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BG】《岁月忽已晚》

表白二清我就更文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5-20 13:16:00 +0800 CST  
第三十三章


云盈将手里的手绢一甩,当真甩手就要走。


朝服宽大的袖子在扬起,斜斜扯开一道明黄色的光。


布料扬起带起一阵风,划过宁景深脸颊,那飞扬的衣袂却没有在风停之后悠悠落下。


宁景深依旧一言不发,云盈只好厚着脸皮凑过来:“喂,我真的走了。”


说是要走,其实背对着宁景深,脚步一步没有再迈开。


终于,身后宁景深低弱的声音幽幽飘来:“你就不能哄哄我?”


那几乎是宁景深醒过来之后,对她说的最和颜悦色的一句话。之前每每开口,不过是“多谢”“麻烦”“有劳”这样的琐碎的词语,疏离冷硬,甚至不及第一次见面的时候那一句“我是宁景深”来得熟稔。


但听得多了,云盈倒也习惯了。


能说能动的宁景深,总比那些日子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宁景深好得多。


她远远地看着他对着瑶儿笑魇如花,远远地看着他跟朱碧撒娇不肯吃药,远远地看着他梗着脖子跟白玄赌气,甚至她不在场的时候,他都能跟安海有说有笑。


偏偏在云盈面前冷静自持,彬彬有礼,浑然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


云盈曾经以为她喜欢沈印钦春风般的温和,当宁景深也沉静如水温润如玉的时候,她才发现她发了疯一般的想念爱闹的宁景深。


原来一切斗转星移都是在不知不觉中进行的。


原来所有情随事迁都是潜移默化绝非一蹴而就。


原来真的会有这样一天,她想待在他的身边,寸步不离,哪怕不言不语,也只是待在他的身边。


等了一会儿,云盈仍然不说话,宁景深晃了晃手臂,拽得她的衣袖也随着晃了晃。


云盈这才回过神来。


转过头去,宁景深只穿雪白的中衣,黑发披散在肩头,肩膀单薄瘦削,人消瘦得厉害便显得衣服宽大飘逸,当真飘飘欲仙。


他向前伸着手,修长的手指白皙而清瘦,指尖捏着她一角衣袖。


“念念,你就不能哄哄我?”


宁景深本来抬眸看着她,眼睛水汪汪的,波光里情绪涌动,却在云盈转身的时候,他却蓦然垂下长睫,遮住眼中的情绪。只是眉眼低垂,轻轻抿着嘴唇,眼看着便是泫然欲泣的模样。


云盈心中柔软,隐在衣袖里的手骤然探出,顺着衣袖滑下去,一把握住宁景深挂在她衣袖上的手。


他的手依旧是冷的。


从指尖,到掌心,依旧是冰欺雪侵的冷。


云盈转身双手合拢将他的手捧在手心里面,轻轻搓了搓,呵口气,顺势在床沿坐下。


这段日子里朝夕相伴,亲手照料宁景深想起居,云盈已经习惯了他身上淡淡的药香。


只是此时他睁开眼睛,眸光闪闪地盯着她看。


她不是第一次离他这样近,她不是第一次闻见他身上的药香,她不是第一次与他四目相对。


却是第一次,云盈觉得脸上赫然发烫。


云盈将宁景深的手捧在手心里面,心里恨恨,恨不得咬他一口。


“还怨我!是谁连着五六天都不理我的?”


纵然她能在庙堂之上杀伐决断,能和虞清正果敢地用一个案子斩掉沈禀文的左膀右臂,纵然她是女皇帝,普天之下她想要的莫不能取。


可到底是年轻小姑娘。


和天底下所有的年轻小姑娘一样,动了心的时候眉里眼里都是笑意,说起话来一个不注意便是撒娇一般的嗔怪。


肤若凝脂,眉若远山,一双杏眼大而明亮有神,云盈赌气的模样犹是少女的娇憨。


这个模样的女子噘嘴赌气,不知多少男子愿意哄她一笑。


可偏偏云盈遇上的这个人叫宁景深。


宁景深才不管女皇陛下噘着嘴不高兴,他嫌弃地把自己的手从云盈手里抽出来,抱着被窝里的暖炉,轻轻“哼”一声:“我都差点死掉了!我不能怨你吗?”


这话正戳中了云盈的痛点,她眨巴眨巴眼睛,当即被堵得一句话说不出来。


于是宁景深继续肆无忌惮:“我好不容易活过来,你多哄哄我怎么了?”


听起来好像理所应当。


好话说尽,所有的宠溺讨好,在生死面前不值一提。


“是是是,是我不对。”云盈抓抓耳朵,小声嘟囔一句,“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


声音虽然小,但是宁景深显然听见了,缩在被子里面用被子蒙着脸,只露出一双笑弯了的眼睛。


眼看着他恢复成原先骄纵任性的模样,不再拒她于千里,云盈简直心花怒放,向他凑了凑,扯下来他蒙在脸上的被子:“不生我气了?”


“谁说的!”


云盈咬着嘴唇可怜兮兮地看着宁景深。


宁景深冷哼一声:“我把自己关在小黑屋里面差点死掉,你居然怀疑我害沈印钦!我为什么不生气!”


那日小黑屋里的惨烈,云盈虽然不曾亲见,但是后来宁景深命悬一线的凶险依然历历在目。


至于后来,她和汀兰所质疑的为何非要关在小房间里熬一副普通至极的药?


答案如今便明朗起来了。药没有什么特别的没有什么古怪的,只是骄傲自负如宁景深,自然是不愿意当着众人的面毒发,才会要求汀兰给他找个小房间躲进去。


可这答案,终究是让云盈越加的愧疚不安起来。


她双手绞在一起,睫毛低垂,反复嗫嚅:“对不起……”


宁景深靠在床头,上下打量了云盈一番,伸手手指勾了勾,示意云盈靠近一些。


“做什么?”


宁景深笑眯眯地看着云盈,歪了歪脑袋:“你亲亲我,我就不生气了。”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5-21 18:38:00 +0800 CST  
又是这一招,云盈偷偷翻个白眼。


那日在梅园,他就是在这样说的,你亲亲我,我就不难受了。简直是毫无新意!


见云盈久久没有动静,宁景深别嘴,将头扭开孩子气道:“抱歉,那我生气了……”


话音未落,眼角有一道明黄色的人影飞快靠过来。


云盈快速靠过来,俯下身。她离他极近,飞快地擦过他的脸颊,带起几丝黑发,在空中猝然扬起,继而悠悠然落下。


宁景深脸颊上一热,有柔软的嘴唇划过脸颊,带过一阵甜暖的芬芳。


从开始到结束,一瞬之间,却暖过今冬的任何一个阳光透进绢纱的白昼。


“我没准备好!不算,重新来!”


“好。”云盈笑笑,伸手将被她带乱的发丝拨到他耳后,“好,过一会再来一次。”


“过一会是什么时候?”


“等过一会你乖乖喝完药之后。”


“我什么时候可以喝药?”宁景深探头看了看房门,“药怎么还没有熬好?”


云盈挑眉:“少爷今天竟然急着喝药?”


宁景深脸不红心不乱:“当然,不吃药怎么能好?不好怎么吃梅花糕和花生糖?”


朱碧一早来给宁景深把过了脉,重新开了方子,捧着方子期期艾艾看着宁景深。宁景深索性眼睛一闭:“我睡着了。”


朱碧横了他一眼,捧了药方出去。


云盈捏捏宁景深的手背:“人走啦!别装了。”她扭头看看朱碧刚刚带上的房门,又扭头看看宁景深,困惑道:“阿碧姐姐也是为你好,你指点一下她的药方怎么了嘛!”


“我不要。”


云盈倒了杯温水说来,看他小口小口抿了半杯。


接过宁景深递过来的被子,她把被子扯了扯把他裹紧了,边用帕子擦去他额头上闷出来的汗边指责他:“你这人怎么这样,师出同门,还藏着掖着!”


“才不是!我分明是为了阿碧好!”


“是是是。”


云盈敷衍回应他,伸手摸摸他的额头,他的体温常年偏低,此时摸来微微烫手其实热度应该已经不低了。她担心地在他脸上额头上乱摸一气:“哪里不舒服吗?好烫。”


宁景深拨开她的手:“没事。”


云盈依旧急得像热火上的蚂蚁围在宁景深身边团团转,宁景深终于受不了,拉拉云盈的手:“你别动了,晃来晃去我头晕。坐下来,我给你讲讲阿碧。”


“阿碧姐姐?”


“嗯,我真的是为了阿碧,你别不信!别看我和阿碧阿玄现在关系好,其实我刚到百草谷的时候,阿碧和阿玄不喜欢跟我一块玩的。”


云盈本来有些心不在焉,听到这里忽然认真起来,却还是一心二用地伸手想再去探探宁景深额头的温度,却被宁景深一把捉住,还被他不满地瞪了一眼,只好作罢,点点头,示意自己在听。


“我到百草谷的第二年师傅收了我当徒弟,那时候百草谷里有不少人等着师傅指点医术,但正经行了拜师礼的只有我。阿碧和白玄进谷比我早,一开始特别不待见我。”


宁景深觉得自己不是个宽宏大量的人,但明明那段时间,白玄和朱碧两个人串通一气欺负起他来毫不手软,如今想起来已经忘了那些细节。小时候每天里要按着师傅的要求完成各类功课,认药材,学制药,背医书,那时候百草谷里的同龄人只有他们三个,朱碧白玄抱团,留下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可怜至极。


至于怎么可怜,他已经忘了。


分明是难熬的日子,如今想来却只记得零散琐碎的美好。


倒是云盈有些心疼,她集万千宠爱地长大,只烦恼这家小公子和那家小姐同时递了帖子要来找她玩儿,不知道先让谁进宫好。


她从来是所有集会的中心,从来不会有人排挤她。


云盈去握握宁景深的手,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


宁景深笑笑:“小孩子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不过我跟阿碧他们关系好起来是从有一次,我们一起跟师父出远门开始。”


她看着他,脸上依然没有血色,却笑意融融的,心里安然。


宁景深忽然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黑亮,带着异样的笑意。


“我们到榆西的时候,师傅带我们去山上采药。我和阿碧在山里捡到一个小女孩,被蛇咬了,脚踝肿得跟馒头一样大。我让阿碧去采些应急的草药,我就留在那个小女孩身边,用随身的小刀把伤口划开,尽量帮她挤出毒血。”


“阿碧采了草药给她敷上。我们本想去喊师傅过来,没想到小女孩敷上草药没一会儿脸色开始发暗,身子抽搐,我这时候才发现阿碧认错了药,不仅不能缓解蛇毒扩散,反而让有毒的草药汁液混进伤口里面。”


云盈瞪大了眼睛,追问:“然后呢!”


“然后我就帮她把毒血吸出来,其实哪里吸得干净呀,只是能让她不那么快死掉,有机会等到我们找师傅过来罢了。”


宁景深停顿下来,云盈见缝插针地倒了水递过去。


“然后呢?”


宁景深喝了几口水:“就是因为这件事情,阿碧后来给人诊病都小心至极,甚至有有一段时间,都不愿意进药房。”


“哦。”对于这个结论,云盈兴趣缺缺。她继续追问,“那你们的关系怎么好起来的?”


“就,额,共患难!共患难就热络起来了嘛!”


宁景深低头喝水,拿茶杯遮住脸。


他没有往下说。那时,宁远赶到的时候小女孩伤口都透出了黑色。还没有通过宁远的测验,无论是他还是朱碧,都不被允许对人用药,宁远阴沉着脸一言不发抱起昏迷中的小女孩回到客栈,宁景深和朱碧坐立不安地等在门口。


一直到两个时辰后,宁远从房里出来,脸色依旧阴沉:“本来那条蛇毒素不多,谁让你们给她乱敷东西!命是保住了,可是伤口那一大块肉都得剜去,看你们干的好事!说,是谁给她敷的草药?”


朱碧垂头丧气正要开口,宁景深却抢在她前面:“是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自己多了不起是吧!差点就是一条人命!”宁远抬起了手,一巴掌终究没有落下去,只冷冷丢下一句,“给我跪几个时辰反省反省。”


宁景深当真就在宁远房门口跪了一个晚上。


朱碧一言不发地在一边陪着,他劝她走,她也不听。


一直到第二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宁景深忽然毫无预兆地呕出一口黑血,倒了下去。


宁远被朱碧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叫出来,才发现自己的小徒弟给里面的小丫头吸过毒免不了残余了些许毒素,他竟然什么都不说,强忍着跪了一个晚上。


说起来,那个小女孩是宁景深救活过来的第一个病人。


可是宁景深从昏迷醒过来的时候,朱碧守在他床头,言简意赅地说明了两件事情:第一,她与他和解了;第二,那个小女孩没事了,被她哥哥带走了。


宁景深一点一点抿着杯子里寡淡无味的水,喝完一杯水抬头的时候,发现云盈正歪着脑袋盯着他看,见他看向自己,她一字一顿地问他:“你说,你们是在榆西救了那个女孩?”


====================
我说,你们真的没有发现上面那个上蹿下跳的人不是我吗????
我这么严肃正直的人会是那个样子的吗????
那个披着我的外衣的家伙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至于她是谁,机智的你们猜不出来吗?至于她为什么有我的密码,以及我为什么不改密码,是因为她威胁我威胁我威胁我!说多了都是泪,我要去睡觉了!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5-21 18:38:00 +0800 CST  
第三十四章


“你说,你们是在榆西救了那个女孩?”


宁景深把喝光了水的被子随意放在床沿,舒舒服服地往后靠躺下去:“是呀,是在榆西,怎么了?”


云盈不说话,缓缓弯下腰,伸手撩起裙摆。


撩起一小段裤脚,露出小截白皙纤细的脚踝。如玉般白皙光滑地肌肤,脚踝的线条也是流畅优美的,只是脚踝处有一个铜板大小的圆形比周边的皮肤颜色稍深。


疤痕赤裸裸的铺成在此,云盈抬头看宁景深。


“宁景深,你知道这个疤是怎么留下的吗?”


云盈深吸一口气,刚刚咽了咽口水要开口说话,宁景深却忽然向前倾了倾,拨开她撩起裙摆的手,裙摆层层落下,随即遮挡住脚踝处的那处疤痕。


“我知道。”


他笑吟吟地看着她,看到她脚踝处那块突兀的疤痕,他一点也不惊讶。


反倒是云盈,因为他一句坦坦荡荡的“我知道”,愣在当场说不出话来。


“你第一次进百草谷的时候我就知道。”


那是夏季,夏日的衣裳纱绢为主轻薄宽松,风起的时候扯起裙裾一角,露出她脚踝处一块刺眼的伤疤。


宁景深是从那块伤疤开始注意起她的。他仔仔细细辨认她的眉眼,跟朱碧两个人围着她再三辨认,依稀想起当年榆西那个小姑娘的模样。


云盈凶神恶煞地扑上来:“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说!”


“说什么?”两个人离得很近,宁景深侧过头来眨眨眼睛,长长的睫毛几乎扫过云盈的脸颊,“说我和阿碧就是给你留下这块疤的罪魁祸首?!”


“我会原谅你的!”云盈就势搂住他的脖子,笑嘻嘻地凑到他耳边,“宁景深,你告诉我,你不会是从那时候就喜欢上我了吧?”


“怎么可能!”


宁景深别别嘴,一脸嫌弃地打量了云盈一番:“你知道我和阿碧捡到你的时候你有多丑,蒙头垢面,满脸都是泥!不过,说起来也奇怪,你怎么会一个人跑到榆西的树林里面去?”


为什么会一个人跑到榆西的树林里面。


云盈忽然愣住,抿紧嘴唇没有说话。


罄竹宫的气氛忽然压下来,说不上是哪里不对,就是近日里罄竹宫里满殿的欢乐祥和忽然被冻住了一般,沉闷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就随口一问,你不必……”


“不是。”云盈打断他,“我不是不想跟你说,我只是突然想起我皇兄。”


“你有哥哥?”


“嗯,是皇兄带我去的榆西。”


原来云盈有个皇兄?原来大梁曾经有个皇子?


宁景深久居深山,颇有些与世隔绝的意思,竟然不知道大梁有这样一段过去。


只是云盈把头埋在宁景深肩头,显然不愿意再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宁景深也不便再问,拍拍她的背,轻声把话题转开:“念念,你知道我什时候开始喜欢你的吗?”


“嗯?什么时候?”


“我不知道呀,就一个不小心。”他的声音依旧低柔,“那你呢,什么时候喜欢上我的?”


“我也不知道。”


宁景深忍不住笑出声来,低头趁机亲吻她鬓边的黑发,像是恶作剧得逞的小孩笑弯了眼睛:“所以,念念,你承认你喜欢我了?”


药和梅花糕、花生糖,是和晟筠一起来的。


朱碧说晟筠去闲秋阁找宁景深,她告诉他,宁景深在罄竹宫休养。可这孩子不知是受过什么刺激,死活不信。他亲眼见过宁景深前一段病得厉害的模样,纠缠着非要见他一面才能安下心来。


于是,朱碧只好提着药和梅花糕,晟筠抱着一袋他托人搜罗来的花生糖一起过来。


宁景深好不容易醒过来,却依旧畏寒嗜睡。


云盈与他打打闹闹小半个早晨,他开始头一点一点的打盹,云盈扶他躺好,哄他:“你睡吧,我不走,就在那边的桌子上批折子,保证你醒过来就见到我。”


宁景深瘪瘪嘴,口是心非:“谁稀罕。”


云盈不和他计较,给他掖掖被角,伸手探了探被窝里暖袋的温度:“睡吧。”


大约是累极了,云盈话音一落,他长睫倾覆下来,呼吸立即悠长轻缓。


罄竹宫里就安静下来。


只有袅袅熏香悠悠然飘荡,和火炉里是不是炸出一点火星。


宁景深醒来的时候,恰好朱碧和晟筠他们过来。


他喝一碗当真是兴师动众。


云盈亲自端了药碗坐在床边,朱碧心里明白他喝不下太多,特意将药熬得浓些,小小的一只玉碗只盛了小半碗,不过是几口的事情。


偏偏宁景深喝药比三岁小孩还折腾。


这么大的人了,骗不了瞒不了,也不能当真掰开嘴往里灌,只能苦口婆心地在一边哄。平日里朱碧软硬兼施,被逼得没办法了,无非恶狠狠地威胁他,不喝药,半个月不给做桂花糕梅花糕栗子酥鸡油卷。


可是今天,宁景深摆明了变本加厉。


云盈一勺药递过去,他皱眉扭头,抬头掩住口鼻:“好难闻。”


“难闻是难闻了点儿,可并没有那么难喝的。”


闻言,宁景深惊讶得瞪大了眼睛:“念念你傻吗?药哪里有不难喝的!”


好有道理。云盈懊恼,这人虽然闹起来跟个孩子似的,可毕竟脑子不傻,哪能当个孩子一样的哄?


朱碧把手里的梅花糕枣花酥往边上的桌子一放:“不喝药,病好不了,反正不能吃这些东西的,不如放远一些,省得你眼馋。”


宁景深憋憋嘴,身子侧了侧往桌子是方向看了看,轻哼一声,将头扭开。


云盈哭笑不得:“哪有这么大的人不肯喝药的?”


“怎么没有?我呀!”


宁景深眨眨眼,雪白的面孔上面俊秀的眉眼一颦一笑都是动人。他说得理所当然大义凛然,大家面面相觑竟无言以对。


晟筠圆圆的大眼睛滴溜溜地转,看看云盈又看看宁景深,忽然蹬掉鞋子手脚并用爬上床去,伏到他耳边小声说:“神仙哥哥,我也不喜欢吃药,这回你先忍一忍,下回我趁她们不注意帮你偷偷把药换成红糖水,好不好?”


晟筠小小软软的身体就趴在他肩膀上,这么小的孩子好像还隐隐约约带着一股奶香,而他郑重其事的模样跟个大人似得,惹得宁景深笑弯了眼睛。


小晟筠觉得自己好像骗过了宁景深,还来不及松口气就听见宁景深吐出两个字:“不要。”


云盈把晟筠从床上抱下来,重新端起药碗:“你到底怎么样才肯喝药?”


宁景深眉眼弯弯地看着她,不说话。


更漏在两个人一言不发的对峙间一滴一滴不曾停歇。终于,云盈被宁景深含笑的目光烧得脸上微微泛红。


“小晟筠,跟阿碧姐姐出去玩好不好?”宁景深放轻了声音哄晟筠。


接着,云盈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晟筠牵着阿碧的手走出去,扭头过来恶狠狠地盯着靠在床头满面春风的人一眼,啐了一口:“臭流氓!”


“你刚刚说过的……”


宁景深有些委屈,可是话还没说完,嘴里就被灌进了一大口苦涩的汤药,云盈视死如归地抹了把嘴唇上深褐色的汤药,盯着宁景深,还是重复刚刚的话:“臭流氓!”


宁景深用被子抵着下巴,眨眨好看的眼睛,期期艾艾地抬起一个手指头:“我还可以再喝一口。”


好不容易哄着宁景深喝下一碗药,所有人身心都轻松起来。


晟筠在院子里玩得不亦乐乎,拿着根树枝上蹿下跳,非说自己武功盖世。


大梁的皇子公主无一不是文武双全。只是如今天下太平,云盈登基以来忙于政务,于经史策论的二三事颇有长进,倒是武功荒废不少。看着晟筠在院子里毫无章法的蹦跶,云盈也忍不住想出去外头活动活动。


宁景深虽然有些微发热,但是睡了一觉后精神挺好。不敢让他到外头去吹风,云盈让人把他抱到窗边的软塌上面隔着窗子能看到院子里的情形。


留他一个人在屋子里毕竟不放心,朱碧替了云盈到屋子里来陪他。


薄薄的一层翼绢,外头的情景清晰可见。


一大一小两个人人影拿着树枝卯足了劲儿去挑对方手里的树枝,树枝脱手便是输了。


宁景深跟着宁远走南闯北,看过不少江湖中人,云盈这三脚猫功夫,在守卫森严的宫里舞舞剑权当健身还行,要真刀真枪的上场,估计还是得吃亏。


不过云盈的师傅似乎无意教她太多招式,却一门心思给她打好了轻功的基础。


是发现了她毫无学武的根骨,要她--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想到这里,宁景深忍不住笑出声来。


“想什么呢?这么开心?”朱碧端了热茶放到他手边,从点心盒里各挑了一样,用小碟子装了摆过来。


“没什么。”宁景深捻起一块花生糖,放在手心里面。


微薄的阳光透进来,他修长白净的手托着一块金黄色的花生糖折射出金黄色的微光。


这是晟筠托人从京里各个知名的点心铺子里搜罗来的花生糖,不仅形状五花八门,加入的辅料也是各式各样的。朱碧这回取出来的一块是往花生里头拌了芝麻、核桃等其他干果的,丰富得很。


晟筠这孩子,年纪不大,心思却不少。


宁景深欣慰地笑,顺着手掌看向窗外,小小的孩子拎着一枝树枝,奋力地要去点云盈的手腕,却被云盈略略闪身躲过,认真的样子像极了云盈。


“阿碧,那件事情,怎么样了?”宁景深微微侧头看向朱碧,眼眸幽深如井。


朱碧走到他身边,伏在他耳边说了几句。


宁景深长长叹了口气,又看向外头打打闹闹不亦乐乎的两个人,喃喃自语:“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呢?”


朱碧垂手站在一边,看着他神情纠结,却也说不出什么。


“阿碧,我有点累了,你带小晟筠回去吧,我喊念念进来。”


说着,宁景深抬手敲了敲窗户,发出一点声响。云盈仓促收回树枝,仓皇回头看他。


他们之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欲说还休,还能看见彼此的眉眼轮廓。


她披着一身薄薄的金光,站在萧瑟寂寥的枯藤老树之前,眉眼带着笑意,脸颊上有健康的红晕,轻暖如三月春风。


应该发现了是宁景深在扣窗喊她,云盈聚了聚树枝向他挥了挥。


不管她能不能看得见,宁景深也挥挥手。


隔着一层薄薄的窗纱,他们就这样对看着傻笑。


连朱碧去将小晟筠拉走了,都没有人察觉。


一直到外头有个声音高亢尖细:“皇贵君到。”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5-22 22:21:00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


在这皇宫里,沈印钦的阵仗从来都是不小的。所有人都知道,沈印钦是先帝在世的时候青眼相加的乘龙快婿,是当今女皇从小放在心尖儿上的意中人。


只是大婚一事,情势突变,让人看得有些不明白。


沈印钦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都知道怎么利用人心里那一点点柔软。


云盈刚刚和晟筠一场打斗,甚至微微闹出了汗,将厚重的大氅都脱了,只穿着一件月白色金线刺绣的常服。


分明是这样好的天气,阳光是浅浅的金色,细小的尘埃在阳光中舞动。


可沈印钦却重重叠叠裹了好几层衣服,由汀兰扶着,半靠在汀兰身上,慢慢走了进来。


经年积毒,他本也是消瘦的,缩在白色的裘衣里面,由汀兰扶着越加显得弱不禁风。上一次她见到他,是他们成亲,那不过是一个月不到的时间,他竟然憔悴如此,仿佛就是因为那一事情身心受到重创。


云盈没想着瞒他,只是毫无防备地让他和宁景深在罄竹宫碰面,有些不知所措。


“钦哥哥,我……”


话音没有落,沈印钦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她身后窗户里头隐隐约约的人影,修长的手掌悠悠按住胸口,伏在汀兰肩头断断续续地咳嗽。


“怎么?病了?”


“回陛下,那晚您走后,公子一夜没睡,几次三番地到殿外张望。第二日便受凉发起热来,不让我们惊动您,可这病一直拖着也不见好。”


沈印钦咳得说不出话,半晌才止住咳嗽,脸色一沉,问汀兰:“你刚刚说了什么?”


汀兰抿紧嘴巴不肯说话。


“别怪汀兰了,你病了还想瞒着我。”云盈与他离得不算近,可她没有往前再迈一步,只是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袖,迫使沈印钦将目光转向她这里来。


沈印钦笑意温温:“不想你挂心,你又要处理事务,又要……”他说到这里欲言又止的顿了顿,往窗户的方向看了看,苦笑:“你已经很忙了,我不想你挂心。”


显然云盈不想顺着这个话题继续下去。


眼看沈印钦的注意力已经被她吸引过来,认真地读她的唇型,她及时松开了沈印钦的衣袖。


于是,两个人相对而立,之间空空荡荡,几乎毫无牵连。


她从来是能抱着沈印钦就绝不牵手,能挨着他站着就绝不在两个人之间留空隙。可不知为什么,云盈这回没有下意识地迈向他,而是定定站在原地。


而他们之间,仍有大段空白。


声音沉下来,气氛有些闷。


云盈有些不安地折着手里的小树枝:“钦哥哥,你还病着,先回去休息吧。”


一阵风起,沈印钦的发纷乱飞舞,他的眼神隐在发丝不甚清晰,只是声音低到尘埃里一般的让人心疼。


这样多年,他从未对她说过:“小盈,我有些想你。”


云盈飞快地瞟了屋子里的那个人一眼。沈印钦的声音其实不大,只不过她有些心虚。


一慌一晃神,便生生忽略了沈印钦的款款深情,云盈只把他刻意压低的如水般温柔的声音当做是病中中气不足的孱弱,指了指内殿的门,一脸真诚:“钦哥哥,要不让宁景深给你看看?”


话一出口又有些懊恼,宁景深自己也病着呢,特别是今天还发着热……


她急得跺脚,恨不得敲破自己的脑袋。


“吱呀”一声,身后的窗户打开一条缝,略显中气不足的声音从里头飘出来,软绵绵的:“念念,带他进来吧。”


宁景深前一段睡得多,这一段却睡得不好,睡眠极浅也极短,反反复复地做一些光怪陆离的梦。


云盈担心得紧,安海看在眼里,特意让制香局制了几味安神静气的香,日日在内殿里熏着。


满室都萦绕着一股浅淡舒心的香气,似乎一进来当真一下子就放松了。


宁景深俨然已经把这里当做了自己的地盘,屋子里地龙烧得旺,他在雪白的中衣外面裹了最厚的大氅,端端正正的坐在圈椅里,颇有一家之主会客的风范。


只是云盈才把沈印钦领进来,目光往他身上一落,脸色立即沉了下来。


她急匆匆起去扯了两条毯子来,一条把宁景深裹了一圈,另一条细心地盖在他腿上,脸色依然是阴沉沉的:“宁景深,你不怕冷了是吧?穿成这样就敢到处跑?”


“念念,别生气。”他讨好地拉拉云盈的小手指,“今天有客人,我总不能在床上会客。”


客人?还真把自己当做这个房间的主人。


云盈只觉得哭笑不得,浑然不觉身后沈印钦眼中闪过的一线暗光。


宁景深懒洋洋地靠在圈椅里,向沈印钦招招手:“不是要我给你看病吗?过来。”


沈印钦沉默,既不说话,也不站起身走到宁景深身边的位置上去。


汀兰赶忙在一旁解释:“公子从蕙兰宫那么远过来,想是不舒服了……”


“哦。”宁景深斜斜靠在圈椅上,晃晃悠悠地扶着椅子站起来,“那只好我走过去了……”


堪堪站稳,往沈印钦的方向迈开步子走过去,宁景深身子便摇摇晃晃站不稳,往侧边一歪,正好被云盈稳稳扶住。


“你搞什么鬼?刚刚不是还很剽悍吗,披个衣服就敢坐到这里来。”


近日宁景深玩闹撒娇一如往常,云盈与他亲近起来,佯装生气,其实是撒娇一样埋怨他的事情时有发现。


只是这回,宁景深却不像往日,瞪着双水汪汪的桃花眼控诉:“你又凶我!”


他旁若无人地由云盈扶着,虽然身形清瘦,弱如扶柳,可云盈却看到他眸光清明,不见平日里的水波潋滟。


这样的眼神,与他刚刚醒来的时候有些类似,但又有些不同。


具体是什么相似,什么不同,云盈也说不明白。


“念念,别愣着,扶我过去,要不我怎么给你的皇贵君把脉?”


他伏在她耳边轻轻的说,细弱冰凉的气息吹过侧脸,酥酥痒痒的。云盈不自然地抬手将头发捋到耳朵后面,扶住宁景深一步一步走过去。


毕竟是皇帝住的罄竹宫,毕竟是皇帝住的殿,自然比别的地方大得多。


云盈觉得这样几步路,宁景深压在她身上的重量便越来越重。他比她高一些,她担忧地抬头看他只能看到他线条利落的下颌,竟有一颗细小的汗珠从鬓边落到了腮边。


难道他居然是真的觉得热?


这几天云盈照顾他照顾的顺手,自然而然地抬手给他擦汗。


宁景深扬了扬衣袖,用袖子将她的手拍落,半开玩笑道:“你也不怕你的皇贵君生气?”


他三番两次阴阳怪气地提到沈印钦。


云盈像是只猫,被踩一次尾巴疼一次,偏偏有人不知死活的反反复复来踩。她终于恼羞成怒,狠狠瞪了一眼宁景深,低声道:“不许再说了!”


宁景深低头看了她一眼,眸光幽幽,看不清里面藏了多少情绪。


接着,他当真不再说话,低头一心一意的走路。甚至云盈觉得,大约是他用心走路,压在自己身上的重量瞬时轻了不少。


当局者迷,旁观的沈印钦和汀兰倒是看得一肚子火。


这种下意识的照拂,莫说是别人连沈印钦也不曾有过着待遇。从来她贵为一国公主,十指不沾阳春水,他十二岁那年春分时节,大伙儿聚在一处作画,她亲自为他砚过一回磨,一时便是传遍了满京都的佳话了。


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她自然而然地为他添衣,为他拭汗,无微不至。


而可怕的是,她竟将这些事做的自然而然,仿佛民间照料丈夫的妻子,一气呵成,毫无违和感。


怎么会这样?


他分明已经确定过,她喜欢他,如痴如狂如疯。


怎么会那样轻易的,与另一个男子相见恨晚一般的相依相守?


一直到宁景深在沈印钦旁边的位子坐下,云盈才觉得不对。


明明沈印钦白玉束发,贵气逼人,丰神俊朗,虽然时不时掩唇轻轻咳嗽,但是脸色看起来还好,嘴唇仍是水润的粉色。


倒是另一边的宁景深看起来不大妙。也是坐得端正,将脊背挺得笔直,但是他脸色实在糟糕,嘴唇抿得发青。时不时阖眼片刻,又飞快地睁开,坐得笔直的身子不自知地稍稍晃动。他鬓角有些潮湿,云盈这时候才后知后觉,她刚刚看到他腮边的汗本不是热出来的,本就是他不适之下冒出的虚汗。


这两个人究竟哪个是大夫,哪个是病人?


宁景深将手搭在沈印钦手腕上,学老大夫捋胡子,可他日日要求宫女洁面,下巴光洁,哪里有胡子,只好做个样子捋着他自己尖削地下巴沉吟半晌:“你这病来得急,药材得用新鲜的效力才够。”


都说望闻问切,切已经是最后一步了。可宁景深上来就直接跳了前面的步骤,一把捏住沈印钦的手腕,把过脉后,沈印钦的发病时间发病情况一概不问,只管开药,实在有些草菅人命的意思。


“你说,我们去找。”


云盈来不及开口疑惑,宁景深优哉游哉地看着汀兰:“要用猪零,你去找新鲜的好不好?嗯,宫里可能还真的是不大好找……”


云盈差点没把刚刚喝进去的一口水喷出来:“宁景深!”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5-27 20:09:00 +0800 CST  
第三十六章


“宁景深你别闹了。”


云盈三番两次地进百草谷,说起来对一些药材比常人要熟悉一些,特别是几味取材独特的药材,更是印象深刻。


其中就包含了宁景深刚刚要求的那味猪零。


那回宁景深带着她进山采药,一进山,草药还没采到几株,他倒捡了小半篓猪粪。


云盈捏着鼻子躲在离他一丈远


的地方问他,不是采药吗?怎么拾起了猪粪!


宁景深不慌不忙地往前走,边把目之所及能看到的药材一点一点丢进背篓里,边耐心同她解释起那味叫做猪零的药。


那是她第一次知道猪粪能入药。


也是那时候她暗暗告诉自己,可得保持身强力壮没灾没病的,要是生病了,指不定喝的药里面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


其实沈印钦和宁景深坐在一块儿,明眼人一下就看出来沈印钦深情安然,脸庞莹白,即使身体略感不适,也不至于出多大毛病。


她一眼能看出来的事情,宁景深把过脉自然更加清楚。


本想着纵然不是大毛病,宁景深愿意给沈印钦诊脉开方调理调理也是好的,却不想他一开口就是那味让云盈心生阴影的药,还强调了要“新鲜”的!显然是在恶作剧。


“得了得了,两个人病人,都去歇着吧。”


既然云盈发了话,汀兰只得扶起沈印钦起身行礼告退。


云盈居然没有跟出去送他们的意思,盯着显然已经坐不住,勉强支持着的宁景深看,一直到他皱了皱眉头,终于坐不住身子往下滑了滑,她才伸手扶他:“死要面子活受罪吧!不是挺厉害的嘛,穿这么点儿衣服就敢满屋子跑。”


宁景深脸色煞白,唇色竟不是惯常见到的寒白,染着一抹微微的绀紫。


他靠在云盈的手臂上轻轻咳嗽几声,用力吸了口气,低声说话:“念念,那天你还是和他成亲了,是不是?”


“你是不是不舒服?我先扶你去床上歇着。”


“念念!”宁景深声音大了几分,手指冰凉地搭在她扶着他的手上,目光清凉如水顺着她的手臂看上去。


她依旧是他喜欢的模样。


那个误打误撞闯进他无风无波的百草谷的小姑娘。


看着云盈在他的轻喝下不自觉地愣住,宁景深笑了笑:“你去送送他吧,蕙兰宫那么远,他来一趟多不容易。”


“可是你……”


宁景深按着心口,忍住喉咙里头蠢蠢欲动的咳嗽,唇上紫意渐深,衬得脸色骇人的白。


这个样子的宁景深,云盈哪里放得下心一走了之去送沈印钦。


她扯着他的衣袖摇头:“不行不行,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这个样子我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吗?


仿佛这样一句话已是极大的满足,宁景深笑得眉眼弯弯,死寂如白雾笼罩的脸上化开一点点鲜活的颜色。


“你去吧,不放心就让安公公进来。”


“不要。”


这是难得的一次云盈的拒绝令他心花怒放。


却是极为短暂的一次心花怒放。他飞快地冷静下来:“听话,去吧,你不能和人家成了亲之后,就束之高阁不理不睬。”


云盈犹犹豫豫地松开他的衣袖,一步三回头。


宁景深斜斜倚在椅子上向她挥挥手,雪白的衣袖翩然,带过他水墨画般清逸的眉眼。云盈只觉得心中惶惶:“我马上回来,你先睡一觉。”


“知道了,啰嗦!”


宁景深笑弯了的眉眼在她面前定住成了一幅工笔画一般,后来沧海桑田松柏催薪的猝不防及里,她不止一次地在午夜梦回时想起彼时笑意酣然的宁景深。


那些遥远岁月里的猝不及防不可估计。


云盈是在送罢沈印钦后,遇上了第一个猝不及防。


她只是陪着沈印钦走到了蕙兰宫,甚至连口茶都不肯坐下来喝,就急匆匆地赶回罄竹宫。


可哪里知道回到罄竹宫的时候已经人去楼控,内殿的地龙依然烧得暖暖的,火盆里的炭火还旺,香炉里头的安神香烧着的还是宁景深最喜欢的那种。


可是床头上面的被褥铺得整整齐齐,床头的小桌子本来摆满了宁景深常用的药丸和他喜欢的糕点酥糖,这时候也被收拾得干干净净。


而,宁景深呢?


云盈这时候回想起来,才觉得刚刚自己要离开宁景深时的惶惶不安是有缘故的。


他一直都不知道她终究还是和沈印钦成亲了。或许聪慧如他,不可能猜不到,可是在沈印钦以皇贵君的身份出现之前,他自欺欺人他不去追问。


而今日沈印钦来了,呼之欲出的真相终于再无处躲藏。


那样骄傲的宁景深,那样任性的宁景深……


“安公公!”


安海闻声赶过来:“陛下,老奴在。”


“他!他呢!”云盈指着整整齐齐的床,手指有些发抖。


“回陛下,景公子说觉得身上大好了,就回闲秋阁去了。”


回闲秋阁了?


只是……回闲秋阁了?


听到安海这样说,云盈倒是松了口气,只是回闲秋阁去。已经不算是最糟糕的情况了。怎么样,也总比他一气之下收拾了东西连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回百草谷强。


云盈一口气刚刚吐出来,正要喊上安海一同到闲秋阁去,外面便有小太监快步趋入,通报:“陛下,孟大人求见。”


孟季?他可是关系着京都,乃至宫城里的安稳。


这个时候,他不好好在宫里宫外四处溜达巡逻,无缘无故跑来罄竹宫干嘛?


可是他一走进来,云盈便明白了他急急忙忙面圣的缘故了。


孟季生得高大威武,一眼看过去便是武将的精壮。他来的匆忙,脚步轻盈快速交替前进,右手扶着腰间的刀,左手里捏着一块黑色令牌。


那令牌云盈认得的。纯黑色的玄铁打制,是自由进出宫城的凭据,普天之下只有三枚,两枚都在她的宫里藏着,只有一枚被她赏赐了出去。


普天之下,她也只答应了一个人,可以随时随地自由出入宫城。


“这枚令牌怎么会在你这里?”


孟季来不及行礼便被云盈追问,武夫对规矩不甚恪守,直愣愣地站着答道:“景公子说这个令牌托我还给您,说以后用不着了。”


“他人呢?”


“我遇到的时候公子正要出宫,收拾了一车的东西,像是不再回来了。末将觉得兹事体大,让人将景公子揽在宫门,特赶来请示陛下。”


如今的宁景深,自然是兹事体大。


不仅是大梁皇宫里,乃至整个大梁都知道,女皇封了沈太师的公子做了皇贵君,却大半个月不曾踏足蕙兰宫,反而天天陪着那个没名没分的景公子,甚至那个景公子饮食起居都定在了罄竹宫!


这样的人,云盈登基几年来绝无仅有,难道事情还不够大?


“还在宫门口?没放他们出宫?”


“还没,听候陛下发落。”


这样冷的天,宁景深分明在罄竹宫烧着地龙的屋子里裹几件大氅毯子四肢都还是冰凉的,怎么可以在外头吹那样久的冷风!


“胡闹!”云盈恨恨道。


孟季几乎没有看清她是怎样走出去的,只知道她脚步极快,路过身边时候带起了一阵不小的风,紧接着,便听见外头有马蹄哒哒狂奔的声音。


幸好这几日的天气稍微暖和一些,幸好此时还有浅薄阳光,不是清晨的霜寒露重,不是深夜的夜风寒凉。


幸好,他还没走出宫城,汇入苍茫人世不知所踪。


冬日的宫城一片萧素,云盈的马蹄踏过金瓦红墙间的长长甬道,搅乱一池静水。


骏马鬃毛飞扬,风驰电掣地已经到了宫门附近开阔处。不是早朝时间,也不是别的什么特别的时间,这片场地空阔得很,云盈一眼便看到了那驾马车。


但是它却不是静止不动的。


明明是要出宫去的人,此时却是往回赶着马车。


是后悔了?怎么不可能?反正宁景深经常会后悔,经常会动摇。


“白大哥!”


白玄在外头驾车,英挺的剑眉蹙着。他火急火燎恨不得下一刻就将马车停到闲秋阁门口,可是又压制着马车的速度,不敢让马跑得太快以免颠簸太甚。


他一心一意的驾车,忽然有道人影追上来,与他齐肩。紧接着便听见云盈的声音。


他懒得应她,分明有更紧要的事情要他忧心。


可他不应她,云盈问了几句也便不再问,只在一边紧紧地跟着。一路从宫门口,跟到宫城深处的闲秋阁。


云盈跳下马。


可是白玄的动作比她还要快,冲里头喊了一声:“阿碧,到了。”翻身钻进马车里。


云盈不知道如何进退,只立在一边看着。


安海带着人急急忙忙的追上来,来不及行礼便被云盈摆手制止,只静立一边。


所有人屏息一般安静,看着白玄从马车里抱出一个人,那人身形单薄修长,被裘衣毯子重重包裹。他的头侧仰一边,于是云盈看得分明,那人不是宁景深却又是谁?


“宁景深!”


云盈跟上去,喊了他几声,他不出所料的毫无知觉。宁景深双目紧闭,纤长漆黑的睫毛无力低垂着,与一贯霜白的脸色不同,此时的宁景深脸上透着些微的暗紫,嘴唇也是暗紫色,眉头攒着,一手不自觉地按在胸口,手背上浮起用力之下突兀的经络。


虽然不通医术,却也看得出来宁景深的情况很糟糕。


云盈一言不发地跟着,看着白玄将宁景深抱进房里,平放在床上,拿了几个枕头将他的头垫高,紧接着朱碧气喘吁吁地跟上来,拎着药箱开始给他把脉。


仿佛所有人都可以放轻了呼吸,房间里头安静如死,只断断续续地听见宁景深不规律的呼吸声,伴着胸腔里艰辛的嗡鸣,和不自觉的细碎呻吟。


朱碧撬开他的牙关,塞进去一颗药。


颤抖着手给他扎针,咬咬牙:“帮我将他扶起来一些,我要在他背后心俞穴下针。”


那时白玄被朱碧指派去取东西,除了朱碧,就是云盈离他最近,她自觉地上前将宁景深稍稍扶起,他的头软绵绵地靠在她肩头,低低地呻吟了一声之后再无声息。


云盈心里慌得厉害,面上却风平浪静。


“我,我扎了。”朱碧的手有些颤抖。


云盈心里的惶惶不比她少,想起宁景深之前说的朱碧不肯给人治病的缘故,只一脸相信地看了她,郑重点头:“别担心,他的命已经被你救了不知几回了。”


朱碧默不作声,将针斜斜从穴道刺进去,轻轻捻转,看着宁景深眉头略有松动,松口气,接着在别处继续落针。


一套针走下来,宁景深依然靠在云盈肩头无知无觉。


可云盈分明看见他脸上的绀紫色稍稍退去几分,呼吸也悠长平缓起来。待到朱碧撤了银针,云盈扶着宁景深躺下来,给他理了理被子,看着他终于睡得安稳一些,才稍稍舒了口气。


“阿碧姐姐,他这是怎么了?”


=================
嗷嗷嗷~~~一觉醒来看到薄荷的长评~~~好感动好感动~~谢谢薄荷么么么么么么么~~~~
明天继续贴~~~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5-28 21:12:00 +0800 CST  
第三十七章


朱碧往宁景深嘴里又送了一颗药,收拾了药箱,向云盈努努嘴,示意到外头说话。


“他不曾这样的。”云盈认识宁景深也有好些年,他从来体弱畏寒,受寒发热发冷病得下不了床的状况不是没有,却没有一次的脸色这样吓人。


“当然不曾。”朱碧的声音沉静如水。


两个时辰之前,她刚刚送小晟筠到他的住处,回到闲秋阁里,略略翻了翻这几日给宁景深开的方子,什么还没来得及做,外头便是一阵兵荒马乱,宁景深竟然直接从罄竹宫跑回来了。


安海给安排了软轿,他从软轿里头下来,对她的一句话便是:“阿碧,你去找阿玄,我们回百草谷,马上!”


朱碧一早总晟筠走,并不知道她离开之后沈印钦到了罄竹宫的因果。明明宁景深终于得偿所愿,跟云盈眉来眼去蜜里调油,怎么忽然又不痛快了?


“这是怎么了?”


宁景深被她扶进去坐下,撑着桌角便要站起来:“你为什么不去找他?你不去我自己去!”


他的身体伤伐太重,要恢复本来就需要时日,何况距离他死里逃生不过一月不到的时间,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脸色便瞬时惨淡下去。


这人不可罢休,当真摇摇晃晃地要迈出一步去。


朱碧大惊失色,扶住他的胳膊让他坐下,扶着他起伏紊乱的胸口:“祖宗,你坐着吧,要坐什么我去,行了吧。”


宁景深喘得说不出话,将朱碧拍抚他胸口的手拉开,示意她赶紧去找白玄。


朱碧找到白玄,两个人一起回来的时候,宁景深已经指挥瑶儿带领着一众宫女将闲秋阁里他们当时带过来的东西收拾妥当。


其实东西不多,时间仓促,他也只挑要紧地带,收拾起来也不过是他的几箱子书和一些必须的药,朱碧的首饰衣裳仔细装点了,白玄的剑谱拳谱也都用盒子装好。


朱碧看着堆在廊下的包袱,和站在一边抹眼泪的瑶儿,简直目瞪口呆。


“你们再四处看看,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东西没带。阿碧,阿玄送给你的那只发簪你最宝贝,给你收在这里了,阿玄,你的那些武功秘籍装在这个箱子里,你点一点有没有漏的。”


宁景深斜斜靠在椅子里,一字一字慢慢说话。


浅薄的阳光落在他苍白的脸上,剔透易碎一般,让人心惊。他抬眸静静扫过屋子里的朱红柱子,乌黑地板,扫过绫罗的帘子,扫过雕刻精细的熏笼,扫过桌上的花瓶里的一枝梅花。


他想过给她用梅花配茶,安心凝神最好。


他想等下一场雪,他身体好一些了,去取梅蕊上面的雪,煮水烹茶给她喝。


可是他不想等下一场雪下来了。


再不会有一场雪,和今冬的第一场雪一样,即使是一样的闲秋阁,一样的他,终究是一个不一样的云盈了。


宁景深掩着唇轻轻咳嗽几声,声音低沉:“要是没落下什么,就走吧。”


朱碧和白玄不是看不出宁景深不开心。


他神色清冷地上了马车,从闲秋阁到宫门那样长的一段路,他一直静悄悄地阖眼坐着。


白玄在外头驾车,朱碧在里面陪他。白玄驾车一向很稳,宫里的道路也平整得很,一路几乎没有颠簸,可宁景深脸色却越来越差。


一直到宫门口的时候,禁卫拦下车。


宁景深蹙了蹙眉头睁开眼,看着朱碧掏出那块玄铁的令牌递出去,又合上眼:“阿碧,让他们把令牌收回去,我们再不需要了。”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再回来了?!


朱碧愣了愣,再看向他去,只见宁景深说完这句话,便将头扭向马车里侧去,显然是不想让人看到自己的神色。


外头恰好是孟季巡逻经过,他知道闲秋阁里住的那位公子也不是一般人。当初是陛下三顾茅庐请出来的,如今又能让陛下为他改了与钦公子大婚的主意,岂是能这样轻易放走的?


孟季接过那枚玄铁令牌,与朱碧白玄在外头互不相让。


宁景深觉得自己一直都很好,不难过也不愤怒。即使是当场知道云盈已经将沈印钦收入后宫,他也很冷静很清醒,只是胸口有些阻滞,有隐隐约约的闷痛。


大抵他早就料到,只是一直自欺欺人不肯承认。


而原来真正承认的时候,并不是那样难受的。


宁景深开始觉得胸口像被碾过一般剧烈疼痛的,一口气堵在胸口喘不上来,是在朱碧将令牌拿出去的时候。


那是他能自由出入这里,能随时随地见到云盈的凭证。


他不要了,他还给她,他不要再见她……


还了令牌,踏出这扇门,他和念念,不,他和云盈,此生再不会有交集。


他会从街坊的嘴里,或者难得出一次百草谷在酒肆茶馆里,听见当今女皇的事情,他会要遥远处,听说她勤政爱民,听说她杀伐决断,也听说她和沈印钦琴瑟和鸣,儿孙满堂。


而这些,都与他无甚关系。


外头有哒哒的马蹄声,而同时白玄朱碧与他们的争执并没有停止。宁景深张了张嘴,想跟朱碧说,算了,那块令牌要不带走吧,找个地方埋了也行。


可是他嘴角抖了抖,又一阵剧痛在心口炸开,只从惨白泛紫的两片唇之间吐出一声低低的呻吟,没力气说出一个字。


他不知道过了多久。


意识明明灭灭,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扣在心口恨不能将手嵌入血肉。


朱碧钻进马车里来的时候,宁景深还是脸朝里头,她只看到他单薄的背影。


“公子,为什么忽然要走?这样匆忙?”


宁景深背对着她,一动不动,没有说话。


“我带晟小公子走的时候不是好好的?怎么才过了一小会儿,就闹成这样?”


宁景深依旧一言不发。


“你说你要是出了这扇门,立马就后悔了呢?”朱碧想,这么久都不肯应一声不肯回过头来,该不会是哭了吧?


想着给宁景深铺个台阶,过去扯扯他的衣袖:“我有些想和闲秋阁里的点心师傅学做些点心,以后你和阿玄都有口福,咱们再多待几天,也好收拾东西,好不……”


最后一个“好”字还未出口,朱碧就看到背靠着车厢的宁景深被她一拉衣袖,软软地向她倒过来。


“公子!”


朱碧厉声惊呼,只来得及跪在车厢里接住他软软侧倒下来的身子。


白玄闻言冲了进来,只见到宁景深仰在朱碧怀里,头无力地向后仰,脸色苍青发紫,嘴唇也浮着一层骇人的绀紫色。他全身都似乎没有一点力气,柔软无骨,却只有右手,十分用力地扣在心口,能看到手背上突兀起的青筋。


朱碧深深吸了口气:“是,是那天那一掌,重伤了心脉。”


宁景深无意识地呻吟一声,眉头紧蹙地模样看得人心里不忍。


“他这样子走不了了,快!回闲秋阁,稳一点,他现在禁不起任何颠簸。”


……


后来的事情云盈都知道。


归根到底还是她的错,从喂他吃第一颗冷凝丸开始,从把他带出百草谷开始,从让他喜欢上她开始,从那年跟皇兄一起出门开始……


她背手迎风而立,冷风吹过脸颊,冻得她越发清醒。


他是自由自在惯了的,他是被众星拱月惯了的,他愿意低到尘埃里,只是为了她。


他一步步后退,一点点让步,到了她和沈印钦成亲的那一刻,当真是无路可退了。


却也偏偏在那一刻,她才忽然发现,她对宁景深的感觉,与对沈印钦的感觉有说不出的不同。


好像她小的时候极喜欢吃芝麻馅儿的汤圆,只吃芝麻馅儿的汤圆。后来吃别种味道都不喜欢,都心生嫌弃,觉得没有最初爱上的芝麻馅儿香浓。一直到后来的某一天,她忽然觉得花生馅儿的汤圆也很好吃,甚至爱吃花生馅儿的汤圆超过了芝麻馅儿的汤圆,之前的那些嫌弃,只不过是习惯性的偏爱罢了。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


当目光都只落在一个人身上,也许就忘了区分什么是习惯,什么是爱。


可如今一切好像都迟了,是她后知后觉反应迟钝,将一切弄得实在太糟糕。


“阿碧姐姐。”云盈迎风而立,眼睛里有酸酸涩涩的湿意,可是迎着风,大约就能在眼泪流出来的顷刻间将它吹干吧?


“如果他执意想走,我不会强留他。”说着,将一直捏在手里的令牌塞给朱碧,“不过这个你收着,以后兴许用得上……”


“他现在这个样子,哪里走得了?从京都到百草谷,少说也要走上半个月,带着他脚程只会更慢,天气这样子,只怕走不到一半他就撑不住了。并且,以他如今的心脉肺经情形,也不宜颠簸。”


当初宁景深濒死,白玄那一掌用了几乎是十成的功力才打散他心脉周朝凝冻住的血。但那一掌重伤他的心肺也在意料之中,只不过两害相权取其轻罢了,若不是那一掌,宁景深那一日便去了。


“白姑娘。”


那时云盈刚刚进百草谷的时候,她是她姓白,单名一个“娄”字。整个百草谷都喊她白姑娘,除了一个宁景深,我行我素地喊她“念念”。


朱碧这时候这样叫她,意思很明显,这时候只把她当做百草谷里的那个小姑娘。


朱碧有些纠结,却还是问出了口:“这话按说不该问,可是人都成这样了,我还是得问一句,你对我们家公子,究竟……”


云盈猛然侧头。


朱碧这时候才发现她眼中充盈着泪光,亮得惊人。


“是,我是开始喜欢他了。”


===================
说小景一氧化碳中毒的那sui?出来!我保证不打你!!!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5-29 23:02:00 +0800 CST  
第三十八章


宁景深睡了整整一天,在第二天黄昏时候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他依稀记得靠在车厢的角落里头,外头被可以压低的争执声笼在耳边的嗡鸣中,后来阿碧走了进来同他说话,说了什么他已经记不得了,只记得那时候他依然是些残存的意识,却没有一点力气发出声音,被她扯了一下衣袖便毫无风骨地倒了下去。


真是没有形象!


可是他悠悠醒过来的时候,一眼看过去的不是冷硬地车厢。


这里好像是个有些眼熟的屋子,屋子的桌椅布局,就连被褥上的图样,头顶上帐子的颜色,都眼熟得很。


敢情他拼命往外跑,竟然绕了一圈回到了闲秋阁。


“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


这是阿碧的声音,宁景深转了转眼珠子,看到朱碧身后还站着白玄和瑶儿,倒是所有人都聚齐了。他勾勾唇,深深阖眼,小幅度地摇头。


朱碧捉起他的手腕,轻轻搭上去。


瑶儿灵光得很,将外间里温着的药盅端了进来。


宁景深皱眉,闻见药味将头扭向床榻里侧,却听见朱碧叹了口气:“上一回将你救回来,是我们铤而走险,如今你心脉肺经尽受损害,听我一句,乖乖喝药,好好养着,行不行?”


“喝药也不见得有作用……”


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楚,夹杂在断续孱弱的呼吸声之间,沮丧得让人心疼。


朱碧要再劝,却被白玄拉开。白玄接过她手里的碗,站在床沿。


他极少侍候人,连端一只碗都僵硬异常。白玄依旧是脊背笔直的刚硬模样,在床沿坐下,托着药碗便递出去:“你不吃药,我心里不好受。”


虽然那一日是为了救他,但那一掌毕竟是白玄手里落下去的。


过了那么长的时间,他依然记得宁景深单薄的胸膛在他掌下猛然震动,肋骨在重力之下微微弯曲的触感。


他一直心存侥幸,也许宁景深这样的人天生骨骼清奇呢?也许他福大命大那一掌只是救了他的命,却不曾重伤他呢?


可是,他还是发病了。


心疾骤然发作,他冲进车厢看到宁景深脸色发紫地倒在阿碧怀里的时候,他恨不得聚起十成的掌力打在自己身上,大约这样,愧疚就会少些。


白玄没有多劝什么,只是在宁景深床头僵硬地说了一句话。


可宁景深当真慢慢转过头来。白玄太严肃,因而宁景深看起来也比平日里严肃的多。


褪去了暗紫,宁景深脸色又恢复了一贯的苍白。没有笑意的时候,苍白的脸,苍白的唇,仿佛一片素缟一般的肃穆。


“阿玄,我的命是你和阿碧一起救的,你有什么好愧疚的。”


白玄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依旧举着药碗,连眼睛都不眨一下。


宁景深无奈地看了眼白玄手里举着的药碗,嫌弃地努努嘴,“我要阿碧陪我喝药,才不要你!”


朱碧失笑,扶起宁景深,接过白玄手里药碗,一勺一勺地喂他喝药,看着他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纵使百般不情愿,一碗药还是顺利地喂了进去。


朱碧拿了颗花生酥糖让他含着,压一压药味。


“一会能睡就再睡会。”


“不睡了,我好了,我们可以出发回百草谷了。”


三个人一同看向宁景深,他依旧面白唇青的模样,所有人齐刷刷的摇头。


“再歇几天,等你身体再好一些。”


宁景深低头掰着手指算数:“不行,来不及了,现在再不走赶不上过年了,要等我好,难道要让师娘一个人过年?”


是了,宁远不知所踪,往年里他们三个碧笙一手拉扯大的孩子都陪在她身边,今年眼看要过年了,百草谷里竟然只有她孤零零的一个人,好不凄凉!


朱碧安抚他别急,但将他落在被褥外头的手塞进锦被里,手指划过寸关,粗粗一搭,他的脉搏似有若无,细弱难辨,只怕如他所说,待到他身子好一些,只怕都已经过完了年了。


想到这里,朱碧只能安抚他好好静养,多睡多吃。


可她心里自然明白,宁景深这伤病,是吃再多睡再多,都是不可能好了的。


为了早日启程,宁景深这回倒是不吵不闹,该吃的粥汤该喝的药,只要朱碧端过来,他皱着眉头一声不吭地都咽下去。


可是,身体却不见好转。


时不时在半夜里心悸得厉害,猛然醒来,咳喘得厉害再不能安然入眠。又或者他醒着的时候读书或做些别的什么,猝然皱着按着心口,疼得脸色煞白。


亏得他身边几乎十二个时辰都不离人,瑶儿或者朱碧或者白玄及时地喂药按摩,才再没有什么惊险的情况。


不知不觉这样提心吊胆的过去了三五日。


瑶儿偷偷问朱碧:“阿碧姐姐,怎么公子的身子不见好?”


朱碧皱眉:“他心里有事儿不得排遣,气淤其中,连带着身子也没起色。”


于是瑶儿便想起来那件她奇怪的事情。


原来宁景深恨不得天天见着陛下,时时与陛下黏在一起,每次病了都巴巴地看着门口等着陛下来看他。可这一回,公子醒过来决口不提陛下,只一心一意想着要回百草谷去。


难道朱碧说的心里有事儿,便是这个事情?


瑶儿端了药进屋,朱碧在屋子里陪着宁景深,盯着他喝下一碗汤药,静静闭目仰着。


“你就不想见她?”


宁景深一声不吭,只是听见朱碧的话,睫毛还是不自知地颤了颤。


“那日从宫门口跟回来,她就一直守在门口。这几日也一直都在,让她进来,她说怕你见她生气。”朱碧叹口气,“你说,好不容易人家对你上了心,你这又是为了什么跟她怄气?”


为什么跟她怄气?


答案宁景深自己心里清楚,可是那样小肚鸡肠的理由他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只好继续闭着眼睛,掩耳盗铃装聋人听不见。


“这么冷的天,她到底是个姑娘家,在外面吹了几天冷风,我都看不下去,你当真忍心?”


瑶儿适时跟上朱碧的话:“是是是,公子你屋子里地龙烧得旺是不知道,这几天温度又落下来,眼看又要下雪了。”


“就算要走,也得好好道个别呀。”


她们七嘴八舌地劝了这么两三句,终于宁景深始终眼睛也不睁,等着她们叨叨完了无话可说的时候,才睁眼问朱碧一句:“我们什么时候启程好?”


“这正是我要和你说的另一件事儿。”


朱碧斟酌着开口,可还是觉得这话怎么说都不对。宁景深上一回毒发几乎死过去,虽然在罄竹宫里悉心调理着,可是前前后后不到半个月的时间,身体那样大的亏空岂是短短十来天就能补得回来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如今骤然发了心疾,又是一番伤伐。


他如今的身体经不起一点儿疏忽,卧床好好养着都让人不放心,何况不辞千里的奔波?


她和白玄商量了几日,决定白玄独自回百草谷陪碧笙,她和宁景深先留着,不拘时间多长,十天半月过去等宁景深养好了病,再启程,也不必赶时间。


可是朱碧话一出,宁景深第一个不同意:“怎么能让师娘这样冷清的过年?又怎么能让你和阿玄分开两处?”


朱碧玩笑:“那能如何?要不把你交给瑶儿照顾,我和阿玄一道回去。”


宁景深闷闷不乐,尽管知道阿碧提的办法几乎是最好的办法,可是还是不甘心就这样被他们落下来,一个人在宫里头过年。


“我也想回去。”


他长睫低垂的模样可怜至极。


“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年后家里收拾妥当,阿玄就过来接我们。”


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再不启程,当真是来不及陪师娘过年了。宁景深知道自己的状况,每日安安稳稳躺在床上还嫌不舒服,硬是要跟他们走,只怕一路上都是他们的累赘。


宁景深摇头:“你和阿玄一起回去吧,明日就走。”


年关确实是近了。云盈也忙碌得很,虽然每天都恨不得站在宁景深窗前透过薄薄的窗纸看里头隐隐约约的人影,猜测他此时在做什么,想想他笑着或者蹙眉的模样的,可是每天能去站在他门外的时间越来越短了。


她终究是有别的事情要做的,不能每日耽于儿女情长,不肯色令智昏。


这日下了早朝,云盈在罄竹宫里翻着礼部递上来的单子。


新年将近,对于各宫各殿,文武百官的赏赐照例是要准备的,上至一品的太师,下至九品芝麻官,一层层的都有相应的赏赐。只是那位品级不高的,均按照礼部旧例,由尚书令批了着户部采办,由吏部层层赏赐,这些是不需要递送到云盈眼前的。


只是每年都有诸如沈禀文、顾钧、虞清正等等九位重臣以及宫里的人,除了例行的封赏之外,皇帝一般还会另行赏赐,礼部拟的这份名单,正是要云盈过目这部分赏赐是否妥当。


今年与往年是有些不同,宫里新晋了皇贵君。


沈印钦岂不是姓沈?新年特例的封赏里头,沈家便独占了两份,好不风光!


云盈盯着手里的名单,九位重臣的赏赐虽说是一道的,但还是有细微先后之分,往年里沈禀文的名字都是排在第一个。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大约说的就是如此。


一个人早已经坐到这样的位置上,如今还多了皇贵君父亲的的身份,还能再加些什么?再加,只怕要把皇位都赏给他了!


锋芒太露的人,总是会忘了分寸。


云盈捏着鼻梁,叹口气:“准了,就按这个单子备礼,几位爱卿的先后就还是这样吧。还有,给蕙兰宫的赏赐,再多准备一份一模一样的,到时候送到闲秋阁,再多加些老参,灵芝这些滋补的药材,对了,上回西域进贡的那块暖玉,也一并赏给宁景深了。”


“是。”礼部尚书季大人还待要说什么,门被轻轻敲了几声,安海走了进来。


他在宫里待了大半辈子,从来最懂得规矩,皇帝的门什么时候可以敲,什么时候不可以敲,他不可能不知道。


事情从来都有轻重缓急,着急要紧的事情,一个不小心便是耽搁了性命。


这个时候,他顾不得那么许多,执意敲门进来,只是因为一件事情。


云盈眸光幽黑,紧紧地盯着他一步步走过来。季大人看着安海走到御前,伏在云盈耳边说了什么,云盈脸上掠过一点愕然,而后迅速恢复正常的脸色:“季大人,年节赏赐的事情就这样办,还有别的什么事吗?”


“还有关于正月里祭天事宜,臣拟定大致方案再呈给陛下。”


“爱卿辛苦了。若没有其他的事,就先退下吧,”


“谢陛下。”季大人深深叩头,“微臣告退。”


云盈脊背挺得笔直,一瞬不瞬地看着礼部尚书退出去,掩上门。她豁然站起身,因为紧张,手臂有些不自知地颤抖:“快!给朕备马!”


================
大家儿童节快乐~~~啦啦啦,粗长的祝福~~~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01 22:18:00 +0800 CST  
第三十九章


宫城骑马,那是皇帝的赏赐。本朝虽然每年都由吏部开列名单,递呈上来圣裁,从上到下能在宫城里骑马的也有那么数十人,可是这些人从东门进来的,便得在紫来门下马,从西门进来的,得在霞临门处下马。


真正能在内宫里骑马的从来只有帝王一人。


可今天却是见着新鲜事儿了,内宫里头拖着步子慢吞吞地走着的宫人眼睁睁地看着一个白衣貂裘的男子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从眼前奔驰而过。


谁不知道当今的圣上是女儿身,那么这个胆敢在内宫里无法无天的男子是谁?


那分明是一匹好马,毛色油亮,肌肉丰厚,马腿上的肌肉紧绷呈现出紧致的肌肉纹路。可这样一匹骏马,居然跑得不快,再看马背上的人,双手勒着缰绳,身子在马背上坐的笔直,显然是不大懂得骑术的。


一个不懂骑马的人,骑了一匹好马,在内宫里跑马?


怎么想来,都是件奇怪的事情。


可接下来的事情只有更离奇的。


要不怎么说,活得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这边正看着那白衣公子颤巍巍地坐在马背上,替他悬着心呢,那头又响起了哒哒的马蹄声,节奏分明的急促。


那是一匹毛色黝黑油亮的骏马,马背上的人一身明黄色的衣裳,不是当今女皇却是谁?


云盈扬了扬手里的马鞭,不轻不重地往马屁股上抽一下,马儿脚下的步伐渐紧,直追着那匹枣红色的的马去了。


眼看着两匹马的距离越来越近,云盈小心地松开手里地缰绳,正准备纵声一跃跳到枣红马的马背上去,却不料枣红马忽然受惊地一声嘶鸣,脚下发力猛然提速向前飞奔而去。


马背上的白衣公子弱质彬彬,显然不是骑马好手。一开始马儿不紧不慢地跑着,他握着缰绳坐得笔直倒还稳得住,此时马无缘故的发起狂来,他坐得太直身子不及前倾,眼看着便摇摇欲坠,几次险些被从马背上甩下来。


那边云盈的马终于追上了宁景深的马。


宁景深一路颠簸,早已经头昏眼花几乎神志不清,胸口腥气翻涌,眼前一阵白一阵黑的,只凭着本能仍拉着缰绳,可纵是如此手上的力气的还是在一点点的消失。


“宁景深……”


云盈本想提醒他坐稳了,话音未落,却眼睁睁地看着宁景深松开了缰绳,身子从马背上一歪便从一侧摔了下来。


幸而云盈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要跃到他那边,此时眼见宁景深忽然坠马,云盈不假思索一跃而起,在半空中接住宁景深,将他护在怀里落在地上滚了两圈。


有那么一段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云盈连话都说不出来。


即使冬日穿了厚衣裳,手臂和腿上依然是火辣辣地疼。


云盈顾不得看自己身上哪里磕着碰着了,翻身起来,赶紧将宁景深扶起来,轻轻拍了拍他的脸颊:“宁景深,宁景深,你怎么样?”


他的情形看起来不算好,双目紧紧阖着,被云盈唤了半天才蹙着眉头睁开眼睛,看了看云盈的脸,忽然抬起手轻轻拂过云盈右边脸颊,秀气的眉头又紧成一团,吐出两个字:“真丑!”


而后,手从云盈脸颊边堪堪滑落,猝然昏厥过去。


“宁景深!”云盈盯着他滑落在胸口的那只手,指尖上赫然有血,只觉得浑身如坠入冰窟般的冷。她的声音凄厉,在咆哮的北风中尖利异常:“快传太医!快!”


季太医不是第一回给宁景深看病,细细诊脉,指下寸关之间,宁景深的脉搏孱弱跳动,稍稍用力便探不到了。季太医捋着胡子沉吟,脉象沉紧,与心脏脉络有关,他又捏着胡子细细诊了一番,若有所思地到外间回禀云盈。


“回陛下,景公子脉象沉紧,舌淡苔白,为寒邪内盛之象。公子心脉缺损,又兼常年体内寒气淤积,寒邪之气趁势入侵心脉,病势骤然转急。”


“可是会危及性命?”


季太医沉默,只叩头下去:“臣学艺不精。”


背后凉意丛生,云盈强自镇定:“季太医,这是什么意思?”


“景公子这番昏厥只不过是因为马上颠簸受累,不多时辰便能转醒。只是心脉缺损,寒邪入心,这么许多病症是不可能大好了。”


“意思是,治不好了?”


“日后要仔细养着。”


倘若说及日后,宁景深便不至于立时便死了。云盈闻言轻轻松口气,日后仔细养着,那还不容易,大梁山河万里地大物博,他要什么没有?只要他活着一日,她便一日人参灵芝地吊着。


“只要日后仔细照顾,他的福寿应与常人无异?”


“这--”季太医低垂着头,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臣不敢断言……”


于是云盈一颗刚刚欢快起来的心又沉沉地落了下去,她摆摆手:“罢了,退下吧。瑶儿随季太医去取药回来。”


“是。”


季太医待要起身,忽然看见云盈脸上凝了血的伤口,犹豫问:“陛下,要不要瞧瞧身上的伤?”


闻言云盈才想起来自己抱着宁景深在地上滚了几圈起来,身上又不少地方火辣辣地疼。


那时候宁景深昏厥过去,她一颗心挂在他身上,也便不甚在意,没有人提醒,当真是忘了。她摸了把自己的脸颊,果然摸到了一片血液干涸粘在上面的干硬,不禁失笑,宁景深彻底昏厥过去之前,摸了把自己的脸颊,说了声“真丑”,大约便是看到了她脸上的伤。


这人,真是什么时候都不见正经!


“对了,你刚刚有没有看过,景公子可有受伤?”


“回陛下,下官仔细看过,景公子身上连处擦伤都没有。”


“胡说,朕刚才看见他手上有血!”


“陛下营救的时候脸上擦伤出血,景公子手上的血怕是不小心沾上的。”


云盈松口气,点头:“那好,一会让女医官过来给朕上药吧。”


诚如季太医说的,宁景深没有两个时辰就悠悠醒过来。


云盈刚刚换过了干净衣服。当时马跑的速度极快,而宁景深到底是一个成年男子,再如何清瘦单薄也还是有些分量的,护着他在地上一番摔打,云盈手臂上、腿上有不少地方都被擦破了一层皮。


女医官仔仔细细地给云盈包扎了身上的伤口,用温水擦干净脸颊上凝着的污血,轻手轻脚涂上一层无色的药膏,冰凉舒爽,压制下火辣辣的疼。


收拾了一番,云盈才敢来见宁景深。


她刚刚在他床边坐下,他便转了转眼珠子睁开眼睛,侧头看了云盈一眼,叹了口气。


“你叹什么气?”


“阿碧和白玄丢下我跑了,我叹口气怎么了?”


他脸色苍白神情凄楚,云盈当真看得心疼起来,嘴上帮着他:“他们当真狠心,怎么能把你丢下呢?”


却是身后倒了水过来喂宁景深喝的瑶儿不依:“陛下,您别被唬住了。分明是公子先要阿碧姐姐他们回去陪他们的师娘过年,末了,阿碧姐姐他们真走了,他又舍不得,反悔起来,偷偷跑去马寮拉了匹马便要去追。”


“哦?”云盈看着宁景深笑,“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你只牵了一匹马,怪不得追不上?”


宁景深哼了一声,将头扭开。


“宁景深,留下来陪我过年,难道不好吗?”


他没有说话,紧抿着嘴唇,侧头一言不发。


瑶儿识趣地收拾了东西出门去。房间里登时剩下云盈和宁景深两个人。


一个头扭向里面不肯说话,一个厚着脸皮挤到床上来,没脸没皮地凑过去抱住另一个细瘦的腰身:“楚王好细腰,宁景深,你怎么知道我也好细腰?”


宁景深还是不肯说话。


云盈只好松开他,正经地坐在一边,轻轻咳嗽两声:“你生气原也是应该的,可是你不能不听听我的缘故,就打算一走了之。”


说的也有道理,难得今天宁景深心情不错,愿意讲理。


于是宁景深转过头来。云盈将那日她心里生了取消大婚的念头,安公公如何劝她,她后来心中又是如何计较的,一一说与宁景深听。


末了诚恳地拉着他的手:“你说你不要被人取笑‘从此君王不早朝’,自然也不会愿意被人指点说是戏弄诸侯的祸水。我是皇帝,你只看到我要做一件事件便能聚举国之力的威风,却看不到我若要修正一件事情也并不容易的,你给我时间好不好?”


宁景深盯着她脸颊上丑陋的一片擦伤,冷硬的眉眼终于柔缓下来,恢复成平日里的那种柔软模样:“再过些时间,我不喜欢你了,也是皆大欢喜。”


“不是不是,才不是。”


云盈用力摇头,宁景深困惑地看着她。


云盈急得眼睛里面几乎笼上一层湿气:“宁景深,你不能这样,我喜欢上你了,你却说你不要喜欢我了。那我,那我……”


她急得说不下去。


宁景深心中却蓦然柔软,即没有再执意要走,却也不肯答应她要留下。只拉过去她的手,轻轻撩起她长衣广袖,露出一段莹白纤细的手臂,手臂上也是一整块一整块的擦伤,涂了药膏,更是张牙舞爪的丑陋。


“傻子,你干嘛要冲出来护着我。”


云盈从他手里抽走自己的手,看过他眼中的歉疚,只匆匆忙忙把衣袖放下来掩盖住伤口,玩笑道:“摔了我没关系,伤了美人,我才心疼呢……”


“念念。”宁景深少有的严肃,打断云盈嘻嘻哈哈的玩笑,“我的马莫名受惊,你不觉得此事有些蹊跷?”


宫里的甬道平整笔直,他虽不擅御马,但乖乖坐在马背上,没理由马匹会瞬间发狂。


显然,有人对他的马动了手脚。


显然目标只是他,但如果伤的人只是他,那倒也罢了。可他的马受惊的时候云盈已经来了,摆明了会上来救他。显然那人为了伤他,不择手段,扯上云盈也再所不惜。


这样的一意孤行,这样的不计后果,这样的人就生活在念念身边,他想起来就后怕。


云盈玩着他垂落下来的柔顺长发:“我已经交给孟季去查了,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你好好休养身子才是要紧的。”


宁景深伸手沾了一点她脸颊上的药膏,凑到鼻子边闻了闻,皱皱眉头:“你去那边的柜子第三层取一个蓝色的瓶子,那里头的药膏比你脸上涂的这些好用几十倍。”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03 23:47:00 +0800 CST  
第四十章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围着闲秋阁转,云盈每日下了朝也往那头跑,朝上的人向来见风使舵,那些人参灵芝燕盏一股脑儿也都往那头去了。


蕙兰宫于是便冷清了下来。


“兰姑娘。”


“兰姐姐回来了。”


“兰姑娘好。”


汀兰照例是去太医领了沈印钦惯常要吃的药回来。从蕙兰宫大门走进来,穿过门口的树下小径,顺着回廊曲曲折折地绕进后院,横穿中庭,径直往沈印钦的寝殿去。一路上的宫人小厮拱手行礼的,福身问候的,她一概客气微笑,来不及应付一句,便往里头赶。


“公子!”


汀兰闯进来一口气就扑到沈印钦书桌前,动静不小,沈印钦的笔尖一抖,好好的一笔字在收笔的时候颤巍巍的失了力气,一竖歪歪扭扭地斜到一侧。


“什么事情,慌慌张张的。”沈印钦可惜地将宣纸展开举在半空中看了看,最后歪歪扭扭的那一竖实在败笔,他摇摇头还是揉掉了纸丢进一旁的火盆中。然后摆手,示意房里研磨掌灯的小宫女退下。


一灯如豆。掌灯的宫女退下,那盏少女擎灯式样的宫灯被放在沈印钦左侧的桌面上。室内无风,火焰静静立着,暖黄色的火焰外沿微不可查的晃动。


沈印钦松开笔,亲自拿了银制的小签挑了挑灯花,灯管登时明亮。


“公子。”纤细的人影投下来,沈印钦抬起头,汀兰正站在他书案正前方。


失聪之后,他确实比之前不爱说话了,只疑惑地看着她。


“陛下开始查那日宁景深策马出走,马匹受惊的事故。您说,会不会查到我们这里?”


“现在倒是知道慌了?”沈印钦轻笑,失聪后,他听不见外界的声响,发声语音渐渐受到影响,声音变得有些古怪,笑声也与常人有了差别。


他的取笑一点儿也不错。


那天那边的动静太大,宫里闲着的人几乎都围了过来了。刚刚逛了梅园的沈印钦也被汀兰拖着过去看热闹。


只是看着看着,汀兰手里忽然捏出一支细小的竹子,将竹子顶端钻出的小孔对着枣红马的马屁股,青葱一般的手指不慌不忙地移到机关处。


按下一次。她冷静地看着不远处地骏马嘶鸣狂奔。


紧接着又摸上机关,正要再按下去,手上一凉。


却是沈印钦抬手按住她,不动声色地摇头。


汀兰顺着沈印钦的目光看过去,第一枚冰针发出去,骏马受惊发足狂奔。宁景深在马背上虽然坐不稳,却也到底没把他甩出去。


虽然失望,但既然公子发了话,汀兰便听话地将小竹子收回袖中,扶着沈印钦继续旁观。


想来,公子那日便知道,这件事情一旦被发现事有蹊跷,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若是查到我身上,岂不是要连累公子。”


沈印钦看着汀兰受惊的模样,依旧笑意温温,开口的声音却是古怪:“他们什么也查不到。你的冰针进了马的体内,一则伤口极小不易被发觉,二则冰针在马血中极快融化,毫无痕迹,你说,他们能查到什么?”


最终,这不过是一个不会御马的人硬要御马,而引发的一场啼笑皆非的闹剧,如此而已。


沈印钦向汀兰伸手:“把你的武器给我。”


汀兰闻言从怀里掏出来一支翠色的竹子,细细短短的一柄,竹子看来就文质彬彬不沾点腥,谁能想到里面能顷刻发出几支速度极快能致人死地的冰针?


沈印钦拿了桌上的裁纸的小刀,伸出手指反复丈量,小心的凿孔,末了将翠竹递还给汀兰:“你试试,只要不是太难听,说它是乐器,大约还能蒙混过去。”


这边汀兰看着他敲敲打打,翻手变成一支精巧的竹子来,看得眼睛都直了。


“公子,你还会这个!”


沈印钦勉强笑笑,低头将桌上的竹屑扫进纸篓里。


他会的东西不少,大多都是为一个人学的。


他记得她最喜欢乐器。他不通音律,却为了她一句高山流水知音难觅,去学制笛制萧制琴,凭着黄钟大吕几番修正音调,却还是被她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妥。


最后一次,她在梅下抚琴。他远远地看着,依旧是听不懂音律抑扬顿挫的美。


风起梅花满地,她那日本是要成亲的,一声火红的衣裳长发随风好看得热烈张扬。他急急忙忙地追着走近,只听见她低低说声“多谢”,而后留下一张琴,飘然离去。


从此,她音信全无,再不曾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甚至是梦中。


后来他才知道,那日她弹的曲子叫做《阳关三叠》。


那日,她本就是来与他道别的。


------


虽然失了朱碧和白玄,但闲秋阁日常衣食起居都是按照惯常的模样,并没有出半点岔子。


瑶儿在朱碧身边跟了那么些日子,早已经显露出闲秋阁主事宫女的派头来,宁景深这番孤零零的待在这里,索性将所有的事情都丢给瑶儿去打理。


说起来,以前朱碧和白玄不是没出过远门的,可是以前宁景深总是兴致勃勃地指挥着大家上蹿下跳地拾掇着闲秋阁。轻的不过是移几盆花,折腾得厉害了,能把院子里的草拔了送上一畦一畦草药,几乎朱碧白玄没外出一趟回来,闲秋阁都要换一番天地。


可这回不大一样。


宁景深自从醒了,便听话地窝在房间里头养病,每日睡觉,睡醒了进食,喝药,发呆,然后接着睡觉。


除了瑶儿看着天气好,给他铺了躺椅扶他出来晒晒太阳,他决计没有其他要求。


一个人的时候,他静静地发呆,躺着看床顶上雕工精细的木头,或者绣艺精妙的床帐,靠在躺椅上,看白云飘过阳光阴翳又再明媚。


可身边有人的时候,他又依然是那个宁景深。


瑶儿偷偷地看着他,那个云盈来的时候,撒娇闹脾气为了多吃一口梅花糕的宁景深,和云盈转身后忽然陷入沉默,眼中情愫不清的宁景深,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季太医一日三顿地来请脉。


药熬得药壶都黑了,宁景深的病还是不见好。


却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好,终日依旧畏寒,出个门比常人多披了两三层大氅还得手里笼上个火炉。再没有严重的发作过心疾,目之所及没有那一日的凶险,但脸上依旧浮着骇人的浅紫色,时而喘不上气,心悸心慌得说不出话。


瑶儿捧了方子给宁景深,让他自己看看。


宁景深只是阖眼靠在床头,说头晕看不进去字。


瑶儿不识字,她说,要不等陛下来了,让陛下给公子念一念?


宁景深依旧摇头,说耳鸣,也听不分明的。


他摆明了不想管,让自己就这样被治好,或者就这样被耽误。


太医换了几个,方子也换了几幅。回回太医都对瑶儿,或者直接对宁景深说,公子心中不可思虑太多。


宁景深脸色煞白,没什么力气说话,没说一个字胸口就剧烈起伏,喘得厉害:“能说开就开,说关就关的,那是窗子和门。”


旁人不知道宁景深心里头想些什么,云盈却不会不知道。


她只是没有想到,看来潇洒超脱得跟神仙似的宁景深,会被一个皇贵君的名份儿气成这个样子,她日日来陪着,也化不开他心里的结。


他没有再和她置气,却在心里打了个结,不知道要向谁去要个说法,闷着气无处去撒。


可是越来越临近新年,她能来陪他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纵使案牍之劳几乎都搬到了闲秋阁,忙得晚了就在闲秋阁的厢房里将就一晚上。可越来越多的人要见,越来越多的饮宴要参加,各地入朝述职的官员,关外进梁朝贡的友邦,每一桩事情都耗费心神。


而更让云盈头疼的是,宴请番邦使节的时候,总免不了要带上她空虚的后宫里唯一名正言顺的皇贵君作陪。


毕竟是大梁后宫里唯一有名有份的公子,帝王之侧的后位,总不能空落落的让人看笑话。


这事情云盈从不跟宁景深说起,可并不是云盈不说,消息便不会传过来。瑶儿机灵,知道人言可畏,虽然言令禁止闲秋阁里的丫头们乱嚼舌根,却到底人多口杂,不免有些疏失。


于是,云盈频繁带着沈印钦接见各方使节,宴请宾客的事情还是传进宁景深耳朵里。


他却没说什么,只感叹了一句:“要过年了。”


然后让瑶儿开始带着大家清扫除尘,里里外外的忙碌,甚至亲自写了一叠“福”字,贴满了闲秋阁的门窗。


这么一番热热闹闹的装点,终于将闲秋阁名字里头那个凄凉惨淡的“秋”字盖过去,红红火火的喜庆起来。


腊八那天,宁景深闲的无事,溜达到厨房去,挽起袖子给大家熬腊八粥。


于是这一年的腊月初八,大家只能捏着鼻子硬着头皮灌下一碗满是焦糊味的腊八粥,还得违心地称赞宁景深,说他不仅人长得俊俏,医术精妙,竟还能下得厨房。


一帮人正捧着粥碗在堂屋里闹。


外头窸窸窣窣,是一群人的脚步声,打头进来的是蕙兰宫的管事公公齐福,向宁景深行了礼:“见过景公子。我们家贵君说春节快到了,公子和他都是在陛下身边的人,他虽位分高些,可平日里还得你多帮衬。这不,我们贵君特意备了些年节薄礼,让咱家给景公子送过来。”


本来一室和乐融融,因为齐福的一番话瞬时沉寂下来。


什么位分,什么公子贵君的,宁景深不曾被云盈纳入宫中,本不拘这些礼数,沈印钦倒在他面前耍起威风来!


瑶儿有些气不过,放下手里的碗正要说话,却被宁景深拦了回来。


宁景深扶着椅子站起身,缓步走到齐福面前,看着那一排礼物,一样一样地指:“这雪莲虽然难得,但是我体质寒凉不大适用,倒是加上几味药,清热解毒更为适合沈公子;灵芝的话,百草谷里有一座灵通峰,灵芝犹多,沈公子要是喜欢,我让朱碧他们回来的时候多带些;这几支人参倒是有些难得,不过每个人未来都不免有个三灾五病的,免不了用参汤吊着续命,还是自己留着好……”


“上回陛下赏了的好多呢。”瑶儿侧头到身边的丫头耳边,是耳语的动作,声音却不小,满室的人都听了个明白。


宁景深倒也不拦,微微笑了笑,转了个身走向另一侧。


“至于这些布匹银两--”宁景深轻轻拂过丝滑的缎面,“沈公子居庙堂之高能忧其民实在难得,不过宁某虽是一介布衣,但还算吃得饱穿得暖,如果沈公子将这些给那些真正吃不好穿不好的人,才算是功德一件。”


本来皇夫皇后在年节时候是有封赏后宫诸妃的职责的,可是一则沈印钦不过是贵君,还不是皇夫,二则宁景深还只是云盈请入宫的大夫,不算是后宫人。


沈印钦一番耀武扬威,其实名不正言不顺。


宁景深几句话,将他的东西一件件退回去,毫不客气地不给他面子。


这样不留情面的事情,也当真只有宁景深做得出来。


瑶儿恨不得鼓掌欢呼,却还是扶着宁景深坐回去,假惺惺地客气:“麻烦齐公公带个话儿,多谢钦公子惦记着。我们家公子从宫外来见多了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不由得有些感慨,公公别往心里去。”


说着目送了齐福带着队进来,不多时候又带着队出去。


瑶儿欢欣鼓舞的跑到宁景深面前:“公子好伶俐的一张嘴。”


宁景深懒懒地抬眼看了看在他面前眉开眼笑的瑶儿,没好气道:“人家都欺负到我头上来了,你倒是没心没肺地乐呵。”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04 23:46:00 +0800 CST  
第四十一章


那一日终究没有让沈印钦沾了便宜,但是往后的日子云盈再来,宁景深明显的不如之前那样开怀了。云盈在闲秋阁里批折子忙政务,他也不在一旁捣乱了,反而懒洋洋地坐在一边,静静看着云盈低头认真翻阅奏折的模样。


他依然是喜欢云盈的,所有人都看得出来。


可他却决口不再提起喜欢云盈这件事情,就连云盈有那么几次主动凑过来抱住他的腰或者胳膊,也被他不动声色地推开。


云盈曾经希望,他一路跟着她,有一天累了倦了,就放弃了,就走开了。


可是她没有想到有一天,竟然是她回过头去要追赶着他,他没有继续向她走来,甚至没有停在原地,反而在她前进的时候一步步后退。


沈印钦的存在,是带离他的最大推力。


可是云盈有些头疼,最近不仅宁景深闷闷不乐,连带着沈印钦也一夕之间不大开心。


那日在练华台设宴。这样的场合其实无非歌舞亭台赏玩一番,说起来真正吃到肚子里的东西实在是没有几样。不过只几样点心小菜,就着几杯酒,载歌载舞还是闹到了亥时。


云盈这些日子虽然常常见着沈印钦,但却鲜少踏足蕙兰宫,索性送沈印钦回去。看着整个晚上沈印钦也没吃什么东西,让安海交代了下去,到蕙兰宫里再同沈印钦一起再进些宵夜。


蕙兰宫的小厨房给云盈备了燕窝粥,给沈印钦煮了杯灵芝茶。


汀兰把东西端出来解释说沈印钦脾胃虚弱,夜深了不宜进食,请云盈见谅。


云盈看了脸上明显有疲态的沈印钦一眼,心里有些愧疚,伸手去握了握他瘦长的手指:“钦哥哥,你自己要多注意身体。有什么缺的,若是我没顾及到,你只管去找安公公。”


沈印钦笑笑,声音依旧温和:“我这里自然什么都不缺。”


“年节时候有得忙的,你看着又瘦了些,汀兰,你可尽心照顾着。”


闻言汀兰却登时红了眼眶,应了声“是”,声音里尽是哽咽。随即将云盈的注意力吸引了过来:“这是怎么了?”


“陛下不知道,贵君这儿是什么都不缺,可是受人欺负心里不痛快,再好的东西也吃不下去呀。他是……”


“受人欺负?”


沈印钦看了眼汀兰,又看了眼云盈,来不及反应过来她们说了什么,他该说什么。汀兰掩着嘴,挡住嘴型故意不让沈印钦看清她说什么,就继续说下去:“好心好意的送了节礼过去,人家不给面子不收不说,嘴上还不饶人,那些人参灵芝的退回来,说什么让我们公子日后留着自己续命,不是诅咒人嘛!”


“钦哥哥就为这个事情不痛快?”


汀兰依然掩着唇:“他是不曾说过,不过那日齐福回来后,他就这样子了。”


汀兰是没有指名道姓的说谁退了沈印钦的礼物,谁诅咒沈印钦有个三灾五病的。但宫里人向来不敢唐突沈印钦,能说出这种话的人,云盈翻来覆去想到的只有一个--


宁景深。


她甚至能想象到他昂着头,像只骄傲的孔雀一样目空一切地嫌弃沈印钦准备的节礼,然后毫不客气的退回来,留下几句气死人的话,也并不是不可能。


果然是宁景深能做的出来的事儿。


云盈轻轻蹙了蹙眉头,汀兰显然不想让沈印钦知道她告诉了云盈这件事情,她也便只能不痛不痒的安慰:“钦哥哥,你心思总是太重,别想那么多。快过年了,开心一些吧。”


沈印钦勾勾嘴角,勉勉强强也算是笑了。


分明满室烛火,亮如白昼。但是蕙兰宫里的氛围莫名的压抑。云盈匆匆忙忙喝了几口燕窝粥,便回了罄竹宫。


蕙兰宫里,沈印钦还对着那杯茶发呆。


“公子?”汀兰掩上门,声音里透着兴奋,“公子,我可给你报了仇了。”


沈印钦却对刚刚汀兰和云盈的谈话毫不关心,指了指内室:“将房里的那张琴取给我。”


她知道沈印钦书画都好,文人骚客的风雅习惯一样不落下,只独独不通音律,从来就没有抚琴的习惯。


自然,他让她找这张琴出来,不是为了抚弄。


那一夜,汀兰就陪着他静静地看着那张琴到深夜,轻轻摩挲着上面浅浅地刻着一枝梅花,线条简单,却不失流畅,枝干遒劲,花开傲然,仍是一枝不惧雪欺的寒梅。


------


宫里人仰马翻的忙碌,转眼到了小年。


这一日,别的人怎么样不知道,宁景深却是最高兴的。送灶神完了后,糖瓜灶糖分下来,他抢了最大的一份儿。


瑶儿无奈:“这些从来都是分给小孩子的,公子你倒好,这么大一个人了,跟小孩子抢零嘴儿。”


“咦,说起小孩子,怎么有好些日子没见到小晟筠了?”


上回见到小家伙还是在罄竹宫休养的时候,拎着根树枝跟云盈在天井里没大没小打得不可开交。后来沈印钦来了,又由之发生了那么许多事情,想来是有些日子晟筠没来找他。


“这都要过年了,晟小公子前一段就被接出宫去了。”


“去了哪里?”


宁景深这一问倒让瑶儿愣了愣:“自然是送回家里去过年。”


“我是问……”


宁景深本来想问,那是送他回了哪个州郡哪个县?但刚刚问了个开头便知道这本不会有答案,纵是使有,也不过是沈禀文早就设计好的回答,并不能作准。


他起身往卧房走:“困了,我去睡一觉。”


“公子。”瑶儿追上去边扶着他缓缓往卧房的方向走,边说,“早上安公公派人来说,陛下今日过来咱们这里用晚膳。”


“哦,那交代厨房多做几样她喜欢的菜,你安排吧。”


瑶儿应了是,看着宁景深推开房门走进去,不再多交代什么,仿佛真的是累极了无暇顾及云盈今晚要来的事情一般。


可是好像哪里不大对?以前的公子从来不是这样的。


到了晚膳的时候,云盈如约地来了。这段时间她忙得脚不沾地,来看宁景深的时间明显的少了,又不像沈印钦一样,能名正言顺的绑在一起大宴群臣,几日下来再见到,竟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站在他面前盯着他看。


他看起来挺好,至少比那时候从马上坠下来,脸色惨淡毫无力气地昏倒在她怀里好。面色莹白,虽然依然没什么血色,但到底不是灰败了,有几分莹润的光泽。


瑶儿手巧,也比朱碧会拾掇人。


宁景深穿了件青色的衣裳,显得内敛温雅,纵是在室内,外面依然是裹了白色的貂裘,毛茸茸的一团。长发用碧玉绾起,眉目俊秀,好看得真如谪仙人似的。


人的情绪有些时候是有些怪异的。明明不是第一次见的人了,之前刻意忽略不闻不问也便不觉得什么,忽然之间动了心用了心,心尖上开出一朵花儿来,再见面的时候便觉得他的一颦一笑都美不胜收。


于是许久不见,云盈竟然看得痴了。


“你不饿吗?”宁景深瘪瘪嘴,指了指桌上,“特意照着你的口味做的。”


在吃的方面,宁景深百无禁忌,只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不得不有诸多忌口。闲秋阁的小厨房里除了云盈之前派过来的点心师傅,还有一个厨娘,熬汤炖粥最是好手,其他的煎炒烹炸则稍稍逊色些。


尽管宁景深吩咐了多做几样云盈喜欢的菜,但一桌子的菜,最后云盈还是沦落到要跟宁静去抢食的地步。


“不行,下回来你这里吃饭,我要自带厨师!”云盈酒足饭饱还是不满足,托着下巴拿筷子戳了戳基本上没有动过的麻油鸡,半开玩笑。


宁景深捧着茶杯:“我这间小庙装不了你这尊大佛,要不以后还是别过来的好。”


本来好好的,茶气氤氲,熏笼温软,蜡烛暖黄色的光洒落满室,连窗口透进来冷泠泠的腊月雪光也融成一室春光。


可宁景深阴阳怪气的一句话,气氛忽然有些不对。


那句话不是玩笑,不是嗔怪,反倒像是真动了脾气。


云盈想起早一日在蕙兰宫里听到汀兰的抱怨。宁景深不高兴的时候是不说好话的,他哪里来的无名火肆无忌惮地蔓延,烧到过沈印钦头上,如今也烧到了她头上。


“宁景深,你在生我的气?”云盈咬着嘴唇侧头问他。


“没有。”


嘴上虽然这么说,可怜声音闷闷的,脸上也不见笑意,显然一点儿说服力也没有的。


“让我来猜猜你为什么生气?因为这段时间,我陪看你的时间少了?还是因为前几天,钦哥哥送了东西来,你不高兴?”


宁景深推开面前的茶杯,手臂交叠,把脸埋进手臂间,闷声道:“没有。”


越是如此越是欲盖弥彰,云盈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哭笑不得地看着他像只鸵鸟一样把自己的脑袋埋在手臂之间,终于看不下去,凑过去从后面抱住他,将头抵在他耳边。


她暖暖的气息吹在耳边,发丝被牵动着轻轻撩拨耳后的皮肤,有些痒。


宁景深听见耳边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个姑娘轻柔婉转的声音。


“怎么总是这么刻薄?不过,宁景深,因为我喜欢你,你尽可以对我刻薄。”


======================
好羡慕高考的孩纸们……
接下来尽情的high吧~~~~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09 21:12:00 +0800 CST  
第四十三章


“你没事出来外面吹风做什么?”


听见远处清亮的女声,宁景深将目光又转向云盈。她披了红色大氅,暖黄色的烛光透过红纸糊的灯笼,射出来通透的红色光晕落了她一身,她快步向他走来,浑身都透着一股喜气。


宁景深站在原处,看着她快步走过来。


有那么一瞬间的恍惚,觉得她还是几年前在百草谷里头的那个清透像水一样的小丫头,从山川草木之间向他跑来,笑容生动鲜活得能挤出汁来。


他追着她,从百草谷不远千里地来。


终于也有这么一天,他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等着她笑着闹着向他奔来。


“呆呆站着干嘛?快进去,当心着凉了。”


云盈将宁景深推进房里,安海跟在后面边将屋子里灯重新点上,边念叨:“真是古怪,哪里来这么大的风,竟然把所有的灯都吹熄了。”


“倒也不全怪风,这批灯芯不大好用,不刮风的时候也常点不着。”


云盈倒了炉子上的酒闻了闻,倒没把灯灭的事情放在心上,只随口交代一句:“安公公,哪日得空了,去内务府那边要些好的送过来。”


“不用的。”宁景深轻轻打个呵欠,“平日闲秋阁的人都睡得早,费不了多少灯火。”


“你这是在怪我今天来得晚?”


“我可没这么说。”宁景深不多言语,低头专心地给云盈盛了碗汤,“先喝点暖的,外头那么冷。”


云盈从他手里接过汤碗,得意洋洋:“我可告诉你,我不仅今天要来,明天要来,以后每个晚上都要来,就把我的书房安在你这闲秋阁里面,你可得把灯备好了,免得批不了折子,误了国事。”


“不敢不敢。全天下都是你的,你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我还能说‘不’不成?”


安海把灯都点上,识趣地退了出去。


满室灯光明亮,小火炉上温着酒,水咕噜咕噜地冒着泡泡,撞击着中间的酒壶发出闷响。


安海走后,云盈被宁景深逼着喝汤,屋子里面只有煮水温酒的咕噜咕噜水泡声,和云盈手中勺子与碗沿碰撞的动静。


一碗汤下去,果然从罄竹宫赶过来的一路寒意消退了去


桌上各样菜式应有尽有,但品相完整,全都是没有动过的。一桌子菜完完整整,只有宁景深面前的酒杯里有盈盈半杯酒,此外,连筷子都是干净的。


都亥时了,他竟然就这样等着吗?


云盈心里有些难受,当即埋怨他:“你是不是傻?就这么干等着,也不知道吃点东西?”


“这些是给你留的,我吃过了。厨房里熬了粥。”


本以为他为了等她,到现在都不曾进食,云盈心里难受。听见他这样说,云盈心里更是难受。


他的身体几经伤伐,五脏六腑的损害终究不可逆转,这满桌子的菜竟然没几样是他能吃的,大过年的,只能喝碗粥度日。


云盈觉得眼睛有一点点湿。


宁景深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兴致勃勃的继续说下:“不过还是瑶儿对我好,给我送了一叠梅花糕,还留给我一袋花生糖呢。”


看他神采奕奕地说他吃了好多梅花糕,云盈于是也开心起来。


彼时她信以为真,到了后来的某一天,她无意间和瑶儿说起宁景深的伤病,才知道这段时间他的胃口差得很,连一贯爱吃的梅花糕和花生糖也提不起兴趣,甚至除夕夜的那一碗粥也是瑶儿哄了将近一个时辰,粥热了几番,才哄他喝进去小半碗。


那时她回忆起来,才发现,心思细密如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泪光,和声音里强压着的哽咽,那些笑容满面的杜撰和欺君背后,其实强自压制着多少不忍心说出口的绝望。


有时候,两个人一起吃饭的意义不在于吃饭本身,甚至不在于在饭桌上谈话。


云盈是习惯了独自一个人对着罄竹宫的大桌子用膳的,独自一个人,吃什么都静悄悄的,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清脆好听,却激不起心里一点点波澜。


可是今天不一样,她身边坐着一个活生生的人。


而且,这个人还是会说会笑会闹的,跟平日里安公公站在一边揣测着她的心思殷勤布菜,实在大不一样。


宁景深也是给她夹菜的,可是不管她爱不爱吃,只把自己喜欢吃的往她碗里丢。


“念念,这个辣子鸡看起来不错,你替我尝一块?”


“这个这个,你多吃点。”


“哎呀,白菜有什么好吃的,不要吃那个!替我多吃点肉!”


其实吃饭这种事情,如鱼饮水冷暖自知,爱吃什么不爱吃什么,每个人的口味都不同的。


云盈贵为九五之尊,更是从来没有人干涉过她,得吃些什么,不要吃些什么。即使是先帝与她同桌用膳,也不过是出于疼爱夹一两回菜。


但宁景深可不是。


他全程不断撺掇云盈吃这吃那,拖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云盈吃东西,仿佛是他尝到了味道一般。


互相喜欢的两个人,大约是可以这样。


他尝不到的味道,她替他品尝,他到不了的地方,她替他去看。


宁景深举起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云盈的酒杯:“念念,新年好。”


云盈举起酒杯,与他相碰,一同一饮而尽。


原来比替他尝尽酸甜,比代他看遍山河,更快然的,不过是与他一同喝酒。


“宁景深,你有什么心愿吗?”


在等云盈来的时候,他便赌气喝了不少酒,这时候酒劲儿上来,他莹白如玉的脸晕开迷离的红,眼波也水汪汪地痴钝流转,他丢下酒杯抱着云盈的腰,将头抵在云盈肩头,笑若桃花:“我要学做梅花糕……”


“这不难,我下令让御厨教你,如果教不会你,就罚他一辈子跟着你,给你做梅花糕吃。”


闻言,宁景深痴痴地笑了一会,忽然又瘪嘴不满:“一辈子跟着我,这哪里是处罚!这分明是赏赐!”


“是是是,是赏赐。”


他在她肩头,说话吐息都带着淡淡酒气。宁景深的酒量应该不会太好,当初特意让安海送了糯米甜酒过来,大约是酒味不重入口香甜,他喝着没个节制,一开始没觉着什么,几壶酒下肚,酒劲翻上来,才知不胜酒力。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11 23:30:00 +0800 CST  
“念念,你是明君。他没能教会我做梅花糕,怎么反倒得了赏赐?”


这人喝多了,不清醒了,脑子还有力气转起来,考虑赏罚分明。


云盈哭笑不得,温声哄他:“是是是,不赏他。赏我,我跟着你,给你做梅花糕,行不行?”


“不行。”宁景深眼睛都要闭上了,眯着眼,笑意还是从眼睫间漏了出来。他偷偷吻过云盈的脸颊,带着甜酒的甜腻香气:“不行,有你,就不用梅花糕了……”


正巧安海这时候来敲门,隔着门轻声问:“陛下,外头备好了,您跟景公子用了膳就可以出来。”


云盈侧头看了看靠在肩头沉沉睡过去的宁景深。


当真是一阵白忙。


她之前特意问过朱碧,他们在百草谷过年都做些什么。其实也不过是一伙人聚在一起点些炮仗,没什么别的,过年总是要有过年的热闹样子。


这大约是宁景深第一次在百草谷之外的地方过年。担心他有客居异乡的怅然,云盈特意让安海挑了最好的炮仗来,大家在一处热闹热闹。


没想到,宁景深倒是让人省事,一声不吭的就醉倒温柔乡


云盈喊安海进来,吩咐他找人把宁景深送回房间。


闲秋阁的丫头和公公,以及云盈带过来的那一路人,都聚到院子里去点炮仗了。那炮是真的好,云盈隔着一进院子都听得分明,没有一发是哑的,每一发都响亮。


热热闹闹的,真是个好兆头。


让人把宁景深送回房,就让他们去玩闹了,大过年的,人多些热闹些才好。


她不爱玩那些,也不想在外头害他们不尽兴,也,舍不得宁景深一个人在这里睡,索性搬了凳子坐在宁景深床边看他睡。


他换过了衣裳,一身雪白的中衣,松松垮垮的。乌亮的长发披散下来,凌乱的散在床上,他面孔雪白,长睫轻垂,乖巧安静睡熟的模样,云盈心里软得一塌糊涂。


宁景深本就不是安分的人,喝了酒只会更不安分。


他翻个身过来,将手从被中探出来,宽松的衣袖滑下来一截,露出一段莹白细瘦的手腕。


云盈捉住他的手腕把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去,却忽然被他反手握住。宁景深没有睁开眼,却拉着云盈的手不肯松开,眉头微微蹙着仿佛受了委屈。


“怎么了?”她蹲到他床边去,柔声问他。


“疼……”宁景深闭着眼,喃喃轻哼一声,背弓了起来,蜷起身子。


云盈正要开口问他哪里不舒服,被他握着的手已经被他带过去,一齐抵在腹部。


腹痛?是了,刚刚见他喝酒就觉得不妥,究竟是哪里不妥云盈那时候说不出来,这时见他辗转反侧,才想起来宁景深肠胃弱,糯米甜酒的酒味再怎么淡终究也是酒,几杯下肚,还只喝了小半碗粥,肠胃哪里受得了。


云盈有些急,喊了几声,宫女公公们都在院子里放炮竹,刚刚热闹喜庆的炮竹声如今却是云盈与他们联络的障碍。


宁景深拉着云盈的手,往腹部又加了几分力气。


他刚刚喝过酒还是红晕飞上脸颊,如今那红润的气色飞快的消散了去,脸色又恢复了惯常的白,连好不容易养出颜色的血色淡薄的唇也被抿得发青。


“宁景深,松手,我去出找人。”


云盈在他耳边边哄他,边使劲想把手从他手里挣脱出来,好去让安公公传太医,可是挣扎了好半天,宁景深虽然清瘦单薄,但手劲儿却不小,不知道捏着她手上什么穴位,右手被他握在手里竟然使不上劲儿。


“宁景深!”云盈又是无奈又是着急。


“念念……你叫我……”


不知是被疼醒的,还是被云盈一声低吼吵醒的,云盈低头看的时候,宁景深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眼睛里偷一片潋滟的水光,醒得极不情愿。


“是不是不舒服?”


宁景深点点头,将云盈的手抵在自己的腹部,可怜兮兮地看着云盈:“你看,它不安分。”


是不安分。


云盈分明感觉到隔着单薄的一层中衣,和他消瘦的皮肉,他的肠胃一阵一阵的痉挛。


“疼得厉害?”


宁景深咬住嘴唇,一阵痉挛,疼得他脸色一白,额头渗出冷汗,一时说不出话来。


“不行,我去传太医!”


云盈说着起身要走出门,不过迈开一步,便发现宁景深还是没有松开她的手的意思。


他执拗地握着她的手,甚至因为她走开一步,身子被往外头带了带,半边身体探出床沿,摇摇欲坠的模样煞是惊人,云盈只得着急忙慌地赶回去,扶他躺好。


“哪里有比我,比我好的,大夫……”


宁景深疼得说不出话,眉头蹙着,眼角却还是带笑的。勉力抬手指了指床边的柜子,深深阖眼歇了片刻,才又攒出力气说句话:“柜子,三层,青色瓶子……”


云盈去取了药瓶来:“几颗?”


宁景深立起来三根手指。


云盈一手被他拉着,走不开他床边半步,倒了三颗药丸出来,只有床头的桌子上半碗冷水。她懒得劝他松手,只把那茶碗托在掌心,暗力运气,给他热了被水,要茶碗和药递过去:“少爷吃药了,快。”


大约是难受得紧,宁景深这回吃药没有讨价还价,乖乖咽下三颗药丸。


可是三颗药下去,情形却没有好转,他蹙着眉头合眼躺着,额角依旧一阵一阵冒着冷汗。


“怎么不见好?”云盈一遍遍拭去他额角细密的汗珠,手掌下面肠胃的翻滚蠕动,牵扯得她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宁景深深深吸了口气,豁然睁眼看她:“上来陪我睡,好不好?”


云盈不是没有犹豫,不是不打算拒绝,可是宁景深苍白着脸看着她:“念念,你的手好暖……”一句话说不完整便又疼得气息不稳。


看着这样的宁景深,云盈终于咬咬牙,合衣躺在他身边。


宁景深蜷着身子,便滚进她怀里,拿她的手按在自己腹部,自己却伸手去抱住她的腰。云盈暗自运气于掌心,掌心暖意更甚,她轻轻按摩着他的腹部,温声哄他:“好了,马上不疼了,你睡吧,我陪着你。”


“嗯。”


他含含糊糊地应一声,抱住她笑弯了眉眼:“念念,你好暖……”


======================
抱歉,昨天要贴上来的,后来忘了……
甜吧甜吧甜吧~~~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11 23:33:00 +0800 CST  
第四十四章


那一夜相拥而眠之,明明什么都没有发生,可在新年的第一个清晨睁开眼看到的是心心念念的那一个人的眉眼依然能欢喜得心里开出花来。


发髻凌乱,睡眼迷离,正是最散漫的模样,在最贴近的距离里毫无遮掩温温展开。


原来,喜欢一个人,连蓬头垢面的模样也不被嫌弃。


往后的日子,云盈和宁景深之间的关系理所当然的越加亲密,在正月最开初的那几天,他们几乎终日待在一起,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一直到初四之后,云盈不得不开始处理政务,这种终日无所事事腻歪在一起的生活才得以中断。


期间云盈去过两趟蕙兰宫。


正月初一的时候,照例是要至太庙祭拜云氏先祖,而后到诸位太妃宫里请安,这一系列流程,单单带着宁景深是不行的,还是要沈印钦名正言顺的站在她的身边。


宁景深宿醉头疼,捏着太阳穴把云盈放出闲秋阁。


第二趟是正月初三的时候。


头天晚上宁景深睡得早,云盈睡不着,由安海陪着大晚上的踏雪寻梅去。


那晚夜不算深,但四下都没有人,梅园除了一园梅花,满地残雪,便只有他们两人。


安海提着灯笼照着满园的白的梅花,叹口气:“沈贵君最是爱梅花了。”


是了,沈印钦最是爱梅花,尤爱红梅,他说白梅太清高太寡淡,红梅热热闹闹的来一场,才不枉来过尘世一遭。


可是宁景深却不是这样的,梅花于他,大约只能产生梅花糕的联想。


“陛下不去蕙兰宫走走?”安海问得状似无心,低头调整着灯笼的角度,好让火光恰好可以照到前行的路上。


云盈却是奇怪:“之前我与钦哥哥交好,公公暗示我该来闲秋阁走走,怎么如今我与他交好,公公反过来劝我去蕙兰宫,公公究竟站在哪边?”


安海仓皇跪下:“老奴僭越了。”


云盈却没有说什么,盯着安海看了片刻,负手往前走去:“起来吧。”


那一晚云盈没有再提起沈印钦,和安海一言不发地绕着梅园逛了一圈,跟往常一样又回到了闲秋阁。


那时宁景深已经睡了,云盈蹑手蹑脚地进去看他,怕脚步声太响把他吵醒,甚至脱了靴子,仅着足衣踮着脚进去,什么也不做,只是看他一眼,心满意足地又出来。


这边安海和瑶儿已经收好了厢房。在闲秋阁的日子里,除却除夕相拥而眠的那一晚,主卧都是宁景深的,侧边的厢房才是她的。


安海铺了床,跟过来的罄竹宫宫女替云盈更了衣。


云盈躺在床上,安海一点点放下床帐的时候,她忽然开口:“明天一早,去蕙兰宫一趟。”


安海愣了愣,应了声“是”,继续着手上的动作,而后熄灯,关门,依旧不紧不慢。


灯烛熄灭后,厢房里一片漆黑,云盈在暗里叹了口气。安海想说的,她在梅园的时候就想明白了,当初宁景深一介布衣,拿来压制身后有整个沈家的沈印钦,再合适不过,可如今恩宠太甚,他是不是会变成另一个沈印钦?宁景深身后虽然没有官场的权势纷争,但是被推上专宠的风头浪尖,又会不会有人存了心思讨好依附,他会不会身不由己失了初心?


安海有四个字没有说出口,但她却听得分明了--过犹不及。


------


无论如何,一年里最悠闲的时光还是过去了。新年伊始,百业待兴,云盈还是常来闲秋阁,可毕竟不能像正月初的那几日,闲来无事的就终日腻歪在一起。


天气暖和起来,宁景深的身体也养得有了起色。眼看着终日霜白颜色的脸颊浮上几分血色,细瘦伶仃的腕骨多贴上了几两肉,云盈心情有些类似农户家中猪养壮了可以出圈的欣慰。


云盈来得多,与闲秋阁里的人熟悉起来了。平日里宁景深是个好伺候的主子,众人与他没大没小惯了,与云盈熟悉起来后,有时候也一个不小心忘了面对面站着的那个姑娘似的当今大梁万人之上的女皇帝,说话也不忌惮什么。


有一回瑶儿给宁景深端来汤粥的时候遇见云盈,随口感慨了一句:“您最近来得多,公子心情好,看,连粥都能多吃半碗。”


这样议论本是不该拿到女皇面前来说的,云盈听了却格外受用。那日后竟然一连几天特意在饭点的时候抽空过来,就为了陪宁景深吃顿饭。


云盈派人给百草谷送过信,说明了宁景深的近况。白玄和朱碧回信说既然宁景深一切都好,他们便在谷里再待些时日,多陪陪师娘。


倒是晟筠回来的早,刚过了十五就进宫来找宁景深。


过了个年,孩子又大了一岁。宁景深让瑶儿用红纸封了份碎银子:“小晟筠,这是给你的压岁钱,谁让你走得赶,都不和我说一声。”


晟筠欢天喜地地捧了红纸包:“谢谢神仙哥哥。”


恰好这时候云盈来了,撞见了宁景深发压岁钱,哪里有在旁边干看着的道理,掂了掂银子的分量,吩咐安海给包了份更大的,亲自塞到晟筠手里面边儿:“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赶紧长大了,看中哪个官位跟朕说。”


哪里想到都过了十五了还能收到两份这么大压岁钱,晟筠开心得不得了,谢过云盈,又谢宁景深,接着把回了趟家带来的小玩意一样一样摆出来,三个人没大没小的又是一番玩闹。


“这是什么?”云盈的注意力被一个木雕的小人偶吸引,拿起来反复翻看,忽然疑道,“咦,这是云杉雕的。可是钦哥哥的娘是锦州人,云杉性喜湿冷,锦州应当没有这种树的。”


“锦州?”晟筠被云盈一问,愣了愣,随即低下头随意翻动着满桌子的物拾,边不甚在意的回答,“哦,这个是乳母过年的时候回了趟老家,从老家带回来的小玩意儿。”


云盈没有再追问下去。


待了片刻,反是宁景深开始催她。她今日宣了虞清正和去年新上任的户部尚书洪查,外加几位大臣,商议去年受灾的青州今年税赋减免的事宜;晚些又宣了顾钧、孟季几个武将,和礼部季大人,询问今年春天围猎筹备的情况。


云盈走后,宁景深伸手叩叩晟筠面前的桌子,晟筠抬起头看他,麋鹿般湿漉漉的黑亮眼睛受惊地眨了眨。


“怕不怕?”


“嗯?”晟筠故作一脸困惑的样子装傻,可是宁景深依旧一瞬不瞬地盯着他,他便装不下去,抿着嘴唇,一声不吭地点了点头。


看着小家伙又是委屈又是不安的模样,宁景深有些心疼,拍拍他的脑袋,把他拉到自己怀里来,轻笑:“你怕什么?他们把你弄进来都不怕,你有什么好怕的。”


“他们抓住了婆婆……”


从晟筠断断续续的叙述里面,宁景深大致是知道了晟筠这一趟回家过年的情况。沈禀文倒也还有几分人情味儿,明面上派了一路人马往锦州走,其实暗里派人把他送到了淮州老家,却在过完年后,派人重重包围了婆婆家的小院子,告诉晟筠,这番回宫来要听沈禀文和沈印钦的话,否则再也不让他见到婆婆。


而回了宫里,沈印钦交代的第一句话便是要他记住,他是回的锦州过年,将锦州年节礼俗与他细细说过,才放他出来。


他带来的物拾也是沈家人准备的,只有那个木雕小人是当时在淮州的庙会上看到,觉得眉眼跟宁景深有些相似,才揣兜里带来要给宁景深看的。


没想到被云盈发现了破绽,好在他不傻,无中生有出来一个乳母。糊弄不知情的云盈容易,但宁景深早先便知道他来自淮州,自然眼睛不眨地就知道他扯了谎。


“好啦,没事了,以后在你皇帝姐姐跟前撒谎,我会帮你的。”宁景深抱起小晟筠,让他坐在他腿上,拿了新制的糕点摆在他面前,“来,多吃点。”


“为什么要帮我骗皇帝姐姐?”


宁景深伸手抵在唇边“嘘”了一声做出噤声的动作:“这是我们的秘密。”


他看着晟筠稚嫩的脸,小孩子果然是小孩子,慌张失措来的快,忘得也快。宁景深轻轻拍掉他嘴边沾着的糕点碎屑,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晟筠嘴里含着一口枣泥酥,声音含糊。


“没事,你尝尝这个,师傅做的新花样,还没起名字呢。”


------


回家过年的官员商贾陆陆续续回京,京都又回复了往日的热闹繁华。


一切步上正轨后,天气已经回温到了不冷不热恰好出行踏青的好天气上面,第一轮春雨下过,草长莺飞,大梁的山河以肉眼可以看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冬的萧索,蔓延开遍地的生机勃勃。


半个月后,缠绵春雨稍稍停歇。


挑了个好日子,准备多时的春搜便要开始了。


云盈问宁景深要不要一起去,宁景深托着下巴,戳着桌上的梅花糕问她,沈印钦去不去。


云盈愣了愣。


于是宁景深就不高兴了:“你说了要我给你时间修正你与他成亲这件事情的,可是从去年到了今年,你一点儿诚意也没有!”


其实云盈是几次想告诉沈印钦的,她喜欢上宁景深了。纵使她从小看惯了父皇三宫六院的热闹,但她却学不来他应付周旋各宫的那一套,她只想要喜欢一个人,心里也只容得下一个人。


那时候她喜欢沈印钦的时候有多一心一意,她如今喜欢宁景深便有多心无旁骛。


当初是她的一句,沈禀文就将沈印钦送进宫里来,她一厢情愿地对沈印钦好了那么多年,被沈印钦忽冷忽热地对待了那么多年。一直到宁景深出现,一直到她不知不觉喜欢上宁景深,她才知道原来两情相悦是这样美好的事情。


她几次想告诉沈印钦,她放弃了,他不必再被他父亲逼迫着对她彬彬有礼相敬如宾,他大可以继续为桐表姐造琴制萧,他大可以继续怀念桐表姐--他心里头一分一秒都不曾停止过的念想她统统知晓,他不必再隐瞒,她也不会再自欺欺人。


只是一直就找不到合适的时机说。


“我……”宁景深赌气扭开头,云盈只好过去抱抱他,“是我的错……”


“我也要参加春狩!”


“好。”


“到时候我要坐在你旁边!”


“按说这是不和规矩的……”云盈对上宁景深瞪圆了的眼睛,连忙点头,“好好好,我去和季大人说。”


“我要骑你的马!”


“好。诶,不对,你不会骑马。”


“不管,从你的马寮里挑一只,须得是沈印钦没有的。”


原来是堵着这么一口气,云盈笑出声来,低头轻轻吻了他的鬓角:“你自己去挑,只不过看中了那匹马和我说一声,性子太烈的不许你骑,外面不比宫里,地方那么大,出了什么事情,我赶不及过去救你。”


哼!谁要你救!”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20 00:22:00 +0800 CST  
这天确实是好天气。阴雨连绵半个月终于放了晴,阳光明媚温暖。


女皇的仪仗从紫来门开始一径铺成开,旗帜猎猎,迎风招展。最前头的是训练有素的禁卫军,接着是骑着高头大马的禁卫军统领孟季,寸步不离守在女皇车驾之旁,再后面是并行的两驾马车。再后面才是文武大臣们跟随的队伍。


女皇车驾后面的两驾马车,拉车的马匹、车厢的规格几乎都是相同的,只有车厢顶部幔子的颜色有不同,一驾是皇家特用的明黄色,另一驾虽然不是明黄色,却也是民间不能轻易使用的紫色。


这是云盈和礼部季大人绞尽脑汁想出来的妥协。


宁景深不肯输给沈印钦,可偏偏沈印钦如今的身份就是名正言顺的皇贵君,照例是用四匹马拉车,马车的装饰也有相应的规格。


季大人绞尽脑汁偷换了概念。大梁礼遇外邦使节最高规格也是四乘的马车,宁景深虽然不是外邦人,但毕竟没有入主后宫,女皇礼遇宾客,化用外邦使节的规格也说得过去。两人便是这么连哄带骗的,让宁景深高高兴兴地上了马车。


众人一路迤逦,拖着旌旗,牵着骏马,气势昂扬。


狩猎场在京都近郊的桐华山。饶振是负责桐华山封山清场,以及狩猎全程安全的,已经一连半个月紧绷着神经守在这里。


饶是如此,他还是不放心,在女皇和文武百官的队伍到来之前骑马绕着桐华山又转了一圈。可是山林太大,不敢说面面俱到,他是第一年负责这件差事,心里说不上的惶惶不安。


其实春日是万物生长的季节,并不会真正猎杀动物,真正的围猎需等到秋日。


不过是接着春搜之名,将闷了一个冬天的帝王将相放出宫来,看看山河锦绣,草木欣欣向荣,泉河涓涓始流。顺道的,在暖和起来的天气里活动活动筋骨。


仪式结束后,云盈亲手拉开笼子,放出一群身上被系了黄色绸带的小动物。


那些兔子、麋鹿、獐子们从逼仄的小空间里放出来,撒开腿往丛林深处跑去。


这些便是文武百官今日追逐的对象。


所有人都在马背上准备好了,小太监点了一门炮仗,炮声一响,众人作鸟兽散。


在大梁,即使女子,练习射御之术的也不在少数。何况云盈从小不仅是被当做男孩子养的,更是被当做储君教养的,“礼乐射御书数”无一不是请了当朝最好的师傅教的,自然不会落人下风。


她今日一身短衣打扮,手腕上脚踝上都绑了系带,看起来干练灵活。长发高高束成一束,扎在脑后,背了一只箭筒和一张弓,腰间还配了一柄短剑,真是英姿飒爽。


云盈本意是让宁景深出来透透气,散散心,在一边看着大伙儿手忙脚乱地打小动物。他却想骑马。云盈在宫里亲自陪他练了几天,把她马圈里头最温和的白雪给他骑。


分明已经亲自调教了,但到了桐华山云盈还是不放心。


她骑着马跑出去一段,又掉头跑回来在宁景深身边堪堪停住马。


宁景深今天一身玄色衣服,他平日里的衣服大氅都是浅颜色居多,头一次见他穿深颜色的衣服,衬得面孔晶莹雪白,白衣出尘,深色的衣服却凭空给他添出似有若无的一些冷硬。


“你别乱跑,就骑着马走走,别往林子里去。”


“知道了。”


“竹哨收好了,有事吹响了。”


“知道了。”宁景深有些不耐烦,“你快去,看虞老头都要打下来一只獐子了,你再不去连虞老头都赢不了了!”


云盈一仰头,长发飞舞,她的面孔生动而有活力,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将背上挎着的弓取下来,她一手握弓,一手持缰绳,问他:“宁景深,晚上你想吃什么?”


宁景深远远地看着别人打下来的小动物,就挂在马背上,鲜血淋漓一路,胃里一阵翻滚。


他蹙着眉头咽下恶意,向云盈摆摆手:“我今晚吃素。”


桐华山被禁卫军层层包围,包围圈里的人倒是自由自在。


宁景深骑着云盈的白雪。白雪确实是极其温顺且通人性的马,与宁景深在宫里熟悉了几日,大致摸清了他的习惯喜好,出宫来看见了广阔的草场竟然也压抑住狂奔的天性,任宁景深扯着缰绳,在水边林间缓缓踱步。


反正没人管着,宁景深任由白雪带着他到处走。


他拍拍白雪的脑袋:“走吧,咱们得去找个人。”


接着他松了松拉着的缰绳。白雪得了些自由,脚步稍微快了一些,往树林里奔去。它一路往丛林密处钻,终于在灌木枝叶后面,宁景深看到了他今日要找的人。


那时顾钧正将弓拉满,对准了专心啃食嫩草的一只兔子。


白雪钻出来,枝叶摇晃的声响惊动了兔子,兔子拔腿就跑。顾钧蹙了蹙眉头,将箭尖的方向往前偏一点点,一箭出去,依旧精准射中它才后腿。


顾钧的马疾驰过去,他一手拉着缰绳,半边身子离了马背,一脚蹬在马镫上,一脚凌空,侧身操起地上的战利品。坐稳后,拉缰回转,马转了一圈,堪堪停在宁景深面前。


“你差点吓走了我的兔子。”


宁景深皱着眉头看了一眼顾钧手里血淋淋的獐子,摇头:“不行,太残忍了,我得跟着你,一路吹竹哨过去,能救几只是几只。”


之前宁景深救治过顾家小公子,跟顾钧虽然不算熟识,但至少也可以算是点头之交了。顾钧知道这个苍白清瘦的年轻人是宁远的徒弟,对他生出几分戒备来。


自从二哥顾离过世后,宁远将所有的气都撒在了顾家。当年父亲和大哥出征受了重伤回来,命悬一线,他去百草谷求宁远救父兄的命,却被他关在门口,等了一天一夜,连面都没有见到。


他是在百草谷等着救命,却等来了父亲和大哥伤重不治的消息。


他赶鸭子上架,顾家一门忠烈终究不能在他手上失了威风,他开始继续父兄的路征战沙场,终于一步步站稳了如今的位置。


可是这些年里,宁远却从来不曾和顾家和解。


本来顾离和顾钧的关系很好,宁远虽然恨顾家苛待顾离,害得顾离英年早逝,恨不得将顾家人赶尽杀绝,却对顾钧是诸多包容的。


一切是在十几年前的那个晚上改变的。


毫无预兆的宁远来找顾钧,泪流满面说,原来寒毒这样痛这样难忍,原来当年他过得那样不易,问他们于心何忍。


顾钧那时哄着怀里年纪尚小的儿子入睡,随手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希望不吵醒孩子。


这样的细致关怀却刺激到了宁远,他的笑里恨意苍凉,他说:“原来你们顾家也是有天伦之乐的,只是从来不给他一点兄友弟恭的和乐罢了。”


那之后,便是顾钧的面子,宁远也不卖了。


宁远当初在顾离墓前说过,他活着的时候一世伶仃孤苦,死了之后,他怎么忍心让他依旧茕茕孑立,那些顾离所在意的人,由他来一个个送去陪他。


反正顾家就只剩下了一个顾钧了。


宁远那日说:“小竹,你二哥待你那样好,你应当去陪他。”说着一柄剑便斜斜刺过来。


宁远三脚猫功夫自然不会是大梁武将之首的顾将军的对手。对宁远,顾钧还因为他对父兄见死不救而愤怒,手下失了轻重在他脖颈上横一刀,伤口不深,不伤要害,却鲜血淋漓。


与鲜血一起滑落的,还有一缕失手割下的发丝。


割发断义。


明明没有存着这样的心思,却阴差阳错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正是从那一日之后,宁远对待顾钧也不再温和,甚至几番对他动了杀念。


顾钧的马哒哒地原地踱着步,他上下打量了宁景深一番,后者重裘包裹,宽衣广袖,分明是出门散心的模样,与狩猎无关。


“宁公子若是来春游,尽可以去河边饮茶吃些糕点,老夫还有事情要做。”说着顾钧轻轻拍拍马屁股,马轻快地往前奔去。


身后一直有马蹄声跟着,顾钧终于忍不住回头看。


不出所料,身后跟着的人当真是宁景深,不远不近地跟着。顾钧深吸一口气,勒马止步,调转马头过去,皱眉道:“宁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宁景深无辜:“白雪一直跟着你,可不能赖我。”


“你!”


宁景深耸肩,指指白雪:“它可能看上你的马的,毕竟是春天嘛……”


如此不要脸的理由,顾钧气得胡子抖了抖,竟然回不上话,只好调转马头继续向前,对身后哒哒的马蹄声充耳不闻。


不知这样一前一后走了多少时间。


忽然身后的马蹄声急促起来,顾钧回头,只听见一声“当心”,而后一道黑色的人影从他侧面掠过,广袖扬起,一片阴翳遮挡住正当好的明媚阳光。


除却飘逸的衣袖,人影和白马一闪而过,他再定睛看去的时候,白雪和宁景深已经在他前面几丈远的地方。白雪嘶鸣,人立而起,宁景深俯下身子拉紧了缰绳,却还是一点一点往下坠,眼看着就要从马背上跌下来了。


顾钧足尖轻点,在自己的马镫上跃起,足尖在马背上借力,跃起去接住坠马的宁景深。


却不料另一个人影比他更快,先他一步接住宁景深。


那人一身青色衣衫,这样的日子,他却带着草帽,面孔被遮挡在草帽的阴影之下看不分明,只是露出的脖颈上有一道细长的疤痕。


他将宁景深放下,宁景深还未站稳,便被他一巴掌打在脸上。


宁景深本就摇摇欲坠,被青衣人用力甩了一巴掌,一连后退了几步,一直到靠在树干上。他深深垂下头,胸口剧烈的起伏,再抬起头来的时候脸色雪白,目光却亮得惊人。


“师父!”



==========================
是我的错……我觉得我最近的时间管理出了问题,比较多事情同时需要费精力去做,无论是19楼那边还是贴吧这里,贴文都有点力不从心……经常忙完各种事情三更半夜才来一点点……
我对不起你们……嘤嘤嘤
让我调整调整……想一个提高时间利用率的作息时间表,调整一下生物钟什么的……嗷呜,原谅我……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20 00:26:00 +0800 CST  
第四十六章


“还知道叫我师父?”青衣人冷哼一声,“百草谷与顾家势不两立,你居然还舍身救他?果然孩子大了,我是管不住喽。”


宁景深张了张嘴想说话,一点声音没吐出来,掩住嘴开始咳嗽,声音一声比一声弱,苍白的脸上浮起诡异的青灰色。


“师父,冷……”宁景深压住喉咙间的咳意,终于吐出几个字,声音委屈得很。


青衣人负手站在他身边,默不作声地看着他蹙眉忍受的模样,只叹了口气。


师徒二人之外,终于有另一个声音响起:“宁远。你怎么会在这里?”


青衣人便是百草谷谷主宁远,他终于将目光从宁景深身上移开,落到顾钧身上:“小竹,我自然是来杀你的,可是我这傻徒弟拼了命救你,着实让我好尴尬。”


“疯子!”顾钧手抚在腰间佩剑上,下意识地后撤几步。


林中起了风,树叶簌簌作响。


春日的树林,崭新的枝叶嫩芽,一切正是生机勃勃,仿佛是能听见树叶向上生长的声音的。可是树林这一隅,气氛却沉闷得连植物发芽的力量都无法冲破。


脚步声、马蹄声,在树林中忽远忽近,有人匆匆忙忙路过。


顾钧脚下的步法已经站好,防备着宁远的随时发难,而宁远手中的小箭也一直不曾放下,箭尖上面闪着蓝紫色的寒光,显然是淬过毒。


两个人就这样相距一丈不足,笔直站立对峙。


没有人率先行动,世界上有很多事情,谁先开始,谁就输了。


打破僵持的平衡的是宁远身后的宁景深。他低低喊了一声:“师父……”


宁远回过头去,只看见宁景深身子晃了晃,猛然前倾喷出一大口黑血,靠着树干缓缓往地上滑去。他终于站立不住,身子软软地向下滑去,靠着树干勉强坐着,脸色越加难看,嘴唇已经是一层透着寒意的灰白色。


大约是觉得冷,他蜷了蜷身子,继续掩着唇咳嗽。


尽管他伸手掩住唇,可宁远和顾钧都看得分明,每咳嗽一声,他的脸色便是一白,眉头微蹙,指缝之间便有发乌的血涌出来。


“活该!”宁远冷着脸走过去,从怀里掏出几颗药丸,喂宁景深吃下去,还不忘数落,“知道难受了吧?看你以后还敢从我手里救人。”


药丸喂下去,宁景深阖眼歇了一会,脸上灰色的死气才渐进散去,脸色却依旧青白。


宁远蹲在他身边,拎过他的手腕,按住腕上寸关,缓缓点头:“虽然身子被你糟蹋得不成样子,但是在宫里被调养得还不错,不过今日你中了我的小箭,只怕前一段日子的休养功亏一篑。”


宁景深借机抓住宁远的手:“那师父别走了,同我一起回百草谷去,正好给我调养身子。”


“回去?你居然想要跟我回去?我还以为你不愿意回去了呢。”宁远叹了口气,站起身,“那好,我去杀了顾钧,便带你一起回去。他死了,你便不必再吃那些苦,以前积下的病症,我会想办法治好你。”


闻言,顾钧严阵以待,拔出腰间佩剑。


宁远迈开脚步,才发现衣袍的一角被人拉住,低头一看,果然是宁景深。


“小景,放手。”


宁景深仰着头看他,面孔雪白,眼神却透着坚持:“师父,大将军不能死。”


“为什么?”


“……不能死。”


“为什么?”宁远轻笑,“因为他是你心上人的左膀右臂?因为他死了,大梁必定人心惶惶,你心上人必定焦头烂额?”


宁景深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岔开他的话:“顾将军是大梁栋梁,顾家军镇守边防要塞,如果顾将军有个万一,大梁军防必定有碍,黎民百姓恐怕也遭牵连。”


“想不到我的小徒弟还有颗忧国忧民的心。”宁远蹲下身子,将宁景深的手扯开,一字一顿的说,“小景,对女子用情适可而止,否则无路可退。”


说着,扯开宁景深手,往前走几步,抬起手中的精致小弩。


黑铁打造的小箭,通体漆黑,只有箭尖处有诡异的寒光。


顾钧横剑当胸,做足了防守的起势。


或者是宁远的小箭射中顾钧,或者是顾钧的剑直刺宁远,无论谁胜,宁景深都不乐见。


“不行!”宁景深强撑着站起身,挡在两人之间,胸口不稳地起伏,明明没有力气站稳,却将双手张开横亘在两人之间。蹙眉头看着宁远,宁景深眼前一片一片的白雾迷蒙,摇头:“师父,不行,杀了顾将军,你走不出桐华山。”


树林外头一片喧哗,宁景深随即变了脸色。


其实不杀顾钧,好像宁远也走不出桐华山。


不远处有人在喊:“谁在那里?见过景公子吗?”


那声音宁景深和宁远不认得,顾钧却熟悉得很。那是孟季手下最得力的干将齐稽,他来找人,只怕是陛下找不到宁景深,让孟季派人寻找。


宁景深如果再不出现,恐怕是要惊动圣驾了。


树林外头的人一步步踏进来,脚步声越来越近。


其实今日在桐华山的人数众多,齐稽每个人都认得的可能性极小。只是宁远身着青色长衫,带着顶古怪的草帽,一旦被禁卫军发现了,怎么能不惹人生疑?


“齐护卫,是我。”顾钧横了宁远一眼,提起声量喊话,“我没见着景公子,你们往别处再看看。”


“是顾将军!正好,我来看看您今日的成果。”说着,沉稳的脚步踏过低矮草丛的簌簌声,手臂拨开灌木的声音,一阵比一阵接近。


“别……”顾钧堵在嗓子里的声音,已经止不住他前行的步伐。


宁景深背过身,靠近顾钧,压低声音:“顾将军,麻烦将他们引开。”


却不料顾钧剑眉一挑,冲着他身后努努嘴:“你以为你师父会傻到坐以待毙?”


宁景深回头看去,身后果然不见了人影,只有枝头飘落下来叶片,悠悠然然落了一地。他懊恼得跺脚,好不容易守株待兔等着宁远出现,却没能成功将他留住,劝他回百草谷去,一个转身,人又不见了。


齐稽拨开丛丛灌木,终于来到顾钧刚刚待着的地方。


“顾将军,今年战绩如何……”话音未落,齐稽指着顾钧身边蹲着的人,简直一肚子气。


刚刚不是说没见着景公子吗?刚刚不是说让人往别处找吗?顾将军和景公子分明就在一起,这不是说瞎话折腾人嘛!


“顾将军,您!”


顾钧苦笑:“这场春狩实在见不得人。”说着朝宁景深努努嘴:“喏,就是这位小祖宗,跟了我一路,我要打的猎物,他拿小石子驱赶,我打伤了的猎物,他跟上包扎救治。你要来看战果,我哪里拿得出手?”


“将军放心,末将正是奉了陛下之命,来找景公子的。”


顾钧哈哈大笑:“求之不得!求之不得!”


却是宁景深坐在地上不肯挪位置,扯了一角衣服给刚刚让顾钧射伤了后腿的小兔子包扎,头也不抬:“去去去,告诉念念,我好得很,她只管玩得尽兴。”


“可是……”


“可是什么?她让你押解我过去见她了?”


“景公子这是什么话?”


“她玩累了,要来同我一道喝茶吃点心了?”


“倒也不是,陛下兴致正高。”


宁景深将小兔子抱进怀里,抚摸着它的皮毛,依旧坐在地上不肯起身:“所以嘛,她玩她的,我玩我的,一会敲锣汇合的时候我自然会回去的,否则谁也不尽兴!”


齐稽左右为难。


“好好好,不等到敲锣,我给这只兔子包好伤口,就自己走到开阔的地方去,让她能看到我,行不行?”


齐稽为难地看着顾钧。顾钧摆摆手:“去吧去吧,他这里我看着,等他把兔子捯饬好,就算他不出去,我也把他绑到陛下跟前去。”


“要不,我在这里等着?”


话一出口,宁景深怒目圆瞪:“顾将军是凶手,得在这里鞍前马后的伺候这只兔子。你呢你呢?待在这里不肯走,莫不是是想偷学我百草谷的医术?”


尽管不情愿,尽管有些不解,齐稽还是在宁景深和顾钧两个人的苦劝下,无可奈何独自走出树林。


尽管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一会怎么跟女皇交差。


说他找到景公子了,只是景公子为了只兔子,待在树林里头不肯出来?


顾钧看着齐稽终于走远了,被他拨开的灌木在他身后一丛丛合上,他和宁景深所在的地方又被灌木匆匆包围,隐蔽得很。


齐稽的脚步声远去,宁景深将怀里的兔子轻轻放在地上,身子一晃,直直向后倒去。


“宁景深!”


顾钧低喊一声,跪坐在地上接住宁景深仰倒下来的身子。


“你怎么样?”


面白唇青,他看起来十分不好,这个问题毫无意义,顾钧还是问出口了。


宁景深蹙着眉头睁开眼,眼神古怪地看了顾钧一眼:“顾将军……难道看不出来……”


岂会看不出来?宁景深就倒在他手臂上,一身玄色衣裳更衬得脸色惨白,他双目紧闭,睫毛颤抖,冷汗顺着额角不断滑落下来。他的肩上赫然插着一支短小的铁箭,短箭通体漆黑,深深扎入宁景深清瘦单薄的身体。


那是宁远射出来的箭,本是应该插在顾钧肩头的。


他穿着玄色衣裳,只隐约看得到他肩头有一片濡湿,却不会被发现血染衣袍的骇然。


可是顾钧触到他的身体,分明满手是粘腻的温热。


血从短箭与骨肉的缝隙间细细的渗出来,沾了顾钧满手。宁景深脸色越来越惨淡,他本就清瘦,流着血,看得顾钧都心惊,这样单薄的人,究竟有多少血能流?会不会很快就流干了血,失血而亡?


“你带了伤药,对不对?”


宁景深觉得冷,四肢百骸涌上来无力感,仿佛沉溺进冰冷的池塘,一动也不想动,听见顾钧的问话,他还是勉力抬抬眼皮,说不出话了,只轻轻点点头。


“你别睡,伤药在哪里?我得帮你把箭拔出来。”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25 05:39:00 +0800 CST  
第四十七章


宁景深肩头的那支乌黑的小箭遍体寒凉,顾钧伸出手去触碰,有些犹豫不忍。


他是见惯了沙场生死的,斧钺钩叉,十八般武器落下的伤,他哪一样没见过,比宁景深身上的伤更深更鲜血淋漓的,于军中亦是常事。


只是他伸手去握住宁景深肩头的箭的时候,心里居然有些发怵。


大约是宁景深太过苍白细瘦,也大约是宁景深容貌太过精致,才会让顾钧潜意识里面生出一种美好的事物总是脆弱易碎的惶惶。


“你忍忍。”


宁景深抿紧了唇,深深吸了口气,艰难地回头看了看顾钧的手,又抬眼看向顾钧,眼眸里是楚楚可怜的恳求:“你……轻点……我怕疼……”


纵使顾钧紧急救治过不少自己手下的将士,拔箭,没有不疼的。


他像哄自己年幼的孙子吃药一样,声音柔缓下来:“别怕,不疼的,很快就好。”


宁景深却有些恍惚,眼睛里弥漫开委屈的水雾,不知是不是错觉,顾钧竟然觉得他眼眶有些发红。他委屈地咬住嘴唇,喃喃道:“每次都说很快……可每次……都骗人……”


“我没有……”顾钧急着争辩,不过开了口便觉得宁景深不大对,果然他低低喊了声“师父”,顾钧手上便是一沉,他靠着他的手臂昏厥过去。


那几乎是孟季最惊心动魄的一天,他的脑袋只差那么一点点,就不在他的脖子上了。


齐稽分明回报,说已经找了宁景深,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他现身。后来实在等不住了,让齐稽再去遇见他的地方看看,那里已经一个人也没有。


未时,鸣锣汇合。


所有人赶到桐华山前的大片草场上汇合,依然不见宁景深。


云盈这时候开始慌,翻身上马,让齐稽带路去他遇见宁景深的地方。


那里却是有人来过的痕迹,草地被踏过,灌木也被压折过,可此时这里却又没有一个人影。云盈跳下马,蹲在树下,忽然脸色煞白。


阳光透过树的枝桠投射下来,落在地上积攒了一个冬天的枯叶上面,连叶片的纹路也清晰可见。而让云盈心跳如捣的,正是那些枯黄的叶片上头,溅落的点点暗红色。


“你说,在这里见过景公子?”


“是,景公子和大将军一块儿。”


云盈伸手沾了沾那点滴暗红,已经干涸凝固,但确是血液无疑:“景公子可有受伤?”


那是宁景深背对着他坐在地上,齐稽从他身后看过去,他脊背挺得笔直,一声玄衣罕见的英气,实在看不出有受伤的样子。


一个受伤的人,自顾不暇,也是不会有闲情照料一只受伤的兔子的。


“回陛下,那时景公子正在给一只受伤的兔子包扎伤口,景公子本人并未受伤。”


受伤的兔子?


云盈看着手里沾血的枯叶,松了口气。不是他的血就好。


可是,他现在在哪里呢?


孟季带着人开始新一轮的搜寻,云盈归位,心不在焉地顺着既定的流程清点众人的猎物,并依据名次进行赏赐。


她身边正坐着沈印钦。


赏赐至沈禀文的时候,云盈找了个机会侧头低声问他:“钦哥哥,你有见到过他吗?”


沈印钦比宁景深安分得多,大伙在树林里追鹿赶鹰的时候,他就一直安安静静地坐在河边的休息区域独自品茶,好不闲适惬意。


全程没有进场的他是不可能见到宁景深的。


所以云盈这一问便意味深长。沈印钦深深看了一眼云盈,唇边犹噙着一丝温和如春风的笑意:“小盈,你说什么?我没看清。”


“没什么。”云盈心烦意乱地转过头去,无心看下面的热闹,目光急切地看向远方。


仪式结束后,所有人都被留在桐华山狩猎场,在找到宁景深之前,谁也不许离去。清点人数的时候,很快发现和宁景深一起出现过的顾钧也没有出现。


已经一个时辰了,宁景深和顾钧的下落依然成谜。


云盈甩了桌上的茶杯。上好的官窑新品,零零落落的碎了一地,偌大的场地鸦雀无声,站在最前面的孟季低头跪在地上,恨不得俯下身去。


在一片如死的沉寂中,忽然有马蹄声由远及近地传来。


从林中奔出两匹马,其中一匹通体雪白,正是云盈亲自挑给宁景深的白雪。


来人果然就是宁景深和顾钧。顾钧勒马停住,一跃下马,顾不上栓马把缰绳一甩,快步走到白雪旁边,小心翼翼地扶着宁景深下了马。


全场依旧沉寂,只有他们两个人的脚步踏过草地的沙沙声。


宁景深和顾钧一齐跪下,来不及开口说话,宁景深面前就砸落一只茶杯,云盈声音不高,语气却冷:“累得所有人都在这里等你,好不得意?”


宁景深眼前一片片黑雾,垂头跪着,手臂撑着地上微微颤抖。


但距离毕竟太远,天色也渐渐暗下来,而盛怒下的云盈终究是看不清这些的。


“臣……”


“是我,是我为了找这只兔子,不听顾将军劝阻走得远了,顾将军也是为了把我带回来,才会被我拖累,误了未时汇合的时间。”


顾钧还没说出个完整的词,话便被宁景深抢过去。


刚刚在树林里,宁景深好不容易从昏迷中醒过来,混沌了片刻后便问他,什么时辰了?回来迟了,云盈是否会责罚?


宁景深的伤虽然不重,但身子根基太弱,又出了太多的血,摇摇欲坠,坐都坐不稳,本不应当骑马,可他为了赶时间,还是让顾钧扶他上了马。


临走的时候交代顾钧说:“这是我师父惹出来的事情,不该拖累将军。一会陛下问及迟了的缘故,将事情都往我身上推便好。”


“不可,老夫岂是这样的人。”


宁景深抬起头来,对着他粲然一笑,明眸皓齿,确是个好看的年轻人,只可惜面色太过寡淡憔悴。他歪着脑袋回他:“我回去服软跟念念说几句好话,大约她就不生气了。我是无谓的,可将军是国之栋梁,是她的左膀右臂,跟自己的手臂生气,吃饭写字这些事情就都做不了了。将军就当是忍辱负重吧。”


可是宁景深低估了云盈这回的怒火。


本来又是担心又是害怕,看到他好好的跪在面前的时候,云盈心里腾的生出一股无明业火,他所有任性妄为一一从眼前排过一遍,火气只有越来越大。


宁景深的解释并没有什么说服力,怒气冲冲的云盈甚至觉得她还比不过一只他偶然间遇见的山间小野兔,摆摆手:“得了得了,该赏的也赏了,今日就散了吧。”说罢,起身袖手而去。


云盈走的时候没发话平身,众人只好跪着。


一直到安海跑去请了旨意来,大家才敢起身,陆陆续续地散了。


宁景深是众矢之的,久久跪在地上不好意思起来,也是合情理的,文武大臣们收拾了东西,与顾钧打声招呼,陆陆续续离开。


日暮西下,桐华山披上一层橘黄色,温暖的颜色暖不了夜风渐升起的山谷。


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就连孟季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宁景深还跪在地上,依旧垂着头,手臂撑在地上,颤抖得越来越厉害。


顾钧蹲身在他旁边:“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我扶你起来。”


宁景深抬起头,四下看了一圈,除了零星的几个收拾器物的人,确实没有人了。他一倒下,受伤的事情就会被人知道,这样的场合混进了人刺杀宁景深,势必又是一场大乱。


“麻烦将军……扶我一把……”


他声音低弱,喘息沉沉,将手搭在顾钧肩上,借力缓缓站起身,才刚刚站直了,身子就是一晃,而后忽然掩唇,身子微微前倾。


尽管他极力隐藏,可顾钧依然就看得分明,毫无预兆的,他便开始呕血。


刚开始的时候暗色的血从他收拢的指缝间一点点渗出,后来,腥气不可止歇,血色顺着他苍白修长的手掌蜿蜒到腕上,落入袖中。


“怎么会这样?”


宁景深轻轻摇头,松了松手掌,似乎想说话,嘴唇动了动,声音没有吐出来,却又“哇”地一声猛然呕出一口血。身子软软倚在顾钧肩头,呼吸紊乱,有喉间骇人的嗡鸣。


怎么会这样?


地上太冷,他跪了太久,山风太冷,他吹了太久,那只玄铁的箭也是冷的,何况箭尖上面还淬了宁远新制出来的至寒之毒。


“将军,麻烦……扶我上马……”


“你这样骑不了马。”


宁景深苦笑:“那能怎么样?念念的马车……一定走了,这里……离宫里那么远……我们……总不能走回去……”


顾钧将宁景深扶上自己的马,将白雪的缰绳攥在手里,翻身上马坐在宁景深身后:“你我共乘一骑。”


宁景深已经没有力气反对,他坐在顾钧的马背上,尚有几次身子一侧险些跌下去,若是独自骑马,早不知道摔了多少回了。


“你往后靠,靠我身上睡一觉,到了我喊你。”


宁景深昏昏沉沉的,顾钧这样说,他就这样做,放心地往后仰倒下去,脑袋正搁在顾钧肩头,他费力地转转脑袋,要找个舒服的角度,顾钧腾出手来,将他的姿势调整一番:“这样有没有好受一些?”


“真的……舒服多了……怎么这么有经验……”


顾钧笑得有些悲凉:“我小的时候也在我爹马背上这样睡过,犬子小的时候也在我马背上这样睡过,传了几代人了,你说能没有经验吗?”


马背上的另一个人不再回应,只有风里浅淡的呼吸声,细弱而吃力,仿佛轻轻一掐,就会断绝了去。



=========================
这个是昨天欠你们哒,欠哒欠哒……如果我没有我忘记的话,今晚还会有哒~~~么么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26 09:29:00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


听说参与春狩的大臣们都欢天喜地地领了赏赐回家去了;听说女皇的圣驾已经入宫了,一早上跟过去的一黄一紫两驾马车也都跟着回来了;听说沈贵君已经回蕙兰宫洗漱完毕了;听说女皇也换了打猎的装束穿回平日里的明黄衣裙。


可是,怎么还有人没有回来?


春寒料峭,有阳光的时候还好,入了夜,湿冷的风简直将寒气往人骨头里头逼,穿几件衣服都不顶用。


这么冷,公子受了凉病了怎么办?


瑶儿站在门口,搓着手急得跺脚。


入了夜顾钧没有云盈的宣召是不方便入宫的,宁景深有出入皇宫的令牌,倒是无妨。从桐华山一路骑马回来,他不敢让马跑得太快,怕颠簸太甚撕扯了宁景深的伤口,所以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差一点就被关在城门外。


宁景深沉沉睡了一路,却一点也不见好转,脸色青白发灰。顾钧看了看他的伤口,竟然肩头一片濡湿,不知什么时候,伤口又开始渗血。


“小景,到了,醒醒。”


顾钧亲手将他抱进厢房,个子这样高的年轻人,抱在手里居然没有多少分量。


顾钧忽然想起弥留之际的顾离。那时候他还小,只知道最后的那段日子,二哥消瘦得厉害,他缠着二哥下棋总会被宁远赶出去,偶尔宁远不在,他溜进去求二哥与他下一盘,他却总是手里捏着棋子无缘无故的昏厥过去。


把宁景深放在厢房的床上,顾钧有些心慌,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小景,醒醒。”


失血过多,宁景深苍白孱弱至极,挣扎着睁开眼睛,声音只剩下气音:“……到了?”


“这里是将军府,你的伤口裂开了,我替你重新包扎,再送你进宫。”


宁景深缓缓眨眼表示同意,想了想,忽然拉住顾钧的手:“包扎……没用……用火……”


他在百草谷常年服药,血液被各种各样的药材侵蚀,凝血能力极差,寻常的小伤不过是比别人多拖几日才好,但像这样在身上戳出个血窟窿,寻常的包扎是绝对不管用的。


“火?”


“嗯。”宁景深胸口微弱起伏,点头,“你帮我……我……下不去手……”


顾钧胡子跳了跳,他,也不一定下得去手啊。


宁景深勉强支起身子,目光扫过房间,落在烧得红火的炭盆上面。


那是顾钧感觉宁景深的体温越来越凉,半路上请人快马传信回来,让人专门生的火盆,他将宁景深带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暖意融融。


“伤口……不大……不会很疼的……快……”


他手脱力一松,摔回床上,顾钧眼睁睁地看着他肩头的暗色无声无息的蔓延,脸上苍白得透明,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要流尽了。顾钧咬咬牙,找人拿了烙铁过来,放在炭盆里烤着。


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星星点点的红,有噼啪的炸裂声,冒出一点点火星。


“将军……我师父是个好人……”


顾钧叹口气:“我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说起来也是我们家的错,否则二哥就不会死,宁大哥也不会迁怒我爹和我大哥,如今也不会这样。”


“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想知道……”


说话间,烙铁已经加热烧成了火红,顾钧看了看火盆:“今日不宜跟你讲太多,等你身子好一些,下次见面,我再跟你说。”说着便起身去拿起烙铁,走过来:“小景,你忍忍。”


并不需要真的触及皮肤,不过是将烙铁提到床边,已经能感受到热意。


衣裳被解开,露出沾血的左肩,他肌肤苍白,却沾着斑驳血迹,肩上的伤口犹自汩汩冒着血,当真是不会止歇的样子。


“忍忍。”顾钧咬咬牙,抬手将烙铁按在他肩头。


房间里立即弥漫开一股焦糊味。


宁景深身子猛然一僵,脸上掠过一阵青紫,咬破了嘴唇,青白发紫的嘴唇缓缓渗出一点点血。顾钧将烙铁扯下来的时候,牵扯血肉,宁景深身子又是一震,唇上的青紫渐浓。


顾钧低头看他肩上的伤口,虽然受了这么大罪,但血好歹是止住了。


“小景,没事了……”


顾钧看向宁景深的时候,却愣住了。他刚刚只顾着看他伤口的情形,如今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只觉得情况更糟糕,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浮过一层绀紫,他伸手按着胸口,用力呼吸,痛极了咬破了嘴唇也不自知,身子侧了侧,缓缓蜷缩起来。


“小景……”顾钧不敢动他,只蹲在床边喊他。


宁景深眸光涣散,强撑着聚焦看了眼顾钧,皱着眉头吐出几个字:“药……白色……瓶子……”不过几个字,便出了一身汗,疼得浑身发抖。


顾钧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摸出白色的药瓶,将里头的药味喂给他。


宁景深含着药丸,阖眼,皱眉忍过心脉里一阵一阵的刺痛,等待着疼痛一波一波减缓。终于绀紫色褪去几分,他霍然睁开眼,强自撑起身子,声音孱弱无力得只剩下气音:“我……要回宫……”


------


暮色降下来,落更了。


禁卫缓缓推动朱红宫门,厚重的宫门缓缓关上,远处传来马蹄声,一架本来缓慢行驶的马车蓦然加快了速度,有人高喊:“请等一等!”


车夫手上提着灯笼,灯笼上一个“顾”字在暗夜的火光中清晰可见。


马车驶近宫门,车里有压抑的咳嗽声。未等禁卫上前盘问,从马车里伸出一只苍白清瘦的手,手里捏着一块玄色的令牌。


普天之下,这玄铁令牌只有三枚。


另有两枚还在陛下手里收着,只有唯一的一枚赐给了如今圣眷优渥的景公子。


闲秋阁灯火通明。


那是种让人不安的明亮,所有的灯烛都点着,暗夜里的一切隐瞒无处遁形。


厅堂里只有云盈和安海两个人,瑶儿进进出出地送些茶水,间或到门外看看动静。安海是看着云盈从小长大的,宫里的老人心思比常人细得多,夜色眼见着越来越浓,云盈眉眼间的懊悔他看得分明。


这是赌什么气?


在桐华山拂袖走了,将景公子丢下不管。可一回罄竹宫又脚不沾地地往闲秋阁赶,得知景公子还没到,脸上分明是着急的,却又嘴硬不肯派人去找,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夜幕降下来。


侧面桌子上的滴漏滴过酉时,已经往戌时上面跳。


安海踯躅着问:“陛下,要不要先回罄竹宫,待景公子回来了让人传个话?”


云盈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不回应安海,目光却往屋外看去。


外头忽然兵荒马乱地骚动起来。片刻后,瑶儿扶了一个人进来,那人黑发如瀑,清瘦如竹,脊背挺得笔直,右手微微抬起,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橘色的火光跳动投影在一张清俊的脸上,有暖黄色的光晕。


不是宁景深,又是谁?


云盈心里着急,却堵着口气,一声不吭地看着宁景深走到她面前来。


“陛下,景公子回来了。”


宁景深身子轻微晃了晃,只有扶着他的瑶儿感受到了他靠在她身上的分量又沉了几分,稍远一些的云盈和安海都是不曾察觉的。宁景深在瑶儿开口惊呼之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多话。


扶着他在靠近云盈的椅子上坐下,瑶儿和安海对视一眼,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云盈低着头,将茶盏捧在手里面,无聊地拿盖碗一下一下撇着茶碗里的沫儿玩。她来闲秋阁一定来得很急,不禁头饰未换过,那身狩猎的衣裳也没有换下来,她孩子气地低头,微微抿着嘴,赌气就是不肯开口先说话。


宁景深有些累了,托着下巴侧头看云盈,觉得这样孩子气的她出奇的好看。


“念念,还生气呢?”


“嗯。”


“别生气了,我道歉,让你担心了。”宁景深从怀里抱出一直通体雪白的兔子,搓了搓它的脑袋,“看吧,都是因为你,念念生气了。”说着将兔子抱到云盈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语气诚恳:“念念,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为了救它!”


那只无辜的小兔子四肢腾空地挣扎了几下。


云盈抬眼,好笑地看着捧着兔子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的宁景深。那只兔子确实是受了伤,后退被一条黑色的布条打了结,灵巧结实,确实是宁景深的手法。


兔子在宁景深手里又挣扎一番,终于放弃了,没精打采地垂在宁景深手里面。


“得了得了,别折腾它了,让瑶儿给它找个窝,好好养起来,要不岂不是辜负了它大老远地来当你的证人。”


宁景深高高兴兴地回了声“是”,将兔子放在凳子上软垫上面。这只兔子受了伤,腿脚本来就不便利,又被宁景深来回折腾,早就没有力气了,等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宁景深一眼,懒洋洋的趴在软垫上面。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你好意思问我!你自己把马车都拉走了,我能怎么回来?幸好顾将军还在,帮着把我和白雪一起带回来了。”


“我以为你能骑马回来的,哪知道你敢骑马满山跑,就是不敢骑马进城?”


听出云盈语气里面的嘲笑,宁景深别嘴不高兴,轻哼了一声开始催赶云盈回罄竹宫去。


“公子怎么今日这么不待见我?”


宁景深嫌弃地捏起她一角衣袖:“你回来都未及洗漱,脏死了。”


听他这么一说,云盈才记起来他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说狩猎场沙土多,浅色的衣裳不耐脏。可是出去一圈回来,倒换上了一件深青色的衣裳,还松松垮垮的不合身。


“你什么时候换了衣裳?还太大了。”


“才不像你,我一进城就去将军府里把衣服换了,在外头待了一天,脏死了!”


云盈笑笑:“你倒是和顾将军忽然就有了交情。”说着起身往外走:“既然你不待见我,我也没理由呆这里任你埋汰,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改天来看你。”


宁景深跟着,一路将她送出去。


云盈登上步辇,向宁景深挥挥手:“回去吧,早点歇了。”


安海打着明黄色的灯笼在前面照着,步辇摇摇晃晃往罄竹宫的方向越走越远。明黄色的灯笼摆着转了个弯儿,那一路人马渐进被遮掩在夜幕下的朱墙后面。


这头,宁景深依然笔直站在闲秋阁前。


“公子,陛下走远了,咱们进去吧。”瑶儿扶住宁景深的手,却不料宁景深全身的重量顷刻间压了下来。她受惊地低呼:“公子,怎么了!”


借着灯笼,瑶儿看见宁景深脸色苍白至透明,微微蹙着眉头,额角尽是细密的汗珠。


“公……”


“别声张,扶我进去……”


=======================================
倒下小景一只!耶~~~~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26 23:27:00 +0800 CST  
报告大家……我贴了的……然后小景被度娘删掉了……
申请了恢复,估计小景得明天见了……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26 23:41:00 +0800 CST  
第四十八章


听说参与春狩的大臣们都欢天喜地地领了赏赐回家去了;听说女皇的圣驾已经入宫了,一早上跟过去的一黄一紫两驾马车也都跟着回来了;听说沈贵君已经回蕙兰宫洗漱完毕了;听说女皇也换了打猎的装束穿回平日里的明黄衣裙。


可是,怎么还有人没有回来?


春寒料峭,有阳光的时候还好,入了夜,湿冷的风简直将寒气往人骨头里头逼,穿几件衣服都不顶用。


这么冷,公子受了凉病了怎么办?


瑶儿站在门口,搓着手急得跺脚。


入了夜顾钧没有云盈的宣召是不方便入宫的,宁景深有出入皇宫的令牌,倒是无妨。从桐华山一路骑马回来,他不敢让马跑得太快,怕颠簸太甚撕扯了宁景深的伤口,所以进城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差一点就被关在城门外。


宁景深沉沉睡了一路,却一点也不见好转,脸色青白发灰。顾钧看了看他的伤口,竟然肩头一片濡湿,不知什么时候,伤口又开始渗血。


“小景,到了,醒醒。”


顾钧亲手将他抱进厢房,个子这样高的年轻人,抱在手里居然没有多少分量。


顾钧忽然想起弥留之际的顾离。那时候他还小,只知道最后的那段日子,二哥消瘦得厉害,他缠着二哥下棋总会被宁远赶出去,偶尔宁远不在,他溜进去求二哥与他下一盘,他却总是手里捏着棋子无缘无故的昏厥过去。


把宁景深放在厢房的床上,顾钧有些心慌,轻轻拍拍他的脸颊:“小景,醒醒。”


失血过多,宁景深苍白孱弱至极,挣扎着睁开眼睛,声音只剩下气音:“……到了?”


“这里是将军府,你的伤口裂开了,我替你重新包扎,再送你进宫。”


宁景深缓缓眨眼表示同意,想了想,忽然拉住顾钧的手:“包扎……没用……用火……”


他在百草谷常年服药,血液被各种各样的药材侵蚀,凝血能力极差,寻常的小伤不过是比别人多拖几日才好,但像这样在身上戳出个血窟窿,寻常的包扎是绝对不管用的。


“火?”


“嗯。”宁景深胸口微弱起伏,点头,“你帮我……我……下不去手……”


顾钧胡子跳了跳,他,也不一定下得去手啊。


宁景深勉强支起身子,目光扫过房间,落在烧得红火的炭盆上面。


那是顾钧感觉宁景深的体温越来越凉,半路上请人快马传信回来,让人专门生的火盆,他将宁景深带进这个屋子的时候,屋子里已经暖意融融。


“伤口……不大……不会很疼的……快……”


他手脱力一松,摔回床上,顾钧眼睁睁地看着他肩头的暗色无声无息的蔓延,脸上苍白得透明,仿佛所有的血液都要流尽了。顾钧咬咬牙,找人拿了烙铁过来,放在炭盆里烤着。


火盆里的木炭烧得星星点点的红,有噼啪的炸裂声,冒出一点点火星。


“将军……我师父是个好人……”


顾钧叹口气:“我知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说起来也是我们家的错,否则二哥就不会死,宁大哥也不会迁怒我爹和我大哥,如今也不会这样。”


“师父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我也想知道……”


说话间,烙铁已经加热烧成了火红,顾钧看了看火盆:“今日不宜跟你讲太多,等你身子好一些,下次见面,我再跟你说。”说着便起身去拿起烙铁,走过来:“小景,你忍忍。”


并不需要真的触及皮肤,不过是将烙铁提到床边,已经能感受到热意。


衣裳被解开,露出沾血的左肩,他肌肤苍白,却沾着斑驳血迹,肩上的伤口犹自汩汩冒着血,当真是不会止歇的样子。


“忍忍。”顾钧咬咬牙,抬手将烙铁按在他肩头。


房间里立即弥漫开一股焦糊味。


宁景深身子猛然一僵,脸上掠过一阵青紫,咬破了嘴唇,青白发紫的嘴唇缓缓渗出一点点血。顾钧将烙铁扯下来的时候,牵扯血肉,宁景深身子又是一震,唇上的青紫渐浓。


顾钧低头看他肩上的伤口,虽然受了这么大罪,但血好歹是止住了。


“小景,没事了……”


顾钧看向宁景深的时候,却愣住了。他刚刚只顾着看他伤口的情形,如今抬头看了一眼他的脸色,只觉得情况更糟糕,原本苍白的脸色此时浮过一层绀紫,他伸手按着胸口,用力呼吸,痛极了咬破了嘴唇也不自知,身子侧了侧,缓缓蜷缩起来。


“小景……”顾钧不敢动他,只蹲在床边喊他。


宁景深眸光涣散,强撑着聚焦看了眼顾钧,皱着眉头吐出几个字:“药……白色……瓶子……”不过几个字,便出了一身汗,疼得浑身发抖。


顾钧手忙脚乱地从他身上摸出白色的药瓶,将里头的药味喂给他。


宁景深含着药丸,阖眼,皱眉忍过心脉里一阵一阵的刺痛,等待着疼痛一波一波减缓。终于绀紫色褪去几分,他霍然睁开眼,强自撑起身子,声音孱弱无力得只剩下气音:“我……要回宫……”


------


暮色降下来,落更了。


禁卫缓缓推动朱红宫门,厚重的宫门缓缓关上,远处传来马蹄声,一架本来缓慢行驶的马车蓦然加快了速度,有人高喊:“请等一等!”


车夫手上提着灯笼,灯笼上一个“顾”字在暗夜的火光中清晰可见。


马车驶近宫门,车里有压抑的咳嗽声。未等禁卫上前盘问,从马车里伸出一只苍白清瘦的手,手里捏着一块玄色的令牌。


普天之下,这玄铁令牌只有三枚。


另有两枚还在陛下手里收着,只有唯一的一枚赐给了如今圣眷优渥的景公子。


闲秋阁灯火通明。


那是种让人不安的明亮,所有的灯烛都点着,暗夜里的一切隐瞒无处遁形。


厅堂里只有云盈和安海两个人,瑶儿进进出出地送些茶水,间或到门外看看动静。安海是看着云盈从小长大的,宫里的老人心思比常人细得多,夜色眼见着越来越浓,云盈眉眼间的懊悔他看得分明。


这是赌什么气?


在桐华山拂袖走了,将景公子丢下不管。可一回罄竹宫又脚不沾地地往闲秋阁赶,得知景公子还没到,脸上分明是着急的,却又嘴硬不肯派人去找,就这么一直等到了夜幕降下来。


侧面桌子上的滴漏滴过酉时,已经往戌时上面跳。


安海踯躅着问:“陛下,要不要先回罄竹宫,待景公子回来了让人传个话?”


云盈不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不回应安海,目光却往屋外看去。


外头忽然兵荒马乱地骚动起来。片刻后,瑶儿扶了一个人进来,那人黑发如瀑,清瘦如竹,脊背挺得笔直,右手微微抬起,护着怀里的什么东西,橘色的火光跳动投影在一张清俊的脸上,有暖黄色的光晕。


不是宁景深,又是谁?


云盈心里着急,却堵着口气,一声不吭地看着宁景深走到她面前来。


“陛下,景公子回来了。”


宁景深身子轻微晃了晃,只有扶着他的瑶儿感受到了他靠在她身上的分量又沉了几分,稍远一些的云盈和安海都是不曾察觉的。宁景深在瑶儿开口惊呼之前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多话。


扶着他在靠近云盈的椅子上坐下,瑶儿和安海对视一眼,识趣儿的退了出去。


云盈低着头,将茶盏捧在手里面,无聊地拿盖碗一下一下撇着茶碗里的沫儿玩。她来闲秋阁一定来得很急,不禁头饰未换过,那身狩猎的衣裳也没有换下来,她孩子气地低头,微微抿着嘴,赌气就是不肯开口先说话。


宁景深有些累了,托着下巴侧头看云盈,觉得这样孩子气的她出奇的好看。


“念念,还生气呢?”


“嗯。”


“别生气了,我道歉,让你担心了。”宁景深从怀里抱出一直通体雪白的兔子,搓了搓它的脑袋,“看吧,都是因为你,念念生气了。”说着将兔子抱到云盈面前,眼巴巴地看着她,语气诚恳:“念念,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为了救它!”


那只无辜的小兔子四肢腾空地挣扎了几下。


云盈抬眼,好笑地看着捧着兔子期期艾艾地看着她的宁景深。那只兔子确实是受了伤,后退被一条黑色的布条打了结,灵巧结实,确实是宁景深的手法。


兔子在宁景深手里又挣扎一番,终于放弃了,没精打采地垂在宁景深手里面。


“得了得了,别折腾它了,让瑶儿给它找个窝,好好养起来,要不岂不是辜负了它大老远地来当你的证人。”


宁景深高高兴兴地回了声“是”,将兔子放在凳子上软垫上面。这只兔子受了伤,腿脚本来就不便利,又被宁景深来回折腾,早就没有力气了,等着一双通红的眼睛看宁景深一眼,懒洋洋的趴在软垫上面。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


“你好意思问我!你自己把马车都拉走了,我能怎么回来?幸好顾将军还在,帮着把我和白雪一起带回来了。”


“我以为你能骑马回来的,哪知道你敢骑马满山跑,就是不敢骑马进城?”


听出云盈语气里面的嘲笑,宁景深别嘴不高兴,轻哼了一声开始催赶云盈回罄竹宫去。


“公子怎么今日这么不待见我?”


宁景深嫌弃地捏起她一角衣袖:“你回来都未及洗漱,脏死了。”


听他这么一说,云盈才记起来他早上出门的时候特意穿了一身玄色的衣裳,说狩猎场沙土多,浅色的衣裳不耐脏。可是出去一圈回来,倒换上了一件深青色的衣裳,还松松垮垮的不合身。


“你什么时候换了衣裳?还太大了。”


“才不像你,我一进城就去将军府里把衣服换了,在外头待了一天,脏死了!”


云盈笑笑:“你倒是和顾将军忽然就有了交情。”说着起身往外走:“既然你不待见我,我也没理由呆这里任你埋汰,你早点休息,我先回去,改天来看你。”


宁景深跟着,一路将她送出去。


云盈登上步辇,向宁景深挥挥手:“回去吧,早点歇了。”


安海打着明黄色的灯笼在前面照着,步辇摇摇晃晃往罄竹宫的方向越走越远。明黄色的灯笼摆着转了个弯儿,那一路人马渐进被遮掩在夜幕下的朱墙后面。


这头,宁景深依然笔直站在闲秋阁前。


“公子,陛下走远了,咱们进去吧。”瑶儿扶住宁景深的手,却不料宁景深全身的重量顷刻间压了下来。她受惊地低呼:“公子,怎么了!”


借着灯笼,瑶儿看见宁景深脸色苍白至透明,微微蹙着眉头,额角尽是细密的汗珠。


“公……”


“别声张,扶我进去……”



=======================
度受不理我……我再来贴一次看能不能成功!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6-29 22:45:00 +0800 CST  

楼主:半山xihe

字数:310935

发表时间:2016-02-08 07: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18 07:13:38 +0800 CST

评论数:10804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