,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沐辞都愿意伙同蓝倾欢、冷疏雪一起躲在病房门口送给查房的白秋华一记“惊喜”。几次之后,白秋华便早有防备,门一推开,见着宁明叶盯着门后看,就知道是几个捣蛋鬼编排好了大戏等他入场。这时索性转头离开,晾他们个十几二十分钟再回来。
待情况更好一些,白秋华便不亲自来,换作冷疏雪前去寻他。这一日难得不忙,办公室里弥漫着淡淡茶叶香气——陆羽黎特意送来,替换掉了余下的半罐咖啡。
“保温杯里的爱心茶叶,秋华哥好事将近呀!”
冷疏雪倚着办公桌端起那杯茶深深吸了一口气,如是调侃道。白秋华无奈一笑,夺过杯子来盖好放到一边:
“你管好自己就成了。”
“那可不行!”冷疏雪反驳道,“我家明叶全倚仗秋华哥,我当然要关心你的情绪和感情生活。”
“总是你有理。”白秋华眼皮也不抬摇了摇头,继而拿起桌上一份病历递了过去,道:
“伤口愈合不错,下周可以转到烧伤整形科了。”
“烧伤……整形?”冷疏雪不明所以,白秋华对她这般的反应倒也显得颇惊讶,反问道:
“怎么,你没见过他背上的伤吗?”
冷疏雪忖度片刻,否认道:
“没有。之前答应要陪他换药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天碧总在那个时候把我支开。”
“那应该是怕吓到你,”白秋华起身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似的笑了笑,“没关系,我带你去个地方你就明白了。”
烧伤整形科在急诊楼的隔壁,有连廊相通。可不知为什么,仅仅不足百米的距离,这里却同人来人往的急诊科仿若两个世界。那些焦急、喧嚣尽数被隔绝,余下的只是冷清寂静,在点点浮动的阳光里自我拥抱。
冷疏雪跟在白秋华身后不多言语,一路绕过几间紧闭着门的病房,来至一处同样关着门的办公室。
白秋华礼貌地屈指叩响门板,得到允准后才轻轻推开门走进办公室,与对方打了个招呼。冷疏雪紧随其后,然而走进门的刹那,却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间办公室的布局与白秋华那间并无二致,甚至更为宽敞明亮,窗台之上摆着一排小巧精致的盆栽,焕发出几许生命力。但桌上摆着的,是几张触目惊心的照片。
那该是严重烧伤的愈合过长,从一开始的焦褐血痂,到依稀可辨几处除去表皮的鲜红血肉,及至最后,颜色斑驳的狰狞疤痕……
冷疏雪站在门口不敢再近,远远观望着已是极限。
此时她终于明白缘何楚天碧费尽心思不让她看到宁明叶背上的伤势,这于她而言的确难以接受,纵然单凭几张照片都足以令她恐惧心慌,不能自已。
“啊……抱歉,”那年轻医生连忙将照片收入抽屉,不好意思赔笑道,“不知道秋华带了朋友来,见谅。”
“没事,”冷疏雪一时说不出话,白秋华便取而代之,大方道,“她迟早要知道的。”
他说着回过头,直视着冷疏雪的眼眸,一字一句说得格外缓慢清晰:
“宁明叶肩背处的伤悲这个更严重,你需要做好心理准备。”
“什么……”
冷疏雪不由得退了半步,全凭一手紧握着门框才未曾跌倒。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5-29 00:54:00 +0800 CST  
冷疏雪不由得退了半步,全凭一手紧握着门框才未曾跌倒。
诚然,深爱一个人与样貌无关。可她无法即刻说服自己越过心中那道坎欣然悦纳,亦无法想象今后每日每夜与这样一副皮相相对,该要如何自处。
那并非嫌恶抑或厌弃,而是恐惧,发自本能的恐惧。
“秋华哥……”半晌,她才颤抖着开口,小心翼翼问道,“有办法,治好吗?”
“很难,”那年轻医生接过话来正色应道,“我们只能尽力减轻病人的痛苦,淡化疤痕。要完全复原如初,几乎不可能。”
冷疏雪艰难听完,艰难吞咽着哽在喉间的许多恳求。她不能苛责医生的无能为力,唯有兀自将痛苦笑话排遣,一刀一刀割在心口。
“可是……”
她还想要说些什么,终究被哽咽打乱,囫囵没入泪水里。
可是,我要如何面对他。
如何面对他的伤痛,如何面对在烂尾楼抛下他的光景,如何面对他的委屈酸楚,如何面对从前和现在,一样薄情而不自知的自己……
“雪儿,你必须要过这一关。”
白秋华第一次面对她哭泣无动于衷,甚至言辞中不掺杂丝毫的宽慰,反而生出几分责备。
“哥,”冷疏雪踉跄着退回走廊,满面泪痕哀求道,“我怕……我真的不能接受……”
“他是你爱的人啊!”
“我知道,我知道……”面对白秋华近乎斥责的语气,冷疏雪却唯有歇斯底里,唯有无力地抽噎、逃避。
“可是我真的不想……不想看见这样的他……”
“你怎么在这儿啊?”楚天碧拿着一件外套寻到烧伤整形科,恰好在连廊尽头找到了对着窗外一片荒芜发呆的宁明叶。她初来病房时空无一人,便猜到这位宁总身体刚好些就迫不及待四处走动。
护士说冷疏雪随着白秋华来了烧伤整形科,想必宁明叶定会寻来。
“怎么样?找到你的大小姐了吗?”她将外套披在对方身上,故意揶揄道。不想宁明叶竟扯下外套紧紧攥在手里,默了许久,才低下头应道:
“她不在这里。”
“不在?”楚天碧微讶,“护士明明说她和白医生……”
“我说不在就是不在!”
宁明叶转头看向她,眼中陡然闪过一丝凌厉,直吓了她一大跳。只得顺应着接道:
“好好好,不在不在。不过……你,怎么了?”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5-29 00:55:00 +0800 CST  
第一百一十七章 恐惧(2)
“不过……你,怎么了?”
楚天碧悻悻问道。宁明叶未理会,无所适从将那件外套塞回她手里,兀自折返来处。
有些话不必非得说破才显得苦涩,有些痛,更无需宣扬至人尽皆知。
适才他就在站在那里,离冷疏雪不足十米的距离,对方没能察觉他的到来,他亦未曾出言提醒。只是看着、听着她的反应,她的恐惧、排斥、厌恶、逃避……
这一段时间以来的相处,白秋华一贯报喜不报忧,他便天真地以为自己真能好起来,复原如初。冷秦川不再阻拦,张旻佳和叶风一并抛诸脑后,冷疏雪从此只会留在他身边,这一身病痛,也会就此饶恕他。
终究是奢望了。
背上的烧伤他从未亲眼见过,但换药时的痛不欲生已足够证明那是怎样狰狞的一片伤口。冷疏雪会怕、会嫌恶,情理之中。
“宁明叶,你怎么回事啊?”
“是身体不舒服吗?要不要喊医生过来?”
“你好歹说句话啊!”
回到病房后楚天碧仍在喋喋不休,他却一字都无心听,只躺在那张被寒风吹透的床上一言不发。直至天色渐晚,楚天碧坐在一旁无计可施,冷疏雪才满怀心事,姗姗来迟。
“你们……”
“你可算回来了!”冷疏雪才打算开口询问,不料楚天碧先声夺人,上前抱怨道,“你家宁总好大脾气,我就去送件外套,和我闹到现在了!”
“送衣服?”冷疏雪一头雾水,“究竟发生什么了?”
“谁知道!”楚天碧气不打一出来,先前是顾念着宁明叶身边无人相伴不敢走,眼下冷疏雪回来,她倒像是得了理由泄愤似的要一吐为快,“我去的时候他站在烧伤整形科门外,怕他冻着,好心给他披件衣服,你看他这态度!”
烧伤整形科。
冷疏雪心下一沉。
“没事天碧,你先回去。”她强作镇定对楚天碧宽慰一笑,待对方气冲冲离开,病房的门关好之后才长叹了一口气。
“明叶。”
她低低唤了一声。
宁明叶背着身,依然默不作声。
“你都听见了,对吗?”她再度发问,宁明叶不支声,却将被子裹得更紧,蜷缩着,仿佛在刻意回避什么。
冷疏雪便已了然。
“明叶,给我点时间。”
她俯身将唇瓣贴合于人额间,站在他肩头温声呢喃。宁明叶紧绷的身体随着安抚逐渐放松,转过头来企图吻住她的双唇。然而就当冷疏雪的手攀上他肩背,指腹触及那里覆盖的纱布的刹那,竟如触电般将他推开,接连退后几步,心有余悸。
宁明叶不问亦不加责怠,深深地、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一眼将她看进心底,再不忘记。可那目光真绝望,刚刚泛起的一抹涟漪转瞬即逝,彻底化为一潭被痛意注满的死水。他唇瓣翕动想要说些什么,终究消作一声苦笑。
“明叶,我……”
许久,久到宁明叶根本不再奢求得到一个答案,冷疏雪才欲言又止,双手局促交握着,无所适从。
“时间太晚了,”宁明叶轻声说着,强作无谓扯出一抹笑容,“先回去罢。”
“明叶,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知道,”冷疏雪还要解释,却一样被他打断,“我知道。你需要时间,我等你。”
“谢谢。”
冷疏雪逃也似的跑出病房,甚至只道了谢,未曾道别。
多讽刺一声道谢。
心安理得,又心灰意冷。
待脚步声渐行渐远,宁明叶终于能鼓起勇气站起身,跌跌撞撞走到那架衣柜前,打开门。
门后是一面修长的镜子,被包裹在内,纤尘不染。他就对着这面镜子,解开纽扣,一点一点拆下绷带,任粘连的血肉再次扯裂,却顾不得疼。
那的确,是一片太过丑陋的疮疤。遍布整片肩膀的焦褐粉红相间,褶皱斑驳的皮肤破碎地挂在红肉之上,那是火舌重重拍在他背上,霎时间令他半只臂膀知觉尽失。而弹片击透的那处贯穿伤还向外淌着令人恶心的脓血,豁开的血洞全没愈合……饶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堪入目,不怪冷疏雪嫌恶。
于是他不敢再看那片伤,唯有落荒披上衣服背靠着衣柜,两手紧紧揪住衣角,用力至指节泛起青白亦未放松。
时隔这么久,他第一次后悔替冷秦川挡住了爆炸,抑或根本后悔,没能死在那场爆炸里。
事到如今,他要如何说服冷疏雪。如何说服自己去接受这样一副躯壳——他甚至像一个怪物,同全世界格格不入。
那又凭什么同冷疏雪并肩站在聚光灯下,凭什么借由受伤逼她委曲求全,凭什么向冷秦川宣誓,能给她一生一世的幸福……
飞蛾扑火,注定被灼伤;黑暗里的蝼蚁再向往阳光,终不过南柯一梦,在暴晒中灰飞烟灭。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1 00:32:00 +0800 CST  
飞蛾扑火,注定被灼伤;黑暗里的蝼蚁再向往阳光,终不过南柯一梦,在暴晒中灰飞烟灭。
天黑了。走廊里白光亮起,窗外华灯初上。
他一直坐在衣柜前冷硬的地板上,直到被路灯的光芒晃了眼睛,发疯似的冲到窗边阖上窗帘,不留下半点缝隙。
那束光本不属于他。既然如此,就不必再留希望。
“雪儿,尽管这件事冷伯伯一直不许我告诉你实情,但……”白秋华言及此处一顿,换了一只手将手机拿到耳边,继续道,“但我认为,你必须要知道。”
“这件事,关于明叶?”听到是冷秦川阻止,冷疏雪下意识揆度道。白秋华轻叹一声,认同道:
“冷伯伯身上取出的三枚弹片,和宁明叶身上的三处贯穿伤,你以为有什么联系?”
冷秦川左肩、胸口、腹部各取出一枚弹片,所幸皆嵌入不深,依照医生的说法,仅仅刺破了皮。宁明叶身上的三处贯穿伤分别在左胸、上腹、胸口,与冷秦川身上的弹片位置居然如此相似!
冷疏雪不由得屏住呼吸霍地起身,攥着手机半晌说不出话。
那么可怖的爆炸,她现下都依然会偶发耳鸣,冷秦川又岂会仅被崩碎的弹片伤及皮肉?!
“雪儿,现在你还认为他背上的伤可怖吗?”
白秋华适时出言提醒,更令她心乱如麻。
她猜得到,一定是爆炸发生的瞬间宁明叶挡住了冷秦川,挡住了,一个曾经屡次置他于死地、不计后果践踏他尊严、利用他痛处的人。他们之间除仇恨外并无其他,愿意舍命相救,无非因为冷秦川,是她的父亲。
当时的宁明叶,究竟作何打算?
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假若他有片刻的犹豫,冷秦川都可能会被碎片击中,危及生命。可他也势必清楚届时情况有多危险,才会用自己的命,去换冷秦川的命。
大约在他看来,冷秦川之于她,比自己更重要。所以甚至毫不迟疑,就去以命抵命。
“明叶……”
她脱口而出两个字,泪水零落漫过腮边,浸了满心苦涩。
“雪儿,如果没有他,那么那片伤疤会留在冷伯伯背上。你觉得罗姨会因此而怕他、疏远他吗?”
“哥,”冷疏雪深吸一口气止住抽噎,决然道,“我会努力接受!一定!”
农历二月的第一个艳阳天,冰封的大地泛起融融暖意,萌发一片生机。冷疏雪特意择了一件清爽利落的薄荷绿卫衣搭配牛仔裤,将长发盘起,踏着一双雪白的平底板鞋,轻装出门。一路上她暗自计划了许多种见面的场景,向宁明叶道歉,握紧他的手,表明心迹……亲吻他的伤痕。
那道疤永远不会成为彼此间的芥蒂,而是深爱的证明。
可当她站在特需病房门前,眼前就只余下一床叠好的被褥,窗明几净一间空房。
“请问,”她拦下一位过路的护士问道,“住在这里的患者去哪里了?”
“他今早办出院了。”
那护士随口答道,对着她展示了签了字的单据。
“出院?!你们为什么不联系家属?”
“他坚持出院啊,”冷疏雪鲜少对陌生人疾言厉色的责难,那护士却只觉得她荒唐可笑,不耐烦地又扯出一张单据来,指着右下角四个醒目的字故意提高了声音,“你看,他自己标注的,没有家属。”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1 00:33:00 +0800 CST  
第一百一十八章 刺猬
“之前不都是家属来签字吗?我们必须要通知家属!你的伤口随时可能感染,引发多脏器衰竭,会有生命危险的!”
小护士态度坚定,夺过知情同意书不让毫分。宁明叶握紧签字笔的手蓦然一顿,仍垂着头,低声说出几个字:
“我没有家人。”
“胡说!”那护士像是做足了准备,翻出先前签好字的单据来一一铺开,反驳道,“你看看,白纸黑字写着你未婚妻的名字。如果你非要出院,就让她来签字。”
宁明叶抿抿唇未曾答话,只盯着那一张一张写有冷疏雪名字的单据看了许久,依依不舍地难以移开视线。那三个字写得潇洒灵动,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写字的人一定没有片刻犹疑,不顾忌任何的后果。
这就是冷疏雪,如她的名——西风河汉溪流月,月下疏疏雪。
勇敢地、奋不顾身地奔向她所热爱的一切,从不考量结果几何。所以她的梦想耀眼夺目,她的人生精彩非凡,自信且灿烂地歆享着世上所有美好……她的眼睛里充满光芒,本不该,被阴翳污染。
她曾不止一次骄傲地提起,是冷秦川和罗芙在二十一年前的那个雪夜携手读诗文,恰好读到这一句,便拟定作她的名字。
多别致的用心,多体贴的偏爱。她就在这样的呵护里成长,灌注一心温柔明媚,出淤泥而不染。
宁明叶忍不住暗自用笔尖凭空描出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格外认真。纵然如此,他也觉得这名字讽刺凄凉,透着十足的厌恶憎恨。
他不知是谁为自己取了这样两个字,明叶。仿若生来就为了要衬托旁人,不及昭坤与晴岚,更对陈果望尘莫及。这样的三个字,任如何看都与冷疏雪不般配。
就像他们两个人,一者是淡月之下无瑕雪片,一者,是永夜里抬不起头的肮脏蝼蚁。
“好了,你快回病房休息罢!别再这儿影响我们工作。”
护士没好气的劝说牵回了思绪,宁明叶抬起头直视着对方,俄而不作情绪笑笑,轻道:
“她不是。”
院方行事严谨,他便耐心亲手写下两张免责承诺书。护士支颐等待着,看一字一句自笔尖流泻行行列列,及至签好名姓。
“宁明叶,因特殊情况自愿出院,如发生意外情况,与院方无关……不对,你还得加上一句!”那护士指着免责书的第二行纠正道,“这儿,加上‘请家人、亲戚和朋友勿与院方发生纠纷’!”
宁明叶一怔,攥着笔的手指用力更甚几分,连指腹都苍白得不见半点血色。
护士不明所以,皱着眉催促道:
“你看我做什么!是你坚持提前出院的,要是你出了什么事,家里人来闹,我们当然不要负责任!”
“不会的……”
“口说无凭!写上!”
宁明叶终究拗不过小护士,依言补充上一行。然而内容大相径庭,他忖度不多时,不着痕迹叹了一声,一笔一划、清清楚楚,写至最后一个句号:
本人声明已无任何家人、亲戚、朋友,任何人不得假充或借故与院方发生纠纷。
做完这一切走出三院的大门,天刚蒙蒙亮。
乍暖还寒的冬末春初,北风依旧凛冽着寒意,霎时吹透单薄的外套。宁明叶却觉得连这样的风也是清爽的,得以吹走满身疲惫,彻底解脱。彻底,与这座城市,这里的回忆,这里的人割裂,再没有谁能寻到他。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4 00:45:00 +0800 CST  
乍暖还寒的冬末春初,北风依旧凛冽着寒意,霎时吹透单薄的外套。宁明叶却觉得连这样的风也是清爽的,得以吹走满身疲惫,彻底解脱。彻底,与这座城市,这里的回忆,这里的人割裂,再没有谁能寻到他。
一只不大的行李箱,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一张开往临市的匿名车票。最后一段路,他终于可以安静地走完,不背负任何期许与寄托,平和坦然地面对死亡。
来到租住的房子楼下已时近正午,房东是位热情的阿姨,五十来岁的样子,很是精明干练。一见他来,那张几乎被画在脸上的笑脸竟没由来地生出几分为难,迎上前来欲言又止,须臾才开口问道:
“你……就是租客?”
“是,”宁明叶下意识想要摸出手机佐证,恍惚间记起竟连手机也没能带来,唯有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宁明叶,之前和您联系过。”
房东接过身份证仔细端详一番,复抬头看看他,如是重复几次才算长舒一口气。可竟敛去了笑容,板着脸道:
“租我的房子呢,要求不多,千万别有什么不良嗜好。”
宁明叶一时没听懂她语间所指,随口附和道:
“当然。”
他说着,两手抓紧行李箱企图提上台阶。但右手腕间的旧伤吃不上力气,左肩后的烧伤又连带着整条手臂异常僵硬,试了几次均不能成行。末了还是房东搭了一把手,嗤之以鼻道:
“年纪轻轻怎么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谢谢。”宁明叶未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兀自道了谢步入楼道,刹那全以为回到了十年前。
毕业那年在绮纪转正,原打算用先前的积蓄租一间距离公司近的房子。可宁衡一通电话,是要他买一身体面的西装,不要丢了宁家的脸面。为了这身脸面,他只能住在一幢像这样的老旧居民楼里,地下室。
届时他曾不止一次肖想,假若能搬离那里,搬到一层去,至少床单被褥皆是干燥温暖的,每夜能安稳入睡,不至于在阴雨天被旧患折磨得连行走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眼下,这梦想实现了。
三层,向阳的户型,窗明几净,装修简洁。
“热水、网络,都是二十四小时的。不过网费、水费、燃气费都由你自己承担,毕竟价格摆在这里。来,我带你看看厨房。”
房东引着他来到那间狭长的厨房外,特意扭动燃气灶,一圈火焰升起,衬得宁明叶惨白的一张脸愈发灰败。他仓皇别过头不再看那团火,两手死死揪住衣角,局促道:
“我知道了,把它关上。”
“就让你看看,家具家电都是好的,用坏了你得自己花钱修。”
房东不疑有他,关好了燃气灶,将钥匙卸下一把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宁明叶阖眼缓了片刻,站在原地没有追,反而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话:
“上一家住在这里的人,是一对夫妻?”
“啊?对……对啊,”房东闻言立时慌了神,支支吾吾回道,“你……你别听人瞎说!那女人是有点精神不正常,但她是/死/了/孩/子,和我这房子没有关系!咱们……咱们价钱还有的商量!”
宁明叶神情缓和些许,眉眼间依稀浮现几点期待:
“那您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吗?”
“这我不清楚,”房东摊开双手如实道,“不过据说是去了朝源路那边,图个房租便宜。”
宁明叶听她这般说并不愠恼,反倒庆幸一笑,向着她微微颔首:
“多谢。”
房东离开之后,这逼仄的一间小屋才真正冷透了。
他将行李箱放入卧室,继而坐在床边,得空好好看清衣柜之上的那些漫画贴纸。
陈果喜欢漫画,拥有一大摞漫画书,数不清的周边手办,以及厚厚的一叠贴纸。那些贴纸是配合日历一起用的,每过一天,就在日期处贴上一张,庆祝这一天的短暂幸福。
而眼前这些贴纸也十分规律地贴作平整的一行,一共三十二颗,是曲怀萍住在这里的三十二个日夜。
他探出手,一寸一寸摩挲着那些或褪色或斑驳或正鲜艳的图画,唇瓣翕动,却没能说出口。
妈妈。
“我要死了。”他一字一顿,说得那么小心翼翼,又惊喜惶恐。任泪水夺眶而出,还笑得心满意足。
“我死了,你会好起来吗……”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4 00:46:00 +0800 CST  
乍暖还寒的冬末春初,北风依旧凛冽着寒意,霎时吹透单薄的外套。宁明叶却觉得连这样的风也是清爽的,得以吹走满身疲惫,彻底解脱。彻底,与这座城市,这里的回忆,这里的人割裂,再没有谁能寻到他。
一只不大的行李箱,几件简单的换洗衣物,一张开往临市的匿名车票。最后一段路,他终于可以安静地走完,不背负任何期许与寄托,平和坦然地面对死亡。
来到租住的房子楼下已时近正午,房东是位热情的阿姨,五十来岁的样子,很是精明干练。一见他来,那张几乎被画在脸上的笑脸竟没由来地生出几分为难,迎上前来欲言又止,须臾才开口问道:
“你……就是租客?”
“是,”宁明叶下意识想要摸出手机佐证,恍惚间记起竟连手机也没能带来,唯有拿出身份证递了过去,“宁明叶,之前和您联系过。”
房东接过身份证仔细端详一番,复抬头看看他,如是重复几次才算长舒一口气。可竟敛去了笑容,板着脸道:
“租我的房子呢,要求不多,千万别有什么不良嗜好。”
宁明叶一时没听懂她语间所指,随口附和道:
“当然。”
他说着,两手抓紧行李箱企图提上台阶。但右手腕间的旧伤吃不上力气,左肩后的烧伤又连带着整条手臂异常僵硬,试了几次均不能成行。末了还是房东搭了一把手,嗤之以鼻道:
“年纪轻轻怎么就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
“谢谢。”宁明叶未理会她的冷嘲热讽,兀自道了谢步入楼道,刹那全以为回到了十年前。
毕业那年在绮纪转正,原打算用先前的积蓄租一间距离公司近的房子。可宁衡一通电话,是要他买一身体面的西装,不要丢了宁家的脸面。为了这身脸面,他只能住在一幢像这样的老旧居民楼里,地下室。
届时他曾不止一次肖想,假若能搬离那里,搬到一层去,至少床单被褥皆是干燥温暖的,每夜能安稳入睡,不至于在阴雨天被旧患折磨得连行走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眼下,这梦想实现了。
三层,向阳的户型,窗明几净,装修简洁。
“热水、网络,都是二十四小时的。不过网费、水费、燃气费都由你自己承担,毕竟价格摆在这里。来,我带你看看厨房。”
房东引着他来到那间狭长的厨房外,特意扭动燃气灶,一圈火焰升起,衬得宁明叶惨白的一张脸愈发灰败。他仓皇别过头不再看那团火,两手死死揪住衣角,局促道:
“我知道了,把它关上。”
“就让你看看,家具家电都是好的,用坏了你得自己花钱修。”
房东不疑有他,关好了燃气灶,将钥匙卸下一把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宁明叶阖眼缓了片刻,站在原地没有追,反而毫无预兆地问了一句话:
“上一家住在这里的人,是一对夫妻?”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4 00:46:00 +0800 CST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4 00:47:00 +0800 CST  
“上一家住在这里的人,是一对夫妻?”
“啊?对……对啊,”房东闻言立时慌了神,支支吾吾回道,“你……你别听人瞎说!那女人是有点精神不正常,但她是/死/了/孩/子,和我这房子没有关系!咱们……咱们价钱还有的商量!”
宁明叶神情缓和些许,眉眼间依稀浮现几点期待:
“那您知道他们搬去了哪里吗?”
“这我不清楚,”房东摊开双手如实道,“不过据说是去了朝源路那边,图个房租便宜。”
宁明叶听她这般说并不愠恼,反倒庆幸一笑,向着她微微颔首:
“多谢。”
房东离开之后,这逼仄的一间小屋才真正冷透了。
他将行李箱放入卧室,继而坐在床边,得空好好看清衣柜之上的那些漫画贴纸。
陈果喜欢漫画,拥有一大摞漫画书,数不清的周边手办,以及厚厚的一叠贴纸。那些贴纸是配合日历一起用的,每过一天,就在日期处贴上一张,庆祝这一天的短暂幸福。
而眼前这些贴纸也十分规律地贴作平整的一行,一共三十二颗,是曲怀萍住在这里的三十二个日夜。
他探出手,一寸一寸摩挲着那些或褪色或斑驳或正鲜艳的图画,唇瓣翕动,却没能说出口。
妈妈。
“我要死了。”他一字一顿,说得那么小心翼翼,又惊喜惶恐。任泪水夺眶而出,还笑得心满意足。
“我死了,你会好起来吗……”
他蜷缩在床沿将自己抱紧,这么多年,第一次放任自己痛哭失声。
不会太久的。
很快,冷疏雪就不会再因为他伤心难过,抑或恐惧自责;很快,曲怀萍“大仇得报”,宁衡高枕无忧,冷秦川心头的一块巨石,亦能落地。
他生而徒增烦恼,又何必执着,不肯放手。
晚餐,是特意准备的一份糖醋鱼。生鱼肉下到热油中滋滋作响,翻动一遭,露出监至金黄的一面。不知怎地,他看着鱼肉之上星点的焦色顿时生出一股反胃感,关好电磁炉跑去洗手间吐了半晌,尽是期间饮下的白水。最后咳出几点血丝勉强压住一阵恶心,眼前却依然是挥之不去,镜子里丑陋的伤口。
于是连这最后一点放纵,也成为了奢望。
那份不加任何调味半熟的鱼,终被提到楼下,喂给了小区内的流浪猫。他蹲在花池边,耐着性子等待臃肿肥胖的猫咪吃完,感恩似的蹭蹭他的手背才起身。不想一记清脆声响入耳,是一只玻璃鱼缸摔碎在不远处,那抱鱼缸的小孩子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双臂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愣在原处。不一会儿,竟天真地弯下腰,想要从一堆碎片中拿起那条离了水、奄奄一息的金鱼。
“当心!”
宁明叶上前轻轻托住那孩子的小手,另一只手伸入碎片里,捏起金鱼掸掉了玻璃碴,才放到了小孩子的手心:
“给。”
他尽可能温柔地道出一个字,然而那孩子盯着他瞧了片刻,却害怕般退了几步跌坐在地,哇哇大哭起来。
“你……”
他还想去扶,而一个年轻女子焦急赶到,不由分说一把将他推开,抱起那孩子在怀里温声安慰。
“别误会,我只是……”
“我谢谢你,”那女子气势汹汹打断了他的话,深吸一口气克制着怒火警告道,“你这样的人少出门吧,会吓到小孩子的!”
宁明叶未能洞悉她话中所指,企图搀扶的手还僵在空中。那女子背身而去渐行渐远,可口中喃喃自语的话,异常清晰:
“长成一副骷髅了,真是吓人。”
他怔了良久。
直到晒太阳的猫也走远了,才垂下头,对着一地的玻璃碎片,看见自己。
垂在身侧的手臂只剩一层皮包裹着骨头,双手更似枯柴一般瘦骨嶙峋。而他的脸……
不怪那孩子会怕。
就连他自己也都辨不清,两颊凹陷,青筋隐现,惨淡到不见分毫血色的一张脸,究竟算不算活着。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4 00:48:00 +0800 CST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7 00:40:00 +0800 CST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7 00:46:00 +0800 CST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7 00:50:00 +0800 CST  
最后一段发不上来我心态炸了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7 09:18:00 +0800 CST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7 09:18:00 +0800 CST  
第一百二十章 刺猬(3)
房东没有说谎。
陈昂与曲怀萍的确搬去了朝源路附近一处房租低廉的老旧小区,距离市中心较远,四近邻里亦大多是年过花甲的老人。没有人来人往的热闹,自然少了许多闲话。想必他们一则看中租金,二则图个清静罢了。
一路上陈果坐在旁边不发一语,只自顾摆弄着那只已经破了几处洞,又洗得发白的书包。车停在路边,宁明叶侧目瞥他一眼,叹道:
“给你的钱不够买新书包吗。”
陈果扁扁嘴,两手将书包带打了个结复解开,呢喃应道:
“不想一个人去买。”
他说完,直起身趴在车窗上望着商场门前过路的一个又一个三口之家,眼中陡然升起的憧憬再一点一点消失不见。
福利院的这些年,他早该学会不去艳羡旁人的生活。
可是要无知无觉,谈何容易?
那张银行卡上的钱再多,买不来父母来他放学的瞬间。只能眼睁睁看着同学们如小鱼还潮一般冲出校门,扑进爸爸妈妈的怀里,急不可耐地诉说着这一个礼拜的所见所闻。而他,唯有等所有人都离开,伴随着音乐声独自走回宿舍。
何其凄凉。
“为什么别人都有爸爸妈妈。”
他自言自语一般说着,转回座椅上盯着空空如也的手掌,末了双手抓起书包,不再支声了。
宁明叶很想探出手去摸摸他的小脑袋,告诉他人生原本是属于自己的,没有家人没那么可怕,重要的是为自己创造一个精彩的未来。可这个念头,转瞬就被打消。
他没办法说服自己,更加没有立场去说服陈果。
毕竟他的、没有家人的人生,实在过得失败。
出租车驶离商厦,宁明叶想再将钱夹里的一张银行卡塞到陈果手里。指腹摩挲卡面上的数字良久,终究作罢。
钱买不到的东西太多了。
越是竭尽全力也得不到,就越是痛苦。
抵达朝源路时,晚霞已铺满了天际线,映出满眼绯红。
陈果率先下了车走在前面,宁明叶一道跟在他身后走走停停,似乎连行走都是一件极为艰难的事。自小区门口的窄路到不远处的花池,竟足足耗去了十分钟。
陈昂每天都是这个时间去采买,会将曲怀萍推到阳光正好又人多的地方,左右比一个人留在家里要安全许多。
现下亦是如此。
老人们三三两两坐在花池边谈闲天,曲怀萍的轮椅停在不远处,倒生出几分静谧恬淡的安逸感。
“这是……”
陈果停下了脚步,怯怯不敢上前。
他依稀记得在福利院分别之时宁明叶坚决地不许他去到这个家,交换条件,是一笔巨款。现下带他来这里,大约是反悔了,要收回他的钱,还他一个家。
可假若是这样的一个家……
他抬起头环顾四周,略显破败的楼体之上爬藤无数,昏暗的楼道里照明灯忽闪忽灭,楼前的地面也已经崎岖不平,几处地砖都翘了角。以后就要住在这里,上学的路程都要将近一个小时,拥有一位疯疯癫癫的母亲,以及一个破碎的家庭,寒酸的生活……
“我记得,”他鼓起勇气开口,“你当时要我选,要钱还是要家。我选钱!”
宁明叶一惊,怔怔看向眼前这个坚定异常的孩子。
不久以前,甚至还在自己面前苦苦哀求,口口声声祈祷着要一个家。不过月余,如何就天翻地覆的改了主意?!
“为什么。”
宁明叶不急不恼,拉下口罩来正色问道。
“因为,因为……”陈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两手攥紧了校服衣角,眼神躲躲闪闪地移向地面。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8 00:35:00 +0800 CST  
“因为,因为……”陈果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两手攥紧了校服衣角,眼神躲躲闪闪地移向地面。
宁明叶心中已了然。
他未多责怠什么,只弯下腰拍了拍对方的肩膀:
“我会给你足够的钱保证优渥的生活。从今往后,你和其他小孩子一样了。”
“真的吗?”陈果充满期待地仰头望向他,“你不骗人?”
宁明叶展眉一笑,郑重点了点头:
“不骗人。”
陈果眸间阴霾刹那被冲散,一抹笑意浮上唇角,蹦蹦跳跳朝曲怀萍跑去。
小小的背影渐行渐远,宁明叶竟没由来生出一种解脱感。
不是解脱陈果,而是解脱了自己。
他一直那么,那么渴望会有一个人来拯救自己足够惨淡的人生,渴望曲怀萍回复哪怕一封邮件,渴望得到一笔钱缴学费。渴望不用一边学习一边保持训练,渴望无须拖着一条伤腿,连绷带都是自己绑好,再去场上奔跑,渴望……
渴望不再昼夜颠倒地工作、一杯接着一杯地喝酒、一日复一日地承受伤病折磨。
可始终没有那样一个人。
宁衡视他为助绮纪渡过难关的工具,曲怀萍当他作为陈果换肝的容器,而冷疏雪……
他的雪儿曾那般真挚热烈地爱过他,可这份爱,到底还是被他亲手摧毁。
“妈妈!”
陈果扑在曲怀萍膝头大声喊出两个字,后者失神的瞳仁竟霎时间聚焦,映出他的模样。
“我的……果子……”
曲怀萍费力地一字一字说道,两手颤抖着捧起陈果的脸颊,喃喃重复着:
“果子,是我的果子……我的果子……”
那孩子的名字,原本不叫陈果。
是陈昂属意领养之时要求改的想,幸好,他也并不排斥这个名姓。
宁明叶站在原地迟迟不能迈出哪怕一小步。
这副画面真美,夕阳下一双久别重逢的母子,在暖融融的霞光里相拥。他们彼此依赖着、温暖着,心有灵犀般十指相扣。
一个外人,又何必去撞破。
他攥着那张几乎存有全部积蓄的借记卡许久,终于一步一顿,狼狈跛着一条腿走到曲怀萍身前慢慢蹲下来。
他举起那张卡,稳稳放在对方掌心,笑容里注满了苦涩:
“密码,是……”
“宁明叶!”陈昂怒喝一声,摔了两手拎着的食材冲来,一拳打在他肩膀。这一下毫不留情,直震得他整条手臂发麻,痛彻胸口,跌倒在地忍不住连连呛咳。
“你还嫌我们的处境不够难吗!”陈昂怒不可遏低吼道,“我警告你,别欺人太甚!”
宁明叶未理会他,只垂着头咳得不停。直至一道血线自唇角蜿蜒淌下,漫过衬衫雪白的衣领,才堪堪缓上一口气,挣扎着爬回曲怀萍面前。
他拾起那张卡,仔细掸去沾染的尘埃浮土,再度交在曲怀萍手里:
“密码……咳……是,是我生日。”
短短一句话夹杂着无法抑制的粗重喘息,断断续续,听不清明。曲怀萍蹙着眉像是思索片刻,恍然开朗眼前一亮:
“果子的生日,五月十一号!快了,果子快过生日了……”
她自我陶醉般痴痴笑了,宁明叶低下眼睛不敢再多看这笑容哪怕一秒。
半晌,一声苦笑。
“九三年……三月十七,你记住好不好……”
他无所适从地蜷缩着,看着地面,哀求似的说完。曲怀萍无动于衷,她笑得那么灿烂,那么满足,能记得住也唯有一串数字:
“果子是五月十一那天,是个晴天呢!”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08 00:36:00 +0800 CST  
统一回复:
近几日是由于工作和身体原因断更,会尽快恢复更新。

楼主 我是水速围观  发布于 2021-06-14 23:53:00 +0800 CST  

楼主:我是水速围观

字数:370299

发表时间:2020-11-12 06:31: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11-02 15:34:58 +0800 CST

评论数:273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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