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授权转载】七日来复 by玫瑰の十字 (瓶邪)


四七
祈麟忐忑又甜蜜的跟他说,他想把宋嘉带回来给爸爸见一见。
其实那个时候,他的心情比儿子还要忐忑。或许是自己没有这样的经历,未曾把喜欢的人带到父母面前;又或许是他从未想到,“见家长”这样一个温馨的事件也会和这个名字有了关联。那个姑娘笑容温和,并不惊艳,却看着叫人舒心;是做医生的,说话语调不高,眼神透出点独立坚强的神采。他心底放下一块石头,他想,这种性格的孩子很好,有她和祈麟在一起,叫自己放心。

『宋嘉』

宋嘉这几天忙里忙外,她是家中女主人,上下都需她打点,把宾客亲朋照顾妥当。这是个极其累人的活,丧葬礼节繁多,她并不熟悉,难免手忙脚乱——好在霍平和霍安都在,处处帮着她,才一条一条都照顾到了。平姐和安姐之所以会熟悉,也是因为前年刚刚经历过同样的事情,她们对于彼此的心境都很了解。
她觉得这样忙着挺好,忙起来了,就不必想太多东西。
宋嘉是个医生,见惯生离死别,但从医生角度去看和从亲人角度去看毕竟还是不一样。所谓关心则乱,当强制性要求自己从客观和专业的角度去看待死亡,能避免情绪上的过多波动——这是他们的职业素养,也是他们的自我防护。
宋嘉跟着吴祈麟一起叫爸爸。她知道爸爸是个很有势力的人,有些手下一看便知是刀头舔血的人物。她和这些人原本是没什么关系的,倒是很偶然的一次,医院里送来一名外伤严重的患者,兼受到严重的精神刺激,说不清受伤原因。是她接手了那位病人,仔细调理之下最终痊愈。她后来才知道这位患者是吴家的一个“筷子头”,救出来的时候已经不抱希望了。因此她再去找宁宁的时候,手下伙计都会恭敬称她一声“宋主任”。这单纯是患者对医生的肯定。
对于儿子选择的路,她仍然坚持反对,家里人也都知道。若有可能,她还是希望宁宁能做一些安全的工作。这个态度儿子很清楚,但他的态度也同样坚决,只能是各自保留意见。平姐家也住北京,经常会找她一同出去,讲讲吴虑的成就,也会慢慢介绍这一行的工作和流程。宋嘉知道这是希望她宽心,但平心而论,哪个母亲能放心自己儿子过那种生活?只能说彼此都理解理解吧。
平姐的女儿舜英也是走这一条路——她们家一直是女人当家——,还有子彦的儿子正则。宋嘉想,好歹是一起长大的,总能彼此照顾着点。平常有时间跟儿子在一块的时候,她尽量多讲急救和治疗的东西,年轻人自然不耐烦,到底是耐着性子听着,她想,多听听灌着耳音也好。
安姐现住在加拿大,这次坚持飞回来,说送老人一程。女儿沈湄也来了,挺漂亮的小姑娘。因为小时候没怎么见过,跟乐乐、宁宁他们都不熟,一般就找个地方自己玩手机或是电脑。汉语还不错,不过表达不了太复杂的意思,会英语法语夹在一起说。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0:00 +0800 CST  
宋嘉家中没有兄弟姐妹,因此这样一个大家族让她觉得留恋。


宋嘉和吴祈麟是大学时候的恋人。医学院男女比例和谐,举办新生舞会的时候有很多理工科的同学也来参加,大多是男生。那时祈麟陪着朋友过来,一支独舞惊艳四座。宋嘉学过拉丁,两人当即比赛起来,在那之后就认识了。学医五年,后来到协和读博,忙的昏天暗地;祈麟则是各个国家的飞,一人干几个人的活。两人小心翼翼的呵护着爱情,生怕过远的距离和颠倒的时差将梦打破。
那个冬天,北京大雪初霁,天寒地冻。难得都有时间,祈麟带着她八九点就到故宫,平常人山人海的紫禁城此刻安静肃穆,沉在一片白茫茫的天地里想着自己的心事。祈麟站在太和殿前的汉白玉台阶下,对着台阶上的宋嘉单膝跪地:“嫁给我。”
宋嘉完全愣住了。
“我没有钱,也没有什么地位,和我在一起可能只能做一对平凡的夫妻。但我愿意全心全意的为你,为我们的家努力打拼,”他眼神清亮,微喘着气,呼出的白雾像是短暂的云,“愿意和我一起吗?”
宋嘉仍然记得,当她含着泪点头,祈麟抱着她对着整个故宫大声说:“皇天在上,后土为证,我吴祈麟此生珍视宋嘉一人。”
她想,生生世世的许诺,也不过是珍视二字。


吴祈麟和爸爸其实很像,所以当她知道祈麟是养子,着实惊讶了一阵。这种相似是骨子里的,祈麟身上的真诚、正义感、好奇心和不管不顾的勇气……都与爸爸如出一辙,从而体现在眉眼之间,举足之内。这是血缘之外的一种传承。
第一次见家长的时候她很紧张。因为闺蜜帮着私下打听,得到消息说吴祈麟的爸爸相当厉害,很多人都对他言听计从,种种形容简直像是黑社会一样,附加一个同情的眼神。宋嘉在脑海里演练无数遍,设想会是怎样一个严厉、霸道、喜怒无常的老人,甚至在想对准儿媳妇是否会有什么考核。所以第一次见到爸爸时设想完全落空,反倒叫她一时有些无措。
见面地点是一座茶楼,爸爸正好来北京办事,顺道看看儿子。春寒料峭的京城,茶楼里融融的暖意和普洱的清香,爸爸就着阳光看一本线装书,戴着眼镜,十分文雅。见到两人过来,他一笑,吩咐侍者再拿一壶茶,起身等着祈麟介绍。宋嘉忽然就很安心,她想他们会是一家人。
后来她悄悄问祈麟,爸爸对她的印象如何。祈麟倒是很放松,故意逗她几句,然后才说爸爸见到你很高兴。
事实上爸爸待她确实非常好,简直是当成女儿养着。后来认识了花叔、秀姨跟胖伯,都是和善的长辈。老人家统一口径,给她起了个名字叫“嘉丫头”,带着浓浓宠溺的味道。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1:00 +0800 CST  


婚礼是在北京举行的,家里人都到齐了。男方亲友这边胖伯、花叔、秀姨都在,个个是四九城说得上话的人物,很有气场。宋嘉先是白色的婚纱,交换戒指后新娘子换了件正红的旗袍,跟着爸爸和祈麟一起一桌一桌挨个敬酒。很多宾客都是那条道上的人,冲着的是吴家、霍家和解家的名头,宋嘉也知道。有人说错了话,或是故意说错了话,她客气的回应几句,并不在意;话里有话的,自然会有平姐、子彦他们意有所指的回答回去。
婚礼结束后,爸爸和花叔、秀姨在一起讨论产业上的事情,其他人做善后打扫。亲友们很给面子,能来的都来捧场了,不能来的也都送达祝福,爸爸显然很高兴。
“爸,今天人都到齐了呢。”祈麟这样跟爸爸说,爸爸却只是笑了笑,不怎么说话。胖伯倒是叹口气,跟又花叔插科打诨起来,照旧热闹。祈麟的注意力被平姐安姐抓走,两人笑着要新郎官做点表示,他试图蒙混过关。宋嘉在一旁笑得开心,转头去看看爸爸的状态,却看见老人望着窗外的天空,脸上仍然带着方才的笑容,非常的安静。
宋嘉过去按摩爸爸的肩膀,她想爸爸可能是累了。老人回神,转头冲她笑了笑:“嘉丫头累了吧,穿高跟鞋站那么久。”
“还好,不累。爸爸今天很高兴啊。”
“当然,是我的祈麟跟嘉丫头的婚礼嘛。”老人转回去继续看天,忽然轻轻一笑,“结果还是没来。”
“爸爸在等人?”
“等的久了,其实也就是顺便等等,嗨,”爸爸起身活动活动筋骨,“如果等的人不知道,那怎么能算是在等呢?就是顺便等等。”摆了摆手,去找水喝。
宋嘉没有领会这段话的意思,而她的印象里,爸爸似乎也只提过这一次。


宋嘉和吴祈麟家安在北京,除了经常各地跑的宁宁以外,一家三口其实不常回去。春节期间也是医院和新闻界最忙碌的阶段,宋嘉升了主任,很多规章条例都是以身作则来要求科里的医生护士;祈麟在负责几个节目,天天开会;乐乐快要高三,正是最忙的时候。所以,这个春节本来是不打算回家的。
电话这样打回去,爸爸一直说好,说他这边也没什么事;北方冬天太干,他不习惯,就在杭州呆着,跟王盟叔叔他们一起吃一顿饭就好;倒是嘱咐着叫宁宁回北京一趟,你们一家四口聚聚。虽然心里有些愧疚,但爸爸这么说,他们也没有多想。
接着给宁宁打电话,儿子在那边沉默了好一阵,说,你们还是来杭州过年吧,爷爷在家里就一个人。
宋嘉这才想起来,爸爸其实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1:00 +0800 CST  
平日里的伙计,爸爸都会照顾着,逢年过节带点东西,图的不过是其乐融融的气氛。盘口的伙计大多数是孤身在外的单身汉,年轻、有闯劲、不怕死,春节对于他们中的很多人已经没有了意义。爸爸和他们是好上司与好伙计的关系,毕竟没法一块过节,年纪也相差的大,过不到一块儿去。
家里往来较多的几户也不过就是解家、霍家和王盟一家子,都是各有各的家人,爸爸终归是个外人,一起吃顿饭没什么,吃过了也就散了。如果他们不回家,爸爸的大年三十大概就是一个人过。宁宁说,他有时候见到爷爷自己在书房看以前的相册,想想年轻时候,就这么着;一个老人也不需要摆个桌子,随便凑合一点就是顿年夜饭了,以爷爷的性格,估计今年也是打算这样。
宋嘉有些难受,她和祈麟商量,无论如何今年也回家过年吧。大年三十早上的飞机,中午到杭州,大年初三晚上飞回北京,初四一大早宋嘉又要上班。虽然这个年过得匆匆忙忙,但毕竟是回了趟家,看着爸爸笑得都要合不拢嘴了,她心里很高兴。
六月,接到宁宁的电话,说爷爷没了,心脏猝死。
宋嘉知道,这种情况即使在医院里死亡率也非常高,其实没什么好埋怨别人的。她跟自己说,心脏猝死很快,不遭罪,良善的老人才会这样;她说,国内平均年龄75点多,爸爸也算是寿终正寝;她说,家里孩子都出息,爸爸会很欣慰。
她努力用自己的专业知识说服自己,却怎么都止不住泪。宋嘉在想,这么多年了,他们多少个春节都把爸爸一个人留在杭州,他们究竟是有多忙呢?


爸爸过世当夜凌晨两点,宁宁在机场接他们。高瘦的儿子一身黑衣,神情格外疲惫。王盟叔叔也在医院,见到她和祈麟眼泪就落下来了。老人哆哆嗦嗦着双手,一遍一遍数着:救护车晚来了多少分钟、消防车晚来了多少分钟……
春节的时候爸爸其实身体就不是很好。大年三十晚上,一家人吃过年夜饭,爸爸说觉得心口不舒服,有点闷。那时宋嘉在收拾碗筷,说替爸爸看一下。爸爸说不用了,你忙,只是照常吃了控制血压的药便睡了。第二天起来,一家人去庙会,爸爸精神很好的模样,宋嘉一来二去就忘记了这回事。那时她的心思都在乐乐明年的高考上,和爸爸讨论着分数线会有多高,北大考古出来能做什么工作,满满是身为母亲的担忧。
她似乎下意识的关注着自己的孩子,而忘记回头看一看老人;老人却也下意识的关注着他们,而忘了说一说自己。


祈麟这几天状态很不好,宋嘉心里难过,却帮不上什么。她的父母健在,所以尽管深知丈夫悲痛,到底是难以感同身受。她想,尽量多替祈麟做点事吧,让他好好歇一歇,精神上的劳累比身体上的更甚。某种程度上来说,宋嘉是这件事情的半个旁观者。亲近的长辈和从小带大的父母毕竟是有差别,叹息和悲痛虽然同样发自肺腑,却终究是从两个角度出发。一句节哀,说的太容易。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1:00 +0800 CST  
宋嘉注意到那个年轻人是在四七的傍晚。做七中,二七、四七、六七都是小祭,头七、三七、五七和断七是大祭,其中又以头七和断七最为重要。亡灵死后是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的,必须在头七之后他才知道,自己已经不属于这个世间了;而亲人保留着逝者的遗体,希望能再醒过来,直到头七这天,才接受逝者已去的事实。古文记载:人之初生,以七日为腊,一腊而一魄成,故人生四十九日而七魄全;死以七日为忌,一忌而一魄散,故人死四十九日而七魄散。七七四十九天,到断七这天,逝者的七魄散尽,服丧期止。
秀姨说留这个年轻人到断七结束为止,让她收拾一间空房出来。当时宋嘉很惊讶,宾客留满整个服丧期,这已经相当逾矩,对于看重传统礼节的那一行人来说是很少见的。爸爸那些朋友亲戚她差不多都见过,印象中并没有如此亲厚的朋友,需要对方后辈来为爸爸守灵服丧——即使是子彦都没有。
秀姨对她的疑惑心知肚明,老人家摇了摇头苦笑,只是说了句:“当年我还不信,嗨,张起灵啊……”便一步一步往外走了。
那个叫做张起灵的年轻人不以为意,简单冲她点点头表示感谢就把自己的行李搬了进去——就一个书包的东西,简单到令人诧异。她有些不忍,张起灵看着年岁比宁宁大些,这个年纪的青年人总是精力旺盛,东西耗的快,便问是否需要替他添置些什么。张起灵看她一眼,几不可查的摇了摇头,就躺在床上看天花板,再也不动了。宋嘉想,他可能心里不好受,便关上门轻轻出去。
因为是医生,又常年牵挂着自家儿子,宋嘉对年轻人也稍微上一点心。这孩子太沉默了些,前几天吃饭忘记叫他,他就连着几顿没吃,最后饿了就去外面自己买个面包简单垫垫。年轻人果然都喜欢折腾自己的肠胃,不到老了是没有注重饮食规律的觉悟的。宋嘉便记得吃饭前去房间叫他一声,他一般都在。饭后大家各去做自己的事,宋嘉在厨房收拾,见张起灵一言不发的替她把碗筷拿进来,她赶忙说:“放那里就好,你忙你的。”
年轻人把碗筷放在她指的地方,似乎没打算与她说什么,自己就转身走了。宋嘉接着干活,脑海里漫无目的的想,这孩子虽然闷,倒是家教很好。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2:00 +0800 CST  

五七
宁宁还有几个月就十岁了,男孩子一脸郑重,鼓着腮帮子仿佛气势汹汹的模样。
土夫子这一行非常凶险,地上勾心斗角,地下危机四伏,又是个不甚光彩的职业。他原本打算做吴家最后一个倒斗者,从祈麟一代起就洗白不干了。真是命运弄人,当初爷爷也该是有这个想法,奈何老爷子控制不了儿子,也控制不了孙子。但这偌大的家业就要给别人,他心里不甘,老家那些后生们也没有他看得上眼的,故心底又有一点动摇。
他无奈之下打电话问小花,那边解当家乐不可支,让他极为无语。
“你说说你们这一家子,哈……”
“回见,小九爷。”
“别,”小花终于正色,“就我来说,我是挺想让宁宁接手的,吴家的产业若落到旁人手里,解霍两家肯定也得动荡一阵。再者,”发小的笑意更深,“想想你当年的考虑吧,让孩子自己决定自己的路。”

『吴虑』

吴虑是个土夫子,这是湖南一带对以盗墓为生的人的称呼。不是什么光彩的职业,但毕竟行行出状元,吴虑所在的吴家,也是道上的名门大户。
这是他在不足十岁的时候给自己挑下的路,到现在18岁,八年多过去了,他无数次想要放弃,终究是撑了下来。眼下人称一句长沙小吴三爷,与祖父吴小佛爷、祖上吴三爷作个区分。吴家祖上属于老九门,原本排行第五,不知怎么的名字说岔了。现在老九门一代作古的作古,洗白的洗白,盗墓行当地盘重新分配,以京津解家、沪杭霍家、长沙吴家为执牛耳者,合称“金三角”,控制从货源到出手的一系列流程;三家中又以解、吴两家最有势力,故也有“北解南吴”的说法。此外各地还有些零散的世家及人员,其中不乏好手,但势力多无法与这三家相提并论。
到这一代,解家当家解子彦,少当家解正则;霍家当家名义上是霍秀秀,实际上已经由霍平接管,再往下一辈是霍舜英;吴家当家是祖父吴邪,但三年前起就由吴虑开始具体管理。于公,吴、解、霍三家,既有权利分割和地盘争夺,又是联盟关系,唇亡齿寒;于私,吴虑、解正则、霍舜英互有亲戚关系,又是从小一起读书训练的发小。
若以前吴虑勇往直前无所顾忌,是有爷爷在后面给他撑腰,那现在就真的到自己闯出一条路的时候了。
他想起爷爷跟他说过的,吴虑,大胆往前走,不要回头。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2:00 +0800 CST  

走上这条路,或者说知道有土夫子这条路,是在九岁多快十岁的时候。那时吴虑用爷爷的电脑玩游戏,等缓冲的时候无聊点开各个盘,发现一个文件夹标明“爷爷的笔记”。吴虑转过弯才想起来,这是爷爷自己的电脑,他又不会把自己叫做“爷爷”,所以这是……爷爷的爷爷的笔记?
吴虑有点晕。
那天走之前他多了个心眼,把爷爷的爷爷的笔记拷走了一份。
大约土夫子的血液都是相同的,而吴虑比爷爷当年胆子更大。不到十岁的小男孩看完笔记,自己打点行李,带上所有能找到的工具就要去倒斗。他没有告诉任何人,满心希望能带着成包的财宝回家。斗的信息是上网查的,火车票这种细节就不要在意。于是吴虑慷慨激昂的出发了。
被逮回来几乎是必然的事情。吴虑无法相信,他前程似锦的倒斗生涯尚未启动,自己竟然先行被条子捉住,这让英雄少年异乎寻常的沮丧。那时爸爸在海外,妈妈把他领回家,他甩开手就跑到爷爷面前,却并没有像往常那样扑上去撒娇:“爷爷,我要去倒斗!”
爷爷一笑了之。
孩子的执着心是惊人的。他觉得爷爷是看不起他,心底里生出点记恨和不服气,某次爷爷带他去一个古董店,说开完会就陪他买吃的,叫他先不要乱跑。吴虑觉得机会来了,偷偷冲到开会的房间,不管一圈坐着的都是叔伯级的人物,就死死盯着独坐主位的爷爷说:“我要去倒斗。”
房间里安静的连针落地都能听见,隔了一会,爷爷沉声说:“宁宁,先出去玩,爷爷一会就好。”
“我是认真的,我要跟爷爷一样作个土夫子。你别瞧不起我!”
末句语调猛地上扬,四周有人倒吸冷气,视线立刻转去看吴小佛爷的反应。等了很久不见回答,吴虑有些疑惑的看向爷爷,却看老人轻轻拨动茶碗里的茶叶,只噙着冷笑看他但并不说话。
吴虑忽然骨子里渗出一股寒意,他感到一种陌生的恐惧,慌乱移开视线不敢与爷爷对视。这一看却发现爷爷膝上放着一把黑色古刀,漆黑的鞘,鎏金的装饰,冷兵器特有的森然和优雅。爷爷手指无意识的在刀鞘上轻抚,极为珍爱的模样,正衬着他意味不明的冷笑,叫人难以捉摸。
男孩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周围一圈比他年轻也比他壮硕有力的手下,会慑于爷爷的一个眼神。心绪被冲击,恐惧的同时,吴虑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在召唤——他也想成为那样的人。
威震海内、号令四方,这大约是每一个男孩子都有的梦想。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2:00 +0800 CST  
说服长辈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吴虑那时还不懂得如何沟通谈判,只知道发誓跟表决心。他认真告诉所有人,给我两年时间,我一定努力,我不会后悔的。在父母担忧的眼神中,他终于得到了爷爷和花儿爷爷的支持。十岁那天生日,他辍学回家,和正则、舜英一起正式开始训练。花儿爷爷负责武打,有专门的老师教授他们格斗、枪械、野外生存和斗下的功夫;爷爷则负责课业,安排老师教导考古知识、电子通讯、建筑、枪械维护等等让人头大的东西。这两项就已经非常辛苦了,爷爷每晚却还要固定检查他的读书情况,叫他一边练基本功一边回答提问,答不出是要加罚的。
他觉得辛苦,但不想叫人笑话,硬是撑着。
爷爷叫他从资治通鉴开始读起,文言文读着着实辛苦,小孩子偷懒,试图撒娇蒙混过去,却被爷爷一书卷敲在脑门上:“吴虑,苦功夫总是要下的,世上没什么事会叫你糊弄过去。现在不吃苦,以后有你吃苦的时候。”
他发现,自从10岁之后,爷爷就再也没有叫过他宁宁,而只是叫他吴虑。
读史跟考古专业知识课不一样,爷爷不问他冥器的断代或是诸侯的封地,却会问他国家动荡时为君者的所作所为。春秋战国,学混战中的合纵连横;唐史,警示力量的由胜而衰;明史,学用人之道。他懵懂的记着,越来越看得进去,到最后竟是他主动追着爷爷问问题。朝代更迭、父子相残,吴虑觉得心寒,他问,连亲人都能这样,还有什么人可以信任?
爷爷神色淡漠:“吴虑,你记住,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这是我爷爷教会我的。”他深吸一口气,在心里把这句话反复念了几遍,每一个字都牢牢记着。爷爷却忽然沉声对他一字一句:“但你更要记住,能驭得住人心的,只有人心。”
彼时正是深夜,月光晦明不定,大都市的灯火游离在外,小区内四下无声。台灯下的夜色更加浓厚,吴虑只听得爷爷一字一顿,声音稳而从容:“前半句话重要,是叫你知道世事险恶;但这后半句话才是我想要真正告诉你的。吴虑,我为什么叫你读史?中华上下几千年,历朝历代,很多东西都是通的,是人的本质。在古代能发生的事情,很多在现代照样能发生。
“一个人能毫不犹豫的背叛你,一定是因为你对他而言不够重要,他可以随意舍弃,不必担心后果。但人心底总有最重要的东西。人可以不惜命,可总有一个东西是他无论如何都要护着的。为了这个,懦夫也可以变成战士。
“你记住,做一个领导者:让人忍气吞声,为下,要小心对方忍无可忍的爆发;让人恐惧,为中,当对方不再恐惧,反过来会报复的更甚;让人敬畏,为上,叫对方觉得即使自己能力再高,你也是个轻视不得的角色。
“吴虑,你记住,攻心为上。”
吴虑后来回想,这大概是爷爷大半辈子活出来的经验智慧。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3:00 +0800 CST  


爷爷骨子里是个温和的人,他希望所有人都能平安,好好赚到自己的钱。这样一个人更像是个商人,而不该领导着一群杀人不眨眼的伙计。他的管理方式也很温和,逢年过节对伙计们都有补贴,有什么问题要讨论也让大家畅所欲言,想到什么说什么。吴虑想,吴小佛爷这个称呼,对爷爷确实很合适。
然而菩萨低眉,金刚怒目,若觉得吴小佛爷真是个任人欺负的主,可轻易取而代之,未免太好笑。
吴虑记得手底下有个盘口,仗着伙计身手好又有些枪支弹药,挑了个良辰吉日想学司马氏来个逼宫。怎料爷爷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盘口的动向,不仅留着人手准备,在盘口里面也有自己的伙计临阵倒戈。盘口的人措手不及,三十来人全都被捉住。
吴虑还清楚记得,当时仍在那个古董店里,两排木椅,屋子主位上只有一只红木桌,旁边一把太师椅,爷爷安然坐在椅子上喝茶。自己站在爷爷身后,看着房间里捆绑跪下的三十来人和拿着枪的心腹。刚经历一场打斗,吴虑也有些挂彩,都是些小伤口。两排木椅上是几个大盘口的当家,神色各异等着爷爷发话。
爷爷放下茶杯,坐的端正而放松:“道上有道上的规矩,人来来往往的,规矩不能破。”吴虑领会爷爷的意思,给心腹一个眼神,表示可以动手。心腹对准叛变伙计的后脑,一人一枪,丝毫没有犹豫。几位当家什么脸色都有,倒都一言不发,整个房间里就只是枪声、倒地、枪声、倒地……
太师椅上那人垂着眼眸神色怜悯,却分毫没有避开视线,正视一地血污。
“今儿叫各位过来,什么原因大家都很清楚。呵,我倒是早就听说有几个堂口想要不利,还心想多半是别家人捣鬼,耍了出离间计,不成想竟然真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这心里真是比谁都难受。
“我吴邪对别的事情都能容忍,就是过命的弟兄和家里的亲人,那是半分都委屈不得。今儿咱们也把丑话说在前头,谁伤我吴邪的人,我一定叫他加倍偿还。”
两边有心腹提来麻袋,看样子挺沉。他们放在屋子中间后等待爷爷的指示。爷爷点点头,伙计手起刀落把麻袋割开,周围当家的倒吸一口冷气。
“前一阵有人勾结陈家,到底下一个堂口闹事,折了我五个弟兄,现在以三抵一,大家正好都做个见证,免得又有人风言风语,说吴邪不讲信用。”
爷爷扫视一圈屋内,继续说:“各位都是这一行里的有头有脸的人物,自然比我更清楚,只有这规矩立在那儿了,各口子的人才能安安生生把自己的活计做好,咱们上下才有饭吃。干咱这行的,脑袋别在裤腰上,谁都不容易,都心疼心疼自个儿,也心疼心疼自家伙计弟兄。可别粽子机关都闯过来了,倒是折在自己人手里。
“吴邪不才,没什么大本事,干不了惊天动地的伟业,想着的就是如何把这上上下下的兄弟养活了,叫人家下斗前无后顾之忧,出了斗该得的利一分不少你。还是那句话,咱都凭着规矩办事,把自个儿的活干好。等得了利,有吴家一份,自然不忘兄弟们那份。”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4:00 +0800 CST  
他说这话的时候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轻轻拨着茶叶,没有杀人的戾气也没有故作冷淡,从容如同一国之君。


吴虑第一次下斗的时候14岁刚过,并不是多凶险的斗,也没有遇上什么难缠的东西,倒是有一个粽子,被伙计们大火力打死了事。有粽子的墓并不多,吴虑觉得自己运气还不错。那一年他频繁下斗,一方面是练手,另一方面是积累起威信,免得年纪太小镇不住下面的人。斗的选择自然是爷爷花费一番功夫的。
妈妈教的急救处理的东西还是很有用,又是自小练出的家学渊源,身手到底好些,这样偶然的也救了好些人。一来二去结识几个过命的弟兄,渐渐培养起了自己的势力。爷爷对于他的表现很满意,他觉得骄傲,不过这些是没办法跟父母和胞姐说的,他感到一种无奈,似乎最引以为傲的部分无法被人理解。
吴虑有次这样跟爷爷说,爷爷看着他轻轻的笑,却像是想起了什么心事。


15岁多,吴虑开始接受打理家族产业,遇到很多人情世故方面的东西,有时吃了闷亏却说不得,有时被背叛却无法反击。他毕竟年纪小,时时刻刻得记着控制住自己的脾气,不免觉得累,反倒是下斗还轻松些。金三角利益相通,秀奶奶、平姑姑跟子彦叔叔都帮着他,虽然不容易,但终究是慢慢走出条路来。
因为爸爸不是这一行的,爷爷年事又高,不然吴虑也不需要这么早就忙着接班。连一贯“狠得下心”的花儿爷爷都觉得太早了,言语中不免透露出点对晚辈的疼爱。吴虑只是笑着说:“花儿爷爷,我比你当年大了7岁呢。”
花儿爷爷看着他,终究是摇头苦笑:“也罢,你们吴家人,我们解家理解不了。”


五七上坟祭祀,回去的路上大家各自上车,吴虑有意留在后头,站在那个年轻人旁边低声说:“你是哑巴张。”年轻人仍然淡漠的看着墓碑,根本没有理他。周围的人陆陆续续都走了,妈妈回头看一眼儿子,吴虑远远摆摆手表示自己开车回去。
年轻人不急不缓往车那边走,眼看没打算理会吴虑。新任吴当家倒也不恼,他站在原地对年轻人喊:“你们家的黑金古刀,还有那块鬼玺,你都不想要了么?”见年轻人仍然没有触动,他啧了一声,忽然跑几步上前横踢对方后脑。张起灵根本没回头,抬手一挡竟然就格住了吴虑的腿。吴虑不甘心,趁势凌空扭腰攻击下盘,张起灵倒是只用胳膊和腿格挡,虽然毫不费力却没有攻击的意思。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5:00 +0800 CST  
吴虑心底那点争强好胜完全点起来了,他瞬间加快攻击速度,之前还留着几分力,这次则是尽了全力踢打。吴虑身高腿长,训练的时候重点是腿的力度,因此腿脚格外灵活。年轻人终于透露出几分不耐烦的神色,忽然间瞅准空隙出手,左手扣住踢过来的脚踝往下一拽,迅即转身贴地下摔,并横肘斜击对方面部。吴虑未来得及调整身体平衡,被摔在地上,脸颊硬挨了这一下;但见张起灵一击得手又瞬间变肘为掌卡住脖颈,两指按住喉结猛一发力,吴虑登时喘不上气。
力道来得快去得也快,张起灵仿佛只打算警告一下,达到目的后就撤了回去,把吴虑扔在地上不管。吴当家笑起来,边笑边咳:“果然是哑巴张,爷爷说过不能惹的。”
“你该听你爷爷的话。”
“为什么不杀我?”
“用不着。”
“被看低了啊……”吴虑慢慢站起来,仍然摸着脖子咳,笑容却透出点得意:“你看,车已经走了。”这是他跟正则说好的。
“带我去。”
“你这人奇怪,刚刚差点要我的命,话又说的莫名其妙。”
张起灵看着他的眼神忽然很抗拒,仿佛见到了不愿见到的东西,他转身就走:“你不像吴邪。”
吴虑瞬间脸色一沉:“可你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
张起灵终于停了下来,他转回头。
“张起灵,你根本不知道爷爷什么样。你不知道那十年他是如何把自己打磨出来的,也不知道他如何才能管得住如狼似虎的手下,更不知道他为什么心心念念一直在意你的使命。他早就不是那个每次都需要你救的菜鸟,你却还总希望他一直置身事外……”吴虑眼看着张起灵走回来,走到他面前,他却仍然继续:“我的爷爷从来都不是你以为的那个吴邪。”
张起灵只是沉默的看着他,眼神波澜不惊,吴虑不知道自己说出的话有几分被他听进去。“带我去,”时隔五十年依然年轻的小哥只是这样安静吩咐,“你知道他葬在哪里。”
吴虑最终还是带着张起灵过去了,其实这也是他的目的之一,不过吴当家觉得张起灵早就知道自己的意图。飞机来回,一路上伙计都安排好了,他们很顺利的就找到了胖爷爷的墓。张起灵没有吴虑想象中的悲痛欲绝,他只是很安静的看着墓碑一言不发,过了很久,他犹豫着伸出手,在墓碑上拍了拍,仿佛在拍对方的肩膀。吴虑站得远一些,把玩一根香烟,不时放在鼻子底下嗅嗅。
“爷爷不让我抽烟。”他忽然说,“说是对身体不好,可他自己照旧抽,反倒叫我别管。
“爷爷老了以后话比较多,经常讲些年轻时候的事,也经常提起你,所以我知道的比较清楚。他说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反正也没有心力再去找了,真见了面估计都能当你爷爷——哦,仅指长相。
“胖爷爷的丧事是他筹办的,后来跟我说,真见到你了一定要带你过来看看,毕竟是过命的弟兄,铁三角永远是铁三角。”
张起灵转回身,两手插在口袋里,戴着连帽衫的帽子,单看相貌似乎比吴虑也大不了多少。这么多天了,吴虑终于在他脸上看到一丝动容,他忽然觉得面前这个人身上带着浓重的苍凉,他叹了口气:“爷爷猜到你可能又失忆,叫你不必在意,说就算你不记得,反正他记得。等他过世了,记不记得也就不重要了。”
这句话说完,吴虑就见张起灵脸上浮出一种淡淡的、十分悲切的神情。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5:00 +0800 CST  

六七
当他再一次见到黑金古刀的时候,两手竟然还是忍不住颤抖起来。他抓住太师椅的扶手,让情绪平静一下。伙计没太在意老板的动静——或是装作没在意——,只是集中注意力把古刀小心翼翼的抬到他面前。原以为二十多年年过去了,自己的心态早已如老僧入定,顶不上一个闷油瓶也能顶上半个,却还是被一把古刀破了功。
道上一直都没有哑巴张的消息,安静到他近乎以为那只是一个梦,种种惊险和阴谋,差一点就挂掉,却在最后一刻有惊无险的安然醒来。他把手轻轻放在古刀上,闭上眼感受刀鞘的质感,仿佛可以触碰到那个人的体温。

『霍秀秀』

霍秀秀某种程度上是整个故事的旁观者,也是留到现在唯一能讲清楚整个故事的人。张起灵显然是清楚这一点的。
六七当天,张起灵早早就到了霍家在杭州的盘口,他两手插兜戴着帽子,看着非常无害。霍秀秀在二楼看着他上来,两侧伙计既惊讶又好奇的看着他,给他让出一条路。张起灵旁若无人,他从来都不曾在意他人的眼神,就算是长辈对他下跪也能安之若素——不对,以他的年龄和地位应该当得起奶奶一跪,霍秀秀想,这种长寿还真是可怕。
她老了,也累了,人到了这个年纪如果能看开,就会知道死亡也不过是件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吴邪大概也是看透了,所以他不再纠结。
某种程度上,还在纠结的是反倒是张起灵。
年轻人拉开桌子对面的木椅,稳稳坐上去,两侧伙计上来沏茶。他两眼放空看了一会天花板,然后视线投回到她身上。霍秀秀不急,她慢条斯理的喝着茶,理着自己的思路;张起灵自然更不急,他只是坐在那里又看着天花板出了神。
“我也是活了一大把年纪了,还是没想通,这天花板究竟有什么好看的。”她仿佛自言自语。
张起灵沉默了一会,说:“吴虑说刀在你这里。”
“没错,我故事讲完了自然会给你。”
“继续讲。”
“张起灵,其实你该知道,这后面的故事跟你没关系了。”
“……继续讲。”
霍秀秀叹了口气,摇头笑起来:“既然都忘掉了,何苦还要想起来,你活了那么久,不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吴邪他,”顿了顿,“他可能也未必希望你现在再记得。”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5:00 +0800 CST  
年轻人的脸上终于动容,像是想起什么心事,他看着茶水好一会,伸出手指按了按眉心:“告诉我。请。”


2015年,吴邪重返雪山,却一个人空着手回来了,他什么都没有找到。小花和她是后来才得到的消息,着急着赶过去的时候,吴邪和胖子已经在二道白河的医院里,有些冻伤和脱水,但没有大碍。
霍秀秀不会忘记,那时候吴邪的眼神,像是这个躯壳里面的人已经死了。
十年之后,吴邪48岁那年,他、小花和胖子又去了一趟张家古楼。她那时留在后方,控制着吴解霍三家的正常运转。因为有上一次的经验,吴邪和小花特意针对强碱气体做了防备——有的放矢,某些方法只会在第一次有用,以现代人的科技去处理古代的难题,只要有钱都不是问题,更何况吴邪不缺钱。
那时候黑眼镜已经失踪了,道上暂时找不到身手那么好的人,吴邪、小花和胖子又都是近五六十的年纪,比不得当年。因此那趟张家古楼他们准备了异常多的物资,并做好花费大量时间的准备。斗里没出什么大差错,似乎张家列祖列宗懒的招呼年轻人,没有见鬼的开馆起尸,却也没有好运到触发下一层副本。
他们空手而归,就像吴邪后来笑着说,那个世界跟他隔绝开来,再也没有开馆必起尸的诅咒了,真好。
这一次的问题是出在地上。吴邪一行人尚在外地,陈家趁机逼宫,勾结吴家的盘口,共六七个堂口的人砸了吴邪的铺子,并在放学路上绑架了吴祈麟。他们要求吴家吐出原属于陈皮阿四的地盘,否则挖掉祈麟的眼睛。陈皮阿四过世后陈家一直没有景气,没人能像四阿公那样罩得住场面,人心渐渐就散了,小字辈是警匪片看多了才想出这种招数;若在四阿公手下,该是挖掉眼睛跟口信一块送过来。
连夜赶回长沙,吴家历来擅长扮猪吃虎,这功夫在吴邪身上留了十成十。他执意要自己处理这件事,拒绝了她和小花的援助,吴邪说,你们帮我已经够多的了,这这些人需要知道长沙吴小佛爷的办事风格。
她后来问小花,究竟是吴邪变了还是我们之前把他看得太简单,她觉得现在的吴邪很陌生。小花想了很久,说,大概是我们之前没有给过他机会。


她和小花把订婚的消息告诉他们的时候,吴邪特别开心。大概是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他几乎虔诚的希望所有人好好活着,而听到这种人生喜事,他比谁都高兴。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6:00 +0800 CST  
那时候胖子也在,她、小花、吴邪、胖子四个人出去喝酒庆祝。大老爷们抛开形象不论,对着瓶子边灌边侃,啤的白的红的轮番上阵,混合酒最容易醉人。吴邪扑住小花,拍着他一遍一遍说,好啊你小子,哥儿几个里头倒是第一个成了家,老婆孩子热炕头,你解语花有本事!稀里糊涂嘟囔几句,只听清了一句“好好的怎么就变成男的了呢”,她在边上坐着一个没忍住,噗哧笑了出来。
小花难得喝醉,在这几个朋友面前他可以放心的喝,于是酒也灌的比什么时候都凶。清醒时他还懂得让着点,这一醉了毒舌功力全开,没几句就把吴邪说到地上去了。胖子看不过,为兄弟两肋插刀顶风上阵,两人京片子对京片子战的火热,吴邪在地上笑到要打滚。
吐过一轮,几人各处摊着不想动弹。胖子拎着个空酒瓶,一敲一敲地板说,成家了好啊,男人成家了就不一样了,有人疼,也是该成家了……吴邪含混回答几声,没人听清。小花半躺在地上,醉眼看灯,说吴邪,你也该成家了。吴邪把脑袋猛地左右晃了晃,说不着急。
胖子有点急,大着舌头诚恳拍拍吴邪的肩,说兄弟是过命的兄弟,老婆是过一辈子的老婆,这俩不打架。吴邪只是摆手,那边小花看不过,把酒瓶子往地上一摔,坐起半个身子:“我就想不明白了,张起灵有什么值得你念念不忘这么折腾自个儿的?他救过你啊?只有他救过你啊?他只救过你啊?哑巴张救过的人多了去了!要个个都像你这样,他忙得过来么?”小花指着他,一点一点的,“我当你兄弟,才这么跟你说……这话我也就说这一遍……你那就叫崇拜!感恩!那啥……英雄迷恋情节……”
胖子摊在地上闷哼哼补充一句:“同情!”
“少跟我扯那些虚的……”吴邪踉跄想甩开,他伸手够酒瓶。
“啊对,同情……”小花抓着吴邪,不让他走,“……可你别为了这个耽误自己一辈子。”
吴邪挣脱不开,他就有点怒了:“TMD你们一个二个真当我傻呢?我不知道这是一辈子啊!啊?这事儿哪那么复杂,什么同情什么情节的……”他摇摇晃晃终于站起来,拿着根筷子像是指点江山,“老子也就说这一遍,我,嗝,我就是觉得,如果一定要找一个人过一辈子,就他了。”他一挥手,豪情万丈的模样,“人怎么样不能活啊?人怎么样都能活,我告诉你,你们……小花,嗝,胖子,嗝,我吴邪,吴邪这一辈子,一个人也没比你们少活几分,那什么,哦,精彩!”像是发完誓言力气用尽,他又慢慢滑了下去,“……小爷我才不是等他,我等他干什么,我就是,嗝,我就是再也没找着合适的……张起灵TMD老子才不等你……”
小花听着一边摇头一边笑,含糊说了几句就没啥声音。胖子响亮打了几个嗝,吼了句:“好!”吴邪则昏昏沉沉在地上缩着,像是要睡着了,颇不舒服的动几下。霍秀秀也醉了,但没有那么深,她在一旁沙发上托着额头,模模糊糊想着刚才的对话,就渐渐睡过去。
她后来想起这件事是在很多年以后。祈麟第一次带宋嘉回家,吴邪高兴的不知如何是好。他后来叫上大家一起出来喝酒,醉了就不断说平平安安的娶妻生子,多好啊,多好啊。又说,祈麟那小子,呵,祈麟那小子。
她不知道他究竟叫的是谁。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6:00 +0800 CST  


老九门的势力到后来渐渐散了,余下的吴、解、霍三家重新分配地盘,道上逐渐有了新的称呼,尊一声“金三角”。对于这个名字,三个人都没什么表示。偶尔晚辈提起来,吴邪只是笑。小花悠悠说了句,别看金华贵,比不上铁硬。晚辈不知所措站在那里,吴邪倒是淡淡回答说,两回事。
确实是两回事。
小花的态度很明确,于公于私他历来分的清楚,霍家和解家的账面也是分开的,这也是她的意思。小花曾说,吴邪,别把我想的太好,我只是在可帮可不帮的时候选择帮一帮罢了。而吴邪毕竟不像刚开头那几年,对这种看似伤人心的话已能坦然接受,他只是说,我也一样。
时光是很能改变人的东西,就如吴邪手上厚厚的枪茧,如小花始终好不透的气管,也如她身上的骨刺,折腾的夜夜不得安眠。这是报应回来了,当初仗着年轻可以拼一把,到老了,很多事情都会追不动,也不想再追。
对谁都一样。


还是继续说说吴邪吧。
霍秀秀始终想不太清楚,吴邪对张起灵究竟是什么态度。对于铁三角经历的种种,她只是听说个大概,也不是很能体会。不过胖子跟吴邪的情谊她是清楚的,有这么个兄弟,是件可遇不可求的幸事。
老九门风波过后,吴邪在道上放出话来,正式接手吴三省的地盘,算是跨到这条道上来了。那十年他过得很不好,完全靠着一股子劲撑着,不知道在撑给谁看。吴家洗白这么多年,横插一杠子,谁都不服。何况吴邪先前没有受过类似训练,要他接手这么个大摊子,怕是管不好。长沙乱了,北京也会跟着受到影响。
客观来说,霍家和解家自顾不暇,没太多功夫多管闲事。小花比较希望吴二白接手,他既不放心吴邪的手段,也不很放心吴邪的眼光。若是要找一个合作者,吴二白无疑是更好的选择。如果吴邪真的扶不起来,别指望解家和霍家帮他——情谊是一回事,利益是另一回事。
然而吴邪撑下来了,他在这个椅子上坐稳,终于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那十年过得殊为不易,十年过后,老九门的时代过去,道上初步呈现金三角的格局。结果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2015年那件事。堂堂吴当家莫名失踪,回来后疯魔了一样,盘口扔着不管,整日借酒消愁。霍秀秀去看过他几次,看着那人发黄的面色和深陷的眼眶,她觉得几年前那种咬着牙的劲儿泄了,这个人已经撑不起吴家。
她是那时候,才零零星星听到些哑巴张跟吴小佛爷的往事。她忽然明白了吴邪先前是想要撑给谁看,而这种事旁人真的说不了什么。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6:00 +0800 CST  
吴邪恢复的太迅速,几乎有些不正常。他面上平静的很,全心投入在盘口跟祈麟身上。虽然她并不觉得吴邪真的放下了,但他们都默契的不再提这件事。胖子、黑眼镜、小花和她,他们绕开所有关于那个人的话题,吴邪好像很满意于自己的这种状态,偶尔还说想要找个喜欢的姑娘成家,不过最终都不了了之。
一晃这么多年就过去了。后来祈麟成了家,吴虑接手吴家,他们也都七老八十,一个个先后离世,再见面该是在幽冥地府。
霍秀秀想,也许吴邪当初给祈麟起这么个名字,全是为了纪念。可若说最初还有年少的热血和说不清道不明的执着,到后来,“祈麟”的意义已经在“张起灵”之上。那个像梦一样说不得也追不到的人,终于像梦一样,只成了一个残留的念想,偶尔想起也不再是心痛、愤怒与不甘,相反却会带上一丝怀念的笑容。吴邪守护着祈麟,不仅守护着他的儿子,守护着让他难以忘怀的背影,还守护着当年那个无能为力年少轻狂的自己。


张起灵只是安静听着,面上无悲无喜,霍秀秀却发现他一直在摆弄椅子上的织物,这样烦躁的举止原本是不会出现在张起灵身上的。她那时候就想,或许这个人也没有想象中那样不食人间烟火。
年纪大了,说话久容易嗓子干,她喝口清茶润润,并整理往下叙述的思路。
霍秀秀并没有想过自己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和道上哑巴张面对面,说着他们共同的朋友。她还记得当年奶奶看到张起灵的时候,老人的敬畏让她震惊并且不解;现在她也是个即将入土的人了,再面对着五十年几乎未曾改变的容貌,霍秀秀隐约明白了那种冲击。
时光的不对等,这究竟是一种幸福还是不幸。她想,若是二十年前,自己见到张起灵该是会非常嫉妒的吧,年龄是女人最大的敌人;但现在,都到了这个年纪,看得开。
吴邪也看得开,他其实是个很通透的人,越到后来,越对自己对朋友想得明白。年轻时候张起灵是他的一块心病,碰不得,别人也不敢碰;到老了,这个名字在心底已经凝成琥珀,偶尔拿出来看看,还能记得些年少轻狂的岁月。他就像是所有的老人一样,躺在摇椅上跟孙子讲年轻时的光辉事迹,人们说这叫天伦之乐。
吴邪的老年生活过得清淡,他自己倒是乐得逍遥,偶尔去湖边溜达溜达,在午后的阳光下走一走,跟小区里的老头下几盘棋,也是有滋有味。小花不比吴邪小多少,过了耳顺之年,两人常在一处坐坐,她就在一旁忙活着干点家务事。
那几年,不用担着吴解霍三家的名头,倒是过上了自己的日子。
霍秀秀听吴邪提过张起灵很多次。七十多的老人在躺椅上微眯着眼,就着午后的阳光缓缓说着话,脸上是带着笑的。吴邪说,别看张起灵在道上威名赫赫,传的神乎其神,其实就是个简单的孩子。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6:00 +0800 CST  
小花听着就笑了,吴邪也跟着笑,说你还别说,那小子真就是个孩子。
他说,小哥身上带着很强的少年性情,对喜欢的东西亲近,不喜欢的东西就理也不理。他每时每刻都在观察着周围,但就是不肯说。原以为他沉默寡言是因为活了太久,后来想想,更像是因为性格本身比较安静。再说了,他那种隔几年断电重启的毛病,能记得多少事?见到什么还不是跟第一次见到一个样。若真老僧入定对什么都不在乎了,张起灵也用不着死追着终极不放。你说咱们也活了这么多年,到这个年岁,你还想着什么东西非得到手不可啊?言罢嗬嗬的笑。
小花说,当年,我原以为你会记恨他的。吴邪倒是仍然笑着摇摇头,记恨做什么,多累人啊。他长长舒了一口气,眯着眼看日光下的绿萝枝叶,一辈子不也就这么过来了,记着点好的吧。
他仍然不急不缓的说着,小花在一旁安安静静的听。
小哥性子干净,不虚与委蛇,也不矫揉造作。他不怎么耍心计,因为那样强大的一个人没有必要——别人有求于他的时候要远远大于他有求于别人。所谓面由心生,此话不假,愁苦悲惨的人,脸上的阴霾挥之不去,一看就能知道。小哥面相那么的淡泊平静,只能是因为心底非常安宁。
见小花含笑听着,吴邪倒也起了几分解释的意思:能够那样常年下斗,心底必须十分积极,除了对自身能力的充分自信以外,还必须有强烈的活下去的渴望。地底下环境压抑,最害怕的不是机关粽子,而是急躁和绝望。越冷静,生死关头才越能爆发奇招。在斗里大家都需要一个正面的刺激,对胖子来说是明器,对闷油瓶来说是解答。
对你来说是他,小花很平静的补充。
吴邪想了很久,然后说,对。


“……你现在还记得他多少?”
年轻人却只是沉默。
“我给你讲的这些,你能记多久?”
张起灵的眼神安静而平淡,霍秀秀忽然很想笑,她想起了吴邪给过的评价。吴邪说,张起灵不会老,但同样的,他也不会长大。他未曾经历过年龄增长带来的负荷,不知道器官功能渐渐减退的无力感,不知道眼角长出皱纹,手上长出老年斑是什么状态——身体每一部分都在告诉你,你老了,就别折腾了,折腾不起了。没有这个过程,人就不会服老,就还会以为自己年轻气盛,就会一直追着往前跑,不知道回头。
命运会将他的记忆定期抹去,而岁月在他身上几乎是静止的——它无法为他添上一丝皱纹,同样无法为他增添一点阅历。张起灵有的是经验和知识,但不是岁月的沉淀。某种程度上,他比所有人都长寿,却也比所有人都短命——他一次又一次的活着,寿命十年。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7:00 +0800 CST  
“你现在来找,还有个霍秀秀能把这些讲给你听。再过几年我也入土了,你又要找谁呢?”她终究是忍不住,叹了口气,问起来,“我也就问这一次,张起灵,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你若是真念着吴邪,五十年啊,难道就一次都没有想着来看看吗?”
“……你若是早来一年,一个月,哪怕是一星期也好啊,好歹都是能见上他的。”
张起灵的眼神她看不懂,她不知道吴邪是否能看懂。那个依旧年轻的故人微立起左掌表示等一等,他右手两指按摩着眉心,闭着眼像是在想着心事。张起灵轻声开口:“吴邪……不希望我想起来?”
“大概觉得,就算想起来也只是负担,不如不要记起。反正,嗨,终究是晚了吧。可我还是觉得该让你知道,他这五十年是怎么过来的。”顿了顿,“张家小哥,作为吴邪的朋友,我其实替他不值。”
张起灵沉默了很久,低声说:“谢谢你。”
浓烈的夕阳为房间涂上一层油彩,夏日的黄昏,清风吹散暑气,徐徐沁人心脾。霍秀秀颤颤巍巍往前走,张起灵在她身后不紧不慢的跟着。他们上到院子后头的一栋二层小楼,霍秀秀输入密码打开保险柜,示意张起灵取出那个长条状的包裹。
张起灵轻巧的将它拎起来,手一抖就解开外面的布,右手缓缓抚过刀鞘,仔细检查后握住刀柄,抽出一截刃。上古神兵利器被保养的很好,刀刃泛着冷光,他的眼睛亮了亮。
“吴邪找回来的。”霍秀秀拄着拐杖,慢慢坐到木椅上,就这个动作也让她有点累,“他跟我说,如果见到你了,就物归原主;要是最后也没见到,那就随他一起葬了吧。”然后自言自语般絮叨,“看来人老了也是知道自己死期的,所以才莫名其妙嘱咐我这个……结果没几天就去了。”
“他还说了什么?”
说不清出于什么心理,霍秀秀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只记得那也是个浓烈的夕阳,金红色的光芒勾勒出吴邪清瘦的轮廓,年过古稀的老人神情平淡的说,都散了吧。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7:00 +0800 CST  

断七
把古刀交给霍秀秀的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难言的惆怅。这把刀小哥用了一年多,后来丢在蛇沼。他找了回来,陪在身边到现在也有十几年了。他不习惯用刀,年纪大了古刀抱着更费劲,却还是习惯带着。现在他把黑金古刀存在这里,冥冥中觉得,它该会遇到自己真正的主人。
“怎么突然放我这儿,直接给吴虑得了。”
“晚辈们不认得他。”
“万一我走的比你早呢?”
“那我就拿回来。”他笑,“秀秀,如果我走了,他还没回来,那就把刀跟我一块葬了吧。就多等他几天,还不到,就是缘分不到了。”

『张起灵』

张起灵背着包走在路上,他还没有决定下一站去哪里。
族内的事情逐渐平息,剩下的事情张海客和张隆半能处理好,用不着他费心。带着平常用的几样东西,他照旧一人出了门,说是去办点自己的事情。
眼下,他站在杭州熙熙攘攘的街头问自己,来这里做什么。
杭州这个城市他是有印象的。笔记显示,黑金古刀上一次出现就是在这儿。七星鲁王、西沙海底、云顶天宫、蛇沼古城……汪藏海这个名字总是跟张家扯不开,他自然也常能遇到。但杭州还是第一次出现在他的笔记里,伴着两个名字:王胖子,吴邪。
笔记说,这两个人可以信任。
这不是什么奇怪的评价,但引起张起灵兴趣的是,吴邪这个名字后面伴随着很多矛盾的批注。重复过最多次的是两句:别让吴邪跟过来;别在吴邪面前出现。他想,这个人一定十分棘手,不好应对,所以自己才反复强调说能避开就避开。但他又是可以信任的,真是奇怪,一个既信任又棘手的人。
吴邪。张起灵又看了一遍这个名字,好像这个“吴邪”就是在杭州,这么多年过去了,对方在不在人世都不清楚。不过他不能,也不需要去找“吴邪”。笔记里有一句加粗的话,十分醒目:如果一切已经结束,去找他;如果没有结束,一定别去打扰他。张起灵想,究竟怎样算是结束呢?张家的使命仍在,他还在族长的位置上,刚刚平息各方分支暗涌的野心,这应该不算一种结束,于是他想,自己是一定不能去打扰吴邪的。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盘算今晚睡在哪里。晚风徐徐而来,带着几丝烟火气,这是葬礼的味道,他很熟悉。张起灵转头就看见办葬礼的人家,花圈远远望去,逝者似乎姓吴。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遵从自己的直觉走过去。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7:00 +0800 CST  
“请问这是哪家的老人……?”
“是吴家。”
听着霍秀秀的话,他直觉认为这个老人没有说谎。那么,这就是吴邪么?果然是已经过世了,而这个人是吴邪的儿子。这样想着,张起灵觉得心底有一种强烈的悲哀,却又伴随着强烈的欣喜,两种情绪的冲击令他有些茫然。他想,自己一定是又忘记了什么。
踏进房间的一瞬他回头看了看,挽联在风中摇晃,簌簌像是低语。
吴老先生千古。他下意识在心底跟着念。


“……小哥?2015年你为什么没有出现?这么多年你都到哪里去了?!”
他只是看着面前的小女孩,恍然像是看到另一个人,用清亮的嗓音问:小哥,你到哪里去了?
我不知道。
张家赋予他特殊的血液,同时捆绑销售失忆症的毛病,售出概不退换。张起灵已经非常习惯这一点了,他有很多方法提醒自己重要的事,将过往一一记录。因此这个毛病虽然有点麻烦,却并没有给他带来多少困惑。这么多年活过来,如果每件事情都记得,未免也太累人——张海客总是这么唠叨,他则不以为然。
小哥这个称呼他是有印象的,严格来说很多人都这样称呼他,因为他年龄莫辩的容貌。从初出茅庐的新手到年近五十的老人,在他眼中辈份都小了几层,怎么叫都不太对,他也就懒得在乎。小哥、张家小哥、哑巴张,这是在叫他,记着这个就够了。
但张起灵总是模模糊糊想起一个清亮的声音,只是说,小哥、小哥。他躺在吴家为他准备的房间里,月光正好洒进来,他还不想睡。张起灵左手枕在脑后,伸出的右手微微挡住月光,形成小小的投影。他在心里问,吴家、吴邪,那个声音是不是你?
吴邪,你到底是谁?
笔记上对于他认识的人有着十分明确的定义。胖子,铁三角,兄弟;黑眼镜,底细不知,可以作为盟友;解雨臣,需要小心,不完全可信。但对吴邪似乎没办法作这样的划分,他的身份难以定义,并不能跟上面这些人随便归为一类。张起灵知道自己一贯不会用形容词去描述一个人,所以笔记上对吴邪的标注就格外令人玩味。
吴邪很好。
很好是个什么概念?朋友、兄弟还是盟友?张起灵试图复原当初写下这四个字的心情,却发现自己无据可凭。想到这里,他略微有些在意,自己究竟是忘记了什么?他隐隐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而他当初既希望自己能记得,又害怕自己真的记得。

楼主 唐思美印  发布于 2013-01-26 12:58:00 +0800 CST  

楼主:唐思美印

字数:42701

发表时间:2013-01-25 06:13: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2-27 01:55:3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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