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思与慕by方小致(先婚后爱,亲情虐)

慕宁之的表情,一向是细致而寡淡的。很少能在他面上寻到太过张扬的喜悦或是难过,他的情绪鲜少有波动或是起伏,就算是难得的波动或是起伏,亦是润物细无声般的细微而平宁。
可是现在……言恬有片刻的失神。她终于得以窥见慕宁之气怒时是怎样一种境况,似乎亦得以更靠近他一点。
指尖仍旧是冰凉,阳光稀淡,不足以驱散室内的寒峭。她手指在背后悄然活动了下,耳机里李燃语句沉重:“第三组炸弹,情况很复杂,有些棘手……”
岂止是棘手。
当李燃一行人合力打开最大的这一只铁皮箱时,连对防爆工作最有经验的警员都默了一默,看清眼前四弯八绕、缠绵不绝的线路时,因连破两组炸弹的士气也绝然消退四散。
谢疏言很狡猾。
在这组炸弹中,他设计了不少多余的无关紧要的线路,以混淆视听。可他们却不得不沉重应战,一旦在哪条线路的剪除上出了差错,现在安安静静的炸弹会即刻启动,酿成无力回天的后果。
“我们还要多一些的时间。”李燃的声音沉重却沉着,“相信我们。”
而这一切,言恬都听不太清。她全神贯注倾注于面前的电子屏幕中,谢疏言已经完全不想再浪费时间,慢条斯理地从身旁的一只黑色小皮箱内取出枪械和弹药,就这么散漫而优雅地一边将子弹一颗一颗填入枪匣内,一边抬目淡笑望过来:“Multiple-choice(单项选择),我们开始吧。”
她根本没有说不的权利。
因为面前的一幕幕显示屏已经开始变动,新出现在屏上的,还有空旷的密闭场地内,被四五条锁链束缚着四肢而完全失去反抗能力的慕清之。他似乎也被这样痛苦的经历折磨得浑身狼狈,眼瞳浑浊,面色发白,浑身僵劲不能动,因为他的脖颈间正横亘一柄锋利尖锐的长刀,那把刀的刀柄,就握在他身后的王喆手上。
“我听说,慕清之曾用刀将你心爱的小猫割喉致死么?”谢疏言漠然笑着,语声稀稀落落,对着慕宁之说,“怎么样,让他尝尝那只猫死时的感受,如何?”
慕宁之寂然不语,却悄然挪了挪侧脸,淡漠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波幅。
而这一时,谢疏言已经转了转手指,将黑黢黢的枪口抵准了慕宁之的太阳穴。
他回过头来,似乎是有些抱歉地笑了笑,用多余的那一只手按过某个按钮,似乎是打开了某个新闻视频,在言恬只能听到声音的空隙间,是某个记者急切热燥的采访问题:“在您的两位公子中,您更偏爱哪一位?”
言恬微微一愣。她曾看过这一段新闻播报,是慕宁之与慕清之相继失踪后各社记者闻风而动,堵候于慕氏门口终于守得慕父而引来的一段采访,问问题的似乎是个刚从娱乐新闻行业转型的记者,问了个并不专业的更偏于八卦闲谈的问题,更难得是,慕父竟然毫无掩饰,直白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层层人群中,慕父被簇拥于中,苍老面容上不苟言笑:“长子清之,是慕氏继承人,自然比较重要。”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这一瞬,言恬心底有酸涩暗流悄然淌过。她勉强算是慕家的局外之人,虽是慕父偏爱慕清之是明面上的秘密,但任是谁听到这样直白的言语,尚且都是心里难受,更何况慕宁之。
言恬凝眸望去,日色渲染下,慕宁之的面色几近透明的惨白,如松针密集的墨色弯睫微微压低,湛明光线下,他恍然微微抬了抬唇侧,似乎是极力将深重的落寞消释转淡,更像是将繁复深沉的过往尽皆掀于身后,有些意味不明地微微一笑。
言恬第一次清晰地察觉到,自己在心疼。
“这个答案其实早就无甚值得期待的,接下来……”谢疏言懒懒散散地打了个哈欠,渺然笑了笑,修长阴沉的目光直看过言恬,“轮到你了。”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06 22:37:00 +0800 CST  
今天有事停更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07 22:38:00 +0800 CST  
日暖生烟,窗外有挣着透明薄翼的夏蝉,乱绵绵趴在枝叶中,有气无力地吱了一声。
言恬眼望着屏幕中,谢疏言嘴角似乎是带了几分恶劣的笑意,微微挑起来,手指悄然从桌上摸过一个东西藏在手心,下一瞬,言恬的耳机里,李燃带了几分焦灼慎重报告:“炸弹突然启动了……”
厂房外的林间,曲测目光狠狠一沉:“还有多长时间?”
“倒数五分钟。”李燃蹲下身,视线紧紧巡望炸弹正中那突兀启动且正在不断倒数的数字,眼瞳被红光刺过,遽然顿了顿,“曲测,让外面全体警员听命,往后撤五十米。”
曲测呼吸有些重,沉默片刻:“好。”
言恬终于明白过来,被谢疏言握在手心里的到底是什么东西,那是关联第三组炸弹的启动器!他根本就是花样百出,步步逼迫,没有给她选择的余地。表面上她可以自主从两个选项中择其一,可实则,他分明给了无数的暗示与威胁,一旦她不如他的意,那么后果必将是鱼死网破。
好像只在一刻变换间,谢疏言已经完全撕下了伪善的面具,一句话说得意味深长而又阴险叵测,往前亮了亮那块被他握在指间的金属板,一张脸笑得温淡而乖张:“温馨提示,接下来的问题,要好好作答哦,很抱歉,如果我不满意的话,可能会直接按下这只黑色按钮,那么炸弹会立即爆炸,这栋楼里的人,谁也别想活着出去。”
这才是他的真正企图。
心里有些酸涩冷然,言恬呼吸沉了沉,目光压低看过去,安静地没有答言。
“那么,开始啦。”
谢疏言泠然握枪的手紧了紧,弯了弯眼角末梢,几乎是在他语音末落之时,言恬眼前的屏幕又开始了悄然变动,灰黑犹深的画屏先是倒映出她略微灼急的面容,再是焕然浮现出另一番景象。
地点似乎是在极其狭窄的阁楼深处,莫黔南双手被绳子缚往身后,与身下的木椅完全胶着在一起,窗外的阳光肆意闯入,镀过他苍白温文的侧脸,有些柔和而平滑的羸然。这一时,他似乎是完全陷入昏沉,眼睫安稳地扣阖,无害且平静。
镜头拉近,言恬终于看清束缚于莫黔南身前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赫然惊了惊。时间分分秒秒地滴答流逝,一声一声,尽皆在耳边不断地烦躁。耳机里李燃又是一句冷静的命令,直冷的目光落在拆弹小组成员身上,语声瞬急:“这里我留下继续拆弹,其他人撤离。”
已是穷途末路的一种决定。
将可能面临的伤亡降低到最少,是李燃作为警察的本能。
言恬倒吸一口气,语声在不自觉中悄然颤了颤:“等……”她哽一哽,几乎用尽所有力气,才将接下来的话语说出口,“等一下,还有一枚炸弹,在……在莫黔南身上。”
李燃一顿,罕见地骂了声娘。
镜头持续地拉近,她终于看清了还剩多少时间。
“一分钟。”谢疏言弯了弯眼,淡淡笑意如影随形,“你的作答时间,还剩一分钟。言恬,慕宁之和莫黔南,只有一个能活,A代表慕宁之活,B代表莫黔南活,A和B,你选哪个?”
这一瞬,言恬的心似被深雪重重压折,指尖寒凉如坠冰窟。她悄然阖了阖双目,若有日影叠山涉水而来,她曾许诺不会放弃他,可是现在,却不得不放弃他。
她终于知道早知今日这短短四字,每一个笔画,每一个字声,都饱含怎样的心酸,怎样的无奈。
倒数已迫近三十,她微微避过眼,避开屏幕上那一张平静似深潭的精致面容,呼吸滞住,却仍是忍不住,抬目摄望慕宁之苍白无力的侧颜。
他始终微微翘着唇角,安静无澜的模样,他从来都是这样,万般痛楚都是掩盖于体内深处,从来不肯讲自己的过往示于人前,为数不多的温热与耐心尽皆给了她,可是她从前不懂。
时间从来不等人,现在懂了,却也晚了。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09 22:38:00 +0800 CST  
二十五
她将一切都纳入眼底。莫黔南依旧是陷入沉沉浮浮的昏厥,只有身前炸弹的灼灼红光,不断刺痛她的眼眸。
二十、十九、十八……
“其实你不必这么认真,我和你的婚姻没有任何感情基础,早已名存实亡。”
十五、十四、十三……
“这样不对……夫妻之间,不应该是这样。”
十、九、八……
“说好两个月的,为什么欺骗我?”
五、四、三……
“你答应我不离婚,你又骗我。”
……
可是现在,她终究是又一次欺骗了他。
言恬目光半昏半烁,手指紧紧缠握在拳心,喉间酸涩围绕,唇瓣徒然动了动,却若被不可名状的物什哽住,根本发不出声音。
耳机里曲测声音如霜冰冷:“言恬,回答他,没有时间了!”
她恍然昂首,苍白凝雪的面容在这一瞬,寸寸都是倾落的冷意,从喑哑的嗓音,她用废全身气力,才终于将声音破出口舌:“B……”她用尽所有勇气,终于将几乎抑制不住的轻颤勉强抑制住,破碎的眉目之间冰沙入伏,“我选B。”
字字诛心,字字无垠。
她眼睁睁看着莫黔南身前的炸弹在倒数至一时惊险停下,安安静静不再有威胁,也眼睁睁看着慕宁之神情始终寂静无波,修长的身躯恍若枯沙荒漠里倔强不死的胡杨,在这一刻,他勉力微掀的浓墨长睫终于浅浅阖上,唇侧微抬的弧线似再也无力维持,终于低垂飘落,鲜色血线从唇角无声滑落。
他再没有笑,也再没有侧过眸来看她一眼,哪怕他看不见。
剜心锥骨的痛,原来是这样的滋味。
言恬呼吸停滞,凝结的目光始终追随在慕宁之身上,她不忍挪开视线。
“啊,很好。”谢疏言似乎是心满意足,笑眯眯地转过眼来,“那么,如你所愿。”
风破开所有细碎的声响。
电流声悄然滋滋作响,几乎是在她仍未反应过来之时,面前巨大的屏幕已然倏而完全暗黑下去,所有画面在她眼前遽然消失。言恬眼瞳顿了顿,几近无措地往前走几步,手指按过死寂的屏幕,却没有得到任何的反应。
“言恬,你听我说。”李燃语声绝断,落落语音如雨滴伶仃,“第三组炸弹,只有两分钟就要爆炸了,你一定要先离开!你那里的门被锁了,试一试能不能用脚踹开,或者从窗户那里走。”
她身形微微一晃,置若罔闻,在这一刻,终于全身脱力,重重跪倒在地。过往岁月里与慕宁之为数不多的温存画面如一帧接一帧的墨画,没有颜色,接连跳过她的眼前。她这才想起原来有那么多的细节她曾忽略,他始终冰凉的指尖,他日影下溯金的眼睫,他眉梢眼角生动的笑,原来,她都记得。
原来,她全都不曾忘记。
全都鲜活在她的记忆里。
她涣然一笑,借力撑在地板的手被细砂碎砾磨过,有些细碎的痛。涣散的思绪却骤然迫紧——
“砰!”
“砰!”
“砰!”
一声接一声的枪响惊飞一林歇鸟,三枪子弹急发!
言恬手臂终于动了动,却再也无力将自己的身体从冰凉的地板上撑离开来,她目光紧紧盯着地板,歇了好几十秒,孤空中终于迎来了最后一声枪鸣——
“砰!”
她牙关咬了咬,有些不自觉的战栗。
耳机里李燃有些惊喜地报告:“炸弹停……停住了!”
她被困在这一方逼仄的空间里,根本不知道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回转过头之时,落锁的铁门被谁在外面大力撞击过,锁头被敲得砰砰作响,震耳欲聋,曲测的声音亦随之而来:“言恬,你在里面吗?”
怦然一声,整一扇门轰然倒下,烟尘四起,曲测的面容在满目烟霾中有些模糊,他的身后是一列疾步四散搜寻人质的刑警。言恬几乎呼吸停滞,好不容易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手指狠狠撑过落灰的墙壁,勉力站起来,摇摇晃晃:“宁之他……在哪?”
走上前来伸手欲扶她的曲测勉强一笑:“应该是在内室。”
眼幕之前全是大块大块的黑影,她孤落而决绝地将曲测的手推离开来。她不敢承认那样勉强的笑容究竟代表着什么,她的目光栖栖默默,却始终聚焦不到一点,几乎是凭本能,手指一步一撑,撑过坚硬的墙壁,步步往前走。
脚底如有千斤重,她却仍是跌跌撞撞地往前疾走。微量的期待在心底不受控制地兴起,催促着她,快些去见他。
然而这期待,终于在她踏入内室的这一刹那,如烟消,如云散,终于默然破碎掉。
死寂的昏暗里,谢疏言倒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他仍有温热的尸体上,胸前赫然三个血洞,鲜红色血液染透地板,在寂静中血流微然滴落的声响,一点接一滴,如雨声零落,寂然而绝然。
刑警四散退开,来来往往的人潮中,她目光移了移,驻落到沙发上那一抹单薄如纸的人影。眼底蓦然有温热的泪滴汹涌滑落,她无声地,一步一步,轻声往前走。
慕宁之脊背泠然挺拔,如扇挽落的墨色长睫微微轻颤,却始终没有完全扣阖,飒冷霜白的一张面容上几乎寻不到任何血色,胸前吐息的起伏几乎全无,默深的眼瞳若被雾影弥漫,瞳色淡淡。
血液成线坠落,整一件白色衬衣几被染过,刺目的红。
她目光死死盯过慕宁之左胸前触目惊心的血洞,终于微微哭出声来,腿无力地折了折,缓慢跪倒在他身前,双手微凉,却仍是紧握住他修长冰寒的五指,企图温暖它。
他有些懵然地微抬过眼,目光顿了顿,恍恍落在她身上,眉目淡淡划开几缕微薄的笑意,若有悲戚,声线在这一时喑哑至极,几乎是默然无声,只她一人听得见。他似乎是再没有气力强撑,每一声,每一句,每一字,都耗尽所有,却仍然是零落得断断续续。
“甜甜……”
“我……等不到了……”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09 22:39:00 +0800 CST  
“我……等不到了……”
谁的声线,如暗夜啼血杜鹃,声声泣血锥心。
言恬的视线被泪水模糊,双手颤抖却仍是不管不顾地用掌心覆住他胸口汨汨血流,满目苍夷,干涩的唇舌吞没她未说出口的言语。身后有繁乱嘈杂的脚步声,一只白皙修长的手盖过她的肩膀,曲测的声音历历在耳:“言恬,先让医生止血。”
她脚底如灌铅,有强硬的力道迫使她离开慕宁之。她眼瞳颤了颤,满手血污,放开他的手的这一瞬间,却见慕宁之精致儒柔的面容似乎淡白更甚,墨色眼睫如若纤纤弯弧,完全扣落于眼睑,如葱白皙的手指间似乎亦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唇角再无力抬起,仿佛是染涉某种释然与解脱,手指微微放开。
一块金属板凛然落下,触碰地板,叮当一声。
言恬眼光滞了滞,还未来得及思考,面前已有医生抬过担架,简单而迅速地做了止血工作后,一行人匆匆将慕宁之安置到担架上,撤离了这个昏聩而可怖的环境。
唯余曲测长身玉立,弯了弯膝,拾起金属板,眼底若有所思。
——————
T市军医附属医院。急救室外长灯徒亮,门合落又打开,身着白色大褂的许医生仍旧将半张面容藏在口罩后,推开门来,目光落到屈坐在角落里的言恬身上,手里紧握的一张纸也递到她面前:“家属签字吧。”
言恬抬目,看清那纸又是一张病危通知书时,眼眶里一滴泪摇摇欲坠,声音全是哑的:“第五张了……你们到底能不能救他?”
“很难。”许医生目色始终是淡的,与生俱来的冷静,“但会尽力。”
“你应该清楚他身上有多少伤。”箍在白色手套里的食指伸直,敲了敲那张虽是单薄,却份量极重的通知书,许医生语声低落,余光看向言恬后,再看向一旁怯怯的小护士,“如果你不清楚,小何,你来给家属解释。”
等签过字后,被点到名的小护士似乎是怕言恬不理解不配合,引起医闹纠纷,终于怯怯凑上前来,在她身旁坐下,递过一张纸巾:“子弹进入病人体内后,万幸避开了骨头和动脉,但是震波震碎了病人三根肋骨,加上大量的失血,血压一直很低,心率也不容乐观。”
小护士似乎还想说什么,走廊尽头却有人影变动,曲测单手拢在兜里,缓缓走近,目色平静,声音也是平静的:“而且,谢疏言往他体内注射了大量的不明药物,在体内互相排斥,引发了一系列后遗症,失明大概只是其一,他的身体会慢慢颓败下去,这才是不可逆转的。”
他走近,蹲下,从兜里摸出一只U盘:“刑警发现了内室里有监控摄像头,录像被我备份在里面,你想不想知道,谢疏言到底做了什么?”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10 20:39:00 +0800 CST  
二十六
又是一夜,云翳障月,星色绰约。
言恬早已清楚,遮掩真相幕帘那一端,必定是污浊纷争。然而,当录像终于在电脑上显现出来之时,她的心仍是狠狠一颤。
曲测在她身旁,闷声一笑。
“地狱原来是这个样子。”
——————
内室里,四面都是密闭的乌黑。
万籁俱寂,只有皮鞋顿过地面的脚步声,一步一声,声声入耳。
枯坐在电椅中的人身形清薄如风,似乎是药效使然,意识始终是模糊的,朦胧的瞳眸之中水波浅浅,唇侧微抿,安静得没有任何声响。
谢疏言一身英伦风西服,装扮妥帖,酒红色领结周正完美,他悄然理了理袖口,右手手腕上赫然缠绕一卷长鞭,饶是这样,他始终姿态悠然,笑意和煦如春风,微微在慕宁之跟前蹲下身来,眼眯了眯,“我又来了。”
他将针筒里的药物尽皆注入慕宁之体内后,才慢慢悠悠把长鞭牢牢折了几折,抖落下来,鞭尾带过几分威胁意味,巡摸过慕宁之的侧脸。
“啊,今天,可不能向前几天那样,不配合我了哦。”
他温温雅雅地转悠几圈,这一时,似乎是终于将自己完全代入情境,他在慕宁之身前蹲下来,眉目清润温和,语气轻快如挚友闲谈。
“我早就说过很多遍,你和我很像。
“这个世界对你我而言,根本没有什么好留恋的。其他人都有情感的羁绊,可是你我,亲情离弃,友情缺失,连爱情,都不配拥有,没有人会喜欢这样过往伤痕累累的我们,对任何人而言,我们都是拖累与麻烦……言恬,内心必定也是这样想,只是她不说。
“那你一厢情愿地死守这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到底有什么意义?她喜欢的,只会是莫黔南。
谢疏言缓缓笑了笑,语声稀凉。
“你有什么值得言恬喜欢的呢?是破落的身体、阴沉的意志?还是那些你提都不愿提起的灰败过往?你是慕家私生子,还入过狱,比起履历光鲜的莫黔南,你有什么资格和他争?
“言恬当然不会爱你,因为你不值得被爱。
骨瘦如柴的手臂轻轻搭上慕宁之的肩膀,谢疏言徐徐落了落眼。
“可是这都不是你我的错,你的身份和过往,难道是你心甘情愿的选择么?错的是这个罪恶的世界,你所谓的父亲,你所谓的哥哥,甚至言恬,他们都欠了你,他们都死有余辜,所以,宁之,答应我,不要再以德报怨了,好不好?他们都不值得你这样温柔地对待他们啊。”
谢疏言面上一坠冷笑,眼底深处沁润明亮的一折光芒。
“我教你用枪,我帮你让他们为他们的过错付出代价,好不好?”
“我帮你杀了他们。”
他往前倾身,恻落的语声似是蛊惑,又似说服,眉梢眼角带过某种难以言表的期待,猝然弯了弯嘴角,修长枯瘦的手指悄无声息,覆过电椅上的按钮。
“好不好?”
寂然无声的回答。慕宁之额上已全是涔涔冷汗,面色灰白毫无生气,薄唇淡白抿就一道弧线,掀开的瞳眸笼罩幽雾,他微不可觉地蹙了蹙眉,胸口剧烈的疼痛撕裂呼吸的频率,他微微喘息,唇面干裂,吐露的语声低如尘埃匝地:“不……”
几乎是在瞬时,谢疏言嘴角笑意已然凝固,眉锋狠狠冰冻成霜,手指按落按钮,椅背上有暗蓝色光芒一闪而过,电流一瞬而熄,将慕宁之未完全出口的拒绝吞噬殆尽。
“你还是很不听话。”他故作有趣,玩弄一般地扣了几扣按钮,饶有兴致地欣赏过慕宁之忍痛的面容后,闲闲淡淡在地板上坐下来,幽深晦涩的眼眸阴郁沉沉,“可是没关系,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10 22:09:00 +0800 CST  
你们这些后妈好可怕竟然都期待宁之精神出问题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11 20:28:00 +0800 CST  
谢疏言含笑打了个响指,头顶的吊灯乍然亮起,灯光如水河倾斜,星星点点跃入慕宁之悄然掀过的一双眼眸,阒寂的瞳仁若曜石沉静,却始终,没能给他任何满意的答复。
“你知道,我曾经将北美的一个女人彻底变成了一匹马……啊,北美的女人身形总要高大些,力气也很大,驯服起来,确实不太容易。”谢疏言似是对那段时光尤其怀念,双目眯了眯,有些意犹未尽,“后来,她不听话,作为惩罚,我便一根一根把她的脚趾头剁下来,你应该清楚,作为一匹马,她总是最为爱惜自己的马蹄,刑罚过后,她忍痛哭泣的面容,总是让我十分愉悦。”
“可是至今我还没有向言恬下手,所以,慕宁之,你应当清楚……”谢疏言淡笑,眼底刷过浅浅一抹惬意,“我对你已足够仁慈。”
“因为我知道你终究会和我成为同一类人。”
脚步声渐渐远离,谢疏言瘦削的背影终与黑暗融为一体。
身披坚执锐,行走于黑暗,再也没有回头的机会。
——————
暮色四合,窗帘被风吹过翻腾似海浪。
曲测眼瞳黢黢,侧过头来,额前碎发被风惹得紊乱:“你有没有想过,四枪,都是慕宁之所开?”
“哦,还有……”他的目色若深林清寒,像是突然想起什么,略微含了缕笑,“第三组炸弹的突然停滞,慕宁之同样无法置身事外。”
“可是,他的动机,到底是什么?”
——————
“啊,很好。”谢疏言笑眯眯地歪了歪头,视线看向面前屏幕里的言恬,口气轻快而愉悦,“那么,如你所愿。”
满意地看着言恬在屏幕里被黑暗取代后,谢疏言终于微微侧过眼来,将一直抵触在慕宁之额前的枪口缓缓移开。将枪械扔到桌上后,他倾下身来,目光直视入慕宁之的眼,语气悲悯而温和:“你瞧,你永远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
“言恬永远都不可能爱你。”谢疏言轻叹口气,语气夹杂有些骇然的冷,“你心中,难道就没有一点点对她的恨么?”
慕宁之静默片刻,阒黑的双眸水波晃荡,寂静无声的波纹却掩盖不住所有冷清凄然的情绪,他连难过,亦是如此淡淡地不显于色,似乎是又想将自己完全缩躲起来,仅是面色许许惨白,纤纤絮絮的长睫没落下来,遮住静黑如墨的一双眼瞳。
“来自神的苦难,可以造就人;来自世俗的苦难,可以吞灭人。”谢疏言优雅地慢慢理了理袖子,苍白修长的指尖捻过桌面上一小块金属板,乌黑的眉眼间粼粼眸光饱含过某种意味深长的笑意,“我们不能决定苦难的来临与否,可是我们可以选择,怎么结束它。”
金属板上赫然两枚按钮,一枚红色,一枚黑色。
谢疏言哑然笑过,将它放到慕宁之手里,引导着他的指尖覆住那枚红色按钮:“只要按下去,那枚炸弹会即刻爆炸,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心心念念的言恬,也能与你长久共眠在地底。”
“啊,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共度一生。”
他寂然对视过他的眼。
寂静的空气,唯余两个人的吐息声。
分分秒秒的时间流逝,若有悲鸣,户外一声鸟啼,惊破白昼。
这一瞬间,慕宁之唇线微微勾提,猝尔一只手如雷影敏捷,若长剑出鞘,带过一阵凌冽的风,在眼睫煽动间,已是将弃置在桌上的那柄枪稳稳握在右手里,黑沉沉的枪口笔直指向谢疏言的心口。
“我从没有说过,我完全看不见了。”
四面都是阴森的晦暗。他的声线带过前所未有的森冷死寂,苍白无色的面容轻轻一抬,手下的动作却毫无拖泥带水之姿,扳机扣动,子弹出匣,似星石坠落,掺杂锐色锋芒,直往谢疏言呼啸而去!
一击而中!
而谢疏言亦没有躲,这一刻,他蓦然笑了笑,视线低斜看向胸前血流成柱的枪口,在还未抬回眼之际,又是两声枪响。
慕宁之没有给他任何活的机会。
谢疏言的目光缓变深重,阴阴若冰,大量急剧的失血让他面色灰白若鬼,可他反而是摇头笑了笑,目光带着某种晦涩冰冷的欣慰。
“可是,我还是唤醒了你,对血的渴望。”
“啊,嗜血的魔鬼,终于不止我一个了。”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11 22:19:00 +0800 CST  
——————
“接下来的所有事情,你应该都清楚了。”
“慕宁之终止过炸弹后,往自己心口开了一枪。”
曲测背靠过沙发,眼睫浅浅眨了眨,风影寒蚀,这一时,他似乎觉得有些冷意入骨,微微收紧外套,面色清白咳了咳。
“可是,你不知道的是,谢疏言骗了我们。”
那一枚红色按钮,事实上,根本无法立即启动炸弹,相反,只要按下,炸弹会立即停止倒计时。
曲测略微一笑,半穹星茫坠地,倾落的语调有些玩味:“所以,你说,慕宁之到底是明知炸弹会爆炸而刻意引燃,还是已经识破谢疏言的谎言从而阻止惨剧发生?他到底是索命恶鬼,还是救世主,哪一种的可能性更大?”
言恬脊背一凉。
“我曾经手很多各种各样的案件,也见过很多各种各样的人,不同的受害者,在被解救之后,会有不同的反应,害怕、痛恨、懊悔是人之常情,但很特别的,会有部分人,会同情罪犯,更有甚者,会崇拜、模仿、学习罪犯的犯罪行为。
“在东南亚,我曾成功从一群贩毒团伙里解救出五名人质,警方也借此将这个团伙一捣而尽,但一个月后,一模一样的犯罪迹象重演,本以为有余党未清,但案破之后,我们发现新的罪犯,正是那五名人质之一。”
风声如兰,罕至的月光与一丝倒影缠绵。
曲测缓慢笑了笑,目光皎若云间月,声若珠落玉盘:“为了不让悲剧重演,我会再向慕宁之做相应的心理评估,谨慎些,总没有错。”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12 21:56:00 +0800 CST  
二十七
三天后。
医院。窗外林叶熠熠,风声萧瑟,满目月光撒落下来。
病房内,许医生弯身监看过心电监护仪,在纸上仔细记录过后,才摘下口罩,看向一旁焦急等待的言恬,语速平缓:“不出意外,今天晚上可以苏醒,其他具体的还要看苏醒后的恢复情况。”
“他三番两次命悬一线。”许医生将笔置入口袋里,语气有些无奈和叹惋,“能救回来已是很不易。”
待医生护士一并离开,言恬端过一把椅子坐在床侧边,温热的毛巾小心避开刺入慕宁之右手血管的点滴,缓慢拭过他手背上密集的针孔。三天以来,他身体的各项指标皆是低于常规值,输液不断,血管负荷过重,不可避免地,原本苍白光洁的手背上总是青青紫紫,看着总有些触目惊心。
似乎是怕打扰到慕宁之的休息,护士贴心地只余床头一盏灯,苍黄色灯线下,他淡白清减的面容更显崚嶒,黑白分明的眉目间长睫纤纤,安静得没有任何颤动,唇色始终皎洁如秋月,病色沉沉。
言恬眼底被水湿了湿,指下察觉毛巾有些凉了,正待去重新浸过热水,身影回转时,谁的手指轻扣住她的手腕,若初雪消融,冰冰凉凉,浓墨涓黑的眼眸微微掀睁,倒映过她的身影,他似乎是意识有些模糊,神情亦是怅惘,声线如哽在喉里,只余气音:“疼……”
她的泪便突然争先恐后地涌落出来,回答的尾音都带过些许哭腔:“哪里疼?”
慕宁之没有回答,朦胧的视线至始至终都落在她的身上,却到底没有聚焦成束,眼眸深处浅浅如伏一层深林山雾,缥缈得没有边际,似乎根本不曾听见她的问题,也不曾认出她到底是谁。
他微凉的体温触手可觉,这一刻,她才恍然惊觉,他真的在身边,没有再消失。
可是她自己心中分明也明白,她的问题,其实没有多大意义。他全身上下各种各样的伤,胃里、心口、腕上……几乎没有哪一处不觉得痛,可是该用的止痛药都已用过,剩下的,唯有生生挨过。
可是他到底是苏醒过来了。
言恬心底巨石微微松动,目光巡逡过慕宁之细致修长的眉眼。她从来都是不信神明,此时此刻,却第一次相信这世间存在因缘结报,神明一定是听见了她内心的祷告,怀着一颗怜悯之心,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到底是把慕宁之还给了她。
慕宁之的精力在这时,却似乎已经完全耗尽,仅够支撑他到现在,不过是须臾,慕宁之手指已经微微脱力,从她手腕上滑落下去,松针般密集的长睫稍稍阖下,呼吸稳渐低轻。
他再一次昏睡过去。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12 23:15:00 +0800 CST  
他再一次昏睡过去。
入职以后,源于新传人惜时如金的传统,言恬一直觉得枯等是最毫无意义的行为,分分秒秒便能创造无数的新闻价值。可是现在,她倒是觉得,等待与守候所创造的价值根本无法用金钱来衡量,至少,她可以将慕宁之一切细微的神情变化都尽收眼底,她可以感同身受,共知冷暖。
光线昏涸,她偏头看向慕宁之修长白皙的无名指,其上婚戒在苍苍灯线下倒映过清影,她心里悄然涩了涩。
这一段露水姻缘里,她和他的付出本身即是不平等的,可是慕宁之至始至终没有要求过她什么,婚戒她从来不肯戴,在人前她从来都是以单身身份示人,就连与他同床共眠都是不曾有过,夫妻关系不过是真正地有名无实罢了。
她弃如敝履的,恰恰是他最为珍视的。
言恬悄然叹过一口气。
晨色熹微时,她见慕宁之还未有醒来的意思,思虑再三,终是回了趟家,亲手煮过粥,趁着煮粥的功夫,翻箱倒柜将闲置一旁已久的婚戒找了出来,微凉的铂金质感淌过无名指,她终于明白慕宁之一时也不曾摘下的婚戒,于他们而言,到底代表着什么。
提过粥回医院,日色已升得很高。
言恬转过楼梯间,恰撞见林树立倚在窗边,眉间浅浅皱过一道不耐烦的痕迹,指间烟雾缭乱,呛人的烟味渲染几分失意。
在她印象中,林树立一直是冷静自持的模样,很多年都不曾见他碰过烟。
言恬微微一愣:“怎么了?”
林树立把烟掐灭,丢到一旁的垃圾箱里,语焉不详:“没事,我陪他来的。”
“谁是他?”
言恬的疑惑在转入慕宁之的病房时,得到了解答。病房内人很多,曲测带着四五名警员或站或坐,或是拿笔记录,或是若有所思。许医生在一旁,皱着眉盯着手上的腕表,指尖扣了扣玻璃表面,似乎是不耐烦到了极点:“十分钟到了,病人的精力有限,不可以再继续回答你们的问题了。”
一名警员点了点头:“那今天就先到这。”
等他们依次出去,许医生才调了调点滴的速度,微微朝她一颔首,叮嘱一句:“他的失明正在随着谢疏言为他注入的药物的药效消退而逐渐恢复,现在仅是视物模糊,过几天可以完全恢复视力。”后闭门离开。
窗户未曾闭拢,日照穹顶,明净清澈如水般的日色倾晒入户,朵朵碎花香气斑驳,绿树阴浓悄然装饰过慕宁之澄洁如镜的一双眼瞳。这一时,他倚坐在床头,披饰着纯白色床单的薄被盖至腰间,似乎是因为失血过多,体质偏寒怕冷,单薄的病号服外宽宽松松地罩穿一件纯白色的薄款套头毛衣,莫名地敛去些许因为面色苍白而凸显的凌锐,赋予几分温软。
言恬心霎时如水般柔软,恍然稳了稳呼吸,嘴角挽出一个笑,将保温盒放在床头:“许医生说,你太久没有进食,可能会胃里不适应,现在先吃一点清淡的试试看。”
她在床侧坐下,笑意温温:“我亲手煮了粥,喝一点,好不好?”
他默然移过眼来,长睫掀动间被日影镶上浅浅一层金色,眼底无波无澜,只有未来得及散尽的雾气如同淡雅绸缎。慕宁之缓慢敛下眼眸,唇侧笑意如雨后初霁,浅浅淡淡:“你怎么来了?”
言恬呼吸滞住,笑意僵了僵,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他分明语意还是柔和的,但给她的感觉,分明已是不同往日了。
下一时,他已经轻轻一笑,骨节分明的右手徐徐按过胸口,眉间却皱褶分明,稍显戾气,呼吸促乱而微弱,似乎是因为忍痛,额间有细微的汗水涔湿,声线淡漠:“你不该来这里。”
言恬一愣。
窗外无风,慕宁之明澈似镜的眼瞳也依旧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他只是微微将嘴角的弧度隐没下去,皓白的面容泠泠一沉,似乎是怕她听不清楚,随即缓慢开口,嗓音沙哑而寂静:“我见到你,心情会很不好。”
他从来不曾向她说过这样的话。
言恬心狠狠一揪。整间病房空荡而寂静,地板湛亮得能倒映人影,消毒水的气味萦绕,走廊外人来人往,窗外叶落的姿态轻盈而飘逸,可是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连慕宁之也要和她划清关系。
言恬闭了闭眼,转身面对落地窗外的一整面潭影深深吐息,阳光披肩,漫长而温暖,她的声线却控制不住地有些冷:“你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满目都是潭水边苍翠欲滴的浓绿,清光流泻,倒影融融。
言恬回转过身,视线滑过他苍白无色的面容,目色冷凝。
慕宁之缓缓一笑,似是而非的答非所问:“早上,润渊来过。”
他微微敛下眼睫,侧影清淡无所动,粉妆玉砌的一张白皙面容上,如有风霜堆砌,冷意丝丝从眼瞳中渗透出来。
“我已经让润渊通知律师起草离婚协议书,我已将一切都交由律师处理,协议书拟好后,他会联系你。”
言恬瞳仁剧烈震了震,眼中几分不可置信,气极反是笑:“你要和我离婚?”
他侧过眼去,倦意消沉萦绕于眉间,似乎是再没有精力和她虚耗下去,蓦然咳了咳,字字喑哑而脆弱,却根本不正面回答她的问题:“我累了,你走吧。”
“好,我可以走。”这一时,言恬反倒笑意赋予嘴角,鞋跟声声磕过地板,她倾身俯视过慕宁之,双手撑过他的身侧,双目沉沉直视过他,“你所有的房产,我都要。”
慕宁之侧身避开,微微一咳:“好。”
“还有TIANING破产清算后的剩余资产,也要全部转入我名下。”
“好。”
“你的车变卖折现后,钱也要归我。”
他稍稍弯了弯嘴角,明晰的笑意毫无掩饰,眼底莹润星色重重叠叠:“这些条款,你可以和我的律师详谈,现在,请你离开。”
日影笑靥两相和,美色当前,言恬呼吸骤然停了停,旋即嘴角挑起一个笑来,对他的逐客令置若罔闻:“我还有一个条件。”
苍穹无风镜未磨,慕宁之眼底浅浅如埋一层月色,浓黑清透的瞳仁映衬过她明丽的面容,似乎有些无奈,面色几近透明的瓷白:“我什么都没有了。”
修着圆润指甲的指尖轻轻挑过慕宁之的下颌,言恬面上的笑意略微刻意,这一瞬,她悄然吻过他的唇角,却如蜻蜓点水,不过浅浅一吻,便已离开。
“你错了。”她的气息掠过他的修长漂亮的脖颈。
即使他真的全然应允她的前三个条件,也并非一无所有,他还剩下一个躯壳。
言恬眼底晏晏灿笑,下颌靠住他的肩膀。
“你还剩下的慕宁之这个人,我也要。”
她从来没有这样直白地对哪一个人说过情话。她自以为说得还不错,好整以暇地悄笑抬起眼来,正待瞧瞧慕宁之的反应时,却见他根本巍然不动,眉梢眼尾略略一提,有些冷冰冰地与她拉开距离:“你可以离开了,我想睡了。”
……根本就是刻意的选择性失聪。
言恬唇角抿起,有些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与无奈,恼羞之后便成怒,鞋跟狠狠在地板上剁了剁,她拉过沙发上的提包,气呼呼地大步离开,还要狐假虎威地丢下一句:“我现在离开,就再也不来了。”
结果证明,FLAG立得太快,总是会倒的。
一小时后,言恬蹲守在病房外,来回踱步再三,拦住从慕宁之病房内巡视出来的小护士,指了指房内,压低音量:“他还好吗?”
“还好。”小护士很是平静,“除了伤口裂开、胃疾复发导致又是吐又是咳血、手筋被挑断后接上还有些无法自如,还有失血过多引发的低血糖之外,暂时没有危及生命的病情出现。”
言恬:“……”
小护士将记录册往怀里一抱:“脾气也很不好,不要人照顾,把我们都赶出来了。”
言恬心里微微一痛,慕宁之的剪影透过未曾关严的门缝中透露出来,依旧是倚坐在床头,却似乎是痛得根本坐不住,手指死死扣住墙壁才不致倒下,面容白如薄纸,唇际却是绯色连连,整个人被汗湿透,像是刚从冰河深渊里捞出来的一般,却偏偏执拗地不肯让任何人在他跟前。
细细密密的咳血在床边地上聚成小小一汪,他吐净最后一口血,仿佛终于是没有了任何故作伪装的力气,手指浅浅一松,单薄清瘦的形影滑落在床上,一向挺直的脊背终于微微蜷缩屈折,正好背对着她,孤亼而泠冷。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13 19:27:00 +0800 CST  
祝各位小可爱新年快乐!狗年旺旺!新年好呀爱你们!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15 19:5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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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一时接一时深沉下去。
夜风拂过潭面,沾染水汽的冷扫过言恬裸露的小腿与脚踝,她坐在树荫下石凳上,适时打了个喷嚏。
一双手将针织披肩盖上她的肩头,有人侧身在她身旁并肩坐下,言语带过几分笑:“我竟然不知道,你已经结婚了。”
历经这场变故,男人似乎清减萧条许多,衬着深白色的病号服,他的面色苍白而沉郁。他缓侧过身来,修长的五指将一杯温热的奶茶递过来,神情带几分不解:“怎么一直在这里坐着?”
自上次一番话后,她与莫黔南一直默契地不曾再联系过彼此,现今再次相遇,彼此身上似乎都是平添几分陌生的意味。言恬将耳际的垂发抿到耳后,目光直视过来:“在想一些事情。”
如果不是这一场变故,她可能不会这么快想清楚。
其实很多事情,强求不来。
只是白驹过隙,流世经年。他们都是现在才懂。
莫黔南默然笑了笑,坦然舒展开长腿,神情亦是少有的释怀与平和:“我从前和你说过,我对我的前妻的感情,不会随婚姻的破碎而破碎。”
他回过头来,眼底意蕴宁融:“可是经过这件事后,我才醒悟,我和她之间从来都是我一个人在强求,她根本不曾关心过我,即使知道我差一点与她再也无法与彼此相见……她也不想回头。”
得不到与失去,从来都不是谁的得偿所愿。
言恬神情凝滞片刻,醇郁的奶茶香犹然在旁,她微微收回目光,俯下视线的这一刻,声线亦如茶味韵郁,唇畔的弧度有些牵强而萧瑟:“把别人的真心消磨尽了,才是最难修补。”
夜幕顺着叶脉落下来,视线相对之时,莫黔南目色莹润剔透,浅如琉璃析光,他恍然笑了笑,一双手扶上她的肩膀,声线清淡在侧,温热的怀抱将她与他的声线一并拢住。
“希望你的修补,不会太晚。”
风冷袭来,云重星沉,潭影被扰得泛起层层涟漪的同时,她的眼抬过,超越他的肩膀,看向池潭对面树影下漠然遥立的那一个人。
更深露重,他就这样孑身一人,遥遥而立,视线越过千重万水,落在她身上,泠泠似水,孤傲而清冷。
只是他又很快收走,敛回眼睫的霎时,身形已然回转过去,脊背清挺如弓,将凄冷的风尽皆撇在身后。
言恬心骤然颤了颤,手肘横亘过肩,用力将自己抽身而出:“抱歉。”
她无措顿了顿,手臂甩下,将步伐迈出之时,耳畔却有凌轹风声,一粒砂石在空中翻腾掉落,啪嗒一声,阻挡住她的去处。言恬循声回望,曲测就站在身后不远处,单手收在口袋里,目光凉凉,对视过来。
“下午,慕清之亲至警局录了口供。”他缓缓迈步走来,眼角眉梢带着丝丝凉意,“他亲口承认,慕宁之曾参与谢疏言的一个游戏,在游戏里,朝他开了枪。”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21 21:34:00 +0800 CST  
二十八
日色西斜,万丈高楼外记者云集,熙熙攘攘的纷闹声随着一辆黑色林肯车的驶入而到达顶峰。
车在慕氏大楼正门停下,车门打开,几乎是在瞬间,数百记者一拥而上,闪光灯明明灭灭,语声此起彼伏。
“慕少,请问您与弟弟慕宁之历来不合的传闻,是否属实呢?”
“请问您亲自录口供承认慕宁之朝您开了枪,是出于什么目的?”
“这是否代表慕宁之已经被罪犯同化,从受害者转变为施暴者?”
助理与司机将重重人群勉力拨开,慕清之锃亮的皮鞋声声扣过地面,没有丝毫的停顿,银边墨镜几乎罩住他大半张脸,苍白光洁的下颌紧绷,不曾开口应答。
人群中,有小记者怯怯出言:“有传闻说三年前慕宁之入狱是误判,重伤许秋卓的罪犯另有其人,此事您怎么看?”
纷嚷骤停。
慕清之步伐一顿,颀长的身姿即使是在人潮中,亦没有办法被忽视,食指挑起摘落墨镜,他冷冷看过来,语声却是朝着身旁的助理:“查一下这位记者是哪家报社的,通知律师发律师函给他。”
他垂落头,把墨镜仔细收在口袋里,再抬头时,眉梢已经浅浅落了一层笑意,仿佛刚才被触及底线的根本不是他,和煦得判若两人,目光巡过全场。
“我希望各位媒体朋友,还是应该凭证据说话,不要信口开河。”
“慕宁之朝我开枪,是否有罪。”他挑起嘴角,彬彬有礼,“我会委托律师处理此事,相信法律会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案。”
镜头切回演播厅,连线外景的男主播似乎这才收拾好心情,咳了咳:“看来慕氏长子慕清之已经决定通过法律途径来解决与次子慕宁之的纷争,这一场商业豪门的恩怨将会如何发展,只能交由时间来说话……”
屏幕一闪,言恬冷着一张脸,将电视关闭,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丢。
身旁的曲测缓慢伸了个懒腰,语声带过几分嗤笑,眼尾凉凉瞟了瞟脸色明显不好的言恬:“你们新传的人就是喜欢关注这种博人眼球的豪门绯闻。”
“哦?”言恬侧过脸来,不知是否缘于心情不悦,连面上都染上几分奚落的笑,“喜欢关注,是因为我们嗅觉灵敏,你和林树立的事,又是怎样一番恩怨情仇?”
曲测:“……”
门开又合,许医生一袭白大褂搭在手臂,似乎是打算下班,仅着一身休闲装,斜倚在门上,语气亦是锋利:“一个说要对病人做心理评估,一个说是要寸步不离照顾病人,都是美其名曰,你们现在,又是霸占着我的休息室,在做什么?”
……
等曲测离开去做心理评估时,许医生将白大褂丢在沙发上,目光淡淡看向言恬:“家属留一下。”
“你从昨天,没有再进过病房,也没有再与病人有过接触?”
言恬默了默。事实上,从昨天慕宁之与她提出离婚过后,她一直有些莫名的逃避,亦没有与他再有见面。
许医生的口气如同小学班主任,公事公办外又有些咄咄逼人:“昨晚我们发现,病人对黑暗存在很大的心理障碍,还出现一些幽闭症的症状,无奈之下,我们在昨晚借助了大量的安眠药物才使他冷静下来。他的神经有些许衰弱,睡眠情况不佳,有家属的陪伴,有利于他的身体恢复,也有利于我们的下一步治疗工作的开展。”
窗外暮色渐起,许医生语气如常:“有什么误会不能在现在解释清楚?非得等到他的身体颓败到不可挽回的地步,到时候才后悔么?”
这一时,风闯入窗,帘掀日影,有些稀稀落落的冷。
他的语声在这一时也有些被风模糊:“我母亲临去世时,我还和她处于冷战中,现在天人永隔,做什么都是无济于事。”
许医生浅浅撇过眼来:“我只是不想再有人和我一样,失去了才知道珍惜。”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24 20:46:00 +0800 CST  
花香涩涩,夜风从敞开的窗户肆无忌惮地闯入。
“对待一些比较特殊的病人,医院也会采取一些比较特殊的手段。”许医生委身坐在沙发上,将旁边的白大褂提过来,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银灰色U盘,丢给她,眼神斜向不远处桌面上的电脑,示意她,“不瞒你说,我们在慕宁之病房内的监控是时时有专人留意的,经历这种事故的受害者,心理层面或多或少都会有损伤,如果在我们这里出了什么事,我们医院没办法承担后果。”
他说得很隐晦。
斜眼过来,他瞄见言恬面如见鬼一样的苍白,却是微微一顿,笑了笑。
“别怕,还没你想象中那么严重,慕宁之暂时还没有自杀的倾向。”他默然微叹过一口气,将沉沉倦意倚入沙发靠背,“只是想让你知道,眼见不一定为实。”
她哑然顿了顿,手指僵硬着把U盘插入,亮起的电脑屏幕上——
夜色重叠,他茕然一身,消瘦颀长的身影立在落地窗前,风鼓起他宽大单薄的病号服,指间捏住的一抹亮白倒映过窗外的月影。
她眼睛一震。
他们的结婚戒指,他始终没有再戴,她原以为他已是把它丢了。
——————
“他神经衰弱的迹象有越发严重的倾向。”许医生把话丢给她,“一般到凌晨三四点前,都是睡不着,睡不着就会胡思乱想、精神颓败,这是必然的。”
言恬在病房外磨到凌晨三点半,始终不敢进去,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
夜晚的医院走廊,白光渗冷,人影稀疏,看护台上值班的小护士低着头打盹,她百无聊赖地来回轻手轻脚地踱着步,第八百回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在感情中,她一直就是被动的一个人。
当初对莫黔南就是如此,思来想去,始终不敢有什么逾矩的动作,才会连他出国之后,都始终没有办法明确地表露过心迹。对慕宁之,若非这一场阴错阳差的婚姻,她可能连深入地了解这个人的机会,都不会去争取。
所以才会受不了慕宁之的冷淡相对。落差太大了,她一时还不能厚起脸皮去接受。
她咬着下唇,把额头撞到冷硬的白墙上,一时没掌控好力道,用力过猛,怦然一声,她“嘶”地倒吸一口冷气,眼眶红红抬起头来时,侧旁病房的门恰从内拉开。
医院里冷气很足,她缩了缩脖子,更被他眼底如覆着的一层冰霜吓住。
病房里光亮隐晦,似乎只开了床头的一盏小灯,但借着隐约的灯线,还是能察觉出慕宁之面上薄汗涔涔,在深夏初秋里,在过分充足的冷气下,竟然出了一身汗。
“两个小时四十五分钟。”慕宁之抬了抬右手里握着的腕表,“在这里徘徊这么久,你到底想做什么?”
似乎是因为消瘦,他本就颀长的身躯在视觉上似乎更加颀长,冷淡的面容与语声如六月的飞霜。
言恬语声怯怯:“没想做什么……”
音量太小,他不知道是听见了故作罔闻,还是根本不曾听清,清润透彻的目光也不过仅在她身上浅浅一滞,滑过她身上及膝的短裙,目色浅冷,转身,清冷单薄的背影逐步融入黑暗里,语声也是冷的:“进来。”
她愣一愣。
他走得很慢,几乎算是小步小步地挪,纯白色的薄款毛衣在他身上总是显得过分宽大,整个人脚步虚浮,羸弱得像是连点滴风吹都承受不住。她心底狠狠一涩,指尖动了动,却始终不敢上前去扶住他。
窗牗半开,木槿花拾承过一层清涟月光,月光跌散,他立在饮水机旁,单手扶住墙壁借力,弯下身拾起一只玻璃杯,接过一杯热水,递过来。
做这些动作,他至始至终都是沉默冷淡的,即使是直视过她的目光,也冷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撼动,唇侧微微抿起来,有些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离感。
她从来不知道慕宁之也有这一面。
她指间的玻璃杯亦然蒸腾着散发热气,些许模糊掉她的视野。
慕宁之就这样站在离她不过两步之遥的地方,背倚着月光,眸色如墨幽深,平静的语声如幽潭深渊,不曾被谁搅动:“我原以为,把我所有的东西赔给你,我们已是两清了。”
言恬瞳仁剧烈颤一颤。
……两清?
他总是能这样,用寡淡至极的三言两语,简简单单便能挑起她的不可置信与气极反笑。言恬极力稳住呼吸,把玻璃杯用力丢回到桌子上,将目光四下巡了巡,疾步过去,指尖捏住病床上的枕头,用力一掀——
那枚结婚戒指,果然在这里。
“好,是你说的两清……”她弯下身,把那枚戒指牢牢锢在指尖,音尾狠狠带过几分奚落的笑,“那你还留着这个做什么?”
一枚落叶从枝头跌落下来,吻过窗上光新的玻璃。站在窗前,月色披肩,他的眉目似乎亦被月色感染,微微染上几分清冷,眼底却无波无澜,平静而淡然。
没有多余的回答,没有多余的动作。
言恬直视过他的眼眸,却心灰意冷地发现那里根本平静得近似空白。她喉中如被什么生生哽住,勉强提过一口气,将窗户拉开,右手一甩,毫无一丝犹豫,把戒指丢出去。
叶落无声,戒指跌在风里,亦是悄无声息。
他颀长的身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微微一颤,面色却依旧是微微的淡白,目色稀渺,眼底的冷意几趋饱和析出,唇线却轻轻挑起来,挽出一个清冽的笑意的同时,一线温血悄然滑落,滴沥晕湿地板。
“原来戒指……”这一刻,他的声线都是哑的,浓浓的厌弃怎么样都掩盖不住,“我也没资格留着。”
他的眼尾往上浅浅一抬,微微的笑,冷淡静和的面容即使在这时,也没有丝毫的紊乱,如纸苍白的唇费力地提了提。
“甜甜……我把命……赔给你,你是不是就不恨我了?”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26 21:01:00 +0800 CST  
二十九
这一语,字字沙喑,几近无声。
朗月风疏,缠绵月色跌宕跃入莹润星眸,他终于浅浅闭过一双眼,一张如画面容苍白得几近透明,仿佛羽化的蝶。
言恬心头一沉。
原来,都是因为他隐藏得太好。
他从来不曾强求她什么,她便也以为,他从来都是无所欲、无所求。
他从小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被苛待被苛责,已经忘记了光亮与温暖到底是怎样一种滋味,所以,无论是面对她的绝然冷漠,抑或是凌顶恼怒,他全部将其怪罪于他自己。
她之所以不爱他……
他之所以被抛弃……
都是因为他不好。
一时间思绪如醍醐灌顶,言恬沉沉呼过一口气,心口有些微微的疼。
窗外一声绵软蝉鸣惊破寂空,一片轻云悄然漫过望舒,月华微淡。
这一时,慕宁之掀开的一双眼眸里终于黯淡落灰,唇侧鲜明的血迹刺目,他恍然笑了笑,有些缓慢而僵硬地抬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指背轻拭过落血,面色一时接一时惨白更甚。
痛吗?好像已经痛到几近麻木,从骨头里千丝百孔地涌出来,连思绪都是紊乱的,残余的理智告诫自己,不能再缠着她了,所有的以退为进,所有他不甘放手的纠缠,只会让她心生厌烦,只会让她越来越轻视他。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他喜欢了言恬那么多年,眼中从来都看不见除她以外的任何人,那么,他又凭什么奢望,她会因为他的坚持而爱上自己?
在谢疏言的枪口底下,在那一道选择题面前,他早就该自觉地退出。
谢疏言说得对,他什么都没有,有的仅仅是不光彩的过去,连莫黔南的一点一滴都比不上,又有什么资格去争取她的喜欢?
他自作聪明地以为对她冷淡一点,她反而会对他们的这一段婚姻珍视一点点。
可是,他所有的自以为,好像,都只是愚人自诩,都只是旁人眼底可笑的把戏。
舌尖甜腥的血味越发弥重,慕宁之唇角淌过微凉的笑意,透明的面色如若掺杂月光,淅淅沥沥的血落,他目色终于掺拌几许恍惚,他向来都是少言寡语的个性,即使是在这一时,对待她已经没有多余的言语,葱白色的指尖费力撑过白墙,慢慢侧回身去。
风鼓吹过他的衣摆,他恍然咳了咳,几乎是一步一撑,踉跄而趔趄。
戒指……
即使是死,在死之前,他也要把那枚戒指找回来,带进骨灰盒里。
单薄清瘦的脊背似乎再无力支撑,稍稍弯折下去,昏乱的灯光仿佛再也照不亮前方的视野,眼帘前一阵接过一阵的黑影叠障,他的膝盖微微一倾,几乎跪倒在地。
言恬眼瞳一涩,狠狠咬过舌尖,猛然抬过手,好歹是赶在慕宁之重重跌磕至冰冷的地板前,从背后拥住了他的腰。
空气稀薄,漫过心头的心酸如寒山雪崩,连带着鼻音都带了些许哭腔,她勉力将气息沉了沉:“宁之……”
“我喜欢的,是你……”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2-28 22:58:00 +0800 CST  
你们以为这就要开始甜了吗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3-01 08:44:00 +0800 CST  
“我是真的喜欢你啊。”
人不可能一生,在面对迷津时,都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可惜错了就是错了。如果正确能得来奖赏,那么错误,相应的,也要付出代价。
慕宁之目色微微一滞,淡白的唇轻轻一提,勾画出苍凉无波的模样,沉重的眼睫半垂落下来,将浓墨纯黑的瞳仁浅浅遮住。
“……我不要同情。”
最难衡量的天平,是计算感情时的那一架。
紧扣墙壁的手彻底放开,他始终没有再回头,消沉的身躯在她怀里完全散失意识时,他用这短短的五个字,将他与她之间的距离,彻底规划成鸿沟。
温热的血液濡湿掌心,有脚步声匆匆由远而至,值班的护士推开门来,一声惊叫:“慕夫人,这……这是怎么回事?我现在去找许医生过来!”
言恬很少进出医院,双亲康健,她亦然很少有直面生死的机会。
到现在她才一瞬一瞬察觉出微弱的生机仿佛水流,一点一滴从慕宁之体内悄然溜走,她抓也抓不住。
门再度被推开,许医生白色的衣摆在她眼前一晃而过,语声里的温度低落凋零:“你先出去。”
僵直的手指被护士不好意思地一点点掰开,几乎是半推半扶,言恬被迫退出门外,门阖落的那一瞬,许医生半撇过眼,目色稀薄如夏夜里被风沉浮的叶——
“药效最强的毒药,也不过仅是如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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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炯然孑立的别墅坐落于半山,寂静暗黑,如蛰伏于沉默黑夜里的凶兽。
雕金修龙的大门徐徐敞开,渐随脚步声近,长廊两侧灯火一盏盏依次亮起,明灭衬映,琉璃瓦中烛火摇曳,古香古色的气息,立在窗口的男人听及声响回过身来,精致冷漠的一张脸上表情淡淡如水,目光如剑锋掠过——
“来了?”他悄然笑道,“尝尝我新入手的茶叶,滋味如何。”
一身休闲装的许秋水只是微微颔了颔首,身后有仆人敲过门,端上两杯热气腾然的清茶,茶香萦鼻,许秋水转身在沙发上坐下,目光沉稳如常:“我已经按你说的做了,你可以放过我父亲的企业了吧?”
“当然可以,我保证你父亲的企业将会在慕氏的庇护下相安无事。”男人依旧是立在窗前,后背轻轻靠过窗沿,玩世不恭的站法,盈润的笑意将背后偌大苍穹内的漫天星色都比了下去,“只是你好像,还做得不够好。”
扣过膝盖的手握了握紧,许秋水直起脊背,目光冷看向迎风而站的慕清之:“他的身体被谢疏言损耗过多,我已经尽力救治,不可能在短时间内让他回复到以前……”
“嘘……”一根手指竖过唇前,慕清之缓笑打断他的话,他微微倾下身,眼底里的亮色也随之愈发弥重,“这是你作为他的主治医生的义务,我不管你应该怎么做,我要的,是他有足够的体力,接受我为他精心准备的礼物。”
“还有,言恬那边,你也要上些心,多劝一劝,我比谁都愿意看到他们俩,琴瑟和鸣,恩爱幸福。”
“毕竟,让慕宁之从希望的殿堂跌入绝望的深渊,于我而言,才更有趣。”
“那些扰乱他精神状态的药物……”许秋水眼底闪过几许不忍,嗫嚅再三,终是出言,“还要继续混入他日常注射的点滴里么?”
慕清之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眼底一缕笑意经久不散:“你觉得呢?”
许秋水默了默,终是权衡再三,颔首退下:“是,我明白了。”
山间清冽气息融入风中,慕清之恍然顿了顿,修长的手指从口袋里摸出香烟,燃起的火光絮絮跳跃。门外有保镖闻声进来,垂首禀报:“慕少,已经和甘培那边通过气,他表示会一切听从您的指示。”
听及此,他也不过仅是目色沉了沉,燃在指间的香烟稳定不动,烟雾弥离。
“知道了。”
这个世界,最强大的,便是能改变一切的时间。
当初稚嫩得满身正气的政法新人,被迫转行投身商界之后,也不可避免的,沾染一身铜臭气,利益面前,哪还有什么良知可言。
——————
静影潭边,白鸟低飞。
言恬坐在柳下木椅上,膝下绕着一群贪食的白鸽,她手握着一袋鸟食,有一搭没一搭地喂鸟,面上明显一副心不在焉的神游表情。
身侧有人静静坐下:“你现在倒是很清闲,把联才的事务都扔还给肖总,跑这儿喂鸟。”
她闻言转头瞥一眼明显带着几分调侃的林树立,没什么好气:“尚未成功,仍需努力。”她想一想,目光瞥过旁边住院楼十几层上那一个熟悉的窗口,有些焦躁而无奈:“我现在说什么他都不信我是真心不喜欢莫黔南了,我能有什么办法?”
林树立咳一咳,“慢慢来吧,来日方长嘛。”
“你陪他出去散散也好。”他似乎是想起什么,脊梁靠着椅背,有些放松地伸了伸腿,“慕宁之在英国待了那么多年,想必对那里也有一番感情,你和他重游旧地,培养下感情也好。”
言恬喂鸟的手骤然停了停,转头看过来,面上几许不可置信:“他要回英国?”
林树立亦是不可置信,恍然明白过来:“我听曲测说的,他的助理已在为他订机票,你不知道么……”
语声戛然一停,言恬把鸟食往他怀里一丢,面色莫测,转身就走。
手机铃声遽然响起,她勉力将将一顿脚步,不耐烦地从口袋里摸出手机,看也不看来电显示,口气也是不好:“哪位?”
她歇了歇气,微微整顿过神情,眯了眯眼,立即又恢复到客气有礼的态度,目光回巡看过林树立。
“下午见面么……好,我有时间,您定地点吧。”
等挂断电话,她的目色已浅浅冷落下来,风拂动发梢遮住她的半边侧颜,算是简短地给了林树立一个解释:“甘培约我见面,关于三年前宁之入狱那桩事,他似乎是有话对我说。”
林树立:“你还是决定要彻查追究那件案子?”
言恬猝不及防默了默,精致的淡妆修饰过面容,眉梢眼角举落时竭尽几分凌厉:“如果疑点确信,宁之代罪的假设成真……那么,他们让我先生蒙受不白之冤,我找他们算算账,这又有什么不对?”
她说到这里,唇悄然提了提,一丝半缕若有若无的笑,目光沉沉掠过林树立,略带调侃地眯一眯眼:“抱歉失陪,我现在,先去找我先生算算账。”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3-01 22:40:00 +0800 CST  
三十
艳阳高照,大片大片的阳光从窗外顺着窗帘的缝隙肆意蔓延入来,折射入病床前的点滴玻璃瓶。
小护士弯身固定好针头,顺带多看了几眼慕宁之,担忧说道:“慕先生,真的没有哪里不舒服么?您的脸色很不好……”
面前的人闻言,也近是浅浅笑过,犹如星辰的眼眸微微弯了弯,明明是面若白纸的沉沉病色,却偏偏因为添了这几分笑意,整张脸都生动得令人移不开眼,清润温和的嗓音亦是恰到好处:“我没事。”
小护士呼吸慢了半拍,回过神来,慢腾腾红了一张脸:“那我先出去了,有事请按呼叫铃,我会立马赶过来……”
有光影变动,小护士转过头,恰看见言恬孤身闯入,整个人闲倚在门框上,明明是极其平常的神情,望过来时却莫名觉得几分若有若无的敌意,连那唇上的笑都莫名多了几缕口蜜腹剑的意味:“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小护士遍体一寒,弯了弯身,收拾过工具,连忙退去。
窗户洞开,花香若有似无,她的高跟鞋一步步扣过地板,声声息息,都带着故作的闲然自在,将四散吹起的窗帘整理在一旁,她回身看来。
满目日色,将慕宁之的轮廓修饰得太过柔和无害,触及他面容上怎么养都养不回来的血色,她心底的气也莫名其妙便消了大半。这一时,他半倚坐在床头,右手打着点滴,微侧过身,似乎是有些行动不便,费力而缓慢地去够侧旁柜桌上的热水壶。
她快走几步,抢先倒过一杯热水,递至他手边。
纯白色的床被上,他的手寸寸骨节分明纤长,却仅是微微一避,缓缓蜷缩成拳。浓密纯黑的长睫轻轻扣阖,抖落半扇阴影,冷淡漠然地不曾看她一眼。
至上次抢救以后,他再也不曾和言恬有过对话,似乎是拿她没了办法,也只能和他自己生气,彻底无视掉常在眼前走来晃去的她。
言恬抿了抿唇侧,一言不发地把杯收回来,沉默喝过一口热水,几乎是在瞬间,她已经将玻璃杯丢回到柜桌上,欺身而上,指尖轻扣住慕宁之苍白精致的下颌,对准他淡白色的唇瓣吻下去,舌尖强硬扣开他的牙关,将热水哺过去。
他似乎是有些错愕,方欲偏过头想躲时,她却仿佛早有预料,另一只手牢牢扶住他的耳侧,不动声色地加深了这个吻。
淡淡的药味缠扰舌尖,唇齿相抵,她半掀过眼,面前的他几近惊慌失措,阖落的墨色长睫若受惊振翅的蝶,颤颤幽幽,双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却终是缓缓搭住她的肩膀,不知道是推开她,还是想抱住她。
他明明还是喜欢她。
却似乎是根本不曾被这样对待过,耳侧都染过几分淡红,只能任由她为非作歹。
言恬一时没忍住,失笑出声。双手顺势紧紧环住他的脖颈,脸颊半搭在他瘦削得硌人的肩膀上,笑得浑身微微颤抖。
她的气息扫过脖颈上的肌肤,他耳后越发绯色连绵,眉目却徐徐带过几分冷清,一双剪眸浮现一汪水雾,眼睫敛回,将眼神垂落,又是不看她,声线平静如水。
“你在可怜我么?”
窗外的风决然吹落飘扬的花瓣,清甜味的花香重彩,骄阳干燥的气息融化在风里。言恬目色猝然软了软,头搁在他的肩膀,移近几许,每说一字,唇瓣便一遍接一遍轻轻擦过他苍白得几近透明的肌肤,这一刹那,她呼吸徒然清浅下去,害怕惊扰一个美妙完整的梦。
“不是可怜,不是同情,不是退而求其次,只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她说到这里,鼻尖居然漫过几分水汽,嗓音像夏天雨后清新而湿润的空气,牢牢将他完全桎梏在其中。
“你要回英国,居然都不告诉我……”声线低落下来,她蓦然多出几分温软的意味,“反正,你去哪,我也去哪,你这辈子都摆脱不了我了。”
他身体微微一僵,苍白色的面容浅浅低俯下来,眼眸深处一汪水雾微微颤了颤,唇侧微抬,却又似是失语,静默许久,也不过仅仅吐露:“甜甜……”
她的手掌半掩住他黑白分明的瞳眸,倚过他的唇吻住,将他未出言的话全都堵回去,声线从溢开的唇角漫延,含糊不清,似乎是尽力将笑意憋住:“不准再口是心非啊,宝宝,我不会再信你嘴上的谎言了。”
太过顺其自然的称呼。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昨晚曲测突兀致电予她的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家英短,最近有点不听话,但是呢,养猫啊,不能太强硬,怀柔政策,多哄哄多抱抱,多顺顺毛,言恬,你懂的吧……”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3-02 17:25:00 +0800 CST  
她模模糊糊地想起昨晚曲测突兀致电予她的那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我家英短,最近有点不听话,但是呢,养猫啊,不能太强硬,怀柔政策,多哄哄多抱抱,多顺顺毛,言恬,你懂的吧……”
现下的她当然懂。
太过漫长的时日过去,她似乎也越来越心疼地发觉,慕宁之的人生其实那样的单薄,他几乎是将所有的情绪都寄托在了她身上,几乎是卑微到将所有他拥有的献予她,只期望她能回过头,将目光落在他身上,哪怕只有一瞬,也好。
其他的,他从来都不曾在意过。
包括他的身体。
想到这里,言恬目中轻轻一涩,手指屈伸揪住他宽大的领口,埋头下去,鼻尖抵住他清减到过于突兀的精致锁骨,声音哑哑:“宝宝,让我看看你身上,到底有多少伤,好不好?”
病房之内,一片寂静。
他也仅是沉寂片刻,淡淡垂过眼来,密集的墨色长睫恰罩住微颤的汨汨瞳仁,慕宁之的声线低得不能再低,修长的纤指扣住她乱动的手:“不要看……”
“会吓到你……”
语声稀凉如海面过境的风,风消之时,云翳集聚,窗外的阳光蓦然柔软下来。言恬心口一痛,她知道他事事为她上心,可却不料竟心细如此,她微叹口气,摇摇头,目光带过几分坚定:“我要看。”
柔柔日色淌目,慕宁之终究是微侧过眼,淡白色的唇稍稍抿紧,这一刻,他似乎是精神渐渐耗尽,疲色如涓涓水流,润漫眉目,一线清咳溢出嗓间,他的声线喑哑,断断续续:“甜甜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一万个条件她也答应。
指尖抚过衣扣,衣袂被风吹过,落开来,玉色苍白的肌肤在日光修饰下,有些微微的绯意缠绵,深深浅浅的伤痕横亘,映入眼帘的同时却又如热气般灼痛双目,她连眼都不敢眨,怕水汽溢落,微凉的指尖缓缓触碰上他的胸口,极轻地越过当中最深的一道。
他的手扣住她逾矩的指,指腹擦过她无名指上,她的婚戒。
“戒指……”墨黑色的长睫掀动,他似乎是有些支持不住,气息渐弱,眼神却带过几分孤傲的执意,“你要赔给我。”
言恬微微一愣,面色郝然。她当初一气之下,做出悔不当初的错事,争执过后却立即下楼去寻那枚戒指,可从十几楼丢落下去的东西,早不知是沉入潭中,还是滚至草边,哪里还能再找回来。
从结婚到现在,他几乎是一天也不曾摘落那枚素戒,无名指根都浅浅落了一层淡白色,足见他对其珍视到了怎样的地步。
“赔赔赔。”她连忙允诺,见他眼神素白凉彻,又连忙顺毛,“宁之别生气。”
慕宁之根本就是猫的性子,在撩人与任性中把控得恰到好处,眼神流波,笑靥熹微,每一帧每一帧都恰好让她心软如水,他就那样沉默着簌簌垂落眼睫,在日色下,略微透明的面色,衬着根根纤长分明的长睫,不闻不语的模样,仅是偏头一咳——
……就让言恬抓心挠肺地恨不得答应他一千个一万个要求,只为哄他开心。
美色当前,她有些毛躁地凑近前,贴住他微凉的唇,模模糊糊又断断续续地哄他:“宝宝……我把我自己赔给你都成……”
唇舌交错,她闭眼听着慕宁之的呼吸终于是微微促乱,又感觉他终于是有了回应,唇侧染过几分淡笑,将未出口的话,全都更深地吻入他的体中。
一定一定,要好好爱他。
……因为慕宁之是大宝宝,不能打,不能骂,只能哄。
艳阳高挂,和风细暖,整片阳光就这样从窗户外铺盖入来。慕宁之微微掀过眼,眼尾稍稍一提,狡黠如猫,温和干燥的一双手顺着她的手臂抚上,终于是按住她的脊背,将她整个人抱在怀里。

楼主 方小致  发布于 2018-03-07 21:47:00 +0800 CST  

楼主:方小致

字数:126788

发表时间:2017-03-12 04: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5-15 23:14:0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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