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BG】《岁月忽已晚》

大过年的一定不会吞我一定不会吞我一定不会吞我~


古风BG,女主渣,男主傲娇


骄傲如斯,若是让你知道我如此喜欢你,我的颜面哪里放?
因而,为你栉风沐雨翻山越岭的这些,你都不必知晓。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2-07 23:19:00 +0800 CST  
一、
已是腊月,院子里梧桐叶枯成灰黄色摇摇欲坠,地上薄薄一层落叶踏上去已是簌簌作响。天气转凉,归雁匆匆,偶尔有一两头掉队的大雁,雁鸣凄绝,想是也明了从北到南千里迢迢独自一个凶多吉少。
大梁宫城里西北角的这个院子,也仿佛在皇城富丽堂皇的凤阁龙楼间落了单,独一个别样的萧瑟冷清。
金瓦红墙间,有一队人正在往这个冷清的院子赶。
带队的是一个着宝蓝色锦袍的公公。天气转凉,这一季新制的衣裳前几日才发下来。安公公是熙平皇帝跟前的老人,衣裳规制与旁的人有些不同,颜色更深些,用的布料也是刚刚入秋时候陛下赐的暖云锦,轻便保暖。
纵是如此,一阵风起,依旧阴寒透骨。
已经是腊月的天气,眼看着天上翻卷着墨色黑云,天色暗沉,怕是大雪马上要压下来了。
他要去办的这件事儿,赶早不赶迟。特别是这大雪将临的节气,更是要抓紧,若是等到雪落下来了,他自小在宫里风里来雪里去,倒不妨什么,却是有别的人要遭了罪。
安海把手攒进衣袖里面,加紧了步伐。

宫城西北角的冷清院子也是有名字的。
安海紧赶慢赶到底在大雪落下来之前赶到了。站在宫门外抬头看上面几个大字“闲秋阁”,为了配合院子名字里头的一个“闲”字,几个字也是写得飘逸清雅,颇有些诗酒潇洒风骨。
“师傅,怎么停下了?”常年跟着安海的小太监小金子一路跟着师傅紧赶慢赶,好容易赶到了闲秋阁,他却突然停下来在门外吹着冷风发呆。
安海扫了小金子一眼,没说话。目光上抬,又看见了漫天翻卷的黑云。
这雪,终究是要落下来了。
安海感觉脸上有星点的凉意,他长长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抬起脚,往闲秋阁里走去。
——————
闲秋阁里确实清闲
还是午后光景,正是各宫各殿里头最最热闹的时候,饮茶、赏花、听曲儿的,各宫公子或者出门或者待客,好不热闹。却偏偏闲秋阁仿佛是子午深夜的安静,连扫地的嬷嬷都刻意放慢了笤帚起落的速度,为求声音更轻些。
“睡了?”白玄抱剑站在房门口,看见朱碧蹑手蹑脚地从里头出来,随口问了一句,却马上被朱碧一把捂住了嘴,推搡到了房间外好几丈远的庭院中央,朱碧才松开手,吹眉瞪眼:“我好说歹说才劝他收了那副九连环,好容易才肯合眼睡一会,你倒好,粗声粗气地巴不得立马又把他吵醒过来闹腾是不是?”
他哪里有粗声粗气?分明已经极力压低声音了,只是男子的声音本来就比她们姑娘家粗重些,这也怪得他?白玄有些委屈,却冷着张脸死不承认。
朱碧把手里的碗塞给他,还剩了半碗浓稠药汁。
“怎么还剩了?”白玄皱眉头。
“得了,肯喝半碗已经是给我天大面子,你能让他喝光?那明天你去?”朱碧耸耸肩。
白玄无言以对。里头那个人,打不得骂不得,他是没有朱碧有耐心,又是劝又是哄,拿着一盘酥糖和蜜饯耗上大半天,他肯哪怕多喝一口药,她就能欢天喜地上一个时辰。如果是他,早就把药碗一丢,爱怎样就怎样,反正到时候生病难受的又不是他。
正闹着,外头的丫头来通报,说是安公公来了。
朱碧和白玄脸色都是一沉,来不及想出应对的法子,安海就已经走了进来。
庭院深深,他站在朱碧和白玄几丈开外。隆冬,满园草木都已枯黄,落尽黄叶的枯枝在暖阳中勾拉出遒劲的线条,风呼呼地吹,安海帽子上面两条缎带随风飞舞。
安海没有说话,小金子却替他开了口:“陛下宣景公子去蕙兰宫。”
寒风猎猎,朱碧的衣裙也在风中凌乱飞舞,她裹了裹身上水粉色的袄子央求:“安公公,您看天气这样冷,这天色,怕是马上要下雪了,我家公子只怕受不住……”
“我知道。”安海叹气,“但蕙兰宫那位可等着救命,景公子若不肯去,陛下定是要怪罪……”
白玄言简意赅:“他刚刚睡下。”
按照惯例,他若是睡了,旁人只有程门立雪一般等着的份儿。白玄脱口而出,这是江湖上的规矩,他指望着安海知难而退,只是他忘了,这里是大梁的皇宫,不是他的江湖,也不是他景公子的百草谷。
风依旧在刮,风里开始夹着一点点小小的雪籽,被风猛然拍在脸上,细细凉凉地疼。
安海有些着急:“眼见着要下雪了,赶早去,也少受些罪。”
话是这么说,白玄和朱碧依旧站在原地不肯动。
安海急得跳脚:“哎呀,两位小祖宗,你们跟我耗着又能管用什么?蕙兰宫那位若有什么三长两短的,到头来受罪不还是你家公子?倒不如早早的去早早的回。”
朱碧眼角一跳,安公公这话说得倒是在理。自从进了这大梁皇宫,陛下哪次对公子恶言相向不是因为蕙兰宫的那位钦公子?甚至有几次闹得凶了,陛下赌气罚公子在蕙兰宫宫门口跪着,公子平日里挑三拣四,这不肯那不愿意的,在陛下面前倒是乖巧得紧,陛下说罚跪,他当真一声不吭跪在蕙兰宫门口,连陛下都不信他当真乖乖认罚,但每次受罚回来又实实在在大病一场,几天下不了床。
几次下来,朱碧白玄对蕙兰宫三个字简直有了阴影,力求避而远之。
安海一跺脚,又叹口气,绕过朱碧白玄便要往里头的房间硬闯。白玄身形一动,闪身间挡在房门口,冷声道:“阿碧不让进。”

白玄和安海各为其主,便在房门口僵持不下。
屋外这一番闹腾,屋里头的人本就浅眠,早就醒了过来。只听见屋里窸窸窣窣的声音,折腾了片刻,门才被拉开。
他们是没有骗人的,屋里的人长发披散,仅着白色中衣,胡乱披了一件大氅,显然是刚刚从睡梦中醒过来。他身形修长,却清瘦非常,裹在大氅里愈见单薄,脸也是瘦削的,却因而显得脸面的线条更为干净流畅,五官精致,俊美非常,面色莹白如玉,难得的透着红润,眸若点漆,因为刚刚醒来眼中迷蒙着雾气和一些好梦被扰的委屈,让人见了心生疼惜。
“奴才见过景公子。”安海弯腰作揖。
宁景深迷迷糊糊地闭了闭眼,又睁开,眼中水汽散去几分。他衣着单薄,冷风从敞开的大氅灌进去,不由得缩了缩身子,向旁侧了侧,抬手掩唇轻轻咳嗽几声。只是几声轻咳,不消片刻,已将他好容易睡出的好气色耗得干净,那刚刚从暖屋里睡醒白里透红的脸色又变回平日里一贯的苍白。
饶是如此,却依旧明眸皓齿,好看得很。
好容易等他咳嗽渐止,安海把来意又说了一遍。
宁景深抬手扶着墙站立,软软靠着门框柔如扶柳,在寒风里带着几分不堪风雨的轻颤。他抿了抿唇,眼中水汽又起,像是受了莫大委屈一般,掩着唇又是几声咳嗽,然后巴巴看着安海问:“要我去救她的心上人,她怎么不亲自来求我?”
“公子莫要赌气,钦公子命在旦夕,陛下自然走不开身。”
宁景深闻言笑了笑:“沈印钦的命是命,我的命便不是命。”
拖延许久,大雪终于落下来了,静默中有几不可闻的声响,是落雪的动静。雪花纷纷扬扬在寒风里打着卷儿飘落下来,说话间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
宁景深缓缓走到屋檐下,伸出手去探外面。他的手指几乎和雪一样白,修长而匀称,伸出去接着雪花在手心里,雪花竟然在他掌心里化不去,仿佛落在冰冷地面一般渐渐也积了薄薄一层。
“景公子。”安海看了眼他的掌心,要说什么,却又说不下去。
宁景深依旧对着他笑,他笑起来就仿佛这漫天雪花,发着莹白色柔光。他的声音轻柔好听:“安公公,让她自己来,这么冷,我才不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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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测三月份到来之前,这篇会更得比较少~
主要矛盾还是阿慎那边,等阿慎结了,再全心全意来更这个~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2-07 23:36:00 +0800 CST  
云盈是大梁两百多年历史上第一个女皇帝。所以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应该怎样做一个女皇帝。她小的时候看过父皇威仪,说一不二何等气派,稍稍瞪眼,各宫妃嫔便跪了一地涕泪涟涟自认为罪该万死。
可她身为一个皇帝,大雪漫天的日子,却要穿过大半个皇宫去哄那个赌气的人。
这一番沈印钦毒发汹涌,她从蕙兰宫出来的时候,他的情形已经十分不好。
她当初潜入民间,曾在百草谷师从神医宁景深,虽然时间过不多一两个月,目的也不在学医,不敢说真有能治病救人的本事,但看着沈印钦的模样便知道这次毒发不是寻常,当即让安海赶紧把宁景深找过来。
谁知等了近一个时辰。一开始沈印钦咬牙忍痛,还对云盈温和浅笑,安慰她不必担心,到了后来,他开始不断呕血,尽管勉励支撑,眸中光彩却一点点消失殆尽。
小金子赶回来说宁景深非要她亲自去请才肯来的时候,沈印钦已经失去意识,昏迷中仍不断呕出黑红的毒血,她颤抖着手给他号脉,几乎摸不到脉动。云盈银牙欲碎,恨不得将宁景深千刀万剐,却还是轻轻握了握沈印钦的手,泪光盈盈:“钦哥哥,等我回来。”
说罢,连传步辇都来不及,施展开轻功,一路踏雪无痕,往梁宫西北角掠去。

闲秋阁宫门大开。雪越下越大,也下了好一会儿,这时候地上积雪已经有寸许厚,踩上去咯吱咯吱作响。风犹在刮,雪犹在飘,云盈赶得着急到的时候有些气喘,大口吸进一口凉气,冻得肺里面凉凉的痒痒的疼。
大厅里,安海被奉为座上宾,好茶好点心地款待着,可他哪里敢坐,只在一旁躬身站着。主位上,宁景深裹着灰白色的猞猁大氅,懒懒歪在椅子上捏着手里的桂花糕玩儿,暴殄天物,倒是心安理得。
云盈径直走进来,安海赶紧向宁景深使眼色,后者却视而不见。
“好,朕亲自来请你了,快跟朕走。”云盈又气又急,上前一把拉住宁景深的手,触手是如冰雪般的冷,她不由得顿了一顿,手不由得松了松,停了片刻,还是狠着心几乎将宁景深从椅子上提起来便往外头走。
为了快一些,云盈将手环在宁景深腰间,将他半抱起来,便往外走。
云盈心急,一路飞快。大雪天,本来风就大,横冲直撞之间,寒风更甚,凛冽如刀,一下下在脸上刮。她带了帽子大氅领子也高,把脸包得只剩个眼睛,倒没觉着什么,却可怜了被她拖着的宁景深,穿了日常起居的大氅就被拽了出来,这时候整头整脸的都是冷风。
自从沈印钦毒发,她一颗心就扑在沈印钦身上,也是这个时候才知道原来宁景深这样瘦这样轻,腰身几乎不盈一握,抱着他,比抱个沈印钦还要轻松几分。
隐约觉察被她揽在怀里的人身子不时轻颤,云盈这才低头去看,宁景深脸色煞白,被冻得嘴唇也是青紫,紧紧抿着唇,唇角不自觉颤抖。
是她疏忽大意!
百草谷地处南边,冬日里宁景深尚且不好过,何况帝都偏北,风雪沁骨更是不堪。
云盈一把扯下来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把自己的大氅张开来,将他塞进大氅里,摇摇头:“当真是不让人省心。”说着,足尖轻点,又向前掠去。

在蕙兰宫外,云盈稳稳落地。
沈印钦贴身服侍的宫女汀兰红着眼睛迎上来:“陛下,您快去看看,公子,公子怕是不行了……”说着声音哽咽,后面的话生意就低下去了。
闻言,云盈立即松开宁景深,大步迈进宫里去。
宁景深站在原地,失去了她的扶持身子晃了晃,站立不稳。吹了一路冷风,他头疼得厉害,本就畏寒至极,这时候他觉得自己的心肺都解了冰渣子一般。云盈走得毫不犹豫,将他丢在宫门外,他晃了晃向云盈决然的背影伸了伸手,白如冰雪的脸上浮着一丝恍惚的笑意,冻得发紫的唇动了动,声音低哑,这话只是说给他自己听罢了:“念念,我也好难受的……”
没有人回应他,只有身后凄风冷雨依旧。
风裹挟着雪卷进来,他在殿门外,风雪正肆虐在他背上,猞猁裘纵是再保暖,也经不得风侵雪透这样久。宁景深自己浑身冰冷,大氅透了风雪也是一样冰冷,他唇上冻出的青紫颜色加深。
晃神之间,云盈的身影已经不见。
他笑了笑,掩唇咳嗽几声,缓步走进宫殿里面去。

外面冰天雪地,蕙兰宫里暖如阳春三月,甚至沈印钦床头还有一盆兰花正开得优雅。
帘幕低垂,侍女们垂首分立两排在床榻边,泫然欲泣。云盈坐在床头,紧紧握着沈印钦手,那只手没有力气的垂着,指尖已经是黑紫色。
“钦哥哥,钦哥哥……”云盈一声声轻唤,杜鹃啼血般凄厉,闻者心酸。
宁景深进来的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沈印钦身上,并没有人关注他。他自顾自走过去,轻轻弯下身子抱了抱云盈:“念念,有我在,他不会死的。”
宁景深说他不会死,他就一定不会死。江湖上的人从来千金难买宁神医一句话,他说不死,再重的伤再深的毒,都当真可以枯木逢春。
云盈让出位子,宁景深伸手去给他号脉。
脉象微弱,几乎要摸不到。此次毒发当真凶险至极。宁景深想起自己刚刚刻意拖延,心里不禁几分余悸,本来以为沈印钦中的“不死不休”早在把握之中,早到迟到无非是他多吃一点苦罢了,他中毒虽久,毒发却才几个月,根本不会有性命之虞。只是现下看来,却好像不是这样简单,幸好云盈果敢,将他直接生拉硬拽过来,否则等他在慢悠悠晃过来,沈印钦最后一口气都不知道凉了多久了。
解开沈印钦的衣服,果然有一条黑线自他脐下三寸处开始,一点一点上行。这正是不死不休,从中毒第一日开始,脐下三寸处开始有黑点,每月黑线长长一寸,毒素深入一分,黑线走至心口,药石无效,而黑线未至心口,虽受尽毒发之苦,却绝不会死,更多人是不堪痛苦自尽身亡罢了。
反正沈印钦不会即刻就死,他乐得看他受尽折磨。
只是这时候他看得分明,沈印钦腹上那条黑线已经蜿蜒至胸口七寸以下,而近心端还有一寸许的灰色延长线,颜色正在逐步加深,显然毒素正在一点一点朝心脉逼近。
之前确实是他大意。不死不休虽然无法即时解去,但几个月前在百草谷他已经将毒素封住,这几个月,那条黑线都不见增长。怎么会突然间便窜到了心口,危及性命?
宁景深从怀里摸出针灸包,点上草药,将银针在草药里淬火。
他手指在沈印钦胸口按了按,沈印钦昏迷中仍有痛感,不适地皱了皱眉头,无意识呻吟。宁景深凝神,手腕一抬,找准落针的位置,银光一闪。
针尖抵在沈印钦胸口,尚未没入皮肉。
手腕上有一股力量,将他落针的手拉住。宁景深目光转动。他的手腕是如雪的白,手腕上有一只手,纤细柔软,那是云盈的手。
他仿佛不知缘故,抬眸,疑惑道:“念念,这是做什么?”
云盈玉葱般的手指一点一点松开他的手腕,她站在榻边,他坐在床前,她居高临下地看他,宁景深面孔雪白,微微扬起,眼眸漆黑弥漫着水汽,无辜而困惑。她心里突然有一点不忍,从怀中摸出那只绛紫色的小瓷瓶的时候,心尖蓦然一颤。
咬咬牙狠狠心,还是将小瓷瓶塞进宁景深手里。
宁景深垂头看了看手里的瓷瓶,他的手苍白修长,在深颜色映衬下更白得惊心。托着小瓷瓶,宁景深蓦然笑了,淡至无色的薄唇轻轻扯了扯,苦涩至极。
哪怕沈印钦命在旦夕,合该死马当做活马医,纵然如此,她还是没有自乱阵脚,清醒记得要用一枚小小的药丸防止他在救治沈印钦的时候动手脚。
她终究是信不过他。
可宁景深没有打开瓶盖,扯了扯云盈的衣袖:“念念,这一次不要用药,好不好?”
瓷瓶里是大梁皇宫秘制的冷凝丸,服下一丸,若无解药,终将全身血液凝冻而亡。
云盈从来用人不疑,只是在宁景深医治沈印钦一事上例外,她处处谨慎。
她如何也不会忘记,沈印钦中毒已经十来年,一直平安无事,若不是宁景深故意诱发不死不休,他大约能带着这潜伏在体内的剧毒,安然度过此生也难说。
在百草谷里云盈就见识过他的手段,也知道他素来不待见沈印钦,每每担心他在沈印钦医药中动手脚,每次救治,都会喂他服下一枚冷凝丸,并赐半颗解药,待沈印钦醒转过来,才赐余下半颗解药。
之前宁景深也为沈印钦诊过几次病,为了赠云盈一份心安,暂时中个毒,倒也罢了。
只是今冬苦寒,他体内积寒已重,便是满是地龙火盆也暖不起来他的身子。
他知道自己受不住。
宁景深从来没有求过她,而此时他眼巴巴地看着她,说,这次不要用药,好不好?
寝宫门窗都关着,外面风狂雪骤仍是不减,寒风咆哮仿佛猛兽。
宁景深看着云盈,皱了皱眉头,侧头咳嗽几声。平日里,她图个安心,她爱折腾,他便纵着她,可是今天不行。宁景深体质本是虚寒,冷凝丸这样至寒的毒药,别人服下要三十六个时辰才会毒发,他却立时能感受寒气淤积。沈印钦这番毒发命在顷刻,要保他性命,就算是宁景深,也要颇费几分功夫,他实在没力气,一边应付沈印钦身上的“不死不休”,一边忍过体内寒气肆虐。
“念念……”他眨眨眼,抿了抿嘴,脸颊上露出个浅浅的酒窝。
这样好看的人这样看着她,她的心终究是柔软的。“那好。”云盈收回瓷瓶,“若有差池,一命抵一命。”
宁景深笑出声来:“不会的,你一定舍不得要我的命。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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嗷,我傲娇貌美的神医,我果然遗忘了你……
今天终于翻神医的牌子了,告诉我,你们是爱他的爱他的爱他的~~~
其实还没有想清楚怎么虐他,大家讨论讨论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2-28 20:54:00 +0800 CST  
蕙兰宫所有能点上的灯都点上了。窗纱用的是上好的翼绢,这名字由来便是那绢布薄如蝉翼,呈半透明,外头冰天雪地,雪光恰好能透进来,满室通透。
所有人都离宁景深和沈印钦几丈远,不敢打扰。
宁景深重新给银针淬火,不过耽搁了半柱香功夫,那条黑线又向前走了几寸。他先封住他的几处穴道,落针黑线近心端附近的鸠尾、神藏等穴,微微眯眼,拿手指在沈印钦胸口丈了丈,在心脉旁两指远的地方接着落针。
然后,第二针,第三针……
宁景深下针的手法极快,将银针捏在手中飞快转动,找准穴位一下推入,轻盈而精准。只是这手法最是劳神,银针淬火过药,速度要快,在针冷药凉之前送入穴位。宁景深在“快”字上不知下了多少工夫,世人见他施针不过见着手起衣袖翻飞,再定睛一看时候,穴位上赫然银光闪闪。
床榻上沈印钦却并不见好,本来浅灰色的唇竟随着宁景深下针,渐渐加深颜色成了黑紫颜色。他眉头越拧越紧,似乎忍受巨大痛楚,垂放一旁的手无意识地挣扎便往腹部疼痛处按压过去。他分明已经毒发得浑身无力,却不知哪里来的几分力气,右手抬起狠狠按住自己脐窝神阙,不死不休黑线开头处。
“他怎么……”云盈话音未落,沈印钦身子猛然一抽,一口黑血如箭般从口中喷出,溅落床幔之上,而后头软软歪向一侧,口唇中汩汩溢出血来,脸色迅速灰败下去。
“宁景深!”云盈喝了一声,不顾宁景深给人施针时候周身三丈不得有人的规矩,冲上去一把将宁景深推开。
宁景深被她从风雪中拖来站都站不稳,勉力给沈印钦下针,几针下来纵是强撑坐着也是费力得很。毫无防备地被云盈一把推开,身子便软软地跌下去,撞倒了床头小几上的药箱,与药箱一同跌到地上。
云盈坐在床头,沈印钦剧痛下身子抽搐,她手足无措站在一边不敢碰他,惊得连眼泪也流不出来。
沈印钦渐渐呕不出血了,竟是油尽灯枯之象。他依旧昏厥,一口气堵在喉咙上下滚动。云盈知道此时的凶险,他当真只剩一口气在了,若是这口气下去了,他便去了。
“钦哥哥!”云盈握了握沈印钦冰冷的手,忽而转身,目光冷然落在宁景深身上,蹲身下去单手拎起他的衣领,“你不是说,有你在,他不会死?”
宁景深在她手上柔弱无骨,头微微侧着垂在她手臂上,触及他的脸颊,竟然比沈印钦的手还要凉几分。他眼中雾气氤氲:“他不会死,如果你再耗时间,那便不好说了……”话没有说完,嘴里便被塞进了一颗药丸。
冷凝丸入口即化,宁景深用不着吞咽,寒毒的辛苦萦绕在舌尖,他竟还能笑出来。
云盈咬牙:“他若是有事,你必不能免责。”
宁景深脸色白了几分,倚靠在她手臂上的身子愈加冰冷。宁景深长睫低垂,覆在眼上,皱着眉头似乎忍着什么痛楚,睫毛轻轻颤了颤,缓缓睁开眼,语气低柔:“念念,他不会死的。你扶我过去好不好?我走不过去了。”
手臂上当真越来越沉,宁景深素来畏寒,冷凝丸简直是对付他的利器。云盈心里冷笑,冷凝丸服下,三十六个时辰内并不会毒发,只是每每让他服下,他却一副立即毒发柔弱无力的模样,当真演得一手好戏。
饶是如此,毕竟沈印钦命在旦夕,她无暇戳破他的假装,顺从地将他扶到沈印钦床边。
宁景深当真坐不住一般,身子往下滑了滑,他费力撑住床沿勉强坐正,抬手要再去封住沈印钦的穴道,脸上却掠过一片惨白,侧头掩住唇咳嗽几声,哑着声音:“你帮我封住他的穴道,别让他再乱动。”
他最初也封了他的穴道,可是无奈气力不济,痛苦中沈印钦竟能挣扎开来。他将毒都逼到一处,所有毒素聚集在神阙,定是疼痛难忍,沈印钦挣扎着一掌按下去,犹如汇聚一处的弹珠被一掌拍开四下奔走冲击各处,经脉被毒气冲撞而受损,才瞬间情势急转直下,只悬着一口气。
重头再来,当务之急不是如何施针如何救治,而是如何将他固定住。
宁景深抬了抬眼皮看见略带犹豫的云盈,似笑非笑:“你若是舍不得,那便抱着他,别让他乱动也行。当然,你得肯定你一会制得住他。”
分明命在旦夕,他却云淡风轻,云盈愤愤瞪了他一眼,还是按他所说一一照做。
宁景深撑着椅子站起来,取针,淬药,一气呵成,动作比刚刚更快几分,眨眼间,沈印钦身上几处大穴都落了针,银针一开始是银白色,片刻后,竟从头到尾都是黑色。宁景深用手绢将黑色银针包住,一一拔除,再下针其他穴位。
终于,眼见着沈印钦胸口的那条黑线不再延伸,堪堪停下心口以下五寸处,他脸上的灰黑已经一点点退去,虽然脸色还是无血色的苍白,呼吸却平稳舒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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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这么少?因为我本来今天活蹦乱跳的要一直一直码神医的,但是上午睡到十点爬起来,吃了点东西码了点神医,然后开始不舒服,于是半死不活的在床上躺了一个下午,再于是神医就只剩下这么一点点了……
事实证明,不舒服的时候别虐自己的儿子,窝床上看别人虐他家儿子才是正确的选择……2333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06 23:56:00 +0800 CST  
忽然才发现默认了在这个楼里的姑娘们都在许哥哥楼里了,忘了来这里呼吁大家去19楼看望神医~~~
嘤嘤嘤就是酱紫的
我把神医搬到19楼了http://www.19lou.com/forum-69-thread-17421457965731651-1-1.html
周五19楼那边会开始贴新的神医啦~当然这里也还是会贴的,就是没有那边准时稳定,也可能会晚一点~
是的,我就是简洁明了的胁迫你们去19楼点神医嘤嘤嘤
但是你们说过会爱我爱神医的,可不能不爱我们了啊
我和神医在19楼等你们哟~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16 21:55:00 +0800 CST  
一番起落,宁景深额头早已经冷汗涔涔。落下最后一针,终于撑不住跌坐在椅子上,斜斜依靠在圈椅里,合了合眼睛歇了片刻。
沈印钦第一次毒发的时候,宁景深看着沈印钦疼得抽搐昏迷,眼睁睁地看着不死不休的黑线向上走了几寸,才动手将毒素封在脐上三寸建里穴。
不死不休的毒无解,只能暂时将它封住,不至继续向心脉蔓延。
宁景深没有想到,这么快,不死不休的毒素已经蔓延至心下五六寸的地方。没道理,既然他已经将他的毒重新封住,如果没有外因激发,怎么会重新毒发乃至危及性命?
宁景深给沈印钦把了把脉,掀开他的中衣,胸腹间的那条黑线依然触目。
不过,至少他短时间内性命无虞。
宁景深提笔,信手写方子,歪歪扭扭的写“金银花四钱”,似乎觉得不解气,咬着笔杆沉吟了半晌,将那张宣纸撕掉,开开心心地把那味“金银花”换做了“黄连”,下面开的也都是一例至苦至难喝的药材。
末了,他将药方递给汀兰,认认真真交代:“这药得一日三餐地喝,切不可以断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看着汀兰捧着药方,宁景深忽然心情大好,其实哪是什么厉害的方子,沈印钦的毒近来不会兴风作浪,而这不过是常见的清热解毒药方,他喝不喝都无关生死,宁景深只是不甘心白白救他一命,思前想后觉得让他喝几天苦药也有几分安慰。

大功告成。宁景深转头看云盈,她站在不远处,目光落在沈印钦床榻上,尽是焦急心疼。宁景深抿了抿嘴,目光暗了暗,皱着眉头轻轻咳嗽几声,开始收拾自己散落一地的药箱。
服了冷凝丸,纵是蕙兰宫里暖如阳春三月,他依旧浑身冰冷,手指僵硬,颤抖着拾起地上一枚小小的瓷瓶竟然拿不稳,手抖得厉害,不过刚刚拾起,便又掉了回去。第一回落地,小瓷瓶没有破,这一回要被取回的时候,竟然晚节不保碎得彻底。
瓷器破碎,声音清脆。云盈的注意力终于被吸引过来:“宁景深,你在做什么?”
宁景深蹲在地上费力转头,手下的动作却不停,悠悠然然把地上的东西一点一点拾进药箱里:“我在收拾东西,我该回去了。”
“朕找人送你。”
宁景深已经将药箱收拾妥当,缓步走到云盈面前,白衣飘飘,他亦笑得纯良无害:“念念,他没事了,你送我回去,好不好?”
“抱歉。”云盈皱眉:“朕得留下陪钦哥哥。”
“是你把我带过来的,自然应当送我回去!”
“朕会派人送你回去。”
“不要,我要你送。”宁景深像是耍无赖的孩子,扯着云盈的衣袖,“他病重的时候,你说走不开,我现在医好了他,你也说走不开,早知道这样,我才不要救他,他早就应该已经死了……”
话音未落,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落在宁景深脸上。
云盈的这记耳光也用力十成的力气,直把他打得侧过头去。宁景深垂了垂眼睫,委屈一般地抿了抿嘴,缓缓转回头来,抬起头,皱了皱眉头,嘴角处一点血色。
他的脸莹白如雪,脸颊上面一个鲜红的掌印,看得人心疼。
云盈有些后悔,明明告诉过自己,如果他不再为难沈印钦,她也就要努力慢慢放下成见和戒备,可是哪怕他一句话提及沈印钦的生死,她都依然接受不了。
他恍惚笑了笑:“不想送便不送,我自己回去。”说着便赌气拎起药箱,开始往蕙兰宫外走。宁景深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迈得很小心,饶是如此,身子还是微微打晃。
“宁景深……”云盈追上去几步,伸手欲扶。
“陛下留步。”宁景深抬手躲了躲,她只掠过他一片衣袖,他的声音裹挟着冷风迎面袭来,云盈顷刻间觉得充盈肺腑的冷。
他从来都是极骄傲的人啊,怎么忍受得住人前的一记耳光?

蕙兰宫外,冰天雪地。雪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外头放眼望去是一片干干净净的白色。软靴踏上不盈一尺的积雪,湿冷寒意从脚底升腾起来。
宫门外的守卫迎上来:“景公子,给您传步辇还是备车?”
宁景深摇头,继续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
大雪风城,深宫甬道上没有路人,甚至雪地上连脚印都没有。朱红宫墙掩映在白雪中,终于让这满眼的清冷白色点上些微有生机的热烈。
雪停了,风却依旧狂傲。
宁景深的黑发被风扯起,他身影单薄,宽大的衣袖风中翩飞,懒得裹紧大氅,便由着冷风自在出入。放眼尽是茫茫的白色,宁景深忽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顺着小道走。
前头有一个小黑点和一个小绿点。宁景深停下脚步眯着眼睛看了半晌,忽然笑了,向那两个小点摆摆手。
白玄和朱碧快步赶过来。
宁景深眼中迷雾四起,冻得睫毛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霜,眼见他们走到了跟前,他对着他们呵呵傻笑,笑着笑着眼中生出水汽来,喃喃道:“她当真没有跟来……”说着,长睫轻轻搭下去,身子软软向前倒去。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20 22:10:00 +0800 CST  
闲秋阁的丫头带人去内务府领这一月的炭火,回来时候满脸不高兴。朱碧把她拦下来:“瑶儿,这是跟谁不痛快?”
那被唤作瑶儿的丫头果然是满脸怒气,伸手一指门外:“哪里这么欺负人的!上好的白炭都直接被送到蕙兰宫去了,说钦公子身子弱,受不得烟尘自然要用最好的。可我看他分明好得很,能走能跑,那日还在园子里放风筝呢!倒是咱家公子,是真受不得烟尘,却……”这么抱怨着,不知是生气还是心酸,瑶儿眼眶突然就红了。
朱碧叹口气:“你别悬在心上了,公子没事的……”话音未落,房里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朱碧脸上僵了僵,拍拍瑶儿:“罢了,左不过让白玄想办法从宫外弄些进来。去忙你的吧。”
那日被云盈押解着去了蕙兰宫又自己一个人凄凄惨惨地从风雪中回来,宁景深便一病不起,昏迷了整整三天,连云盈送来冷凝丸的解药也是朱碧心惊胆寒地给他灌下去的。
昨天悠悠醒过来,扫了守在床前的朱碧白玄一眼,委屈地撅了撅嘴,眼睛里头升腾起水蒙蒙的雾气,眼睫一耷又睡过去。这一觉又是整整十几个时辰,今日中午才醒过来。
一醒来就嚷着喘不上气。听说因为宁景深小的时候受了寒,寒气入侵经脉,无以排遣,日积月累落下了病根,寒冬腊月里他向来难捱,在百草谷的时候谷主夫人悉心调养,也有那么几年病得下不了床,何况此时?朱碧手脚利落地将被子多叠几层,宁景深勉勉强强半躺靠着,便是如此也常常一口气喘不上来,咳得脸色青紫几乎昏厥过去。
朱碧推门进去,特意在火盆旁略站了一站,怕身上的寒气激了他。
床榻上的宁景深果然不好,帘幕低垂,光影微微,他霜白的脸色投下黑密长睫的阴翳,无力而憔悴。听见脚步声,抬眼看来人,又垂下眼睫不声不响。
朱碧哪里会不知道他在等什么,弯腰把他的被子理了理:“你别急,让人去问过安公公了,这几日外头乱,陛下忙得很,怕是来不了。”
宁景深点头,瘪瘪嘴还是不说话。他哪里不知道她忙。只是再忙,沈印钦那里她总是会去的吧。明知道她一心扑在沈印钦身上,当日到百草谷不过是为了寻自己来为沈印钦解毒,那些春花秋月的温存不过虚情假意,他从始看得分明,却还是不管不顾地跟她进了宫。
只是朱碧的话忽然吸引过他的注意来。他好看的眉头皱了皱:“外头乱?”
朱碧愣了愣,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她假装听不见宁景深在说话继续做手上的事。
“阿碧!”他的语气难得严厉,这时候便带着不悦,“外头怎么乱了?”
朱碧皱眉头:“你不要管。”
话音刚落,朱碧就看见宁景深的手指捏起被角,他素来畏寒,被子都叠了两层,他一层一层揭开被子,露出仅着中衣的身子,单薄纤长,伶仃细弱地靠在那里。他扭头看向朱碧,眼巴巴地看着她:“阿碧,你快告诉我,我好冷!”
朱碧几乎是飞过去将被子拎起来把他裹上的,宁景深无力地挣扎了几下,想从包围圈里钻出来,无奈病中没有力气,只轻微扭动了几下便气喘吁吁,软软侧倒向一边,还据理力争:“你不告诉我,我会自己去问她……”
“你别急啊,没说不告诉你!先把被子盖好,慢慢跟你说呀。”朱碧叹口气,把被他掀开的被子一层一层给他盖好,细细掖好被角,往里头塞了个装满滚水的暖袋才作罢,“今年冬天太冷,南边没经历过这么冷的天气更是难熬,青州等地受灾严重,路有冻死骨,实在可怜,陛下自然忙。”
“还有呢?”
果然开了个头就会被全盘逼问。朱碧无路可退只能继续:“青州等地受灾,除了天灾亦是人祸,灾情初现端倪的时候朝廷拨付下去的炭火棉絮粮食等物资到达灾民手中的只有十之一二。南方市面上的过冬物拾早就被抢购一空,赈灾物资中的十之八九竟被以数倍的价格贩卖给灾民!”
“所以呢?”
“所以……”朱碧偷偷瞟他一眼,他眉眼弯弯依旧风轻云淡的模样,“所以,青州及周边多地都出现了灾民冲进衙门,哄抢物资的情况,甚至,甚至青州下辖的龙头县县令被哄抢物资的暴民打死!”
一直到这里,宁景深想要问的消息才完整。他伸着食指在被子上无意识地画圈圈。
屋子里安静得很,只间或地有炭火燃烧细小的噼里啪啦的声音,和他的手指在锦缎的被面上面勾勾画画拖动的声响。
“她派谁去?”
“虞清正和饶振。”
在被子上无聊画圈圈的手指顿了顿。青州距离京都不过几座城池,又统统是地势平坦易守难攻的地方,是以青州有乱,京都如芒在背,云盈必然坐卧难安。
她会派虞清正去彻查这事儿在他意料之中,虞清正从来就是油盐不进的糟老头,当初云盈登基的时候,是他带的头反对,大喊着“祖宗礼法不可废”,不相信先帝会立一个女皇帝,一直到沈禀文和顾钧请出了先帝的圣旨,他再三验证了大喊“万岁”跪倒在地,自此倒也没有再为难云盈,上奏劝谏好不松懈,尽心尽力恪守臣子本分。
不过这样油盐不进的人自然有好处,他不站在太师一方,也不站在大将军的一方,一心一意为民请命谋福祉,云盈倒不必担心派他去彻查青州赈灾一案牵扯党争。
只是她派了饶振却在宁景深意料之外。饶刚刚刚从北边翼州战胜归来,向以心狠手辣闻名,听说他率军抵达的时候大梁北疆几座城池已经被北翟攻占数月,饶将军一路攻城略地一直打到翼州城下被困三四个月毫无进展,一直到第五个月的时候势如破竹攻下翼州。
仿佛要一雪被困三个月之耻,甫一进城,饶振当即下令屠城。没有人知道那场屠杀的景象,只是听说守城的北翟将士无一幸存,甚至连曾经把粮食贩给北翟军队的大梁百姓也没有幸免。屠杀后的尸身堆积在翼州城里的翼江上,几乎截堵了水流。饶振对于此事竟是扬眉吐气一般的兴奋,发至兵部的捷报中得意洋洋的炫耀:“缴兵械火药数万件,城中翟匪尽灭,共计两万余人,千汊百港,漂尸浮油,扬我大梁之威。”
这样的手段,对付外敌犹嫌太过狠辣,拿来对付灾民,会不会太过分?
“其实还是有几个人选的。”
宁景深倦倦阖着眼睛,掰着手指算给朱碧看:“饶振,孟季,石可及,赵猛,王臻,左右不过这几个人,其他的远水救不了近火,至于虞大人,可以替代的倒还真没有谁了。”
他这样一排列,朱碧立即就反应过来:“青州是沈禀文的故乡,多少官员与他根株牵连,石可及、赵猛是他的人,过去的时候少不得帮着整饬一番,事情终了什么都查不出来。孟季是陛下心腹,管着京都十万禁军,京都安稳都系在他身上,天大的事也不能动他。至于王臻,王臻倒是大将军的人,陛下不派他去,莫不是,莫不是……”
宁景深懒懒地睁开眼睛扫了朱碧一眼,小姑娘偷偷拿眼睛瞟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可眼神里面什么话都写着。他悠悠闲闲地接下去:“莫不是担心派大将军的人过去,打压沈禀文的意味太明显,拂了沈印钦的面子?”
其实正是朱碧刚刚想说的话,但是被宁景深大张旗鼓地扯出来,她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她要是事事都听沈印钦吹枕边风,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宁景深懒懒地打个呵欠,冬乏扰人,明明刚刚醒来不久,又有些困了。他掩着唇轻轻咳嗽两声:“大将军的人都在外,饶振善攻不善守,沈禀文两员大将驻军京都不远处的洛南、齐州,若是要生些什么事情,岂不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生些什么事?朱碧细思极恐,不由得打了个冷战,本来云盈就年轻,根基不稳,又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女皇帝,自然容易惹人非议。先帝临终指了太师沈禀文和大将军顾钧为顾命大臣,之前云盈年幼的时候,二人辅政暂且不提,云盈十八岁后亲政以来仍处处掣肘,这几年来暗暗培植自己的势力以期摆脱桎梏。难道,眼看着无法控制云盈,沈禀文竟然生出另立新君的心思?
见朱碧蓦然瞪大了眼吃惊的模样,宁景深挑了挑眉:“记不记得前一段,沈家送进宫里陪沈印钦的那个小男孩。”
怎么会不记得?那样粉雕玉琢的小男孩,简直比小时候的宁景深还要好看。沈印钦毒发后身体一直虚弱,前一段天气骤冷大病一场病得起不了身,沈禀文说恰好沈印钦的表弟来了,特求云盈准了他进宫来陪沈印钦说话解闷儿。
沈印钦病得那样重,自然是近水楼台的传了宁神医去给他望闻问切。宁景深当然不乐意去给情敌治病,自然不肯尽心,让朱碧替他去把脉回来把脉象转述给他,他听了后不耐烦的轻哼一声,抓起笔就开始写方子,边嘀咕:“小毛病,又死不了。随便抓副药吃一吃,等真的要死了再叫我好了。”边说着边随手拟个方子丢给朱碧让她送回蕙兰宫去。
那是朱碧第一次见到那个叫做晟筠的小男孩,不过七八岁左右的模样,皮肤莹白如玉,笑起来露着两个小虎牙可爱至极。她去的时候,他托着下巴守在沈印钦床头,大眼睛水汪汪的,睫毛上沾着点点湿气:“表哥你会没事的。”
稚嫩软萌的声音,乖巧伶俐的模样,朱碧心软得一塌糊涂。
只是这个时候宁景深提醒下,她回忆起晟筠的眉眼来,心里一惊。那时候她就恍惚觉得似曾相识,宁景深的话如醍醐灌顶,虽然小家伙还没长开,可是隐隐约约确实能在眉梢眼角看到云盈的影子,特别是那一双眼睛,眼角处短促收尾,更显得一双杏眼大而圆。
“那个晟筠,他是——”
朱碧瞪大了眼睛看向宁景深,他倦倦地坐在那里,好像什么都不关心的样子,轻轻点头,伸出纤长莹白的手指抵在唇边,截断她后面的话。
“那陛下的处境岂不是愈加艰难?”
“怎么会?”宁景深嗤笑一声,然后蹙着眉头想了想朱碧刚刚说的话和说话的语气音调,忽然不开心起来,愤愤道,“我不会让人欺负念念的!”
“你要干嘛?啊,你不会是想偷偷去青州帮忙吧?!”
宁景深一副受不了的表情,就差写上“阿碧怎么这么蠢”几个字了。他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把自己裹住,畏寒了抖了抖,可怜兮兮地看向朱碧:“怎么可能!外面那么冷,我才不要出门!”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20 22:10:00 +0800 CST  
关于神医的更新问题
19楼那边一般会保持日更,贴吧这里会不定时的过来贴~
另外,因为这个文跟阿慎不一样,阿慎搬来贴吧的时候已经在小邦写了十万了,所以能大段粗长的日更,可是神医是一个米有存稿从头开始的小baby,所以数量肯定不能跟阿慎比的哈~
大家见谅,小西会尽量保持日更哒~么么
希望大家爱神医~爱你们~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20 22:14:00 +0800 CST  
【伍】闲把青梅嗅
宁景深确实没有出远门,甚至连房门都没有出。
他依旧每天睡觉,睡醒了就跟瑶儿讨价还价地不肯吃药。
瑶儿花一个早上熬药,再花一个下午哄他吃药,每天只完成伺候宁景深吃药这样一件事情,就累得去了半条命一般。她不得不赞叹,公子身边的人果然个个都不是一般人,单看阿碧姐姐哄公子喝药这本事,就不知道要苦练多少年。
这天,瑶儿好不容易让宁景深喝下三勺汤药,刚刚收拾了药碗走出宁景深房间,就听见外头兵荒马乱的脚步声,公公尖细的嗓子喊着:“皇上驾到。”

云盈难得来一次闲秋阁,这一趟倒没有先例可循地让大家手忙脚乱起来。
云盈可是皇帝,她来看宁景深自然是不用通报的,径直推门进了宁景深的房间,只觉得暖意扑面,裹着大氅瞬时有些热了,她随手解下大氅递到安公公手里,几步走到里间。
帘幕低垂,里间炭火烧得更旺,床边不远不近地排了三个炭盆。
宁景深半靠在床上,身后堆叠了几个软枕,被子被高高拉到胸口,屋子里这么暖,云盈脱了大氅还觉得几乎要冒出汗来,而宁景深裹着两层被子,里头白色的中衣外还披着一件外裳,纵是如此,手里还捧着一个小巧精致的鎏金小手炉。
他知道云盈来了,却没有起身行礼的意思,低头闷闷地玩着自己的手炉。
云盈看得见他惨淡的脸色,她觉得自己额头都冒了一层汗了,可他依然脸色霜白,时不时腾出手,把被子往上扯了扯,显是畏寒至极。云盈想起几天前,他病倒的那天,那样大的风雪,他被拖着去给沈印钦看病,末了还像个小媳妇一样委委屈屈地自己回闲秋阁,看着他这副光景,回忆起来心尖上微微一痛。
“宁景深,朕来看你了。”
宁景深依然在玩他的小手炉,修长白嫩得跟葱一般的手指头轻轻描画手炉边沿上的花纹。
皇帝发话竟未得到回应,场面顿时有些尴尬。说起来,这是陛下的家务事,安公公向几个小徒弟使了使眼色,领着他们悄悄掩门出去。
屋子里没有旁人,云盈走过去坐到床沿上,伸手去把小手炉从宁景深手里夺下来随手放到一边。他的手冰凉至极,有手炉暖着的时候贴着炉子熨烫的地方还有些微暖气,一离开了炉子便是冰欺雪侵的冷,她有些心疼,把他的手合在自己掌心里面轻轻揉搓着:“朕来看你,你不高兴?”
“我一直在等你来,可你都不来的。”宁景深抬起头来看她,眼睛亮晶晶的,即使脸色太过苍白惨淡,还是让人看了心旷神怡。
“你病了这么久,朕现在才来看你,是我不对。”
宁景深笑眯眯地看她:“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云盈嘴角抽了抽,倒是蹬鼻子上脸得毫不含糊,看在他是病人的份上,云盈不跟他计较,顺着他的话排解:“是是是,前一段时间青州一代受了灾,官员盘剥,百姓暴动,太师推荐王臻和薛文滨,可是朕属意饶振和虞清正,就为这事情跟太师争了好几天。”
“那现在没事了?”
“要不说你待在山里面太久,果然想事情简单,怎么可能没事?”云盈搓了他的手半天不见暖和,把手炉又取过来给他塞在手里头,自己的手护在他的手背上,“最后朕不肯让步,还是让虞大人和饶将军去了。不过说来也奇怪,虞大人和饶将军分明刚刚上路,青州那边却已经回报,说受灾州县里的大户人家自发地搭起了粥棚,还把自己家囤积的炭火分发出来给百姓。”
“可能良心发现了吧。”宁景深轻描淡写的敷衍。
“怎么可能这么突然,这么一致!也太巧了吧。”云盈自顾自念叨着,看到宁景深裹着的被子滑下来一点,下意识地伸手去扯了扯,幽幽叹了口气。
“既然有人救灾,不就好了吗?那你叹什么气?”
好像是这样的,既然有人救灾,百姓安乐山河无恙,不就好了吗?为什么还要叹气呢?可是表面的风浪过去,难道就此粉饰太平,不深究背后白蚁蛀出的千疮百孔?这之中的牵扯太多,她又要有多努力才聚得起壮士断腕的决心?
想到这节,云盈心里烦躁,没有说话沉默了片刻,又叹了口气,站起来:“今天阳光还好,宁景深,陪朕出去走走好不好?”

冬日里的御花园其实也没有什么好景致,百花凋零,草木枯萎,一眼望去尽是茫茫白雪堆积,单调得让人提不起一点逛花园的兴致。唯一可以去的地方,就只有梅园一处,冬天正是梅花开得最好的时候,红的白的一树一树地点在细长的梅枝上面,花瓣上结着一点剔透的冰晶,动人得很。
云盈还算是个细心的人,毕竟照顾沈印钦这么多年了,稍稍有点心,就会对病中的宁景深也有几分顾念。
这回出来并没有什么着急的,故而她对宁景深有足够的时间悉心照料,亲自指挥瑶儿给他多披了几层大氅,让安公公他们把坐垫暖炉等等可能用得到的东西都带着,一行人才浩浩荡荡往梅园出发。
宁景深大病未愈,轻飘飘地跟在云盈身后,本来就莹白的脸走了一段路之后便越发透明起来,唇色也是浅得毫无血色。他找了个亭子走进去,一屁股在石凳上坐下来:“念念,我走不动了,我们休息一下。”
平素里他骄纵任性惯了,云盈心情好的时候便纵着他,倒也没什么。于是安公公领着一众小太监鱼贯而入那个凉亭,手里的褥子软垫次第铺好,脚下还升起两个暖炉,然后把宁景深扶到铺好垫子的位子上坐好,才躬着声退出去。
阳光轻盈明媚,没有什么温度,却明晃晃地惹人昏昏欲睡。宁景深托着下巴,把手肘抵在石桌上,头一点一点的,当真要睡过去一样。
云盈无可奈的笑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他便软绵绵的凑过来靠在她肩头。云盈习惯了他孩子气般的行为,也不推开,只是笑笑:“宁景深,好不容易陪朕出来走走,怎么就这么不走心呢?”
“念念,我是个病人。”他微微睁眼,含含糊糊地回答。
他向来如此,跟沈印钦完全不同。沈印钦如果病了,必然是把“没有大碍”挂在嘴边的,便是上回毒发险些危及性命,他在昏厥过去之前也不忘拉着云盈的手安抚她;而宁景深病了伤了从来不加掩饰,可劲儿地折腾,可怜委屈得让人心疼得不得了。
云盈侧头看身边昏昏欲睡的人,长长的睫毛轻轻耷下来映衬着他苍白得透明的脸,他消瘦得下巴尖削,脸瘦的只有巴掌大小,面白唇青的模样看起来比终日被她逼着在床上卧床静养的沈印钦还要憔悴几分,这场病没少折腾他。
她想起在百草谷里头遇到他的情形,分明那时候丰神俊朗的一个人,怎么被她带进宫里不过秋冬两季,便越发憔悴得不成样子?
她第一次去百草谷的时候,还是皇太女。也是那个时候,仗着身后有父皇撑腰,她才能肆无忌惮自由自在地在宫外野。
先帝子息单薄,膝下只有这么一个女儿,大约早就预料到了他百年之后继承大统的八九不离十就是这个唯一的公主,自小,他就没把她当女孩子养。那些妇织女红她略通一二就够了,倒是琴棋书画礼乐射骑,都指了大梁宫里最好的师傅教导,经史策论也常常亲自悉心指导督促。
故而这个公主和其他任何一个公主都不一样,名义上养在深宫,其实早就偷偷揣着先帝赐的令牌乔装打扮出入宫门,把大梁山河踏了个遍。
第一次去百草谷的时候,她不过十四岁。沈印钦替她中了不死不休的毒,她听说丛山之中有一处百草谷,刀上舔血的江湖人视之为圣地,宁氏神医据说几十年来都居住于此。
于是,她只身前往百草谷。
既然会被叫神医,医术定然不会差。那时候的云盈兴致冲冲,她只记得神医神医,既然被冠上了“神”的名头,必然无所不能,却忘了,归根到底那也不过是“医”。
而她自己,更是跟神沾不上边的一个凡人。
所以,盛夏时节树林的瘴气毫无意外地把她难住了。她凭着一身为了沈印钦可以不要命的孤勇,捏着鼻子闯进瘴气林里,终于渐渐眼前发花,晕头转向,倒地不起。
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没有给沈印钦找到救命的大夫,反而搭上了大梁未来的英明女皇帝。云盈失去意识前懊恼得捶胸顿足,而事实上,她已经没有力气抬一抬手,真正锤一下胸口。
她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她以为自己会曝尸荒野。
但是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悠悠醒来的时候,竟然听到人说话的声音。那时一个女子的声音,温温柔柔语带欣喜,几乎是欢呼出来:“公子,公子,她,她,她醒了!”
云盈吃力地睁开眼睛,正对上凑过来悬在她脑袋上方的一张脸。
那是一个男人。面孔雪白,眸如点漆,长发用上好的和田白玉一丝不苟地绾着,可是狭长的凤眼笑起来还是透出一点慵懒散漫的意思。他歪着头看她,微微抿着水色薄唇,似乎在想什么,伸手搭在她的手腕上,片刻后轻轻蹙了蹙眉:“阿碧,你好像给她吃错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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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虐!!!一下贴太多,怕你们厌倦小神医……
先发一点,如果你们不厌倦小神医,就晚点再贴一章,如果木有啥人,就明天再来贴一章哈~
么么~爱你们~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24 21:32:00 +0800 CST  
【陆】公子尚弱稚
云盈一眨不眨地看着那个好看得如同谪仙一般的男子皱着眉头看她,终于那人没了耐心,伸手在她眼前摇了摇,扭头:“你给她吃了什么,怎么好像傻了?”说着,不等他询问的那人回复,伸手给云盈把脉。
他的手指冰凉。
那时候是盛夏的天气,云盈只觉得一身暑热在他的指尖下渐次散去,却从那时到后来都没有记起来问一句,为何一年四季,他的手都如冰雪般的冷。
他身后有女人的声音:“这么热的天,我以为她一定是中暑了……”
他长叹了口气,明明是年轻人的模样,却把一口气叹得老气横秋:“阿碧,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人会得很多种毛病,不是天热了只会中暑,天凉了只会风寒。”说着他伸手摸了摸云盈的额头,想是为了对比温度,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然后气急败坏地从床边跳起来:“阿碧,你来摸摸她有没有发热?”
“你干嘛不自己摸。”刚刚被念叨过的姑娘从床帘后探出来的脸写着满脸不乐意。
他悠悠从床边走开,幽幽看了阿碧一眼:“只要是个人,体温都比我高。”
这就是传说中的百草谷?
这样啼笑皆非地开始,让云盈有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相信,这就是百草谷?而这群一见面就给她吃错药的人,是,传说中的宁氏神医的,传人?
云盈躺在床上眨眨眼睛,无辜地看着那两个人,一直到被灌下了一大碗酸涩辛辣的水,才觉得一层包裹着自己的膜被顶开,仿佛“啵”的一声,一个装着自己的大大的水泡被戳破,她可以自由自在地大口呼吸,甚至很快就可以活蹦乱跳地上下翻滚。
也是这时候她才有力气开口:“这里是百草谷吗?你们是?”
“是百草谷。哦,我是宁景深。”宁景深正忙着从硕大的水壶里沏出第二碗难喝的水,回答得心不在焉。
他知道“宁景深”三个字分量,即使彼时他不过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百草谷从里都是江湖人救命的所在,外面活死人肉白骨传得神乎其神。其实百草谷的宁神医指的并不是他,谷主宁远一把年纪了,但是身体硬朗精神矍铄,实在还不到退位让贤的时候。
不过宁远醉心钻研天下奇毒,宁景深十六岁后,他把百草谷的医务丢给他,自己和夫人躲在后山草屋再不见外人,能闯过重重关卡杀进百草谷来求医的人,见到的也只是宁景深。
于是,自从宁景深满了十六岁,来百草谷求医的人就很难能见到宁远了。
于是,江湖上关于百草谷的传说又多了一条,百草谷的宁神医不但妙手回春,而且是个年轻英俊的翩翩佳公子。
会找到百草谷来,云盈自然是下了功夫的,知道百草谷出产神医和美男子。
宁景深看着这个眉眼清秀,眼中神采却绝不似寻常小姑娘娇怯的女孩,忽然很想看到她听到“宁景深”三个字的时候崇拜敬仰的深情。
却不想云盈听了宁景深的话抬了抬眼睛瞟了他一眼,小声嘟囔:“没有钦哥哥好看……”
钦哥哥?那是什么鬼?!
宁景深再次气急败坏,把水壶往桌上重重一放,举着有一大碗槟榔子熬出来的酸涩辛辣难喝的水推到云盈面前,恶狠狠道:“喝掉!你必须连喝三天,一天三顿,一顿三碗!”
……
阳光并不温暖,却明媚成一片目眩的光,晒得人睁不开眼。
宁景深靠在云盈肩头昏昏欲睡,觉得自己几乎睡过一觉了,云盈那边仍然没有动静,终于肯屈尊睁开眼睛看一看。
依着他的视线从侧面看过去,云盈的脸微微上抬,露出下颌美好的线条,而顺着下颌往上看,她的嘴角和眼角都是甜甜地弯着的,仿佛是想到了什么美好的事情,眉梢眼角都充盈着要滴下来的甜腻笑意。
宁景深不高兴的瘪瘪嘴,闷声问:“念念,想什么呢?”
云盈垂头,肩头的这人一脸苍白憔悴却努力跳脱开朗,活得肆意张扬,跟满园其霜傲雪的梅花似得,越是艰难越要用力绽放。她喃喃感叹:“梅花多好……”
骗谁呢!这种笑,她还能想到谁?肯定是那个该死的沈印钦!
宁景深掩住嘴,懒洋洋地打个呵欠:“梅花有什么好的,梅花糕才好呢。”
“喜欢吃就让厨房给你做。”云盈喜欢极了他任性慵懒如同一只猫的模样,那是对她全然信任毫无防备的坦诚,“朕上次给你的御厨可还满意吗?”
“非常好,不过我觉得我还需要一个点心师傅。”
云盈噗嗤笑出声,摸到宁景深的手又凉了几分,把宁景深身上披着的大氅拢了拢:“知道了,过两天让厨房挑出个拔尖儿的,就送到你那里去。”
宁景深懒洋洋的晒太阳,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万分不乐意地从云盈肩头爬起来正襟危坐:“念念,我提醒你,沈印钦的毒……”
话刚刚开了个头,亭子外面是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接着就听到安公公尖细的声音高亢明亮:“钦公子到——”
这是沈印钦上回毒发后,宁景深第一次见到他。他依旧一声白衣,连外面披着的狐裘也捡了雪白的颜色,白衣翩然,尽是出尘的清贵,看起来可比一身花花绿绿捡什么穿什么的宁景深有格调得多。
沈印钦身边跟着一个小男孩,不过是七八岁模样,见着云盈俱是齐齐要拜下。
云盈免了礼,要他们围着桌子坐过来。
这样数人围坐,看似其乐融融,其实是没有什么可说的,能搬上台面上来聊的,不过是最近身体可好最近忙些什么这一类无关痛痒的话,那些真正压在心里面的,非要夜深人静或者四下无人的时候,才能肆无忌惮。
云盈随口问了沈印钦几句,目光便被他带来的小男孩吸引过去。
那孩子不过七八岁,皮肤白皙红润,比同龄的男孩子高出不少,一双眼睛大大圆圆的。见到云盈也不紧张,笑嘻嘻地,一下便露出了两个可爱的小虎牙。
“钦哥哥,这就是沈禀文说的你那个远方表弟?”
不等沈印钦回话,小男孩便自顾自站起身来,躬身站立,垂首答话,规矩倒是周到:“回陛下,草民叫晟筠。”
看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亭子里的人都忍俊不禁。
宁景深问他:“晟筠?是哪个‘筠’?君子的‘君’?”
晟筠却是一脸嫌弃:“单名一个君子的‘君’好不俗气!我是柴门空闭锁松筠的‘筠’。”
“那个字分明念匀(音)”
晟筠抓抓头:“是啊,先生也是这么念的。可是,可是他们一直都叫我晟君(音)。”
刚刚还昂首挺胸信心满满的晟筠被宁景深一问,抓耳挠头好不尴尬,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急得泛红,眼睛里面分明升腾起来些许雾气。
眼见着宁景深恬不知耻地跟一个小孩子抬杠,云盈都替他害臊,向晟筠招招手把他拉到自己身边:“晟筠就晟筠吧,来,告诉朕,进宫里还习惯吗?喜不喜欢待在宫里?”
“一切有表哥照料,都很好。谢谢皇帝姐姐关心!”
童言无忌,一声“姐姐”却让所有人都愣住。
宁景深正在喝茶,手指捏着茶杯不自觉顿了一顿,透过氤氲出来的热气看了眼沈印钦。
云盈愣了愣,随即笑开了颜。先帝子息单薄,若不是只有云盈一个孩子,皇位也不会落到一个女孩子头上。是以云盈从小到大就罕有跟“哥哥姐姐”这几个字搭上关系的机会,忽然被一个粉雕玉琢的小男孩软软的喊了一声“姐姐”,心蓦然要化了一般的柔软欢喜。
“小晟筠,干脆别出宫了,你表哥独自住在那么大的蕙兰宫也怪无聊的,留下来同他作伴吧,宫里读书写字的先生都是现成的,左右比你……”表亲关系范围太大,云盈也不知道晟筠和沈印钦确切的关系,“钦哥哥,小家伙和你是姑表还是姨表?”
沈印钦愣了愣,随口接下去:“是我娘老家堂姐的孩子。”
“咦?”宁景深惊讶,追着问,“那他是从小就在京都长大的?”
“太师说了刚到京都……”
“从小就在我们家……”
云盈有些不耐烦宁景深的追根究底,急着打断。沈印钦也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两个人都是开口,却是截然不同的答案。
沈印钦愣了愣,拉过晟筠,随手理了理他的衣摆,笑容一如既往地如阳光和煦:“他从小就经常来家里,现在大了点儿了,他父亲希望能送进京里来念书。父亲跟陛下说的也没错。”
他解释得不慌不忙风轻云淡,可宁景深却静静地看着他,背向云盈的方向,他眼里漫不经心的慵懒消失不见,目光炯炯如炬,像是盯着猎物的猎豹,他看得很仔细,从沈印钦手的动作,到他眉梢眼角细微表情,一丝不漏。
看似风平浪静,其实暗里藏了多少针锋相对。
云盈低垂眼帘,对于沈印钦的回答不置可否,只笑眯眯地拿了一块杏仁酥递给晟筠:“小晟筠,你尝尝这个,是你表哥最喜欢的。”
好一派团结祥和的景象,兄友弟恭,好不热闹。
宁景深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站起身来,眼底又是雾气缭绕,一片迷蒙的柔光,看起来确实倦意深重:“好吧,你们聊,我要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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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虐没有虐……
虽然我脑洞里面已经虐得天翻地覆了,但是依然没有写到虐,不开心!!!!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25 19:47:00 +0800 CST  
【柒】旧年遇新友
青州的灾情严重,说到底在人为,将克扣的物资分发下来,灾情立即就缓解了大半,除了老弱病残尚有受寒染病后的性命之虞,青壮年有了食物和保暖的衣物棉被炭火至少有了些许保障,路有冻死骨的情形渐进少了。
迫在眉睫的灾情有了缓解,紧锣密鼓开始的便是天灾人祸的清查。
虞清正在前头一丝不苟地查,从青州及周边州府下辖各县的县令到青州刺史,从衙门小吏到堂上师爷,顺藤摸瓜一直查到京都里头品级不低的官员。
消息一点一点传回京里,御史台的奏折如今冬的雪般纷至沓来。
云盈那日有闲情逸致跟宁景深去赏梅花后便再分不出一点闲暇。
青州是沈禀文的地盘,吏部排遣青州官员的时候大多与沈禀文仔细推敲琢磨过,其中多少人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是不能摆上台面来说的。本来这事情只牵扯到户部,具体到度支中朗对赈灾钱银的使用疏于监管,但不想虞清正继续往下查,竟然连吏部几个司当初任命官员时候的旧账都翻了出来。
太师沈禀文兼任尚书令,统领六部。如今他治下的六部二十四司乱了法度,牵扯了他家乡,事事都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云盈不是不想动沈禀文,而是还不能动沈禀文。他的势力根深蒂固,即使将他降了职又如何?六部里依旧是他的人,太师正一品的头衔还挂着,无论是调了谁升当上了尚书令,依然是唯沈禀文马首是瞻。
沈禀文不是不能动,而是不能急着动。
云盈每天俯身案牍都有些郁闷,明明她是最想拉沈禀文下马的人,却不辞辛苦安抚御史台的谏言,还得绞尽脑汁想着给沈禀文脱责的理由。

自从那一次见过云盈,宁景深也说不清自己有多少日子没有见过她了。
朱碧和白玄被他支使去了青州,他没有说要他们做些什么,只可怜巴巴地看着他们两个人:“青州的百姓好可怜,要是我在那里,我可能是最早被冻死的吧。”语气柔软,眼睫低垂,楚楚可怜得连白玄这样的男人都觉得心疼。
在他们上路的前一天,宁景深又找他们来房里,犹犹豫豫:“回来的时候,能不能绕路去一趟锦阳给我带点花生糖,就是东市市口那家,你们知道的,我们进京的时候路过买过的。”
“不要!”白玄不假思索。
“为什么!没有他家花生糖,我会不想喝药的!”
“难道有了花生糖你就会好好喝药?”
“呃,以后会……帮我买嘛!”
白玄额角抽了抽,这人多大了?好像传说中的世外高人都应该是端肃清冷高高在上的模样吧?可这个整个江湖传得神乎其神的人,天天这样打滚撒娇,江湖人知道吗?
最终,宁景深毫不犹豫地卖了朱碧。他那时候尚在大病中,没什么力气,还是勉强坐起来把他们两个人的手拉在一起,苍白的脸上笑眯眯的神色倒是现出来几分生机:“阿玄,我派阿碧陪你去锦阳了,好不好?”
白玄嘴角抽了抽,瞟了一眼脸上绯红的朱碧,生硬地吐出一个“好”字。

可是等花生糖是需要代价的,代价就是分明青州的事情收了尾,白玄和朱碧只负责让灾民们有饭吃有被子盖有炭火烤,至于其中贪污挪占,恶意抬高物价等等,都是虞清正的事情了。但是他们迟迟没有回来,因为,他们得去给宁景深买花生糖。
云盈没有空,白玄和朱碧不在,宁景深养了一段时间的病精神好一些,于是满身渐渐积蓄起来的力气就没地方使,只好搬了躺椅,天天到院子里面晒太阳。
太阳还是没什么暖意,虽然说是晒太阳,可是他脚边还是笼了两个炉子,手里也捧了个小暖炉,瑶儿把细心地抱了毯子来给他盖上,把边沿掖好,俨然是把床搬到院子里来了。
这天,宁景深躺在阳光下的躺椅上昏昏欲睡。
忽然“砰”的一声响,有一个东西砸在他松松搭在躺椅扶手上的手臂上,然后跳开,咕噜噜地在上滚动。
谁这么粗鲁!扰人清梦!
宁景深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到地上一个还在慢慢滚动的小皮球。
目光一转,果然看到大门口有个小男孩怯生生地探头探脑,七八岁的模样,眼睛大大圆圆的,可不就是那个小晟筠。他看到宁景深在看着他,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抱歉,在下的球落进来了,能否……”
宁景深向他招招手。
晟筠快步跑过来,有些局促地站在宁景深面前。
“小晟筠,别紧张,我不会把你玩皮球的事情告诉别人的。”
“啊?你怎么知道他们不让我玩!”
其实不难猜,沈禀文千方百计找了他来,怎么可能真的让他悠闲玩球,自然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他学要他懂,但是孩子的天性总是控制不住的。
而这些,跟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讲不通。宁景深干脆闭上眼睛,右手拇指在食指、中指、无名指、小拇指之间来回随意按动,像是在算什么一样,然后睁眼故作深沉:“我是算出来的呀,没有告诉你吧,我是半仙。”
晟筠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神仙哥哥呀,啊,怪不得你这么好看。”
宁景深愣了愣,笑眯眯地问他:“那,是我好看,还是你表哥好看?”
“当然是你。”
“那,是我厉害,还是你表哥厉害?”
“当然是你,你不问我就知道他们不让我玩球。”
“那,你喜欢我,还是喜欢你表哥?”
“啊?”晟筠抓抓头有点为难,“神仙哥哥,虽然你很好很好,可是我表哥也很好很好,我能不能两个都喜欢啊?”
宁景深眼中掠过一丝悲怆,勾勾唇:“不可以呀,两个都喜欢的话,就是两个都不喜欢,这样,我和你表哥都会很难过的。”
晟筠抱着刚刚捡起来的皮球很为难的样子。他认真思考的样子却把宁景深逗乐了,他伸手拉过晟筠,捏捏他粉嫩的脸蛋:“好啦,小晟筠,我逗你呢,别想了。等陛下赐的点心师傅到了,你来我这里吃梅花糕好不好?”
“真的!我可以常常来找你玩吗?”
“真的,你随时都可以来。”

晟筠说要常常来找宁景深玩,便当真天天地来,只是有时候早些有时候晚些,有时候呆的时间长些有时候呆的时间短些,但无一例外的,都是兴高采烈的来,依依不舍的走。
宁景深虽然是二十来岁的人了,但也还是小孩心性,竟然和晟筠玩的很好。除却他身体不好,没力气跟晟筠精力旺盛地爬上爬下蹦蹦跳跳,那些诸如玩泥巴堆雪人的孩童游戏两个人总是不亦乐乎。
那天又下了场雪,闲秋阁的院子里堆满了积雪。
朱碧和白玄不在的这段时间里,瑶儿俨然成了闲秋阁的主事丫头,甚至朱碧在百草谷闲云野鹤惯了,对付宁景深有办法,管治起下面的人来还不如瑶儿人情练达。
昨天雪还不大的时候,瑶儿已经让人把院子里扫干净了,一夜大雪,地上堆积的新雪洁白无瑕晶莹剔透。
一大早,晟筠就跑过来,兴致勃勃:“今日下了朝,陛下跟老师和几位大人在小书房议事,所以早上晨读结束后,我就可以来找你啦。”
宁景深抱着小手炉靠在窗边,透薄薄的一层绢纱看外面漫天雪色。
晟筠跑进来带进来一身寒气,激得宁景深有些咳嗽。小孩子毛毛躁躁的心性,哪里知道在意这些小细节,扯了宁景深的衣袖,兴冲冲:“神仙哥哥,雪下得这么好,我们去打雪仗啊!”
百草谷也下雪的,可是他只打过两次雪仗。
他是六岁那年在宁远回百草谷的路上被他捡到带进了百草谷。
六岁之前,他衣衫褴褛颠沛流离,那时候他的城池不下雪,那时候他还不是宁景深,他们叫他小景。那年冬天也特别冷,他躲在山神庙里学着别人的样子堆起了干草和枯枝,拿两块石头哆哆嗦嗦地打火。
可是他手指僵硬,手臂都要甩脱臼了,还是一点儿火星都没有打出来。
风从山神庙敞开的大门灌进来,他颤抖的手一时抓不稳石头飞了出去,咕噜噜地正滚到刚刚踏进山神庙的人的脚边。
风雪夜里一片漆黑,只有那人手里举了一盏小小的灯笼,在风里摇摇晃晃,蜡烛明明灭灭看得人提心吊胆。
借着风中微弱的烛光,他看到那人的弯下腰,拾起地上的时候在手里抛了几下,笑道:“小家伙,这不过是一般的石头,又不是火石,你怎么可能打得出火来?”
小景看着风雪中走来的陌生人从怀中掏出一副火石,轻轻一擦点燃了他早就堆好的干草枯枝,明晃晃的火苗温暖极了,将他冻僵了的四肢一点点解冻。
那人问他:“小家伙,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他有些愣住。
他还是婴儿的时候被城里的老乞丐捡到,他说他那时候被棉布包裹的严严实实的,衣服里还有一封信和一些碎银子,他不识字,只认得上面一个“景”字,就一直喊他小景。
小景五岁的时候,老乞丐死在一个这样的风雪夜里,他从此孤苦无依。
但他从来没有想过离开这里,他一直在等着也许有一天,他的父母会回来找他,也许有一天,会有人找他打探消息,五六年前,有没有捡到一个叫做小景的孩子?
然而并没有。
大街上日复一日的车水马龙,日复一日的熙熙攘攘。
从来没有一个人来找一个叫做小景的孩子。
小景把自己脏了的手在干草上面反复擦拭,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去扯了扯那个陌生人的衣袖:“我愿意跟你走。”
原来不是每一块石头都可以打出火花。
原来不是所有的坚持都能等到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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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上就要月底啦,接下来会比较忙啦~
所以下周末如果不加班再来啦~
19楼那边有存稿箱发文担当,依旧日更着……所以这周想念小景的,就去19楼看望他吧~么么~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27 20:54:00 +0800 CST  
【捌】笑谈付新雪
后来他就成了百草谷的宁景深。
宁景深进百草谷的时候,谷里已经有两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孩子,放在夫人阿碧身边使唤,都是宁远在外面捡回来的。他进谷的那天大雪封山,他年级尚小,又从来没有见过雪,在雪地里跌跌撞撞摔得够呛,宁远看不下去,直接把他扛进了百草谷。
那时候朱碧和白玄已经在谷里,他到的那天,和他们打了一场雪仗。三个孩子很快就玩到了一起,可惜百草谷不是那么北的地方,雪第二天就化了,冻成了一地碎冰,那年冬天再没有下起来那么大的一场雪。
第二年的时候,宁远已经决定收宁景深做徒弟,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宁景深开始畏寒。
第三年冬天,终于又有了一场那么大的雪。小孩心性还是忍不住去玩雪,和第一年一样三个孩子玩成一团,而宁景深当晚就起了高热。
病势汹汹,宁远亲自在宁景深房里守了两个晚上,一直到他高热退下,他要一脸疲惫的走出房间,眼眶有些红,对门外忧心忡忡的夫人阿碧叹气:“阿碧,是我对不起这孩子。”
但从那以后,宁远对宁景深的饮食起居尤为上心。特别到了冬天,宁可自己的屋子里面缺了炭火被褥,也绝不会让宁景深的房间有些微寒意,平日里逼他早起念书认草药,但每年隆冬时节,若没有急事,几乎恨不得把宁景深关在房间里不让出来。
纵是如此,不知为什么,宁景深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年差。一开始即使是冬天,多加注意终能熬过去,后来每个冬天都要有几天病得下不了床,慢慢的竟连不是冬天的季节都常常莫名其妙的病倒。
其中缘故宁远不说,也没人敢问。
夫人阿碧显然知道什么,难得的和宁远吵了一架。
隐隐约约听到她说:“如今的小景和当年的他,有什么区别!”
宁远摔门离去,在酒窖里把自己灌得大醉,是白玄把他扶回房间去,他说他离开的时候听见夫人轻声安抚:“没事了,都过去了,睡一觉就好。”
而宁远恸哭失声:“我救不了他……我救不了他,为什么我救不了他……”
那个他是谁?
没有人知道那个人是谁。
但他的名字就仿佛一个诅咒,盘桓在百草谷如洗的碧空之上,隐匿在宁远、宁景深和阿碧之间,一直没有破除……
“神仙哥哥?”晟筠侧着脑袋看着宁景深,大大的眼睛眨了眨,水汪汪的柔软,里面是让人不忍拒绝的期待,“我们去打雪仗好不好?”
“好。”宁景深裹了裹身上的猞猁裘,笑弯了眼睛。

数九寒冬越来越深,这场雪比半个月前的那场还要大。
闲秋阁小小的院子落了满地的白,屋檐下挂了长长的冰凌晶莹剔透,寒风起时,树枝上面挤压的白雪簌簌落下来,依然是一片落雪纷纷的浪漫。
瑶儿劝他:“公子的病还没大好,就在旁看着,别受了凉。”
宁景深不听,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到瑶儿面前转个圈:“你看,我穿得多暖和。”
地上的雪干净,随手抓起来团成雪球就是武器。
一开始晟筠听见瑶儿劝宁景深的话,还有些犹犹豫豫放不开手脚。宁景深随手抓了个雪团,往他脸上狠狠掷过去,在他脸上炸开,新雪轻软,倒是不疼,就是冷。
晟筠报复地抓了雪团扔过去,被宁景深轻轻巧巧闪开,还嚣张地转过来朝他吐吐舌头。
这下可气坏了晟筠,一左一右捏了两个雪团,先扔了左边的,瞅准宁景深往右边躲,又立即把右边的掷过去,正中他的额头。他拍手哈哈大笑。
一来一往,一个大人一个小孩不亦乐乎,笑声不绝于耳。

闲秋阁的丫头们也不过十几岁的年纪,算起来也还是孩子,看见了热闹便都围过来。
宁景深老胳膊老腿,自然没有晟筠敏捷灵活,很快落了下风,丢出去的雪团不断被他轻轻松松躲开去,而自己屡屡被他偷袭。
丫头们看不下去了,有几个平日里活泼的,嚷嚷着:“公子,我们来帮你!”当即冲进院子捏了雪团起来围观晟筠。
一时晟筠又是腹背受敌。
旁边还在围观的几个人丫头也看不下去,也跳进来嚷嚷:“你们胜之不武。”
于是,整个闲秋阁都乱了套。
院子里面,主子丫头打成一团,雪团在空中横飞,砸在人身上碎裂炸开,像礼花般处处绽放,在阳光下折射出晶莹剔透的光泽。
皇城里头总是免不了等级森严死气沉沉。
可是闲秋阁却仿佛是其中的异类,所有人没大没小玩得忘乎所以。
所以,也没有人去守在门口,看一看是不是有谁会在这个是到闲秋阁里来。
比如,他们的女皇陛下。

没有人想到云盈这个时候会来闲秋阁。
分明晟筠说了,她和太傅等几个大人在小书房议事,都惊动了太傅了,自然不会是小事,怎么这么就议完了?而且,怎么议完了居然跑到宁景深这里来了?
但是,云盈就是来了,没有大张旗鼓,只待了安海闲庭信步一般的走来。
但是云盈也没想到,她刚刚跨进闲秋阁,就有一个白色的不明物体直直朝她飞过来。
安海尖利的嗓子透着惊慌:“护驾!”
所有人停下手里的动作,扭头向门口看去,一起见证了一个不知来处的雪团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窜到女皇陛下头顶,而后因为捏雪团的人力道不足,没有撞击到任何东西,就在陛下头顶上轰然炸开,淋了她整头整脸寒彻心肺的雪。
刚刚的欢声笑语瞬时凝结,仿佛被遍地的雪吸取了声响,闲秋阁里静谧无声。
风起,树枝上的积雪被簌簌吹落一些,这点滴的声响也让人不安。
安海赶紧掏了帕子,把云盈头上的雪扫了扫,想顺势为院子里的人开脱几句。云盈却抬手把安海的手推开,一时间安海也不敢轻举妄动。
不料,云盈自己动手拍了拍散在头上的碎雪花,噗嗤一声笑出来:“你们这些人真是不知民生疾苦,今年多少地方遭了灾,你们倒好,这么高兴。”
说着,她走到宁景深身边去,弯腰捏了捏他身边的晟筠的脸:“小晟筠,说,是不是今天太傅没给你上课,你就无法无天起来?”
“我我我……”
要打雪仗这个主意是他想出来的,从太傅的课堂上溜出来找宁景深的人也是他,归根到底都是他闯的祸,晟筠咬着嘴唇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喂,你别吓唬小孩。”宁景深不满地扯了扯云盈的衣袖,蹲下身子轻轻抱住晟筠安抚他,“你说你是不是傻子?看不出来陛下故意逗你吗?”
晟筠到底是个孩子,大人们是都能看出云盈没有生气,不过是有心逗弄他,可是小孩子哪里能看得懂眼色,被云盈一问,晟筠吓得只会无措地眨巴眼睛。
云盈一矮身,顺手抓了一小团雪往晟筠身上砸过去:“小晟筠,你再发呆我可不客气了。”
宁景深松开晟筠,捏了两个雪球,追着云盈过去,回头招呼晟筠:“小傻子,过来,咱们可不能白白被欺负了。”说着,把手里的雪球朝云盈丢过去。
陛下来了,丫头们自然不敢造次,各归其位地退回去。
但是没有人受到责罚,甚至有些嬉戏打闹也没有停止。
云盈、宁景深、晟筠三个人在雪地里追逐打闹,没有君臣,没有长幼,像每一个兄友弟恭的家庭一样,年轻人自由自在的嬉笑怒骂。
安海在一边看着,心里说不出的欢喜。
因为青州的事情,牵扯了沈太师,因为牵扯沈太师,也必然牵扯了钦公子相关。
陛下心里自有决断,这几天丝毫不肯提及钦公子,而钦公子却是每日都会来罄竹宫求见,陛下不肯见,几番纠缠,她这几天脸上总是愁云密布的,看得人心里不忍。
安海看着云盈长大,看着她从小与沈印钦青梅竹马郎情妾意,却不想到了这个时候,惹她愁云惨淡的竟沈印钦,反而是来了趟闲秋阁,跟景公子和晟筠小公子玩玩闹闹的,终于露出多日不见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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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偷偷来贴~看到我的请举手~~~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3-31 23:14:00 +0800 CST  
【玖】
天气毕竟太冷,玩闹了一会,宁景深就搓着手躲到屋檐下面懒懒的不爱动了。晟筠毕竟却是小孩心性,打过了雪仗,还不知疲倦,跟丫头们团起雪球堆雪人依旧忙得不亦乐乎。
云盈一会便觉得无趣,很快察觉了宁景深的懒怠倦意,招手让丫头们过来陪着晟筠玩耍,自己走过去看宁景深。
朱红的回廊覆上白雪,红色与白色对比强烈触目惊心的好看,檐下垂下来参差长短的冰凌,云盈从小看腻了的大梁皇宫直如水晶宫一样剔透好看。
而更好看的,是扶栏站在回廊上的人。
宁景深裹着轻裘,耸着肩膀,脖子畏寒的缩在里面,毛茸茸的翻领遮挡着他如玉般莹润白皙的脸,一双眼睛眨巴眨巴看着院子里玩耍的人,向往,而又缄恨雕笼的遗憾。
云盈朝他走过来,一步一步踏过白雪,站在回廊外头仰头看他。
身边的树遒劲的枝干在风中摇了摇,落下来积在枝头的白雪,纷纷扬扬,拂了一身。
他们透过因风又起的雪花,看向大雪纷飞后的眉眼,一时恍惚,目光竟如春水柔和温软。
“怎么忽然跑出来了?”云盈说着话,拾阶而上,就到了他身边。
“累了。”他当真是没有一点身在后宫的自觉,应了一句,自顾自地靠着阑干坐下。
“宁景深,跟朕说说话。”
宁景深像没骨头一样,趁着云盈坐到了他身边,便软软地倒过去,靠在她肩头,长睫低垂,像是黑色的蝶翼缓缓优雅开合,星点眸光从睫毛缝隙间流出,有些挣扎的困倦。
他像只猫一样趴在云盈肩头,轻轻打个呵欠:“你说,我听着。”
千言万句,与阶下落梅残雪一般凌乱,从哪里说起。
“钦哥哥天天都来罄竹宫,可是我一回都没有见过他,你说为什么?”
“当然是因为你喜欢上我了,不再喜欢他。”
云盈低头看肩膀上的人,他抬眸看向她,四目相对,宁景深的眼睛清澈明亮得好比百草谷里面不染纤尘的月牙泉。云盈咬了咬嘴唇:“你知道不是的。”
“我当然不知道。”宁景深笑容柔软,好像不知道云盈为什么不见沈印钦是一件什么了不得的事情,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念念你告诉我。”
云盈横了他一眼,不理睬他,自顾自说下去:“我不敢见他呀,即使我这次不动沈禀文,未来一定是要动他的,如果他来求情,我要怎么拒绝他?”
“你没有办法拒绝他呀,他这还只是求你,以后他要是一哭二闹三上吊怎么办?”
“胡说,他才不会!”云盈愤愤不平。
他才认得沈印钦多久?他哪里知道沈印钦是什么样的人?从来温柔包容,宁肯自己受委屈也决计不肯勉强她分毫,一哭二闹三上吊,这是果然是宁景深才想得到的法子?
宁景深挑眉:“哦?那你以后要是要治沈太师的罪,他忧愤太甚一病不起怎么办?”
“宁景深,你又诅咒他!”
“我没有。”宁景深有些委屈。
云盈觉得他靠在她肩膀上的脑袋越来越沉,脖子软软的像撑不起一点力气,像打盹一样,他的头时不时地往下滑了滑,然后他清醒过来自己蹭回她肩膀上去。
长睫完全覆盖上了他的眼睛,那些困极累极的眸光不再轻易流泻。
“我没有诅咒他。”宁景深的声音有些小,喃喃地像梦呓,“只是,念念,你要是喜欢他,你就输了。”
云盈无奈:“可我就是喜欢他,没有办法。”
“你别喜欢他了,来喜欢我,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为难的……”
宁景深的声音越来越小,云盈只觉肩膀上的重量猛然一滑,宁景深身子略微前倾,靠在她肩头的人毫无预备猝不及防地跌进她怀里。
“宁景深?”
她有些困惑地喊他,却毫无回应。
云盈这才有些慌,伸手轻轻把他深垂的头捧起来,只觉得触手滚烫,他的唇一例冰雪般的霜白,只有脸颊上两抹异常的红晕,双目紧闭,长睫没精打采地低垂着,竟是一声招呼都不打地发起热来,昏厥了过去。

刚刚还是一片和乐的闲秋阁忽然兵荒马乱起来。云盈亲自把宁景深半扶半抱地送回了房间,安海不用她吩咐自去太医院请大夫,瑶儿拢了拢了屋里的暖炉差人赶紧烧热水来。
云盈不是没见过人生病,只是没见过宁景深生病。
每次都只见他风轻云淡波澜不惊地救沈印钦于生死之间,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病倒的时候一样面无血色人事不知,甚至看起来比沈印钦还要孱弱几分。
屋子里和她上回来看他的时候一样暖。宁景深被扶到床上躺好了,轻裘外裳脱了,吸了一层湿冷的水汽,幸而里头的中衣还是干燥的,只是摸起来也是满手的冰冷。
惯常照顾他的白玄和朱碧不在,一时间大伙儿有些手忙脚乱,竟没人记得在屋里搭把手,把云盈和宁景深单独留在房里。
云盈看着床上的宁景深,屋内温暖,暖炉、地龙都生得热烈,他还被裹了两层被子,可他还是不自知地颤抖,紧抿着没有血色的唇,咬紧了牙关犹自一阵阵寒栗。云盈笨手笨脚地给他掖了掖被角,手却被他忽然从被子里探出来的手紧紧拉住。
他浑身滚烫,手心却是冰凉的,跟刚刚玩雪的时候没有分别。
“宁景深,你干什么!”
他没有反应,依旧紧紧握着云盈纤细的手腕,饶是浑身冷得发抖,连带着手指也是颤抖的,他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腕不肯松开。
云盈的心忽然就软了,由他握着,怕他又着凉了,顺着他把自己的手也塞进被窝里去。却不想他像是喜阳避阴的动物,身体感受到云盈温暖的手,待到云盈的手一伸进被子里头,他两只手都凑过去来双手抱住云盈的手,恨不得全身都贴到小小的热源上面去。

雪天路滑,太医纵是想快些到,也终究走不快。
太医到了的时候,宁景深脸上的红晕已经越来越深,呼吸渐渐失了平稳,越加急促起来,渐竟无法呼吸一般艰难地咳喘起来。
云盈飞了好大的力气才把自己的手从他两只魔爪里面解救出来,感觉把床边的位置让给太医,自己守在一边屏息凝神的看。
小小的腕枕上,宁景深的手腕苍白细瘦,突兀的腕骨小巧玲珑,那样苍白,那样精致,云盈突然奇想地觉得他的骨骼是不是由羊脂白玉精雕细琢出来的,真真冰肌玉骨。
太医拈着胡子沉吟:“风寒入体,脉沉而迟,是寒邪入肺,喘,咳,少气,不能报息,口唾涎沫……”
正说着,床上的人轻轻咳嗽起来。
“宁景深?”云盈着急地凑上去探头探脑。
只见他脸上依旧是霜雪般惨淡的底色,脸颊上的红晕依然未散,轻轻咳嗽几声倒让红晕还扩散开了一些。
宁景深秀气纤长的眉蹙了蹙,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睁开眼睛,眼中犹有朦胧水汽。
一时分辨不清自己在哪里,他眯着眼睛犹豫地扫了扫四下,目光终于落在手指还搭在他手腕上脉搏处的太医,一开口声音低弱黯哑,却是浓浓的不满:“你才口唾涎沫……咳咳咳……你全家都口唾涎沫……”

宁景深醒来之后,太医就被他气急败坏地赶走了。
云盈劝他:“好歹让太医开副药,要不病怎么能好?”
宁景深挣扎地坐起来,靠在软枕上,咳喘稍止,气息稍顺,眼神古怪地看着她:“我需要他给我开药?”
病势汹汹,其实宁景深自己心里清楚,出去吹个风玩个雪染个风寒,若是常人决计不会立时就高热昏厥,只是他心脉肺经早被寒气侵蚀损害,对寒凉的反应比寻常人要灵敏严重得多。太医只把他当做寻常的伤寒来治,自然不会有效果。
“念念,帮我拿纸笔。”
云盈捧着笔墨纸砚,在他床边搭个小桌子。宁景深按着胸口咳嗽,勉强坐起来,伸手握笔,颤巍巍的几乎拿不住笔,落在纸上抖得厉害,落笔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半”字,他生气的把笔一丢,揉了纸丢开。
铺纸,重新再写,依旧没有力气,手抖得越发厉害,这回“半”字写了一半,一样弃笔。
他只写了两个字就气得脸色阴沉,软软地靠回软枕上咳得说不出话来,云盈好笑地看着他孩子气的闹脾气,过去给他抚胸顺气,哄他:“别气了,是笔不好,下回有新到的湖笔,朕给你送一批过来,好不好?”
宁景深闷闷的不说话。
“那今天的方子,你念,朕来替你写,好不好?”
他依旧赌气地黑着脸,闷声闷气断断续续开始念:“半夏半升、紫参五两、泽漆三升、生姜五两、人参三两、炙甘草三两,取一斗五升水,煎取五升……”
云盈依言写下来,之后把方子递给他。宁景深去双目紧闭,不肯睁眼看。
“怎么了?”
宁景深撇撇嘴:“字太丑,不想看。”

当今天下,敢嫌弃云盈字丑的人,掰着手指头也数不出几个,敢当着云盈的面嫌她字丑的人,只怕就只剩下宁景深一个。
好在云盈心不在此,把方子跟宁景深确认一遍后递给门外的安海去抓药。
宁景深刚刚还有力气坐起来想挣扎着写字,还有力气嘲笑她字丑,不过一转身的功夫,云盈回来的时候却看见他身子向着床外的方向缓缓侧倒下去,眼看着要摔到地上了,她快步过去,正好让他倒在她怀里。
“宁景深,病了就好好躺着,别乱动!”
周边充斥着云盈管用的熏香,不是闺阁女子惯用的甜腻,自有一番清冽风骨。宁景深勉强抬了抬眼皮,嘴硬:“我没有生病,我也没有乱动,就是有些头晕。”
“再欺君,朕罚你,罚你不许吃梅花糕。”
宁景深抿了抿嘴唇有些委屈。其实他没有欺君,或者说不能全部算他欺君,他是病了没有错,但他决计没有乱动,乖乖的靠坐在床头,一个不注意,头晕目眩间全身无力就一头栽倒下去。
他没有再争辩,与其让云盈知道他孱弱得坐不住,倒不如让她觉得他是活泼过度胡行乱闹,才会一个不小心从床上掉下来。
屋外有安海的声音:“陛下,陛下,虞大人回来了,有要事上奏,在罄竹宫里等着呢。”
云盈正扶着宁景深在怀里,他身上一阵冷一阵热,肯定难受极了。她难得的为他觉得心疼,舍不得松开他让他失了扶持,舍不得离开他让他伶仃孤苦。
“让他……”
云盈本想打发虞清正回府休息,至少等她安顿了宁景深,看着他把药喝下去,才能安心召见他。却不想话刚刚开了头,嘴唇就被一只冰冷的手指抵住,翻上舌尖的话被云盈咽下去,她用眼神询问宁景深:什么意思?
平日里,宁景深看见什么穿什么,毫无包袱,大红大绿的艳俗颜色也穿得欢天喜地。云盈鲜少看见他穿了一身白衣清清淡淡,当真好看得清雅脱俗像仙人一般。
何况,他还在笑。
满脸病容,孱弱得做不起来,还是乐呵呵地笑。
宁景深摇头:“从此君王不早朝?念念,我不要他们这么说我。”
“他们不会。”
“你去忙你的,我会好好吃药好好休养,等你处理完事务再来,我保证我已经好了。”
“可是你……”云盈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不放心走,明明沈印钦生病的时候,她该处理的政务一点没落下,顶多午膳晚膳的时候辛苦些绕个路去蕙兰宫陪他喝碗清粥,却从来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么揪心,恨不得守在他身边,等着他烧退了病好了,变回活蹦乱跳的模样。
她怎么也想不通,自己对宁景深的牵挂和担忧,相较沈印钦,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我好着呢,晚上还能吃五块梅花糕!”
明明他眸光微微,雾气氤氲,眼睫轻轻起落,他要保持着清醒简直吃力,他依然认真笑着,脸色惨淡,却笑容鲜亮。
“好好好,但是只能吃三块,吃多了容易积食。”
“好……”
“朕说要派给你的糕点师傅,会让安海去安排的。”
“好……”
云盈松开他的时候,怀里空荡荡的,竟然一步三回头,生出浓烈的依依不舍。
后来,云盈想起这一日,无论是闲秋宫里的雪仗,还是宁景深房里的温情,都恍如隔世一般遥远,如果知道有后来的波折,她在这一日,一定会和宁景深再多坐一会儿多聊一会儿多拥抱一会儿。
否则,怎么抵挡后来漫长岁月的消磨。
但世事没有假设没有如果没有重来,有些事,在她迈出闲秋阁之前就避无可避。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4-02 20:09:00 +0800 CST  
【拾】早朝风波起
赶到罄竹宫的时候,虞清正已经等了有一会了。
果然如云盈所料,虞清正这个油盐不进的老头子去查青州灾祸,不查出一点贪赃枉法徇私舞弊,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从怀里掏出几叠账本,由安海呈上去。
“陛下,这是青州各县接收此次赈灾拨款的收支明细,这是只是其下辖龙头县、清宁县两处的账本。”虞清正说话间语带喘息,似乎极为吃力,不得不缓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臣已经核查过,账本上面明细是确实无误的,与报上来户部度支司的赈灾钱银物资分发记录也基本一致。”
云盈拧着眉头,翻着手里的账本。青州受灾,灾民成千上万,尽管朝廷拨付了大笔财政赈灾,但却不能保证面面俱到,只能尽量救济到每一位灾民。手里薄薄的一本账,上面是一个个单独的人名,单单从人名来看,她实在看不出里面有什么不妥。
下面的虞清正开口要说话,却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掩着嘴咳得站立不稳。
“爱卿可是身体不适?要不先回府歇息,明日再进宫来。”
虞清正摆摆手。云盈这个时候才发现虞清正脸色差得有些不正常,她刚刚从生了病的宁景深身边过来,却不想虞清正的脸色比宁景深还要糟糕,脸色蜡黄暗沉,嘴唇发白,身形摇摇欲坠,好像随时都会倒下一样。
“账本留下,虞大人先回去休息吧。”刚刚见了宁景深面白唇青的模样,再看任何人脸色惨淡,云盈都生出一份不忍的同理心来。
虞清正却猝然跪下:“陛下,青州冻死灾民何辜?请陛下明察。”
“虞大人请起。”
虞清正垂头不答,当真是犟脾气。
云盈没有办法:“虞大人起来说话吧。安公公,给虞大人搬张椅子。”
紧接着,虞清正开始给云盈讲账本上的人名——
譬如青州赵家,青州一等一的富贵人家,手头上两家钱庄,十家酒楼,粮铺、布坊各种店铺五花八门,在青州过日子,基本上离不开赵家的。就是这样的人家,领取了赈灾粮食上千担,转手再抬高了价格转卖出去。
类似的家世,类似的情况,在账本里处处可见,倒是真正急需救济的百姓,往往一家五六口人,只领了一两斗米。
这还只是粮食的分发,其他诸如御寒的棉衣棉被,情况也是类似。
真正需要这些物资的人非但没有从官府手里领取,反而要用叠加了几倍的价格,去那些丰衣足食的人家手里买回来赈灾物资。
怪不得龙头县的百姓会暴怒。云盈将手里的账本甩在桌上,真是瞒天过海做的一手好账!如果龙头县的百姓没有暴动,就不会惊动朝廷,就不会派人去地方核查,那么单凭这些账本,谁有心去细究青州谁家富谁家贫,哪个姓氏显赫哪个姓氏微贱,也自然不得而知赈灾拨付的不合理之处。
“陛下可知道市面上大米、棉被、棉衣的价格?”
云盈摇头,这个问题,她还真答不出来。
虞清正笑笑:“按这账上的数目算,用朝廷拨付的赈灾款采购的大米,平均下来大约是八十文一斗,这是按照青州当时市面上的米价折算的。可是同一时间,京都市面上的大米价格二十文一斗,再南一些的越中今年景还不错,米价更是一度跌倒十五文左右,难道青州刺史是用朝廷的钱征了自己地界上的粮,再分发给自己地界上的百姓?”
自然不会,不会有人无聊到如此多此一举,如果这样,不如直接将银两发给百姓,何苦把粮食和银两反复收取分发,劳民伤财。
“显然不会,但是别处征粮,即使加上运费和人工,成本也能低于这个价格至少一半。”
虞清正只把话说了一半,所以,多出来的那部分钱去了哪里?不言而喻。
“户部尚书、度支中朗,赈灾银两如何分拨使用,按规定已经早已经送上来了,户部各司难道都没有发现问题?”
“陛下您猜这一番灾祸,获益最大的是谁?”

那个姓氏在云盈嘴边蠢蠢欲动,明明大家都心知肚明,还要心照不宣地默契沉默。
虞清正一一列举:“青州刺史下面的判司中,司仓正是沈太师亲内侄,此番征粮就狠捞了一笔,派粮的时候又牵线自己家族又捞了一笔,可以算是最大赢家。”
果然还是扯上了沈禀文。
云盈早就料到青州的事情有如狂风骤雨猝然来袭,定然是天灾挟带人祸,而这人祸背后指不定就是沈禀文在撑腰。说起来,沈禀文位极人臣,实在不必要冒这个风险,显然是有人打着他的旗号,他为他人做了嫁衣裳罢了。
云盈捏着手里的笔,有片刻的走神,其实沈禀文也未必知道有人借着他的名号行了方便。
忽然听见安海惊呼:“哎呀,虞大人,虞大人这是怎么了?”
只觉得身边的人影一闪,云盈再看过去的时候,安海已经到了虞清正身边,虞清正整个人侧倒在椅子扶手上,身子慢慢往下滑,双目紧闭,已然昏厥过去。

虞清正被安置在罄竹宫外轮值大臣待的小书房旁的厢房里。
太医来得很快。
纵使再突如其来,云盈也必然是要镇定自若地坐在罄竹宫里,那边的情形都是安海回来告诉她的。虞清正之所以会遽然昏迷是因为他身上带着伤。
太医匆匆忙忙赶到的时候给他把了脉,立即解开了他的衣服,当胸一道刀伤血色狰狞。
刀口并不深,但是却很长,用纱布粗略包扎过,还微微渗着血,显然受伤的时间并不长。太医飞快的给虞清正处理伤口,特意交代了不可随意移动,少说得过个四五天,伤口稍微愈合了,才不至于轻易引发大出血。
于是,虞清正便被云盈特许在罄竹宫外住了下来。
至于,是谁伤了她的钦差大臣?
云盈没有问,虞清正也没有说,但是他知道,她已经知道了。
云盈果然是知道的。
安海回来描述虞清正受伤的时候,云盈气得把桌上的纸镇丢在地上。
虞清正是她的钦差大臣,他竟然敢痛下杀手?!是不把她放在眼里?还是觉得即使知道他要杀虞清正,也不会拿他怎么样?
云盈怒气冲冲地对安海说:“去把沈禀文给朕找来。”
安海给她倒了杯茶放在她手边,并不急着往外走。
“安公公,朕说的话你听不见吗?”
“是。”
安海慢吞吞地把手里捧着的折子放到桌案上,慢吞吞地把揭开的茶杯盖子盖上,慢吞吞的一步一步往外走,走到距离门还有一半距离的时候,云盈终于不耐烦的揉掉一张纸:“算了,别去了,回来吧。”
“是。”
安海再从屋子正中央往云盈身边走,可这回脚步却轻快得多。
云盈有些苦恼:“安公公,朕很生气,可朕还是不能乱发脾气,对不对?”
“老奴只知道,新的东西在一开始总是要比老的东西看起来弱小一点,以退为进有时候比针锋相对更容易接近胜利。”

但是云盈还是咽不下这口气,第二日的早朝上借题发挥阴阳怪气地生了一通脾气。
赈灾本是事关百姓性命的大事,却被青州官员用来发横财,云盈大发雷霆了一通,当即下了命令彻查此事,务必将环环相扣,层层掩护的官系找出来,才有连根拔除的机会。
虞清正带回来的青州的账本,云盈取了其中的一册让大臣们传阅,特意多拿出一本来,让安海亲自递到沈禀文面前。
“太师,你兼任尚书令,尚书省六部均在你掌管之下,户部度支出了问题,朕知道你也不好受。这账本你好好看看,若是未来彻查的时候查到了你的六部,可不要推三阻四才好。”
沈禀文慌忙跪下:“臣有罪,臣管治不严,请陛下责罚。”
云盈笑笑:“责罚倒不用,不过这虞大人拼了性命送回来的账本你可得好好看看。朕可是送到你手上给你看了,你可不要转身出了宫,派了人去虞大人那里抢。”
“臣不敢。”
眼见着沈禀文跪在殿下,身子越伏越低。
大梁官制中还留有“三师”的头衔,太保、太傅官职空缺,先帝还是太子的时候,沈禀文官拜太子少傅,先帝病重的时候匆匆忙忙封了太师,临终指定沈太师为顾命大臣。
沈禀文可谓两朝元老,位极人臣,多长时间没有这样长跪不起了。
云盈虽然暗地里面受到沈禀文掣肘诸多,但场面上到底她是君他是臣,她不松口“平身”,沈禀文便只能一直跪着。
那日早朝因为青州的事情,耗费的时辰不算短。
而沈太师自从跪下后,云盈不知是忘了还是故意,一直没有松口让他起来。
甚至散朝的时候,云盈特意交代了一句:“沈太师年事已高,这回彻查青州赈灾一案就交给别人去吧,何况,青州是太师故乡,官员都是同乡,太师也该避避嫌才是。”
所谓伴君如伴虎。
都听说太师的独自沈印钦自小与陛下青梅竹马,陛下登基前就把他接进了宫里常伴左右,一早就现了未来皇夫花落谁家的端倪。
却原来爬得那样高,山雨欲来的时候一样让人心惊胆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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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小景的一章……嘤嘤嘤转眼又要追平19楼了……
19楼那边日更,贴吧这边更新时间就比较没有规律
昨天有姑娘留言说需要艾特~这样吧,需要我艾特的姑娘在这楼留言,我更了会艾特你们哒~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4-03 21:07:00 +0800 CST  
【拾贰】


宁景深不是目中无人,亦不是恃宠而骄,他使了点力气撑着椅子的扶手想站起来,身形略有变化便是一阵心慌气短的头晕目眩。


不想在云盈面前出丑,他只好又稳稳当当地坐回去。


云盈没让众人起身,却迈开大步走到庭院中央,缩在圈椅里面的宁景深面前,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依然是触手微烫,比前几天突如其来的高热稍微好些,但显然不是正常人的温度。


皇帝陛下近在眼前,宁景深想了想觉得自己像个大爷一样纹丝不动地坐着确实不妥当,他支着手臂挣扎了一下想站起身来,连续几天的发热折磨得他一点力气也没有,手臂一折身子便沉沉坠下去。


他以为自己会掉回椅子里面,一把嶙峋病骨非得重重砸在黄花梨的椅子上面。


却忽然一阵清冽香气飘来,手臂和腰被稳稳扶住。


“你好好坐着,动来动去做什么。”


“我又不是沈某人,见了你不敢不行礼的。”


云盈听见沈印钦的名字有些烦躁,但是听着宁景深阴阳怪气的说话又觉得好笑,扶他坐回椅子里面哭笑不得:“得了得了,朕特批了行不行?你就好好坐着。”


说着向身后跪倒一地的人挥挥手:“平身,都下去吧。”


各处的人如鸟兽散去,偌大的院子一时间竟然只剩下云盈、宁景深,和一个进退两难的瑶儿。


“不是让你们下去吗?”


瑶儿捧着托盘,小心翼翼地靠近。很明显陛下近日心情不佳,她端着一碗药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踟蹰半晌还是咬咬牙:“陛下,景公子的药……”


“什么药?我活蹦乱跳的,还能出来晒太阳,吃什么药?陛下说退下就退下,别在这里磨磨蹭蹭的!”宁景深抢在云盈发话之前,连珠炮似地噼里啪啦倒出一堆话。


“哦?是吗?”


看着他面白唇青,坐得歪歪扭扭站都站不起来的样子,云盈眼不盲心不瞎,哪能轻易被他糊弄,扭头看见瑶儿一脸不以为然的模样,忍俊不禁,脸色终于见了几分笑意,招呼瑶儿把药碗放下。


黄花梨的圈椅镂刻精巧,年代不短,扶手被摩挲得包裹上一层厚重油亮的老浆。


可是圈椅扶手、靠背上那些精妙绝伦的木艺是看不见的了,椅子被铺上了厚厚的几层毯子,椅背上用软枕垫着,恨不得把所有透出凉意的地方都包裹住。


椅子的旁边有一张小圆桌,就比它幸运得多,亮堂堂地把桌沿上的一圈形态不同的蝙蝠雕塑露出来,毫无遮挡。


桌子上本来有一杯茶,现在有一杯茶,和一碗药。


宁景深就坐在圆桌旁边的椅子上,身上也被裹得严严实实,听见瑶儿把药碗端过来放在桌上的声音,他索性闭上眼睛假装昏迷。


“宁景深,我知道你醒着。”云盈抱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她当然知道他醒着,装病装可怜这样的事情他也不是第一回了,总不能回回都让他得逞。


宁景深一动不动,连睫毛都不颤抖一下。


“宁景深,你别装。”


阳光浅薄,落在他苍白的脸上,长睫深垂,鼻翼的翕动轻微,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静止一般。


阳光太脆弱,宁景深也太脆弱,云盈生出一种眼前的安宁一触即碎的惶惶。


“宁景深……”云盈声音不自知地颤抖,犹豫着伸出手凑过去,指背感受他滚烫的鼻息,才觉得松了口气。


早知道他唱念做打绝佳,还是上了他的当。


云盈盯着他捂着嘴悄声无声地笑,却笑得眼里闪了泪花。


半晌不见动静,宁景深眼皮抖了抖,右眼扯出一条缝。


“装不下去了吧?”云盈像个玩捉迷藏终于逮到一个人的孩子,兴奋得几乎要蹦起来,“宁景深,快点喝药,要不一会凉了。”


有些事情,躲躲藏藏,兜兜转转,该发生的时候依然会发生。


就好像这一碗药。


云盈亲自去搬了一张椅子来坐在宁景深旁边,端着黑漆漆的一碗汤药,目光炯炯地盯着他:“喝药,朕免你死罪。”


“我什么时候犯了死罪?”


“欺君是灭九族的大罪。”云盈淡淡地说,用勺子翻着汤药散热,“你自己算算,你够死几回了?”


欺君吗?


宁景深竟然无言以对。他是骗过她,从相识到现在,不止一次。


他赌她本性善良心肠柔软,在她第一次到了百草谷要离开的时候,他舍不得与她匆匆离散,装病把她留下来,反正他终日都病着,无非是把孱弱柔软铺陈开来给她看。


可是她聪慧非常,第三天就发现了他有意强留,在百草谷不动声色地看他“缠绵病榻”五六天,到底留书出走。


尽管辞行信答应了还会回来,但是归期何时?


她第三次来百草谷,他跟她进了大梁皇宫。那时候先帝驾崩,沈印钦毒发,她一面强忍悲恸,一面稳定时局人心,把他关在闲秋阁里无暇顾及。


小小的闲秋阁困得住他困不住白玄,白玄晚上越出闲秋阁去,带回来的消息都是云盈如何如何辛苦,他听了只觉得心疼。


因为沈印钦,云盈那时候不肯见他,但又为了沈印钦的毒不得不留着他不能有任何差池。


于是宁景深第二天装病,不顾朱碧的阻拦吃了药刺激原本就有的病灶,病势汹汹,脉象虚浮,奄奄将死,却只肯让太医把脉,不肯让太医施针问药,非要见云盈才肯罢休。


云盈第二天才来。


见到的却不是命悬一线的宁景深,而是他支使着朱碧准备了一桌子的药膳,笑眯眯地对云盈说:“念念,你最近太辛苦了,我给你调养调养。”


彼时沈印钦命在旦夕。


彼时大梁江山风雨飘摇。


云盈身心俱疲之际听见宁景深病危的消息,挣扎了一天才摆脱了沈太师得空过来,看见他安安稳稳的坐在一桌珍馐之后对着她笑。


被玩弄于股掌的愤愤和委屈如山洪溃堤,她哪里有心情陪他把酒话桑麻,浮生半日闲?身后仍有沈太师的虎视眈眈,仍有文武百官需要震慑,她拨冗赶来,他竟然将她的心焦当做玩物。


云盈拂袖而去,长衣广袖带过桌上的碗碟,扫落在地声音清脆,瓷器破碎的清响中,她的声音是帝王高高在上的清冷无情:“既然你还没死,朕就先走了,等你要死了再派人通知朕。”


然后她当真头也不回地走了。


因为头也不回,所以她不知道身后,宁景深刚刚还笑得暖如春风的脸瞬间惨白,身子微微颤抖,看着她越走越远的背影,血色淡薄的唇动了动,只喊出一个“念”字,便骤然喷出一大口血。


血色嫣然,那一桌子菜,终究是没法吃了。


云盈只知道宁景深装病骗她,她和沈太师因为一份折子争执不下,可太医的话太过骇人,她知道那人一贯如此,吃定了会有人舍不得会有人心疼,便把自己当做最大的赌注。


她担心去得晚了耽误了宁景深治病,匆匆打发了沈太师将折子压下来第二日再议。


而第二日,宁景深安然无恙,沈太师却拉拢了大臣上奏要她把她一向信赖的虞清正贬至千里之外。


她只知道他骄纵任性,肆意妄为,却忘了他骗她来,不过是想要让她好好吃顿饭。


她也不知道,那一日后,宁景深真的就病了。


宁景深之前用药加速了周身血液流动,心脉骤然负荷巨大,他忍着心口剧痛让太医给他把了脉,送走太医当即给自己开药缓解。却不想第二天被云盈一激,病势压制不住,当真汹汹而来,如水趁势直下。


朱碧看他撑得辛苦,问他:“陛下还不知道你病了呢,我去告诉她,让她来看看你。”


宁景深浑身冷汗,昏昏沉沉,没力气说话,只摇头。


一连几天都没见他好转,朱碧又三番两次的劝。他才勉强断断续续地开口说话:“太医……太医……来过……是不是……”


朱碧点头。


最初那几天,宁景深昏厥过去,只能依靠太医诊治。


宁景深苦笑,悠悠道:“那……那就是了……她若是……若是要来……早该……来了……”


而那一回,云盈终究是一次也没有再来看过他。


甚至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犹如被蛇咬的人,对宁景深抱持着将信将疑的戒备。


“宁景深,张嘴!”云盈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嘴边。


宁景深可怜兮兮地咬了咬唇,水汪汪地看着云盈,云盈不为所动,拿着勺子的手又往前伸了伸。他只好死了心,壮士赴死般闭了眼睛大义凛然地张嘴含下那口药。


看着他眉头紧皱的模样,云盈好笑的又舀了一大勺过去:“装什么装,我刚刚偷尝过了,你放了多少甘草?一点都不苦。”


“你你你……”宁景深简直要哭出来。


“好啦,把药喝了,朕去给你找蜜饯。”


宁景深苦着脸,云盈送过来一勺,他便乖乖地喝一勺,不紧不慢的,终于一碗药见了底。云盈放下药碗:“你等等,朕去找瑶儿要点蜜饯来。”


才站起身,云盈发现自己的衣袖被人拉住。


回过头去,果然是宁景深。他微微支起身子,手扯住一角她被风带起的衣袖,眉眼精致剔透如水晶雕琢,云盈心里被软软的撞了一下。


他期期艾艾地看着她:“不要蜜饯不要糖,念念,你亲我一下就可以?”


云盈干笑两声,把他的手从衣袖上面扯下来,又嘿嘿地干笑几声:“那个,你喜欢吃什么?糖渍桂花?梅子?还是糖?酥糖?贡糖?”


他不说话,只是眸光闪闪地看着她。


“啊,都喜欢吗?别急,我马上去给你拿。”


云盈干笑地转过身,没走出几步,忽然听见身后宁景深喊了一声“念念”,声音明显有些不对劲。她心里天人交战,身子却比脑子先做了反应,飞快地转过身去。


雪光清透,阳光下落梅如雪。


而那个圈椅里裹着雪色轻裘的人伏在圈椅把手上,头深深垂下去,单薄的肩背微微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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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点薄虐,大家笑纳……
目测快要大虐了……
阿慎变成直播我简直要疯了,希望度娘放过小景,呜呜呜~~~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4-09 22:19:00 +0800 CST  
【拾叁】


“宁景深!”


云盈快步走过去将他扶起来。


宁景深仰靠在云盈手臂上,光影流转,淡金色的阳光毫无暖意地在他脸上流淌,化不开霜白色的肃杀。他长长的睫毛无力地搭下来,在眼下透出惊心动魄的黑色阴翳,极力抑制着什么,眉头紧蹙,眼角也因为用力紧闭而逼出细细的纹路。


“宁景深,你怎么了?”


尽管云盈轻声细语小心翼翼,却还是眼见着宁景深脸色越来越难看。


他水色的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什么,却忽然伸手掩住唇,挣扎地脱开云盈,斜斜靠向圈椅另一侧的扶手,头深深垂下去,正是云盈刚刚回头的时候看见的模样。


他伏在椅子扶手上不住干呕。


云盈也是这个时候才注意到,地上有一小滩褐色的液体,显然刚刚好不容易哄他喝下去的半碗药已经被他全部呕了出来,紧接着肠胃空空,反而什么都吐不出来,只不住干呕。


她在他身边帮不上忙,但也不至于手足无措,把他微微扶起来一些,拍抚着他的背部给他顺气,等到他稍微好一点,倒了杯水给他漱口,扶他坐好。


宁景深本来还在病中,低热缠绵本就没什么力气,一番作呕,这时候连坐都坐不住,斜靠在椅子上,身子一点点往下滑。


“怎么回事?难受得这么厉害。”


宁景深没有睁眼,紧抿着嘴唇,呼吸的声音低缓悠长。


又隔了一会,他才缓缓睁开眼睛,眼珠子吃力地转了转,才慢慢将失焦的目光聚焦到云盈身上。她以为他刚刚神智模糊,却不想他将她问过的话记得清楚,低低咳嗽两声,轻轻地笑了笑,如白云苍白柔软:“念念你太蠢了!喂药喂得那么急,那么难吃的东西一口气灌进去,不吐才怪。”


“朕……”


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搭在她手背上,宁景深苍白的唇扯出好看的弧度:“我不怪你。”


“那你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宁景深阖了阖眼,从喉咙里发出一点声音作为肯定,然后飞快的用实际动作推翻自己的回答,他随即伸手又掩住嘴唇,皱着眉头显然又翻腾起反胃。


“宁景深--”


宁景深顿了顿,深深吸了口气,将手放下来看向云盈:“亲我一下,我就不难受了。”


“不跟你开玩笑。”


“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人的喜乐关联到五脏六腑,你如果让我开心点,兴许真的就不难受了。”


他身后是凌霜傲雪的百顷梅花,他一身白衣坐在梅林间亦是不染纤尘的清冷高洁。云盈觉得一定是他今日的装扮太过端肃,配合着他一本正经的表情,竟让她真的相信自己的一个吻便能成为他的救赎。


地上还有薄薄的雪,她的皮靴在薄薄的白雪上留下脚印。


一串脚印延伸到宁景深面前。


“宁景深,下不为例。”云盈俯身下去,蜻蜓点水般在他脸颊轻轻啄一下。


还发着热,宁景深的脸颊是不寻常的烫。云盈觉得自己的唇瓣微凉,落在他脸颊上仿佛亲吻了春日刚刚绽开的花瓣,温暖而柔软。


她不肯承认她那一刻心里有隐约的欢喜,也不肯承认离开的时候有隐约的不舍。


后来云盈回想起来,才发现,她的心在很早之前就曾因为宁景深而温柔轻软。




偷得浮生半日闲。


云盈一点也不想回罄竹宫去,不想面对案牍上重重书卷,更不想面对沈印钦。她和沈禀文,和沈印钦之间的争执,是一场小事化大的赌气,谁都不想先行偃旗息鼓。


她没有对沈禀文有任何实质性的惩处,在虞清正查清楚青州赈灾贪污案之前,她没有任何理由指责沈禀文,甚至即使虞清正查清了青州赈灾一案又能如何?难道还当真要连坐,把沈禀文削了官送进牢里?


这些都是后话了,但提及此事,她还是不知道怎么拒绝沈印钦。


所以,宁景深留她下来用晚膳的时候,云盈毫不犹豫的就答应了。


那个几天前就答应要给宁景深的点心师傅是在宁景深三番两次地提醒下,当天下午的时候匆匆忙忙被云盈调过来的。


宁景深从梅园回来便没什么精神,云盈轰他去睡觉,看着他穿着白色中衣清瘦地陷在几层被子里面,她有些心疼。


他的房间里面暖炉地龙一应俱全,他还是畏寒地盖了好几层被子。


宁景深似乎比常人怕冷得多,云盈在百草谷的时候就问过他,他只得意洋洋地念:“冰肌玉骨、自清凉无汗。”


此时清凉无汗的人躺在床上,昏沉得眼睛都要合上了,还是坚持阖一下眼,又飞快地睁开,看到云盈还守在床边,才安心地又阖一会儿眼。


“你累不累呀,赶紧睡了。”


“你答应要留下来用晚膳的。”


“嗯,朕答应了。”


“不会趁着我睡觉走掉?”


云盈失笑,摇头:“不会,你安心睡,醒了朕还在这里。”


“好……”困倦已深,他不过苦苦支撑着,得到云盈肯定的答复心里的一块大石头就落了地,眼皮一落,头微微侧过去,已然沉睡。




只是宁景深这一觉睡得实在太长,长得醒过来的时候早已经换了人间。


宁景深这一觉醒过来已经是第二天中午。


说好他醒的时候还会在的云盈早已经不知去向,只有瑶儿认认真真地守着他,红肿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看见宁景深醒过来兴奋得恨不得跳起来:“谢天谢地,总算醒了。”


“陛下呢?”


瑶儿愣了愣,马上转过身去倒了杯温水,扶着他喂了半杯。


嗓子有了温水的浸润,音色也就清透了几分,宁景深接着追问:“陛下呢?”


“陛下还是在我们这儿待到昨天深夜,只是,只是实在太晚,就走了。”


宁景深眸光清亮地看着瑶儿,她被他盯得越发不安起来。


终于宁景深笑了笑:“你不想说,我也不问了,左右不过是沈印钦上蹿下跳地想帮沈禀文吹几句枕边风。”


“嗯。”没有说是也没有说否,瑶儿只轻轻应了一声。


宁景深的心思却不在这上面,歪着头掰了掰手指问:“你说我睡了两天了?”


“是。”


“那天让她们摘的红梅花,正好洗干净了给安公公送些过去,交代他加糖,用水煎了给陛下当茶水喝吧。”


“啊?”瑶儿显然没跟上宁景深的节奏,“公子那天摘的梅花,不是用来看的,是用来吃的?岂不是暴殄天物?”


宁景深叹口气,笑了笑:“红梅花清肝解郁治头目痛。念念估计现在正头疼心烦呢。”




果然如宁景深所料,云盈正在头疼心烦。


此外,他始料不及的,她不仅心烦,还惹出几分心疼。


那日她是有心在闲秋阁一直待到宁景深醒过来的,他昏睡过去前不放心地强撑着不肯阖眼的模样,看得她心里禁不住的泛酸。是她深入百草谷连哄带骗把他带进宫里的,怎么让他过得这般委屈不安。


那天下午,云盈当真一直守在宁景深房里,托着下巴看他睡了一个下午。


云盈头一回在他身边待这样长的时间,竟然觉得心中安然,什么也不想不念浑身轻松。


但是天色还没暗下来,云盈听见安海小心翼翼地推门进来,蹑手蹑脚地走到云盈身后。


怕吵醒宁景深,她伸手抵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然后把安海往门外招呼,探头过来看了眼宁景深,依然眉眼轻敛,水色的唇微微张着,头略侧向一侧,睡得安然。她松口气,给他掖掖被角,随着安海走出门去。


那时候,云盈也不知道,这次转身走出门去,再见到宁景深已经是几天之后。


而这短短的几天,足够将她好不容易发现的心软心疼于心不忍统统散去,退回到最初戒备提防草木皆兵的模样。


安海在宁景深房门口等云盈出来,急得团团转。云盈慢慢地出来,担心说话的声音呢吵到宁景深,还特意小心翼翼地掩上房门,走到天井里面:“什么事?”


“是,是钦公子。”


云盈本来眉头舒展,已经暂时忘了早上和沈家父子的争执,安海一提沈印钦的名字,她脸色又沉下来,有气无力看向安海:“朕还是不想见钦哥哥。”


“陛下,汀兰派人过来,说钦公子刚刚从台阶上跌了下来。”


从台阶上跌了下来?云盈瞪大了眼睛,怎么才半天赌气不见他,就出这样的事情,如果是寻常的跌倒摔伤安海不会这样紧张,一定是情况有些严重。云盈追着问,张口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是颤抖的:“多高的台阶?现在,现在怎么样?汀兰,汀兰呢?”


“说是要登高看雪景,下楼的时候一个没留神,从二楼的台阶上面滚下来的。人当时就没知觉了,现在请了太医,还不知怎么样。”


云盈来不及跟瑶儿说一声,甚至来不及多问一句,跟安海匆匆忙忙离开闲秋阁。


在蕙兰宫主殿沈印钦的房间外面外见到来回踱步神色焦虑的汀兰,云盈三步并作两步过到她面前的:“好好的怎么就从台阶上滚下去了!”


汀兰是沈印钦从沈家带进宫里的,自然站在沈印钦一边,红肿着眼睛,看向云盈的目光有些微埋怨:“怎么是好好的?公子今天从罄竹宫出来心情就不大好,说去梅园走走,回蕙兰宫里就神情恍惚,说要去枕山台看雪景,下来的时候没站稳就直接摔了下来。”


去梅园走走……深情恍惚……


……“亲我一下,我就不难受了……”


……“宁景深,下不为例……”


云盈恍然想起落在宁景深脸颊上仿佛亲吻了春日刚刚绽开的花瓣的那个吻……


难道,沈印钦都看见了!?


云盈愧疚心疼,甚至潜意识里有丁点对宁景深的埋怨。


为什么要心软满足他的无理取闹?云盈懊悔得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但是一直到后来,云盈才在某个午夜梦回的时候幡然醒悟,沈印钦也许看见了她俯身落在宁景深脸颊上的那个吻,也许没有看见,但是他的心神不宁却可能从来都不是因为她亲吻了宁景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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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都是甜虐,看到没有,甜虐!是不是太甜了?! 是啊我也不喜欢这么甜~~~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4-10 20:33:00 +0800 CST  
第十四章


蕙兰宫里彻夜灯火通明,几乎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聚在这里。


沈印钦静静地昏睡,额头上缠了一圈绷带,隐隐透着血色。


汀兰说这已经过了最初那时候鲜血披面最惊心动魄的时候了。


可是这个已经被清理过伤口静静昏睡着的沈印钦依然让云盈心惊胆战地后怕,她看得到他额头的伤口,过了这么长的时间还微微渗着血,是得有多深?脸上、额头上、下颌处,随处可见的擦伤,渗着的血丝是他脸上唯一的色彩。


枕山台在御花园里,临山而建,用青石铺就高高的台阶,登台可以俯瞰满园花木。宫殿里头的木台阶磕了碰了还好,偏偏从石阶上跌下去,那么硬的青石,该伤得多重。


太医鱼贯而入,依次给沈印钦诊脉,


说了乱七八糟的一堆话,云盈听不懂,只知道所有人的结论都差不多,伤了头,是否对神智有碍得等到人清醒过来爱知道,至于人什么时候清醒,无从推断,或者一天,或者半个月,或者永远不会醒。


有太医开了药来,云盈亲手给沈印钦喂药,狠心掰开他的嘴,他牙关紧闭,一口也喝不进去,褐色的汤药顺着他的脸颊滑下来,湿了雪白的中衣衣襟。云盈一松手,他的头便软软向一侧垂下去,毫无生气。


有太医取了艾草来艾灸,蕙兰宫里烟雾缭绕,升腾起难闻的草药味。还来不及等到艾灸见效,塌上的沈印钦就被烟雾熏得呼吸不畅,无力地呛咳几声,呼吸急促起来。


所有人束手无策,只能等着他自行醒来,或者自行死去。


汀兰忽然想起来,向着云盈跪倒下去:“陛下,还有一个人可以救公子。”


“谁?”云盈坐在沈印钦床边,十指相扣着他冰凉的手,身心俱疲。


“宁景深。”


“不行!”云盈下意识地拒绝。


宁景深吗?


云盈想起前几日他任性玩雪后发热烧的满脸通红的样子,想起半日前他病得没力气站起来,一口药也喝不进去的样子,想起他被送回房间里面脸色苍白舍不得睡去的样子。


明明他自己也病得厉害,她怎么忍心让他再来奔忙?


“陛下,公子命在旦夕,奴婢恳请陛下宣景公子来救治。”


云盈心里的天平左右摇摆举棋不定。


她当然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沈印钦从此不再醒来,可她也不忍心逼宁景深带病来救他。


“现在不行,再观察几天吧。几天后若还是没有好转,朕亲自去请宁神医。”


那时候,云盈认真的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帝王博爱的心,用同理心去看待身边的每个人,不再像以前一样予取予求要求别人无论何时何地地来满足她。


一直到后来,躺在床上昏迷不醒命悬一线的人变成宁景深,她发了疯一样地和所有太医不眠不休,暴君一样扬言如果宁景深死了,要整个太医院给他陪葬的时候,她才知道,这种不急不慢的心态,与同理心无关,与爱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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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使整个大梁皇宫忙忙碌碌为着一个沈印钦惶惶不可终日,皇城西北角的闲秋阁依然安然闲适与世无争的模样。


宁景深的房间一到冬天,惯例是门窗紧闭,小心翼翼地不透进来一丝凉风。


紧闭的窗户外面有“咕咕”的叫声。


他刚刚不情不愿地喝了半碗粥,脸色煞白地捧着肚子仰靠在床上闭目养神,听见窗台上的动静,猛然睁眼转头看向窗子的一侧。


--是他吗?


“瑶儿,帮我抓住它。”宁景深睫毛有些颤抖,长睫掩盖下眸光却明亮异常,他抬手指向窗户,许是情绪不稳定,胸口的起伏也有些不稳。


这一惊一乍的,瑶儿一时跟不上来。


抓住,谁?


她一头雾水地顺着宁景深手指的方向去推开窗,猛然灌进一阵冷风,激得她身后的宁景深一阵剧烈的咳嗽。随着冷风一起的,是一只哒哒哒踏进房间里的信鸽。它昂首阔步在窗台上溜达了一圈,咕咕地叫了两声,扑棱开翅膀飞到宁景深床边。


显然早就料到,宁景深解下信鸽脚上绑着的纸条。


“将军长孙急病。”


纸条上面字迹潦草,显然写得匆忙,几乎还带着淋漓墨汁。


宁景深皱了皱眉头,当即将纸条丢进床边的熏笼里,薄薄的纸条瞬间化作飞灰。瑶儿还没理清楚眼前的状况,就看到宁景深揭开被子走下床榻:“瑶儿,帮我备车,我要出去一趟。”


“去哪里?””


宁景深手忙脚乱地往身上套衣服,抽空回答她:“大将军府。”


“大将军府?”宁景深从江湖中来,只与云盈有关,与沈家的牵扯也不过是因为有个沈印钦夹在中间,什么时候和大将军府扯上了联系?瑶儿绞尽脑汁也找不到头绪。


宁景深还在病中,没什么力气,系起衣服上的系带抬起手都觉得累得慌,他有些委屈地看瑶儿:“你怎么不来帮我?”


面孔雪白,眉若远山,眼中盈盈水光楚楚可怜。


瑶儿的心化作一滩水,赶紧把手里收拾好了要端走的碗放下,把衣裳一件一件给他套上去,披上厚厚的轻裘给他戴上帽子仔仔细细把下颌处系带系好,去把柜子里用锦盒装着的令牌给他拿过来,依然有些不放心:“公子,我和你同去好不好?”


“不。你留下来,这里总不能一个管事儿的人都没有?”宁景深从她手里抽走令牌,“我会尽快回来的,我不在的时候这里就拜托你了。哦,对了,我回来要吃梅花糕。”


宁景深拉开门,寒风瑟瑟,他不自觉紧了紧衣襟,掩住唇轻轻咳嗽。


瑶儿站在他身后,看着他雪白的轻裘被风吹起,在身后张牙舞爪地翩飞,他微微躬下身子掩唇咳嗽,清瘦纤弱的身形摇摇欲坠看得她心惊,却在下一刻又挺直了脊背大步迈向漫天风雪之中。


她手心里还有刚刚掠过他指尖的微冷,他的身影已被风雪吞噬。


梅花糕吗?那就蒸上几大笼等着罢。


宁景深顶着寒风急急忙忙赶到大将军府。将军府禁卫森严,马车在门外被拦下来,宁景深递了帖子,上面只写了个“宁”字。


门房把帖子送进去,顾钧只看了一眼,便丢进火炉里面不理睬。


宁景深站在门外的寒风里等了半个时辰,手脚都要冻僵了,哆哆嗦嗦地从怀里又掏出一封拜帖,一样的信封一样的内容,递交上去。


又是如石沉大海般无果。


如果反复,宁景深每个半个时辰就投递一次拜帖,一直到送进去第七封帖子,顾钧没有请他进去,却终于肯出来见他。


年过半百的武将依然雄壮英挺,见惯了沙场生死而无所畏惧的人在病重的家人面前无能为力得让人不忍心。此时的顾钧不是威风八面雄姿英发的将军,不过是两鬓斑白,守在儿孙榻前忧心忡忡的老人,憔悴而脆弱。


顾钧膝下只有一个独子,年少时候随他征战,却在几年前的北伐中下落不明,只留下不满周岁的幼子。可怜顾钧老年丧子,对唯一的小孙子格外疼爱。


顾家小公子长到五六岁,没灾没病的,却在几日前突发急病,从脖子起了大小不一的硬块,接连蜿蜒至胸口,继而突发高热不退,病势汹汹,不过几日,活蹦乱跳的一个孩子奄奄一息地躺在床榻上高热下无意识地抽搐。


问遍了京里的大夫,说法各异,顾家只有这么一个宝贝孙子,谁也不敢妄下判断。


宁景深站在将军府外,和顾钧远远相望,两人各自一言不发,眸光各自熠熠。


他畏寒地紧了紧身上轻裘,忍不住咳嗽几声,身子便有些站不稳地发晃,身边的车夫伸手扶了一把。宁景深深深吸了口气,扣在衣襟上的手指节发白,天气这样冷,他说话的时候呵出的白气却是浅淡的:“在下宁景深。”


“姓宁的,有什么,尽管往老夫身上招呼,欺负小孩子算什么好汉。”


宁景深借力靠在车夫身上,阖眼笑了笑:“我自然不算什么好汉。但我能治好你孙子。”


“打一巴掌再给个枣?贵谷主觉得这做法有意思?”顾钧冷笑。


寒风萧瑟,地上的积雪被大风刮起满地乱滚,沾到宁景深衣角再化开,晕开点滴湿冷。


宁景深迎着寒风,目光清亮如雪:“我能救他。”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


“不信我,他必死无疑,信我,死马当做活马医。”


为着一句死马当做活马医,顾钧终究是把宁景深放进将军府里。只是他依旧是不信他的,手下最信任的将军手里握着佩刀,就抵在宁景深后心。


顾家小公子面若金纸,几天的高热折磨,已经奄奄一息。


宁景深盯着他潮红的脸,忽然就拧起眉头来,伸手给他把脉。搭上手腕,沉吟片刻,松开,困惑地看了看他,又皱着眉头把手搭上脉门,复又松开。


如此反复,顾钧看得心急火燎,冲过去一把扯起他的领子:“磨磨蹭蹭做什么!”


宁景深没有力气,任顾钧把他半提起来,软绵绵地在他手上低弱地咳嗽,他咳嗽的声音很低很轻,仿佛没有力气把胸口的浊气一下咳干净,一点一点的听得人心烦气躁。


“咳,望闻问切,咳咳,诊病怎么能,咳,怎么能仓促?”


顾钧心急火燎,可是宁景深说的话又句句在理。他冷冷“哼”了一声,松手把宁景深丢回太师椅上,宁景深骤然被勒着领子拉起来,又猛然被摔下,一口血气猝然涌上来,他生生咽下,却接着止不住地咳嗽,咳得吼间血气翻涌。


宁景深一言不发地从药箱里摸出银针,抬手扎进自己手上太商、鱼际、太渊等穴,拈针轻转,挤出一点血珠,待到咳嗽渐止才将针抽出来。


“你……”顾钧有些懊恼刚刚举止粗鲁。


苍白的手有条不紊地将银针收进布袋里,听见顾钧的声音,宁景深连眼皮也不抬:“你要是不捣乱,你孙子能晚几刻钟再死。”


“你!”这回顾钧被气得脸色通红,却当真不再动手。


宁景深重新抬手诊脉,细细翻看小公子的舌苔眼睑,叹口气有些遗憾:“结核瘰罢了,房间里热气太旺,小孩子火气本来就大,积攒热毒太甚,开个方子喝两天就好了。”


“不是宁远捣鬼?”顾钧有些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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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在铺垫虐……
但是真的要开始虐了……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4-12 22:46:00 +0800 CST  
你们告诉我……这个帖子是不是也变成直播了?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4-12 23:15: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不是宁远捣鬼?”顾钧有些不信。


宁景深正咬着笔杆想方子,闻言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嫌弃地撇撇嘴:“我师父那么明事理的人,有仇报仇有怨抱怨,怎么会跟小孩子过不去!”


顾钧轻哼一声,背手站到床边去。


宁景深侧目看他,也轻哼一声,埋头写方子。


话虽如此,其实宁景深心里虚得很。


宁远也许曾经是个明事理的人,之中遭逢过什么变故让他对顾家恨之入骨,宁景深无从知晓,但是他不得不正视自己心里是下意识是觉得宁远可能会一个孩子下手的。


所以他接到消息,一刻不敢停歇的赶来--如果真的师傅,也许他还赶得及追上他。


若是师傅来报复顾家,也不至于费尽心机,来让顾小公子长出几个无关痛痒的包。


所以顾小公子当真是自然而然的病了,并非中毒,这件事情自始至终和宁远没有丁点儿的关系。


宁景深一口子写完方子,用石镇压好,将笔一丢,昂首挺胸往外走。


刚刚迈出房门,宁景深忽然停住,脸上的表情有些纠结,却还是说出来:“以后,如果你们府上有需要我帮助的,便来找我吧。”


他站在中庭天井中央,眯着眼睛抬头环顾。


空空如也,檐角垂落剔透的冰凌,屋顶上急着厚厚的一层雪,平平整整的,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也不曾留下。




宁景深的马车咕噜噜慢悠悠地踏上回程。


走得着急,马车里没有暖炉,宁景深缩在马车里面瑟瑟发抖。虽然四壁封闭,阻挡了外面的风,但是凉意从车壁透进来,车厢里依旧入骨的阴冷。


在宁景深摇摇晃晃的受冻的时候,闲秋阁里却人数众多。


宁景深刚刚出发去了将军府,沈印钦那边情况便不怎么好,他已经昏睡了一天,太医用了各种汤剂药碗都无法使他有丝毫清醒,甚至本来安然昏睡着,这几日竟睡得不安稳起来,时而呼吸急促,时而几乎要感受不到他的微弱呼吸。


云盈除去每日上朝,所有的事务都带到了蕙兰宫处理。


这日中午,有那么一段时间,云盈守在沈印钦身边,听见他呼吸粗重紊乱,艰难地喘息,吓得手足无措,带到汀兰熟练地给他排出喉间淤积的痰才作罢。


她一直以为他会醒他会没事,却在这一刻她才确切地感受到他静静躺着的无助。


云盈当即让安海去找宁景深过来。


安海退了几步,转身要出去,却被云盈喊住:“别逼他,如果他身子还没大好,就再缓一日,明天再去请吧。”


安海带着三四个小徒弟趋步往皇城西北角走,好容易到闲秋阁,把来意说明了,说希望宁景深如果身子大好了,就去蕙兰宫看看。


宁景深走得匆忙,瑶儿不知道是否要为他隐瞒行踪,只说公子还病着,折腾一夜刚刚睡下。幸好安海没有追问,摇了摇头带着他的人告辞。


却不想宁景深回来的速度比瑶儿所想象的快得多。


安海前脚刚走,宁景深的马车便哒哒哒停在后门。


瑶儿追到后院去迎接他,只看见一只苍白却异常好看的手从车厢前遮挡的青色棉布中探出来,轻轻扶在门框上。紧接着,便是一角白色的衣袍,她当然认得,这就是今天一大早她亲手给宁景深穿上去的衣裳。


果然是宁景深。


他眼睫低垂,几乎是半合着眼睛从车厢里钻出来。瑶儿依稀记得他早上出门时候的模样,不过半天多一点的时间,人更憔悴得不成样子,他站在车头扶着门框,掩着嘴唇止不住地咳嗽,身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公子回来……”


瑶儿话音未落,只见宁景深身子剧烈摇晃,扶着门框的手指一点点滑落下去,他的身子便没有了支撑,猛然向前倾去,从马车上一头栽了下来。


“当心--”


瑶儿高声喊,眼前忽然飞快蹿出一个黑影,将宁景深接住。


瑶儿跌跌撞撞跑过去,抚着狂跳的心口,扯着宁景深来来回回地翻看:“伤着哪里没有?”仔细检查了一番,才想起来刚刚是有个人接住了他,抬眼看过去,白玄一脸嫌弃看着怀里的宁景深,一副恨不得立即把他丢到地上的模样。


“白大哥回来了?阿碧姐姐也回来了?”


白玄点头,扫了眼怀里面无人色的宁景深,皱眉,生硬道:“总是不安生!你要敢惹阿碧哭,我把你的花生糖全部拿去池塘喂鱼!”


他怀里用白色轻裘裹成一团的宁景深费力的动了动,以表示自己还活着。


宁景深费力掀了掀眼皮,蹙着眉头咳嗽几声,声音低弱委屈:“小鱼吃了花生糖会死的。”仿佛一句话就累得他喘不上气,他又低低咳嗽几声,缓缓合上眼睛:“累了,让我睡一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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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印钦昏迷不醒已经有整整数六天。


自从云盈让安海去闲秋阁找过宁景深,却无功而返后,安海每隔一日便去一趟。宁景深的情形从由瑶儿描述变成了由朱碧描述,只知道安海每次过去,宁景深都在睡,留了话,请他醒来后到蕙兰宫来一趟,也如石沉大海,毫无动静。


算一算,安海第一次去请宁景深也已经过了三日了。


云盈没有逼宁景深来,却也抽不出时间去看望他。她只能得空便守在沈印钦身边,把太医开过来的汤药无论有效无效都喂给他,希望他能咽下去哪怕一口。


只是整整六天,沈印钦牙关紧咬,不仅汤药喂不进去,更是水米未进。即便不是病重的人,饥渴相交六天,也是不好受的。


眼见着沈印钦毫无好转的征兆,云盈又是担忧又是着急,终日坐立难安。


“怎么样?”


太医直直跪倒在地:“臣医术不精。钦公子什么也咽不下去,还是只能灌些汤药,能喝进去一点便是一点。”


云盈不是没有大发雷霆不是没有疾声厉色,此时也只是麻木地摆手让他退出去。


几天没睡好,太阳穴一点点抽痛,她撑着额角,轻轻揉按,闭眼不搭理他。


“陛下,臣恳请陛下找景公子来一试。”


宁景深吗?他只怕自顾不暇。


云盈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依旧摆手让他出去。


太医推门出去,正好和从门外进来的安海打个照面。安海用眼神询问,太医长叹一口气,无可奈何地摇头。


这下安海心明白如今的情况了,领着捧着手里一盏茶的小太监,小步快走到云盈身边:“陛下这两天吃不下睡不好的,知道陛下因为钦公子的事儿心里烦,喝杯茶,这茶清肝解郁的。”


说着,小太监便将茶杯在云盈手边放好。莹白的官窑白瓷茶盅里头,黄绿色的茶汤微微晃动,茶水里有几朵红梅花随波逐流般摇晃。


云盈抿一口,梅花清冽的香气在舌尖四散开来:“这是什么茶?”


“回陛下,用梅花煎水的茶汤,您喝着还好?”


云盈又抿一口,勉强笑了笑:“难为安公公还略通医理,知道红梅花的药用。”


“可别折煞老奴。”安公公笑着接过云盈的茶盏,“老奴哪有这能耐。”说着接过杯子放好,见云盈身上衣裳单薄,慢慢转进里间,打算取件外套给她披上。


安海身边的小太监第一次面圣,却不紧张拘束,找准了机会插进话来:“陛下宽厚,想为陛下分忧的人实在不少。这茶可是景公子知道陛下最近心神郁郁,特意让人送过来的。”


是宁景深配的茶?


红梅花清肝解郁治头目痛?


云盈脸上终于拨开一丝阴霾,勉强勾出一丝笑意:“难为他还有精力想着这些,转告他,身体不好就好好休息,他那样子还挂心朕,朕心里过意不去。”


“陛下不必过意不去,景公子身体已经大好了,听说前一段还了趟宫。”


云盈的笑凝在脸色,脸色慢慢沉下来:“出宫?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回陛下。”见了云盈脸色阴沉,小太监这时候才知道慌,声音有些发颤,“回陛下,大约是三四天以前。”


三四天以前,那正是安海去请他来为沈印钦治病的时候。


宁景深当初入宫的时候,她是答应过他可以自由进出宫门的,为此还专门赐了令牌。只是如果三四天,他已经有力气出宫,那么这几日安海去请他,他都称病,那便只是托词。


怪不得安海从来没有见过他!


怪不得留了话,犹如石沉大海,也不见他来一趟蕙兰宫!


枉费她心软纵容,担心他也病着,担心他也难受,却原来宁景深从来就不打算要救沈印钦一命!


云盈抬手恨恨一拍桌子,猛然起身,气得身子都微微颤抖。


安海从里间取了裘衣出来,只看见云盈疾步往外走去,气势汹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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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故意卡在这里的,是的!我是故意的!
我在等你们说爱小景,爱我~然后我晚一点再来往下贴,啦啦啦~~~
以及! 我要你们答应我,不要打念念不要骂念念……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4-15 21:57:00 +0800 CST  
云盈冲进宁景深房间里的时候,宁景深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面,笔架上的笔尖犹有濡湿的墨汁,显然刚刚写过东西。


书桌的左边放了一碟花生糖,右边放了一碟梅花糕。


宁景深托着下巴皱着眉头一会看看左边一会看看右边,一副因为不知该先吃哪样而忧愁的模样。


他倒是乐得自在,吃得香睡得好,还有闲情逸致读书写字看样子身体是大好了。


“宁景深,不是说病了吗?这不是好好的?”


听见云盈的声音,宁景深本来纠结不已愁眉苦脸立即消散,眼睛亮闪闪地抬头看云盈:“念念你来啦。”


站在宁景深身后的朱碧识趣地退出去,关门前不放心地插话:“花生糖和梅花糕只可以选一样吃一块,不许贪嘴多吃。”


宁景深朝着她皱皱鼻子,不耐烦地努努嘴,意思是:赶紧走赶紧走。


真是一派生机勃勃有活力的景象,说生病的人,活蹦乱跳得让人觉得世界充满希望。而一切绝望只在凄风冷雨的蕙兰宫。


云盈鼻子有点酸,微微侧脸,避开宁景深的目光。


“念念,我吃一块花生糖,一块梅花糕,你告诉阿碧,我只吃了一块花生糖,梅花糕是你吃的,好不好?”


云盈拧着眉头回头看他,他依旧眉目俊秀,眸光闪闪,依旧是如画般好看的容颜。此时他期期艾艾地表情落在云盈眼中,只觉得难受欲呕,云盈简直无法再假装和气地与他多说一句:“宁景深,别装了。”


宁景深偷偷伸过去要摸一块梅花糕的手顿住,委屈抬眸看云盈,仿佛听不懂她的话。


“你最近一直在生病?”


宁景深苦笑,一眼就看出来了吗?他还以为不要终日卧床,看起来就会精神一点,所有的头晕恶寒,他通通忍着,不顾阿碧生气,非要亲手给师娘写封信,如何也比躺在床上像具尸体一样有意思得多。


他以为他已经够努力生机勃勃,却没想到她还是一眼就看出来了吗?


宁景深有些遗憾地点点头。


“你几天前是不是出宫了?”


“你答应过我,我可以自由出入宫的。”


无关痛痒的话,分明是转移话题,云盈咬牙:“你不是生病吗?为什么出宫?”


云盈的语气不强硬,当她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宁景深心里甚至还觉得温暖--念念终于记得要关心我了。他笑眯眯地回答:“出去给人治病呀。”


愿意给别人治病,不愿意救沈印钦的命!


云盈高高扬起手掌,对着宁景深一张晶莹剔透的面孔终究心软,手掌跌落,她的声音终于染上一丝怒意:“宁景深,宁愿为别人奔波,也不愿意去一趟蕙兰宫吗?”


“蕙兰宫?沈印钦又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装得真像!安公公每天都来请你,你会一点都不知道?你什么都不知道,会特意送来劳什子的梅花茶?”


宁景深无辜地眨眨眼睛:“我真的不知……”


话没说完他就顿住了,他是不知道,但是可能整个闲秋阁,甚至整个皇宫里面只有他一个人不知道。从将军府回来,他就结结实实地昏睡了好些天,醒来的时候头昏脑涨起坐不能,纵使安海一天三趟的来,阿碧他们也不会把这个消息带到他眼前来。


心里明白前因后果,却不能在云盈面前挑明了。难道让阿碧他们去背负云盈的责难吗?


宁景深的沉默在云盈眼里自然变成了无话可说的认错,她语气有些不好:“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你自己心里有数?宁景深,我怎么会相信你真的是生病了,让钦哥哥这样子等了你六天!我怎么还会相信你!”


宁景深心里有一点点愧疚,却因为云盈的话翻腾起委屈和愤怒,将愧疚压了下去,嘴硬:“对,我是故意的!我从来巴不得他死了,你就不会再喜欢他了!”


“宁景深!你闭嘴!”


云盈终于也觉得纠缠无益,拉起他的手臂,不顾他的挣扎便往外走。


衣袂纷飞,扫过书桌上的笔墨纸砚,溅落一地星星点点的墨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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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被打,我去更19楼了……

楼主 半山xihe  发布于 2016-04-15 23:56:00 +0800 CST  

楼主:半山xihe

字数:310935

发表时间:2016-02-08 07: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7-18 07:13:38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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