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水】把酒祝东风(出本精校版+已完结)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15:00 +0800 CST  
第一回 寒秋始相逢

一更梆子一响,成都城上下一片寂静。月色尚好,依稀可见路边一丛丛缀着嫣红花骨朵的藤蔓垂在地上,被镀了薄白的光影,风一吹,水一般摇曳起来,满城荡漾着破碎的清香。


这样诗情画意的夜晚,吴邪却觉得心惊胆颤,欣赏不出美来。他今晚是要去做贼,越是乌漆墨黑越安全,若没这皎皎月华,配上一身夜行衣,轻易就能隐于夜色中。揣度半晌,又给自己戴上层面罩,才稍稍安心。


一路往南都快至城郊,才看到一户独门独院的宅邸,乌门青瓦灰檐白墙,非常的古朴素净。周围没有旁的人家,这座宅院便在静谧的月夜里透着幽深清峭的冷意。


墙壁很高,吴邪绕了几圈,才寻得一个稍矮的墙头,拿着自制的五爪索,甩了半天才卡实,这动静又引来了看门护院的狗儿,他便从怀里掏出几个浸了迷魂散的香米肉丸丢进去,竖着耳朵听到狗儿倒地的声音,才继续往上攀。他头一回做贼,没有经验,爬得很是笨拙,费了好大劲,才入得宅内。


此处是成都鼎鼎有名的杏林圣手——袁清让的府宅。


袁门祖祖辈辈都是大夫,据说祖上师承名医张仲景,袁家子弟世代只效忠皇家权贵,后来遇上割据纷争,北方乱斗不止,为避战火,便南迁至成都来。天府之国物华天宝,山清水美,自有一番怡然景致,都说“少不入川,老不出蜀”,不是没道理,经历过战乱,遇到这么个世外桃源的地方,顿生归属感,于是便在这方乐土落地扎根,从此再没离开过。


可名声在外,皇家哪肯轻易放过?自太宗皇帝起,皇城司里单给配了一队人马,用来寻访这些民间高人,袁家自然也在要寻访的人中。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袁家几代人借着山险水湍的蜀道得以避世而居,虽然安安稳稳过了几十年,但到底瞒不住有心人的耳目。


这一代的家主叫袁清让,是个有大能耐的人,据说没他治不好的病,真过了他的手还没得救,那天下也再无可医之人了。奈何脾气比能耐还大,咬死祖训说不离开就不离开,京畿再好,终归不是家乡。
天家圣旨压在头顶,成都府尹威吓求告在旁,愣是没说动他接这个旨。


皇帝年纪很不小了,黄土埋了半截身子的人,怵死怵得厉害,好容易抓住个神医,必不肯放过,这桩差使若办不好,成都府衙上上下下的乌纱帽都保不住,府尹下了狠心,将这个油盐不进的棒槌抓入大狱,让他在里面好好思过,什么时候想明白什么时候出来。


成都湿气大,牢房更建在常年不得光的地方,有狱卒好心给挑了间略干净的牢房,尤是担心行医之人有洁癖受不了,没想到袁清让一声未吭,寻了个略敞亮些的地方盘腿坐着,给自己按穴顺气。


这是打定主意老死家乡狱,也不肯荣华赴远京了。几个狱卒都替他着急。


袁清让的儿子是个孝子,不忍心看老父亲在牢中受苦,探监时小心翼翼劝了几句,当即被骂得狗血喷头,说再扯这些背祖忘宗之言,就把他撵出袁家。


他那孝顺儿子口头应下,可骨头都化成灰的祖宗哪比得上眼前的亲爹重要?劝是决计劝不动,于是暗忖一计,给皇帝上了一道折子,说家有祖传丹药,奇效非常,不管病得多严重,服下去都能吊住命,天下仅此一枚。末尾写道:家父年老,恐不堪旅途辛劳,难承圣恩,唯倾尽所有以谢天子,陛下洪福天授,天人共敬,必能寿昌永享。


马屁拍得很动听,东西送得也合适。皇帝无非就想要延年益寿,如今也算得偿所愿,亦可做千金买骨,开个好头,于是就轻轻放过这个老东西了。他下旨写了些体恤之言,免了袁清让的远行之劳,另赐百金,许他在家乡安享晚年。


旨到之日,袁清让被放了出来。他回家后发了很大一通脾气,家法都打断了几根,一家老小跪着求了半天,才替他儿子捡了条命回来。生气归生气,东西还得交,之前抗旨已触怒龙颜,要再玩儿个欺君罔上,满门抄斩是跑不掉了,灭几族得看皇帝的心情。


如今,这天下独一份的丹药,便在此处,吴邪是为此而来。


袁家周围并没有看守的士兵,袁清让烦见这些人催债似的呆着,都给赶走了,让他们到日子来取便是,无形中给吴邪帮了大忙。他悄悄摸进院中,地方很大,不似时下富裕人家里收拾出来曲水流觞的雅致,十分朴素。袁清让行医一生,除了这门手艺眼里看不到旁的,院子里整整齐齐码着的都是制药工具和晒着的草药,满庭溢着淡淡的草药香。


吴邪由己推人,觉得这样重要的东西该是贴身放的,一准是在他的房里。他摸进了靠北的一个小院中,透过窗户,看到袁清让披着件衣服吹灭了灯,回卧房去了。


又等了一刻,吴邪才蹑手蹑脚地往里钻,开门之后不忙着找,先脱了鞋摸到卧房,袜子踩在地上无声无息。袁大夫已经睡下了,吴邪悄悄点上一支迷魂香,帮他睡得更熟,这才潜回书房。


书房一眼就能扫个遍:几排书架一个书桌,另摆些寻常文房赏器。书架上满放着古籍,吴邪随手抽了几本,都是艰涩的医书,看不明白,又给放了回去。他把带来的工具搁在一边,捋起袖子,将能找的地方都找了,青石地砖上的缝都让他摸了个遍,愣是什么都没有。


吴邪暗忖,这里肯定有密室,他四下看了看,一不留神碰倒了书架上的龙泉青瓷瓶——在这样静谧的深夜里摔下来,袁家人肯定会被惊醒。


吴邪心下慌乱,忙不迭去捞,可有一只手比他更快。那是个一直隐藏在黑暗里的影子,倏然出现,把吴邪吓得够呛。他一手稳稳地捞住瓶子,放回原处,一面捂着吴邪的嘴巴,狠狠往自己身上一带,轻声喝道:“别动。”声音冷冷的,像是一瓢迎头泼下的冰水。吴邪大脑一片空白,不知怎么的,真就乖乖不动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18:00 +0800 CST  
那人贴近吴邪,一把匕首抵上颈间,冷冷的气息刮着耳边传来:“是谁派你来的?”


吴邪动弹不得,声音发颤:“没谁啊,我自己来的……”


卡在颈间的手一紧,硌得锁骨生疼,刀锋肯定擦破皮了:“你的消息是从哪儿得到的?”


吴邪真要哭了:“告示不是早贴出来了么,全城都知道啊……”制着他的手顿了一下,吴邪怕得厉害,没感觉到,拼命告诉自己要冷静:“这位兄弟,你先把刀放下,你现在杀了我还得埋尸,多麻烦。那药我不能给你,但我可以给你钱,你说个数,咱们好商量。”


他还在絮絮地说着,冰凉的刀锋已从他脖子上移开,吴邪迅速转过身,跳出老远,一面心有余悸地摸着脖子,一面借着月光打量这个不速之客。


是个身材修长的年轻人,穿着寻常的深蓝衣衫,额发很长,遮住了大半眉眼,皮肤极苍白,月光照在面皮上,快要透明了一般,乍一看斯文清秀得很,可吴邪记着他刚才制住自己时的力度,不敢轻视。


跟自己的如履薄冰相比,这人的举止身量很随意,必是个惯犯,稍一侧目,又看到他身后背着的长长的物件,用油布纸包着,只露出一截乌金的刀柄,吴邪往后退了退。


对方没再搭理吴邪,自顾自的在墙壁上摸来摸去——他在找机关。吴邪心道:找也没用,我都摸了一晚上了,啥也没找见。只见那人按着书桌,皱了皱眉,掌下略略发力,桌子的一角微不可察地一颤,他神色一变,兀的就把百斤重的黄花梨的桌子给腾挪到一边,速度极快,连挂着毛笔的白瓷笔架都未晃动半分。


吴邪惊得嘴都合不拢。


就这么点惊叹的功夫,那人已经打开了桌子下面的案板,吴邪想待会儿找机会一起跟下去,就靠他近了点。只见青色的砖面上有一块印章大小的凹陷,这是密室常见的封口之法,需得相合之物方能打开。


吴邪想,一般人都把密室置在书柜后、床板下,似这般刁钻的藏法,别说偷窃,就是藏物者本人想打开都很费力,心里感慨,要不说是杏林世家呢,活得太有劲儿了。


他隔着五步远小心翼翼地对那人套近乎:“这位……这位小哥,打开密室的物件应该在袁大夫身上,你在这等着,我去找。”卧房里还点着迷香,这小哥不比自己服过解药,一进去准得歇菜。等他领了自己的人情,往后的事儿会好办些。


可蓝衫小哥用不着他帮,双指卡在那细若发丝的缝隙里,猛一发力,便悄无声息地将那块连着机括的板砖给夹出来了。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很长,发力时举重若轻,一看就是打小练就的童子功。吴邪顿时觉得很愁人,自己这身手,估计偷袭都打不赢。


蓝衫小哥探手在里面摩挲了片刻,只听见“咔”一声,地上的石板悄无声息地向四方大开,分出一个可通一人的洞口,蓝衫小哥“噌”地跳下去,吴邪看势不对,疾步上前,只攥住一把凉风。他没有犹豫,立马也跟着跳下去了,在落地的瞬间,密道悄无声息地阖上了。


下面是一排窄窄的石阶,黑咕隆咚的,什么也看不清,却有一股邪风迎面扑来,泛着久不流通的腥气。吴邪刚掏出火折子,便听见那小哥“啧”了一声,瞬间跑没影了,也不知道这种光线下怎么能跑这么快。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19:00 +0800 CST  
吴邪嗅觉极敏锐,跟吴老狗如出一辙,他闻到空气里有烧灼过的味道,很淡,若有若无的,这说明有人来过了。


说起吴老狗,那可不是个简单的人物,一身的能耐,弓马骑射无所不精,不是寻常的练家子可比。但为人很低调,从不说以前的事,不仅不说,也不许别人提。吴邪有一回撞见他洗澡,寒风凛冽的冬日里,就着一盆冷水哼着汴梁小调,后背上布满了刀伤,一转身,呵,前面也不少,一看便知有过戎马倥偬的岁月。


吴邪小时候认为他爷爷很有本事,足够做个荡平四海,横扫乾坤的大英雄,做古董店老板着实屈才,便抱着他的腿说讨巧话:“爷爷,我要是做了皇帝,定要封你做大将军。”


这是抄家灭族大逆不道之言。可素来谨小慎微的吴老狗听了却没有惧色,沉默了良久,道:“好,若真有那么一天,爷爷就是死也瞑目了。只是这话你不可再说,只管存在心里,切记!”


从此对这独孙调教得更加上心,凡自己会的,无不倾囊相授。可惜吴邪有点富贵人家的子弟特有的懒散性子,对这些苦功夫不太上心,只有鼻子灵这一点还算差强人意。


吴邪沿着路跑了不短的时间,终于下到了底,点亮火折子又走了一阵,看到一间密室,四下无物,空荡荡的,当中摆了张红木桌案,一个素白的药瓶孤零零的立在案上。


吴邪眼睛一亮,兴奋得手都有点颤了,但走过去时还是小心翼翼的,提防有飞刀暗器招呼过来,所幸走到跟前也没遇到阻碍。探手取来打开,一股清香扑鼻而来,顿觉神清气爽。心道应该就是这个了吧!他小心地将东西贴心口放好,又从怀里拿出一颗形状相似的药丸给放了进去——这是十全大补丸,补气养血,益寿延年,临来前特意选了一等一的药材赶工出来的,虽是偷梁换柱的东西,但好歹能让袁家交差。


吴邪收了药正欲离开,忽然想起那小哥来,他可比自己先下来的,怎么东西还在人没了?出于好奇,多看了两眼,他发现左边的墙壁上有一块微微凹陷的青砖,试探地往里推了推,脚底倏然一空。

吴邪重重地摔了下去。一丈高,摔不死人,但磕到了尾骨,疼得脑子一木,生理性眼泪都要出来了,一把拽下面罩大口地喘气,捂着屁股缓了半天才爬起来。


这个凭空生出的密道比上头敞亮许多,壁上镶着一排镂空蓝釉灯,雕刻着细致的缠枝莲纹路,照出一地幽静的光,吴邪走近了细看,灯壁轻薄如云魄,轻扣之下,音脆而妙如方响,只是略显陈旧,估摸有些年头了,是件古物,搁在市面上不说千金难求,总也是件好东西。


排场这样大,难道这里才是藏宝贝的地方?吴邪正琢磨着,忽然听见前面闹腾起来,不时夹杂着骂骂咧咧的声音:“你他娘的想黑吃黑,得先问问胖爷我手中这把刀答不答应!”


这一声叫骂中气十足,听着便知又是个有能耐的主儿,这一晚真够热闹的。


吴邪一身的装备都给落在上头,勇气却因好奇心的驱使有增无减,仍往里悄悄挪。才拐了个弯,便有个黑衣人倒在自己面前,一片殷红在他身下蔓延开,伤得不轻。他条件反射往后一缩。头一回见到这么血腥的场面,心里既慌且瘆,本打算扶一把,一伸手,看到自己穿着和他一样的夜行衣,才想起这是做贼来的,不该发这善心。


那人捂着被划拉开一个大口子的肚子兀自嚎得欢,肠子都滚出来了,再难救活。吴邪又烦又有点不落忍,摸着怀里还剩一包迷药,瞅准机会一兜手全给撒过去,世界清净了。


那人身侧有一把三尺长的刀,泛着青盈盈的寒光,不似凡铁,吴邪用脚尖子勾了过来。掂了掂,分量不轻,刀头乃是南铜越炭铸成,刀柄上有考究的乌金篆书小字,这种材质的物件都是贡物,非得朝廷中人才可沾染,决计不是一般江湖人士碰得到的。吴邪心里隐隐觉出不对。


前面动静更大了,他顾不上多想,提着刀快步跑过去,便见到一出乱斗场面。


十来个穿着夜行衣的人围攻之前那个蓝衫小哥和一个身材肥硕但很矫健的胖子,他们手里握的刀和吴邪缴获的如出一辙,应该是专职的影人,跟吴邪这种来客串的小盗贼不同。


那些人身手极好,武功也是同一路数,下手狠绝不留情面,是杀人的刀法。胖子应对得很勉力,有几刀擦着衣服过去,带起一串血珠子。


那蓝衫小哥却不同,背后的刀已经取下,却是一把黑金宝刀,华莹光浑,如芙蓉始出,寒水溢塘,虽是利器,却无半分血腥之气。大半的人都围着他转悠,却都被乖戾狠辣的剑锋击退,没一个能近他身的。


吴邪看得有点兴奋,也为自己擦了把冷汗,还好自己没有和这小哥杠上。
几番较量,有人看出蓝衫小哥是个不好啃的硬茬,决定先捏软柿子。于是偷偷挪到胖子身后,一亮袖口,祭出两根袖箭来。


吴邪心里暗骂了一句,这么多人围殴两个没给攻下来,还好意思玩儿下三烂的手段。他出门时随身藏了甩手箭,又在箭头上淬了足量的麻药,只用来逃跑,不会伤人性命。


这是从三叔那里偷来的,说也奇怪,吴老狗自己没少用暗器护院,却从不让吴邪沾染,说这是腌臜玩意,不是他该碰的。可吴邪觉得自己是个生意人,无商不奸,干的又是需得带点儿欺诈手段的古董行业,用不着这么端正的思想觉悟,挡财源!于是看到好的就偷来了。


一边喊道:“小心。”一面从黑暗中跳出来,将十二支甩手箭全打向搞偷袭的影人——当然没打中,但足够救那胖子一命了。胖子被他提醒了才发现,瞬间暴怒,骂了一嗓子,冲破包围杀过去,又补了一手,那人应声倒地。


所有人都停止了打斗,看着吴邪,看向这个横生的变数。


吴邪立在一盏蓝釉灯下,暖黄的烛火莹莹烁烁,将他脸上的紧张无措照耀分明,他双手抱紧刀,眼底分明写着忐忑,怎么看怎么都跟这乱斗的场面不合拍。蓝衫小哥眼里晃过一丝惊诧,胖子吐了一口血沫子,一群人都盯着他看,把这只出头鸟给看傻了。


吴邪是无风无雨的富裕人家娇养出的子弟,虽然经手古董店后沾上了商人的奸猾,但骨子里的良善却一直坚定的存在着,否则也不能奋不顾身去帮一个被偷袭的陌生人。


可在失去了见义勇为时的豪情后,却只是一个普通人。


刀光血影的厮杀,离他的世界太远。


那群影人里忽然有人发出一声恼羞成怒的咆哮。刚进来就遇上俩阎王,东西没找到,尽损兵折将了,里子面子丢个干净,如今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子也敢来坏事。怒火烧到了顶,都懒得费工夫冲过来,直接将手里的宝刀朝吴邪丢过去,腾腾杀气淬满刀锋,离弦之箭一般。


吴邪第一次跟死亡这么近,哪里还来得及反应。


“别动!”蓝衫小哥忽然喊道,他把刀飞投了过去,速度比箭更快!


你死我活的斗狠较量里,却让刀刃离手而去,这事干得很不过脑子。张起灵当时没细想,事后也没能想明白。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21:00 +0800 CST  
他身边围着的影人忽然发觉,对手手无寸铁,正是厮杀的好时刻。


吴邪看着蓝衫小哥陷入险象,也醒了。兀自不动,直接把抱在怀里的刀丢过去:“小哥,接刀!”


电光火石间。吴邪这边的飞刃被黑金古刀打偏在墙上,张起灵也握住了飞过来的刀柄,一把挡住了一拥而上砍来的刀刃。默契得浑然天成,像排练过无数次似的。


“躲好!”蓝衫小哥对吴邪喊道,怕他会碍事。


吴邪躲进墙角前不忘先把那小哥的兵器给取下来,他攒了一把劲儿才将钉在墙上的黑金古刀拔出,非常的重,灯影打在上头,精光熠熠,探手欲抚,隐隐觉出一股疾风般的剑气,真是一把神兵,直把他顺来的那个影人的宝刀比成了废铁。


那边蓝衫小哥和胖子厮杀得很欢,蓝衫小哥是善书者不择笔,换了把兵器照样自如发挥,切金断玉的狠辣劲头,刀刀无虚。不过顷刻,地上便躺了一大半。


最后还剩下一人,蓝衫小哥擒住了他,刀刃架在他脖子上,冷冷地问:“是谁派你们来的?”


那个影人很不怕死的回以冷笑,就是不说话。


吴邪看尘埃落定便走过去了,刚好瞧见那影人脸颊动了动,心里一惊,以为这人口中藏着吹箭,打算来个鱼死网破,连呼“小心”,连人带刀往蓝衫小哥身上撞。


任务失败了,影人便会寻死。蓝衫小哥心里有数,才捏上他的两腮,谁知吴邪竟撞了过来,拿刀的手一挡,又怕伤着他,赶紧把刀锋对着自己,用手肘撑了一把,捏着两腮的手不免松了些,须臾间,那个影人咬碎了口中的毒药,血顺着嘴角流出来,黑惨惨的颜色,人很快没了气息。


地上但凡还有喘气的,都跟着一起咬碎齿缝间的毒药,破碎声在寂静的深夜被无限放大,听得人心惊胆颤。很快,这个密室里只剩下了他们三个的呼吸声。


吴邪忙不迭去探他们的脉搏,哪儿还能找到?急了,连说赶紧救人啊。


胖子蹲到他身边,他受了轻伤,吭哧吭哧地喘着粗气:“小兄弟,多谢你刚才救我,大恩不言谢,但你别犯傻,救活了他们再来对我们动手啊?善心不是这么用的懂么?再说这人都凉了。”


吴邪摸到胸口的药,但到底没舍得拿出来。亲疏远近,这东西他是拼了命盗来的,不能随意送出去,而且这么多人也不知道救谁。胖子说得没错,可他还是觉得挺难过。他一个小老百姓,见天生活在山青水绿花重城的闲逸里,恬适淑静才是生活的常态,这么多死亡一股脑压在眼前,心里很沉重。


吴邪想不透:“到底怎么回事?他们是谁?都是为了找那药来的?”可也太不值当了,这哪里是灵丹妙药,分明是催命符。而且也不能跑这儿来啊,东西明明在上头呢。


胖子惊愕:“你不知道啊?”


吴邪问:“知道什么?”


胖子拍拍他:“不知道最好,不必蹚这浑水。”


蓝衫小哥走到胖子面前,手一伸:“交出来。”


那胖子一瞪眼:“交什么?”


蓝衫小哥手停在半空中,眼底杀意渐现,很危险。


吴邪怕再有血溅当场的事情,死人的事儿,今晚见够了。赶紧上前打圆场,把自己往他们中间挤:“这位小哥,你别生气,有话好说。”


那小哥面无表情地看着吴邪。


吴邪愣了下,他忽然意识到眼前的家伙也非善类,刚才那杀人不眨眼的架势可是瞧得真真的,心里有点怵,忙把怀里抱着的黑金古刀给递了过去:“多谢相救,您拿好。”一面猛戳胖子:“你拿了人家什么?快给交出来啊。”


胖子不理他:“这位小哥,刚才那些人不止是要杀我,你收拾了他们,我承你一分情。可一码归一码,东西是我摸到的,你想囫囵吞了,没这规矩,得给我留点儿。”


跟个活阎王坐地论价,爱财爱到不怕死的份上,也是个玩意儿了。吴邪小声说:“给他吧,再好的宝贝也没命重要。”


胖子一肘子戳过去让他闭嘴,很坚定地看着那小哥,不松口。


吴邪犯难的两边看了看,犹豫道:“小哥,要不……”


蓝衫小哥冷冷道:“借看。”


人家肯退一步,胖子哪能不识这实务:“嗨,您早说不得了!”一面很大方的把别在腰间的金牌递出来。


蓝衫小哥背过他们看得出神,背影瘦削,真不知这样一副纤细的骨架下,怎么生出来千钧之力的。吴邪只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角,琢磨着到底是谁家派来的,一群死士身上还夹带这好东西。胖子摸着下巴默声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


蓝衫小哥拇指在那金牌上一过,递过来时,金牌上头的字便没了。


吴邪是古董商人做派,看到好东西就想看看,接了把手,扔回给胖子:“铜鎏金的,不值钱。”


胖子也不丧气,不言不语地把东西收起来,一双眼珠子直盯着蓝衫小哥打转。


蓝衫小哥的注意力却转到吴邪身上,眼眸看似平静,可压迫感却从他身上四散出来,激得吴邪很紧张,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身体抵在墙上。


“药在上面。你为什么跟我下来?”


吴邪心里恨恨道,老子是没留神中了招,真当我想跟着你呢?早知道下头是这情况,打死我也不来。但没胆真这么说,老老实实道:“碰到机关不小心摔下来的。”


蓝衫小哥审视地看了看他,压迫感悄无声息地散去了。他把刀背回身后,恢复了霜冻似的表情:“那就快走,前面的事不是你能应付了的。”说完再没看吴邪一眼,自顾自走了。


鄙视来得太明显,吴邪不免要发怒,指着他的背影问身边的胖子:“他什么意思?瞧不起我?”


胖子从地上随便捡了一把刀掂了掂:“我觉得他说得对。”他转过身道:“见好就收懂么?赶紧回家去。”


吴邪问:“你也要去?”


胖子呸了声,吐出一口血沫子,嘿嘿一笑:“贼不走空,兄弟,后会有期了!”


一溜烟跑得飞快,拉都拉不住。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23:00 +0800 CST  
那两人眨眼便消失了,密室里只剩下吴邪一人,静得听得到心跳。


远处隐隐透着阴风,吹散了幽黄的光,血色遍染寒夜森森,配上一地尸体,跟凶案现场没两样。血腥味像棉花似的堵在鼻子里,腥得反胃,吴邪觉得头皮发麻——倒不是被吓得,人死了就是烂肉一堆,没有半分威慑。而且吴老狗说过,人心比鬼神可怕。


一刻前若是他看到这场面,绝对二话不说掉头走人,拉都拉不住。可刚被两人齐齐“鄙视”了一番,男子汉的自尊上涌,鄙于逃脱,而且他挺想探个究竟,看这里究竟藏着什么好东西,能让那些人连起死回生的灵药都不在意了。


因自己的工具在上面,吴邪得找点儿补,他把那些尸体挨个摸了个遍,找到两筒袖箭,一个火折子,虽不新奇,但很精致。最难得的是他翻到一个霹雳火球,这种东西非禁军不能碰,非常的稀罕,他也就看书上提过。又找到两包不知道干啥用的药粉,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想了想,又给塞回去了,另捡了一把刀,撬下一盏镂空蓝釉灯带着照明。


临走前对尸体们拜了拜:“各位大哥,我替他们说声对不住,但事儿过去就过去了,你们别记恨,该投胎投胎,想回家看看就回家看看,明儿我给你们抄几本佛经,让你们下辈子去个好人家,别再干这种刀头舔血的生计了,你看这倒霉的……这些东西我借了啊,反正你们也用不着了。”

就这么点时间,那两个人已经没影了,好在只有一条路,虽然曲折了点儿,但不怕找不到。吴邪跑了有一刻,眼前却忽然横生变数——三个小密道横在眼前,皆是一丈高宽的岩洞,怎么看都一模一样。吴邪长叹一声:这里头藏了什么啊,这心思用的,都快赶上皇陵龙脉了。


前头没有光,吴邪把灯往前一举,微弱的灯光穿不透黑暗,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光景。心中默念了一句“菩萨保佑”,把刀往空中一扔,落下来时刀柄指着中间的洞口,于是就选它了。


这里建了起码二十多年,修得不大用心,石壁凿得很粗糙,长年累月的不通风,越往里走越难闻,墙上还有无数个小孔,估计也就能穿过头发丝,不知道干吗用的,吴邪看了一会,便继续往里走。地方逐渐变小,他越走越艰难,不得不低下头,嘀咕着会不会走错了,就这尺寸,那胖子决计进不来。


五步外出现一堵白石墙,结结实实地挡住了前路。吴邪愣了,这就到头了?几步上前欲往墙上扑,才到跟前,忽然脚底一陷,有轻微的声响。吴邪心里咯噔一下,知道踩上不该踩的了,条件反射往外跑。更大的声音从右边墙壁里发出来——是机械转动声。


无数细如发丝的钢线从墙上的小孔里弹出来,钻进左边墙壁的小孔里,速度很快,顷刻间便结成一道密密的网,吴邪挥刀一砍,一束铁丝被斩落在地,但新的很快替补上来。裹住挥舞的刀刃,前赴后继地拦路。吴邪恋着刀不松,反被急速的铁丝割破了手,只得弃车保帅,放手后退。


这层密集的网把他堵在一爿罅隙里,他渐渐透不过气,飞快地把手头有的工具都摸了一遍,袖箭是没用了,霹雳火球……在这种地方引爆只会死得更快些,不过就算不引爆他也撑不了多久,慢慢闷死和来个痛快都不舒坦……


吴邪满头冷汗,身子贴着冰冷的墙,心里急得要命,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法子,捂着头,嚎了一嗓子,很后悔意气用事跟进来。这时脚底下忽然一动,他一只腿踩了个空,慌得扶住了墙。只听底下有人问:“谁?”


是那蓝衫小哥的声音。吴邪喜出望外,连连说:“小哥是我是我!”


底下沉默了一会,又传来一声:“你怎么还没走?”


吴邪哭丧着脸:“你先拉我下去行不行?”


蓝衫小哥没吱声,但片刻后,那个洞口扩大了一点,有声音传出来,让吴邪下去。


这么点儿大的洞口挤下去有点悬,但也没别的路了。吴邪把身上的装备给丢下去,火折子袖箭蒺藜火球乒乒乓乓落了一地,他轻装上阵。深深吸了一口气,吴邪猛地往洞里一蹿,落下时髋骨狠狠磕在石头上,生疼——他被卡住了。吴邪按着地面左右晃晃使劲往下压,可差了这么一点,下不去,急道:“小哥,这洞能不能再弄大点儿?”


“已经到头了。”蓝衫小哥说,声音听起来很累,像是攒着劲干什么。吴邪欲哭无泪,蓝衫小哥的声音从底下传来:“把衣服脱了。”


吴邪恍然大悟,立刻跳到唯一一爿罅隙里,连扯带拉地往下拽衣服,照旧是脱完一件就扔一件下去,最后只剩下一身白色中衣,再脱只能裸奔了。


已近寒秋,成都这几晚夜夜湿冷,满城都是裹着水汽的风,吹久了便带来阴阴的寒意。大概是要下雨了。吴邪打小畏寒,据说是娘胎里带出来的,很注意保暖,少说也穿了三四层衣服,卸下之后,体形顿时纤细不少,他咬着牙任骨头擦着粗粝的石块慢慢碾,一股子火辣辣的疼。


最后一挪使了十足的劲儿,再没余力支撑身体保持平衡,摔下去的时候内脏都要给震麻了,刚和死亡擦肩而过,疼痛也算不得什么了。吴邪躺在地上起不来,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里直念叨“多谢祖宗保佑。”


神鬼莫测,绝境逢生只能靠人本身。


但直到听见旁边一声闷响,吴邪才想起来是谁救了自己——那蓝衫小哥站在一个巨大的石轱辘旁,侧身而立,呼吸沉重,很累的样子。


那里立着一个巨大的石轱辘,四方凿有小洞,以精钢缚龙锁穿之,每条都有三指粗,凝成一股,穿到墙壁里,内接着打开上头那个暗门的机关。举凡设计机关暗道,都不会留之以柄,可这轱辘重逾三石,估计得有三四个人才能转动起来,而且一松手,很快会恢复原样,人少了逃不出去,人多了只会为了让谁留下而打破头,留在这里反做借刀杀人之用。


吴邪喘着气站了起来:“那什么……谢谢你啊。”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24:00 +0800 CST  
蓝衫小哥慢慢走过来,眼神很冷,吴邪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毛,不由自主往后退,倒像是心虚了在躲避,蓝衫小哥身形一晃,扣住他的右锁骨往自己身上带,力气很大,吴邪疼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几乎要骂人了:“你干吗?放手!”


蓝衫小哥瞳仁很黑,寒潭似的深不见底:“你为何一而再跟过来?”


吴邪跟过来无非就是为了证明自己不是怂包,再就是好奇心作祟,但两样都不是正经理由,说出来保不齐得挨上一刀,于是灵机一动,道:“那地方太高了,我的家伙什都落在上面,费了半天功夫没爬上去,只能往前走找别的出路,我真没想到这里面这么凶险,还好遇到了你,要不我肯定栽了。”


“说实话!”蓝衫小哥没放手,指尖稍稍用力,吴邪几乎能听见骨头裂开的声音,忍不住“哎哟”了一声,心里的火都被疼劲儿给勾出来了,空闲的左手一拳揍了出去。可他身形才动,就被对方截住了,他往后一推,将吴邪整个人抵死在墙上,两人挨得很近,热热的呼吸喷在对方脸上,吴邪再没还手的空间。


吴邪怒道:“就我这身手,能像你们似的一蹿就上去么?”


蓝衫小哥反手往下一顺,掐上他的脉门。即使是活动之后,习武之人的脉搏较之常人也更为绵长平和,眼前之人喘息如牛,脉搏既快且乱,是急怒惊恐之象,不像有功夫的。


思忖一番,他放开了吴邪,转身去捡散落一地的东西。


吴邪一边给自己揉肩膀一边愤怒地盯着他,心里骂了一通。蓝衫小哥把捡起来的东西都往自己那儿装,看到霹雳火球时,眼神微变,观摩了一会儿,也给放到身后的行囊里。


吴邪眼皮一跳,差一点就要说“那是我的”,但不敢,只得安慰自己“身外之物不要也罢”,低头瞅见有个火折子掉在自己腿边,一展袖子,装作伸懒腰往下飞快一探,不动声色地拿到手。蓝衫小哥又把吴邪扔了一地的衣服给捡起来,团成一个团丢给他,收拾完了,便自己坐到一旁去休息。


吴邪这才想起来自己一副衣冠不整的样子,往下蹭得劲儿太大,衣领都给扯开了,胸口敞在外头,给蹭出一片红血丝。乍一看还以为遇上劫道的,抢钱不算,连衣服都给扒拉干净了,又看了坐在旁边的那人一眼,恨恨地想,可不就是遇上土匪了么。


他叹了口气,认栽地穿衣服。之前有几下实实在在磕在石头上,刚才没留神,现在碰着伤处,疼劲儿便上来了,才盯着看了一会,就有个青花瓷的小瓶稳稳落到自己怀里。


那蓝衫小哥还是闭目养神的姿态,只淡淡地说了句:“金创药。”


吴邪用手指勾了一点,擦在伤处,清凉凉的,火辣辣的疼痛感一下子消失了,心里嘀咕,这人心性倒是不坏……


这时的吴邪还是一派单纯率性的少年心性,谁对他好一点都会放在心上。后来胖子笑他天真无邪,虽是调侃,但话里还是夹杂着称赞的。因为胖子也好,张起灵也罢,不管看着怎样冷淡漠然抑或大大咧咧,城府都是老练的,思虑深远。别人施之以好,还要掂量真假,没有吴邪这样清透的心思。


吴邪捯饬好了自己,便不知道该干吗了,偷偷去瞄人家。对于这个人,吴邪是忌惮的。能耐强横得像是燃烧的火,靠近了就会被焚成灰烬。可看着却像是一抹被寒月冻住了的倒影,镜花水月似的不沾尘气,静得没有气息,看得到碰不到,非仙非人。


说他善良,杀人的时候眼都不眨一下,俨然地狱修罗。说他冷血吧,吴邪叹了口气,总算救过自己几回,恩情难抹。无论如何,今晚想出去都得靠他,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吴邪抱着忍辱负重的心思,打算去暖一暖这个冰块,他清了清嗓子,打破僵局:“那个……小哥,你怎么知道我在上头的?”


“不知道。”


“啊?”


“那里有个机关,我试看能不能打开。”


吴邪有点尴尬,原来是自己想太多。不过也没什么,萍水相逢,帮忙是情意,不帮是道理。人家肯捎带手拉一把,就该感激了,他向来想得开,情绪梳理得很快。


蓝衫小哥忽然开口了:“你过来的时候走的哪个门?”


“中间那个。”


对方点点头,站了起来,吴邪跟他后头问去哪里。蓝衫小哥一边按照顺序击打着墙壁,道:“我走的是左门。现在去右门试试。”吴邪说好,又问那个胖子呢,你们走散了?蓝衫小哥说:“我与他不是一路。”


吴邪“哦”了一声,想起来他们也不认识,于是主动自我介绍:“我叫吴邪。小哥你怎么称呼?”


这时一阵闷闷的钝响,墙壁中间的青砖向后退开,露出一个一米高的小门,门后一片漆黑,不知为何地。蓝衫小哥充耳不闻,抽出一筒袖箭递到吴邪手里:“防身用,等下跟紧我。”说完就钻了进去。


嚣张!吴邪心想你要没这身功夫,早被人打死七八回了,咬牙切齿地跟了过去。


门外豁然开阔,高逾一丈,并行两三个人没问题。他们一出去,身后的暗门就悄无声息地阖上了,顿时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吴邪闻到空气里有一股苦寒味儿,伸手在墙壁上抹了抹,凑到鼻子下一嗅,果然不对劲,低低道:“咱们得当心,墙上涂满了硝石粉。”这是制作火药的东西,遇火即燃,若是含量太高,很容易引起爆炸。


那小哥说:“别乱碰。这里机关很多。”吴邪“哦”了一声,贴近他走。

这条道比中间的更曲折难行,这么点儿功夫,已经拐了好几个弯了,但有人领着,吴邪没什么好担心的,一路无话。摸黑走久了,思绪在寂静里渐渐平和下来,他开始琢磨袁家究竟藏了什么秘密。


吴邪对袁清让不甚了解,早些年他身强体壮没病没灾,没有机会请大夫。如今袁清让退下来让儿子继承家业,更没机会结识。但偶遇过一次,是前年重阳节,他和老痒去锦屏山游玩,到山顶时,老痒“呀”了一声。


吴邪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瞧见前头站着一位老者,年逾花甲,穿一身素白的直裰,非常的威严庄重,倒有几分吴老狗的范儿。手中握着一只绛囊,眉头皱着,双唇抿得很紧,眼底是藏不住的愁思忧叹。


老痒低声道:“这就是我跟你提过的袁大夫。”


年前,老痒的母亲身染恶疾,老痒为她跑遍了成都的医官,看了许多位大夫都没用,后来多亏袁清让给开了一个方子才好起来,因此对这位老大夫很是感激。在这里遇到了,断没有不打招呼的道理,整整衣服很恭敬上前一拜。


袁清让见是他,颔首道:“哦,是你。令堂身体可还好?”


老痒感激道:“已大好了,多谢您。”


袁清让淡淡地说:“应该的。”又转过身,望着眼前缭绕云雾间的青山翠色,似乎想从那白茫茫的雾气里寻找什么。


老痒问:“怎么就您一个,家里人呢?”袁清让背对他站着,随意“嗯”了一声,不想多说的样子。


吴邪去拉他,低声道:“行啦,人家可能是想一个人呆着,咱们还是别打扰了。”


老痒不放心,说:“您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一个人不安全,我就在下头等着,待会儿您游玩倦乏了,我送您回家。”


袁清让道了声谢,客客气气地拒绝了:“老朽惯于独来独往,不劳费心了。”


老痒只好作罢。下山的时候,吴邪回头又看了他一眼,那个身影临风而立,神情哀戚,嘴唇动了动,似乎在说什么,但隔得太远,声音落在空气里就散了,只看到他将手里攥着的绛囊轻轻抛下,被风吹着,带进雾霭迷茫的山峦里。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25:00 +0800 CST  
思绪渐远,吴邪回过神,又开始琢磨眼前事儿。听说袁家是二十多年前迁徙到蜀地,和这密室的年份倒是对得上。他们之前干什么不知道,但在蜀地,自袁清让往下皆是布衣,没半分功名,虽然颇受人敬重,但除了这么点儿不值钱的美誉,也剩不下什么,没有根基可言,不太可能有这财力人脉,瞒天过海地做出这种规模的密室来。


难道袁家是什么隐姓埋名的破落皇室之后?嗯,有可能。本朝经五代十国的割据纷斗而立国,太祖皇帝以仁爱治天下,并没有对那些伪朝遗老赶尽杀绝。莫不是袁家便是这些人中的一支,隐居于此,修建密室以待天时?那估计这里头藏的都是金银宝贝,想招兵买马少了钱可不行。但没听过行医治病能复国的,有这个心思,就该把子孙往军队或朝廷里送才对。


吴邪挠了挠头,很想和这小哥说说,但人家肯定不会理他。这人活得太严肃了,待在他身边都累,整个一个闷油瓶!


正腹诽着,“闷油瓶”忽然站定了,吴邪没刹住,鼻子撞到他后脑勺上,疼得眼泪都要下来了,怒道:“你怎么停了?”


“没有路了。”蓝衫小哥道。


“什么?”吴邪显然没明白他的意思。


“这里原本该是门,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没有路了。”


吴邪大惊,绕到前头,果然看见青砖墙挡在前头,用力一推,纹丝不动:“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没听见动静出口就被封上了?”


蓝衫小哥道:“大概是不小心碰到了什么机关。”吴邪回忆了一遍,确定自己没碰到什么不该碰的,这小哥肯定也没有,揣摩道:“会不会是一有人从里面出来,机关就会自己启动了?”


是蓝衫小哥没吱声。吴邪四下看看:“不知道机关在哪儿,咱们回头找找?”


黑暗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他说:“得赶快,不然我们会死在这。”


吴邪皱眉:“为什么?”


“你感觉不到么?这个密室是活的,它正渐渐在向我们靠近。”


吴邪摊平了手臂去丈量左右宽度,掌心实实在在地贴在冰冷的墙壁上——不过一炷香的功夫,起码缩了三寸,照这个速度,要不了多久,他们就得被挤成肉饼。


吴邪想了一下:“先回去吧,此路不通,我们另想他法。”


“这里或许是唯一的出路。”蓝衫小哥道,“你在这别动,我去看看。”


吴邪不同意,一来是不习惯依赖,最重要的是怕他一去不回头:“那不行,生死大事,没道理让你一个人出力,我也得去。”怕他不答应,又急忙道:“你放心,如果我碍事,你大可以不用管我。”言谈间好像笃定了这个神秘的高手在危机时刻一定会救他似的,很不拿自己当外人。


蓝衫小哥不置可否,吴邪权当他默认了。


他们又往回走了一遍,蓝衫小哥走得很慢,挨个将墙壁上的青砖摸了一通,用手指敲来敲去,皆是一团夯实的闷响,这种实心的砖墙想用人力抽出一扇门基本不可能。吴邪虽然说要帮忙,但也不知道做什么好,想学他的样子找门路,又怕碰到不该碰的,反而添乱,跟在他后面把人家试探过的地方又给检查了一遍,不好意思干看着人家忙得起劲,问要不要踩着他肩膀也找找上面。蓝衫小哥没理他。


两个人且走其停,到最后一堵墙时,蓝衫小哥叹了口气:“看来机关是从外面控制的。”


吴邪也想到了。估计他们几个一进来就被人家盯上了,关门打狗,瓮中捉鳖的玩儿他们呢。叹了一口气,往地上一坐,闹了一晚上,他早就累了,之前是不敢歇,如今没什么好顾忌的:“真他娘的倒霉……”

大概死亡逼近,他们俩都是天涯沦落人的关系,又或者是蓝衫小哥看出吴邪就是个普通书生,没什么威胁,因此放下了戒备,也没刚才那样冷漠了。靠在离吴邪不远的墙上,淡淡道:“怕死就不该来。”


吴邪捻着腕子上戴的金刚菩提子佛珠手串沉默不语。这是吴老狗送给他的,不知之前被谁长年累月戴着,盘红做得极漂亮,阳光一照,像莹润的绯色宝石。吴老狗说这是游方高士所赠,驱灾消难,逢凶化吉。吴邪才不信这个,但东西是好东西,这品相,皇宫大内不定能找出几串来,平日里都压在店里镇宅子,今日才给请了出来。


“临事方知一死难。”吴邪淡淡地说,逼近的死亡让他多了几分胆气,“难道你不怕死么?”


蓝衫小哥没有回答。


但这答案不问也知,世上没有不怕死的,只是被旁的事儿一压,死便不是那么可怕了。责任,理想,情义,这些负累比死更难,更沉重。只要人不能单纯为自己而活,那顾虑退路,思量生存的心思便也不能时时记着了。
吴邪摸着怀里的药瓶:“我爷爷病了,这是他最后的希望。早知道我就该直接把东西送回家,如今也只好到了九泉和他老人家赔不是了。


吴老狗是数日前病倒的。早上还精神奕奕地在院子里练拳,晌午丫鬟去叫他吃饭才发现他昏倒在地,嘴角含着一点血,像是中风了。后来请大夫一看,果然如此,此后吴老狗便一直昏睡,请了无数大夫,连久不出门的袁清让也给请来了。那天吴邪不在,听说袁清让在吴老狗房里待了半日,出来后连方子都没开就走了,临了还说了句:是祸躲不过,自己认了吧。气得吴三省要揍他。


在那之后,吴老狗的生机一日不如一日,大夫说,差不多就这两天了,该准备的都置办起来吧。


吴邪偶然听说袁清让家里有起死回生之药,冒着偷盗贡品的死罪,瞒着家里人来了。他不后悔这么做,但事儿办得太不漂亮了,不晓得明日家里发现他失踪了得多着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搁官府又是一桩悬案,想想可够难为人家的。


吴邪心里闷着火,来回转悠,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墙壁越来越近,看得见在动似的,他烦躁地狠锤了几拳,冲着蓝衫小哥道:“我看我们还是回密室呆着吧,不然待会儿这墙要是忽然加快合拢,我们逃都没法逃。”


蓝衫小哥道:“我就是在等它合上。”


“什么?”吴邪以为自己听错了。


蓝衫小哥不重复,道:“火折子给我。”


原来他一早就知道自己的小动作,这人莫不是背后长眼了?心里腹诽着,但还是条件反射地递了过去,递了一半觉得不对,机警地问:“你想干吗?”


蓝衫小哥抢在吴邪往回收之前夺了过来,道:“你回密室呆着。”


吴邪执拗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蓝衫小哥声音清清冷冷的,像是被月光冻住的风:“与你无关。”


吴邪咬牙问:“什么叫与我无关?”


蓝衫小哥已经不打算理他了。他是个面冷心冷的人,不习惯诉诸于表,也没这么多慈悲心,今晚对这素昧平生的家伙已有过破例,不合素日的做派。但心思是好的,对方能明白就明白,不明白拉倒。


这号人的心态吴邪再明白不过,额头上青筋一跳,一字一顿道:“我不同意。”


黑暗里看不到彼此的样子,紧张感倏然升腾起来,蓝衫小哥受到挑衅,杀手的本能跃然而出,吴邪胆气正盛,丝毫不惧——许是认定了他不会杀自己,而且往后还有段路好走呢,得试一试对方的底线在哪里。


举凡男人都有点脾性,吴邪也不例外。他自小聪慧,十一岁童生,十五岁中举,同龄人里算出类拔萃的了。但吴老狗说书读到这里就够了,吴家子弟用不着蟾宫折桂位列庙堂也能生活安泰,没必要去蹚官场的浑水,他就没进一步求取功名。但骨子里的骄傲一直都在,今晚他被护了太多次,再不肯让别人挡在前头给自己省事。


而且钱债好还,情债难偿。恩德太重,他怕还不起。


“两个人的生死大事不该由你一人说了算,我是贪生,但也不怕死,要逃就一起想办法。我知道你信不过我,我也没完全相信你,两个人一起做事才能彼此安心。”


蓝衫小哥思忖了一下,道:“等下这里缩到无法容身时,硝石粉便会集中在一起,用火引爆或许能炸塌墙壁,你不怕死就呆在这儿好了。”


吴邪看了看:“我觉得不靠谱,墙壁这么厚,想从这里出去够呛。”他有心抖个包袱显显能耐,但蓝衫小哥没接,双手抱在怀里,很静地等下文。吴邪只好自己拾起来话茬:“你等着。”他脱下外衣,贴在墙上顺着路小跑,这样一蹭,那些硝石粉全裹在里面了,然后道:“咱们炸上面。”


蓝衫小哥一颔首,明白他的意思了,很默契地接过来,将蒺藜火球裹在里面,带头走回密室。


吴邪一方面感慨合作无间,一方面也郁闷,有时候身边人太聪明,也挺有挫败感。


回去后,吴邪将沾满硝石粉的外衣裹住的蒺藜火球绑在自己身上,道:“待会儿你送我上去,然后把洞口打开,我要炸开那里。”


蓝衫小哥默了一默:“然后呢?”吴邪应该知道只要他放手,上面的暗门就会关上。


“你把黑金古刀给我,等我炸开之后就拿刀抵住暗门,你速度快点儿就能上来。”
蓝衫小哥看了看吴邪,对方表情很自然,眼神也干净。不是真单纯,就是太会演戏。他直觉是前者——揣度人
心的戏码,是从小练到大,已成为一种融入骨血的能耐,一般人唬不住他。


他把刀递给吴邪:“我送你上去。”挟住吴邪的手臂,一跃而起,流动的风在耳边带来一阵清凉,眨眼便到了。
刀柄一磕,在墙壁上砸出两个深坑,吴邪上扒下踩,紧贴墙壁,站得摇摇欲坠,大气都不敢喘,因为紧张,满头满脸都是汗。


蓝衫小哥已蹿回那个巨大的磨盘机关前,手下猛然发力,上面轰然顿开。


吴邪忙把手伸出去,果然抓到一把密实的铁丝,因为堵得很严实,再没有新的冒出来了:“太紧了,塞不进去,我得割开一些。”他手抓紧铁丝,整个人差不多悬空站着,从腿上摸出一把小巧的匕首。


这是他几年前在铺子里收得的,卖东西的人说别看小,但极锋利,为名家蒲元所做,能割开装满铁珠的竹筒,因急等着用钱,卖得非常便宜,吴邪看着这东西古朴无华,挺普通的,兴趣缺缺,只当是个小玩意儿,收着玩罢了,今天才给拿出来。


才划拉了一下,一团钢丝悄无声息地被斩断了,露出一爿缝隙来。果然是削铁如泥的利器,如是卖力地忙了一阵,弄出一个足够大的缺口,吴邪取下包裹,攒了把劲才给塞进去,嘴里咬着引线,又扒回去站着,含糊不清道:“我说一二三就放手。”
一。
二。
三。


蓝衫小哥松开了手,暗门快速阖上的那一瞬间,吴邪迅速一偏头,拉响了引线,轰隆一声巨响,他被巨大的颠簸声给掀了下去。蓝衫小哥飞身而上,揽住他的腰肩,平平稳稳地搁回地上:“没事?”


吴邪咳了几声,仓促道:“我们快走,回头那里再被封上了。”


和之前一样,蓝衫小哥先把他送上去,自己去打开机关。吴邪上去时,看到层层密布的铁丝基本上已经断得差不多了,剩下的一路砍就能出去,忙用刀将暗门隔上,喊道:“快出来。”


蓝衫小哥速度极快,可飞檐走壁上来后洞口还是只剩黑金宝刀卡住的那爿小小缝隙,不过两三拳大小,容不下
一个人通过。


吴邪叹了口气:“算了算了,你把这门打开吧,我们下去再想别的法子。”


蓝衫小哥却道:“你退开。”


吴邪不明就里,但听他的话已听成惯性,才往后闪了闪,就听见他骨头嘎啦嘎啦作响的声音,像是被拆开了似的,定睛一看,可不就是拆装重组么——这家伙把身体缩小到一种超越极限的尺寸,吴邪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已经钻出来了,站直之后,又是一阵骨骼作响声,顷刻间恢复原样。


蓝衫小哥抽出黑金古刀,一挥手砍断前面新冒出来的钢丝,道:“快走。”


吴邪忽然意识到他刚才看自己的眼神其实是一种试探,叹了一口气,人和人之间想要有点信任怎么就这么难?认命地跟他后头往外冲。


密道很窄,初时两个人几乎是摩肩擦踵地往前挪,蓝衫小哥一扭头便能撞上吴邪的脸。吴邪握着匕首垫后而行,他反应一般,偶尔顾不上急速飞出来的钢丝时,蓝衫小哥便如背后长了眼般利落的补刀。吴邪凑在他耳边小声的指路,他怎么指对方便怎么走,逃得很顺畅,前路渐宽,两人身过处刀锋落下的玄青色光芒,钢丝如同秋日的落叶般萧萧而下,很快便有惊无险地逃到出口。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28:00 +0800 CST  
【第一回完】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6 15:29:00 +0800 CST  
第二回 行行复行行

吴邪出去之后扶着墙直喘气,又累又痛快,小命失而复得,真比得了宝藏还高兴,他想赶紧回家,治好吴老狗,过太平日子。刚想问蓝衫小哥要不要一起出去,却见他靠在墙壁上,黑发遮住了眼睛,映得脸色苍白。


吴邪皱皱眉:“你是不是受伤了?”


“没有。”


答得太快,听着就像假话。好歹并肩在鬼门关前走了一通,算得上生死之交,要他还说“与你无关”之类的话,吴邪肯定掉头就走。但他光是逞强,吴邪便只有担心了。


吴邪去扒他背在身后的手:“少来,我都闻到血腥味了,伤哪儿了?”


蓝衫小哥闪了一下,不让他碰:“只是小伤,不碍事。”


吴邪摸出之前他给的金创药:“这么大的人了,遇事儿瞎逞强是什么毛病?”见他不动,又挑衅地说:“你不是怕疼吧。”蓝衫小哥意味不明地看了他一眼,吴邪趁机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摸到一手黏糊糊的液体,细看之下,全是殷红血色,惊道:“伤的这么重!赶紧把衣服脱了,我给你擦药。”


因为穿了深蓝色外衣的缘故,受伤流血不大能看出来,但脱了外衫,雪色的中衣上便沁满斑驳的血迹——右臂被一团急速穿过的钢丝划伤了,自右臂狠狠擦到肩胛,血肉外翻,看着很吓人。


吴邪愣了一下:“这是刚才我绊了一下时你拉我弄的?


蓝衫小哥没说话,接过吴邪手上的青瓷药瓶给自己擦药。他上身精壮,肌肉非常的密实,左边肩头至胸口的皮肤有一些青黑色花纹,看着像只麒麟图案,浴风踏火,凛然威赫,只是颜色浓淡不均,有些像是褪了似的。


吴邪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药水纹的,体温升高时便会浮现。”


吴邪“哦”了一声,心里啧啧称奇,他看他涂的有点费劲,接过瓶子道:“还是我来吧。”食指挑起一点儿琥珀色的膏体,手指摸到血肉模糊的伤处,自己先“嘶”了一声,仔细看可比乍一看严重多了。有些地方划得太深,隐约能看见骨头,不知道有没有伤到筋骨。


蓝衫小哥坐得笔直,闭着双眼,睫毛都没动下,像是不知道疼似的,吴邪边擦边问:“小哥,待会儿你继续往前走么?”


他“嗯”了一声,道:“你沿着原路回去罢。”


吴邪没吱声,不应承也不反对。刚出来那会他的确不想再往前走了,别说不知道他们要找的是什么,就是有金山银山,他也担心前路凶险没命享受。可看着这闷油瓶因为自己挂彩,担心他一人独行的安危问题,心里非常矛盾,犹犹豫豫道:“要么我陪你一起?”


蓝衫小哥摇摇头,把包裹取下来,从里面拿了一把五爪索给他,他知道吴邪的装备落在上头了,让他走也出不去:“你速速离去,不必再跟来。里头没你要的东西。”


吴邪拿着东西问:“里面究竟有什么?”蓝衫小哥沉默不语,吴邪知道自己问到不该问的事情上了,尴尬一笑,想说算了当我没问。


蓝衫小哥却淡淡道:“很重要的东西。”


严格来说,这不算是回答,但从情意上说,已经足够了。吴邪最后一点药膏给他擦上,笑了笑:“那好,我也不跟着添乱了,你自己多小心。”


对方点点头,自己穿上了衣服,拿起黑金古刀,朝着最右边的密道走去。吴邪反向而行,一路往道口跑,沉滞的空气因他的跑动被掀了起来,一股极淡的药味儿扑面而来。吴邪立刻掉头往回跑。


蓝衫小哥见他去而复返,有点不解。吴邪脸色阴沉沉的:“那条路没法走,都是迷烟。”


蓝衫小哥也去看了看,确实如他所言,便道:“你在这等一个时辰,等迷药燃尽,再速速跑过去。”


吴邪道:“这里太凶险,安稳坐着都未必能保平安,我还是跟你一起找出路吧。”


人家明显不想带他,但也没硬赶,尤在沉思,吴邪赶紧道:“我知道你是嫌我累赘,但你也别小看我,术业有专攻,打架我是不行,但有些事,你未必强过我。没准前头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也说不定。”


他的话触动了对方的隐秘心思,蓝衫小哥道:“我不知道这里有什么,你多留心。”吴邪狡黠一笑,跟在他后头往里进。

右道是个很普通的密室,没有渐窄的小道,也没有机关暗门,可就是越走越冷,无风无隙,却处处有泛着水汽的潮湿冷意,尽往骨缝里钻。吴邪走了一阵,手脚便冰冷冷的,浑身的血都僵了,脸色发青嘴唇发白,心想这是个冰窖吧?


蓝衫小哥神态如常,比这更恶劣的环境他都呆过。早些年他出塞北抓人,出雁门,走河西,单枪匹马入黄沙大漠。白日里酷热难捱,能把人烤化了,身边还总跟着觅食的秃鹫苍鹰,离他不远不近地盘旋萦绕,等着形单影只的旅人熬不住倒下。到了夜里,偌大的荒漠成为无垠的寒潭,冷风凄切,寒气能将血管里的血凝住,再浇一层水就能结冰,但当时他没水可浇,为了求生,早两日他就杀了自己的马,带着一水袋的马血,踽踽独行于荒无人烟的沙漠五日,才将上头要的人捕获。跟那些比起来,现在这点冷跟挠痒痒似的,不值一提。


吴邪忍着冷走到头,发现什么都没有。这里就像是被建造者遗忘的角落,只是拿来混淆视听的。吴邪哆哆嗦嗦地问那闷油瓶:“你见过这样的么?”


实话说,他见过。一如用兵之道,虚虚实实,要的就是猜不透摸不明,但现在说这个起不到帮助,索性不提。他蹲下来下来仔细看了看地面,摸着黑色的大理石砖陷入了沉思。


吴邪忽然想起来一出:“那个胖子呢?”


“他在我后面,没有看到他,应该和我们走的不是一条路。”


吴邪纳闷:“那他能去哪儿?统共就这三条路,还能翻天不成?”就他那身材,翻跟头都未必利落。


蓝衫小哥眼睛一亮:“说得对。”


吴邪莫名其妙“啊”了一声,便见他足尖一点,宛若游龙般飘逸峻峭。脚尖踮在墙上,整个人便稳稳立住了,手擦了擦壁顶,下来时脸色已经变了,他摊开手。吴邪拿着灯一照,看到一星半点的银色粉末,黑暗里隐隐带光,不细看不能发现,抹了一点嗅嗅,问这是什么。


“我撒在那胖子身上的。”


吴邪“哦”了一声,悄悄背过手,往衣服上蹭。蓝衫小哥淡淡道:“没有毒。”


吴邪蹭着的手就僵了,既有被看穿的窘然,也有莫名的歉意。因目睹过他杀人不眨眼的场面,又被他救了许多次后产生的矛盾心思,在这一刻终于理顺了。


这小哥无疑是忌惮胖子的,但却没有采用最省心的方式——杀人,只小心提防着。对方没有杀心,他也愿放一马。可见很有几分良善,不是个坏人。


蓝衫小哥道:“这里被翻转过来了。”


吴邪的注意力马上被转移了:“这怎么可能?”


“否则这粉末不可能落在顶上。”


吴邪略一思索,是这么个理儿,抛去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可能性再假,都是真的了:“那怎么才能让它再翻一次?”


蓝衫小哥摇摇头:“恐怕这里暗藏阵法,寻常走来不会发现,只有深知其奥,才能打开机关。”


阵法吴邪了解不少,奇门遁甲排兵布阵都听吴老狗说过一通,肚里有点货,因为懂就更知道这里头的麻烦:“这就难办了。从古到今,玄妙阵法不计其数,战国至秦汉,阵法或攻伐或防御,形式单一,尚算简单,及至汉末诸葛武侯推演丘法,作八阵图,兼容了天文地理,攻伐防御皆所长,变化万千,将军阵发展到顶峰,往后衍生出无数精绝阵法。本朝火器盛行,也给融进了阵法里,威力更甚从前。咱们不知道这里到底是什么阵法,总不能一个个试吧?天亮了都试不完。”


那小哥看了看吴邪:“你怎么知道这些?”这不是教导儒学理教的学堂会传授的东西。


吴邪得意一笑,以为是称赞他有才学,道:“我爷爷教的。”


那小哥重新审视他一番,只见他站在一团昏黄的灯光里,映出了瑟瑟的影子,脸上没什么血色,一派青葱俊朗的书生气,没什么特别的。吴邪还在思索:“那个胖子怎么进去的?莫不是有这里的地形图?有内应?有内部消息?居然比咱们还懂行?”


有什么都跟他们没关系,横竖人家都进去了,现在惦记不上。那小哥道:“去门口说吧。”


吴邪求之不得,连连说好,这里真是要冷死个人了,下头藏着冰窖呢。话一出口,自己愣住了,站着不动。


蓝衫小哥皱皱眉,问怎么了?


吴邪兴奋地说:“我知道怎么能进去了!你记得么?袁大夫家里有个小水潭!”


蓝衫小哥顿时明白了。照旧是从来路回去。蓝衫小哥让吴邪戴好面罩,拉着他一路飞奔。许是刚才冻狠了,吴邪握着他的手时觉得触摸到一块暖玉,整个人舒服不少,不自觉捏更紧。


外面静谧如常,吴邪去袁清让卧房看了一眼,老大夫睡得很沉,能听见轻微的鼾声,看来他的药挺好用的,于是放心的跟着那小哥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袁清让独居的小院东隅有一弯水潭,不大,装点得很是用心。外围以碎石堆岸,砌得散漫,反堆出一份古朴雅致来。里头养着一池的重瓣莲,不知花匠使了什么妙法,深秋时节,尤能开出一池的旖旎芳菲来,白莲绿叶被如纱的月色一罩,说不出的清幽恬然,静人心魄。


吴邪乍一进来时便被这爿景致吸引了,凉凉的风伴着荷香扑来,浑身的毛孔都舒展了,直夸袁清让有品味,外头没怎么布置,但自己住的地方还是很上心的。可见是个大处不拘小节,内里却很细致的人。


如今他们站在水潭前再打量,也顾不上欣赏景致美不美了。吴邪丢了一颗石子下去,石子悄无声息地沉了,没半点涟漪。


吴邪探头看看:“这下头够深的,肯定通着那间密室,见天被低温的水潭泡着,所以才这么凉。”


这个水潭离他们刚才走过的那两条险道的方位很远,一个在西边一个在东头。右道应该也只是个入口,进去之后得走好一会儿才能走到这里,绕得很远,可见密室规模之大。


蓝衫小哥判断道:“这下面该是真正的藏室所在。”他转向吴邪:“到这里就安全了,你走吧。”


到底是有过患难之交生死之义的,跟只可富贵与共的酒肉朋友不同。此番经历是磨难,也是缘分。今儿出了这个门,吴邪就还做回寻常百姓,此等奇遇再无缘得逢。心中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像是不舍,一晃而逝。不过到底还是回家更吸引他,吴邪一拱手,对他笑了笑:“那好,就此拜别,小哥你多当心吧。”蓝衫小哥点点头。


记不清这是今晚第几回想要离开了,可次次都走不脱。


有些人,没遇到时是山远水重重,无期与共。可遇上之后,便死死绕在一起,注定的掰不断撇不尽,往后玉节珠幢也好,诗书谋帅也罢,山穷水险,咫尺天涯,都拦不住四时悲欢与人同的心思。


吴邪很多年后才想明白这个理儿。那时候胖子也在身边,听他感慨完,打了个酒嗝,叹道:“还真是,你说,要不是遇到你们这两个不省心的,胖爷现在指不定过着怎样安逸的日子呢。”


吴邪淡淡道:“后悔晚了。”


胖子大笑:“屁话。”


吴邪给身边放着的酒盏里斟了一点桂花酒,也给自己倒了点,静静地笑了。


有情皆孽。但他们都不后悔。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7 12:38:00 +0800 CST  
起身的瞬间,一直放在怀里的药瓶忽然掉了出来,顿时沉的没影儿了,吴邪当时就急了:“我的药!”他直接跳了进去。蓝衫小哥骂了一声,也跟了下去。


下头非常深,冷的跟冰似的,他咬着牙一口气沉到水底,扶着石壁稳稳站住了,这里没有光线,什么也看不到,他索性四处摸了起来。


忽然有什么碰了碰他的手,吴邪条件反射一拳挥了过去,那东西躲开了,吴邪心下大骇,未及反应,那东西就握住了他的手,用力攥了两把,指尖在他掌中划了一下——原来是那小哥,顿时松了口气。


这一松气就把憋着的那口气用完了,他强忍了片刻,肺胀得发疼,忍不出一吸,还灌进了两口冷水,难受得直翻白眼,他握紧拳头,仍试图摸索。


忽然间,一个柔软的东西覆上他的嘴唇,吴邪顿时就傻了。那小哥一手扣住他的后脑,用舌头挑开他的嘴巴,给他渡气。吴邪一慌,反而含住了他的舌头,立马又收了回来。张起灵狠狠一掐他的手臂,吴邪这才醒悟过来。


不多时,蓝衫小哥松开了手,吴邪退到一边,肺已经没那么疼了,就是人有点发懵。忽然间觉得小腿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用手一摸,皮肉都被撕开了,疼得差点背过去,还好被那小哥一带,推到旁边的墙上去了。


吴邪捂着腿,很想骂娘,这水里怎么还养着东西!


周围很静,那东西一袭得手便隐去了,不知道窝在哪里,等待下一次攻击时机。黑暗里看不清凶险在何处的感觉最是可怕,吴邪摸出了藏在靴旁的匕首壮胆。


没过多久,那东西又来了,一团滑腻扫过他的手,像是鱼尾,吴邪反手一刺,似乎划伤了什么,未及再动,身边的人已然冲了过去,吴邪靠着墙站着,看不清楚情况,就感觉到水波涌动得厉害,激得他呛了几口水,一股带着血腥气的水灌到嘴里,满喉咙的铁锈味儿,差点儿没吐出来。


那小哥是受过训练的,即使是水下行动也如陆地上那般轻便,他一把扣住那妖物的尾巴,两指一发力,横插进去,一刺一扯,直接将那东西的骨头给拉了出来,是很长的一截鱼骨,那条鱼顿时变成了一滩软趴趴的肉,再没法兴风作浪。


吴邪靠在石壁边,腿疼气短恶心一并袭来,脑袋昏沉沉的,身子不由自主往下滑。蓝衫小哥游到吴邪身边搀住他,一手不住在墙上扣机关,也是他们走运,一下就摸到一块略微凹陷的墙砖,狠狠一击,豁然洞开,一股推力冲过来,他挟紧了吴邪,一头钻了进去。

醒过来时吴邪发现自己躺在青石地上,意识还很模糊,就看到一只胖胖的手掌在眼前晃悠,晃得他更晕了,胃里又难受,干呕了几声,才慢慢坐起来,浑身酸疼,像是散了骨架似的。


“呵,小兄弟醒啦。”


清醒过来的瞬间,吴邪弹坐起来:“哎哟我的药!”


胖子晃了晃瓷瓶:“这个?”


吴邪抢过来一看,可不就是这个么?瓶塞盖的严实,没进水。胖子一指远方,那小哥给捞回来的。此时蓝衫小哥坐在不远处,吴邪一看他就想起刚才的事。他长这么大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更别说被男人亲了。脸上有点臊的慌,不敢看人家,低声道了句谢。


那胖子说:“这就是袁家那药吧?给我看看。”


吴邪一巴掌拍掉他的手,把药塞进中衣里:“你这个死胖子打哪儿冒出来的?”


胖子故作深沉地冲他笑:“人生自是有相逢,这就叫缘分。”


吴邪撇了撇嘴,不置可否。他腿上的伤已经被包扎好了,试探地动了动,不是很疼,反而有股清凉的感觉,大约是上了药。


胖子问:“好点没?”吴邪点点头,还行。胖子得意地对坐在稍远处的蓝衫小哥道:“胖爷说得没错吧,这药可好使着呢。”


吴邪问:“是你的药?”


胖子道:“是啊,祖传的配方,珍贵着呢,一年也做不来几盒,你那是皮外伤,擦几日就好了,现下就剩这半盒,喏,拿着。”说着递了个小药盒过来。


这人说话半虚半实透着不靠谱,不能全当真,但事儿干得很不错,吴邪跟他道了个谢。胖子往他身边凑:“不是让你走么?怎么又回来了?”说着警惕地看了那小哥一眼,小声说:“被他劫持的?“


吴邪想我又不是女的,劫我干吗啊?还不够拖累的,懒得解释,一摆手:“一言难尽,总之得亏遇到他,不然我早就死了。”


胖子“哦”了一声。吴邪问:“刚才那是什么玩意?”


蓝衫小哥站了起来,手里拎着条足有三尺长的鱼,丢在吴邪面前:“是乌鳢。”


因家里有病中的老人,所以这滋补性平的乌鳢也经常买,知道这是肉食鱼,但常物长到一尺已属稀奇了,瞧这条,额前七颗花斑已经长满,背腹的刺密实坚硬,硬如铁针,一口细密的利齿,吴邪多看一眼就觉得腿疼。


胖子挑起来看了看:“可惜时间不够,不然咱哥仨弄个暖锅炖汤喝倒不错。就是大了点儿,上岁数了吧?肉怕是不够嫩啊。”


吴邪没理他,自己站起来,视线和蓝衫小哥撞到了一起,顿时有点不自在,但看人家很坦然的样子,就安慰自己,那是生死关头,救命时候谁也不会想太多,都是大老爷们,计较这个做什么,如此一想也就觉得无所谓了。


蓝衫小哥问:“可还好?”


吴邪说:“一点小伤,没事。”


胖子道:“小兄弟,你别逞强,前头的路不好走啊。”


吴邪道:“我还没问你呢,你不是走在我们前面么,怎么会和我们撞到一起?还有,你当时怎么进去的?”


胖子老实地说:“我有地图。”吴邪大喜,那就好办了。没等他高兴完,胖子又一脸的愁容:“可惜路上出了点儿事,给丢了,这不,刚在这里歇歇脚就撞见你们了。那小哥乍一见人影就挥刀,差点没杀了我,还好我反应快。”胖子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子:“要不这样,反正咱们都不认识路,搭伴一起走得了,好歹有个照应。”


吴邪想多个朋友比多个敌人好,小哥也没反对,于是就这么定了。


三个人各自拾掇一番,吴邪找胖子借了绷带,给自己的伤腿又绑上一层,胖子闲来无事,去套近乎:”鄙姓王,王胖子,小兄弟怎么称呼?”


肯定不是真名,但吴邪懒得计较,头也没抬,自报家门。胖子“啊”了一声:“无邪?”


吴邪“嗯”了一声。胖子憋笑:“嗯,人如其名。”


吴邪皱了皱眉,觉得这人心里肯定没想着好茬。


蓝衫小哥懒得参与自报家门的活动,出于好奇,王胖子问吴邪:“那小哥叫什么?”


吴邪瞥了小哥一眼,咬牙道:“闷油瓶。”


胖子用手指戳着他胳膊,相视望向那小哥——还真挺像,两人很猥琐的笑了,笑完小哥,胖子又嘲讽吴邪:“你说你也是啊,陪着人逛了大半宿,连个名姓都不知道,尽把自己的家底儿往外兜了吧?”


吴邪没好气道:“站着说话不腰疼是吧,你倒是问一个给我看看?”


胖子说:“成,但话得说在头里,问名寻姓在普通人身上不算什么,搁那小哥身上,啧,往大了说就是打探人家底细,有风险的知道吧。”


吴邪斜眼看他:“那你想怎么样?”


胖子很矜持一笑:“彩头。”


吴邪看了小哥一眼,那家伙八风不动兀自收拾着东西,半点不搭理人,顿觉信心十足,一颔首:“钱不是个事儿,只是眼下我可许不了什么,这样吧,出去之后你去我铺子里看看,喜欢什么拿什么。”


胖子嘿嘿地乐:“那敢情好。若我输了……”他从怀里掏出一颗鸽子蛋大小的明月珠,极好的品相,荧煌圆明通透无瑕,月落星流一般。吴邪算见多识广了,也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胖子得意道:“胖爷要是问不出来,这东西就归你。不过这事儿急不来,眼前叫我去问也是吃闭门羹。”


“那你打算用多久?要磨上三年五载,换哪个赵胖子李胖子都能套出来。”


“用不了这么久,这样,甭管我用什么法子,咱们分手前,必定问出来。”


“成。”


这时蓝衫小哥已经收拾好了,淡淡地看了他们一眼,自顾自带头走了。


吴邪不安地戳了戳胖子:“你说他听见了么?”


胖子不敢肯定,小声道:“应该没有吧,刚才声音够小的了。”


吴邪转念一想:“听到最好。那我可就赢定了。”


胖子气笑了:“瞎操心,你等着看吧。”他捡起一盏摔破了花边的灯,豪气大发地指着前头,气沉丹田猛然一喝:“此一去博得个斗转天回,管叫你海沸山摇。”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7 12:40:00 +0800 CST  
这段路平静的多,无风无浪,吴邪放松不少,和胖子一起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渐渐真聊上瘾头了。


胖子非常的健谈,看着没溜儿,但言谈间能觉出是个内有故事的人。跟那个闷油瓶呆着,吴邪只能唱独角戏,遇到胖子大为宽慰,天南地北的同他扯皮。


胖子初时还套套他的话,无伤大雅的事吴邪知无不言,比方他最中意的物件,便是花了六钱银子从一个不懂行的农户手里赚来的八宝錾金壶。也就是个巴掌大的玩件,却是正经的五代之作,因在泥土里搁久了,上头的犀角天珠绿松石都蒙了一层灰,怪不起眼的。吴邪看到时眼睛就亮了,装着不在意的样子拿指尖点了点,从眼角往下翻去打量:“就这东西,收了没人要,摆着不好看的,没法留,您还是拿走吧。”


那农户憨憨地赔笑,说我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好赖是个古董,要不是家里等钱,决不会卖,您看您是不是做做好事儿?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说着还抹了抹脸,很动情的样子。


吴邪心道放屁,这东西搁当时非得是皇亲国戚不能用,你若得这样的祖荫,还能这么没眼力劲儿?不定是哪个坑里私刨出来的,自己不识好赖,拿来忽悠老子。眼里的嫌弃更明显了,又装出一副抹不开脸面的样子,勉为其难道:“得,当我今儿做回善事,六钱银子,我图个吉利,不能再多了啊。”


那人还想说价,吴邪一瞪眼,把东西往前一推,硬邦邦道:“价就这么个价,您要觉着不合适,就把东西包包好,沿街打听看看哪家价高,让他做这善心好事去吧。”


那农户哪敢再说,感恩戴德地把东西留下了,跑得很快,生怕这小老板再反悔。


吴邪瞅着他的背影就笑了出来,捧着宝贝拐到后室,拿软布蘸清油细细地擦拭抛光,碧绿的翡翠血红的珊瑚老坑的蜜蜡重年天日,刹那间流光溢彩,美得让人难以挪开眼光,不可多得的稀罕之物,摆在百宝柜上整间屋子的档次都上去了。连吴三省都夸他这次生意做得太有水平了,这价钱,跟人白饶的没两样。


胖子羡慕他的好运气,称赞他有眼力,懂行。又进一步套近乎,进而得知吴邪爱去店铺隔壁的楼上楼吃饭,物美价廉,花雕酒更是一绝,推荐胖子得空去尝尝;还有就是他养的伙计老不勤快,一刻不看着就想辄偷懒,好在工钱低,先留下看个店,以后遇到更便宜的再说。


可话再往深了说,吴邪便不肯继续了,不动声色地把话题往旁了带,还反过头试探起胖子的事儿来,年纪虽轻,却很不好糊弄。一来二去胖子也问不到太多消息,索性不作他想,只和他扯皮。


蓝衫小哥忽然出声让他们缄口,两人默契地停住了,胖子举灯往前一照,便见到一排光秃秃的石板路,石板看着轻薄,不怎么结实的样子,周围光线昏暗,影影绰绰的好似藏着很多机关。


吴邪咽了口唾沫:“我们要走这里?”


蓝衫小哥道:“只有这一条路可走。”


吴邪犹犹豫豫的:“可我觉得这路不好走。”


胖子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疼得他一龇牙:“磨磨叽叽的,你不去我们去,你要是害怕就在这等着,等回头来接你。”


吴邪道:“我不是怕,是谨慎!咱们没点准备就过去,万一有个机关,反应都来不及。”


胖子问:“那你说怎么办?”


吴邪拿眼睛看蓝衫小哥,论机关自己不是人家的个儿,得他拿主意,询问的态度潜移默化勾动胖子也一并看他。蓝衫小哥说:“这条路通着密室,走到头便是我们要去的地方,机关是一定会有。”顿了顿:“但不管怎样都得试试。天快亮了。”他们没时间慢慢破解机关,要么放弃,要么冒险一搏。


胖子道:“都走到这里了,断没有回头的道理。小哥,你怎么说咱们就怎么做。”吴邪想也只能这样了,把匕首握紧,跟着他们走。


进去之前还有一段小小的分歧,吴邪说走这样的石板路,贴着墙壁最能躲避机关。那小哥摇摇头:壁砖不够夯实,怕里头藏着暗弩,万一万箭齐发,贴着墙壁的他们躲都没时间躲,直接被射成刺猬。


胖子说:“从你们的本事来看,我觉得听这小哥的比较有保障。”


吴邪没话反驳,闭嘴照办。还是小哥开路,胖子垫后,吴邪站在最安全的中间。胖子说省得他绊头绊尾的碍事。吴邪心里明白这是胖子怕他没经验,有意护一把。人倒是一副古道热肠,就是嘴太毒,欠调教欠收拾。


他们踏着那小哥的脚印往前走,每一步都很小心,尤其是吴邪,汗都流出来了。胖子在后面嘀咕:“早让你等着你不听,现在怕了吧,行不行啊,不行就言语一声,歇歇再走。”


吴邪没好气地说:“我好着呢,别瞎操心。你要是累了就趁早说,我和小哥肯定等你。”


胖子嘿嘿地一笑,还想继续贫,就听那小哥忽然喊了句,趴下!大家不用他说第二遍,立马趴平了。


耳边传来一阵催山动地的声响,一矢如飞枪般擦着吴邪的头皮就过去了,他心惊胆战地用眼角余光偷偷看了一眼,就被那小哥按住了脑袋,只觉有无数铁矢如群鸦呼啸而至,玄铁如电,在黑夜里闪出锋利的光芒。


吴邪趴得死死的,地板太凉,像卧在一团冰面上,冻得他肝胆一齐发颤了。好在箭矢安放得都很高,情况虽然危险,于性命无碍。吴邪心想:还好下面没机关……


正想着呢,就听见胖子低声地吼:“你他娘的别抖了!”


吴邪心里哀嚎,真是流年不利,怕什么来什么,他想捋开那小哥压着他的手,没捋掉,怒道:“老子没抖,下头!是下头。”


不用他提醒胖子也感觉到了,地板发出咯吱咯吱的破碎声——风雨欲来似的动静,十个吴邪垒一块儿也抖不出这般威力来,胖子脸色一变:“坏了,这是悬砖。”


蓝衫小哥低低道:“都别动,这里要塌了。”


吴邪哪敢再动?连呼吸都憋着,憋得脑子发晕,怕气息将地板给震碎了,他低声问:“咱们没碰到什么机关吧?”


胖子立刻道:“没有。”


吴邪哭丧着脸说:“下头要再有点什么咱们就真交代了。”
胖子骂:“你个乌鸦嘴快闭上吧。”


如今是前有万矢,下有悬砖,进不得退亦不得,想跑过去没戏,吴邪急问:“小哥,现在我们怎么办?”


那小哥摸出别在身上的天蚕丝,这东西细若蚕丝,却韧如钢铁。他把一端系在自己的黑金古刀上,猛喝一声,
高举右手将黑金古刀向上掷去,刀身倏然没入壁顶,只是须臾一瞬的事,吴邪来不及反应,胖子却眼疾手快将三枚流星镖抛了出去,打落奔着他手臂而来的箭,自己躲避不及,替他受了。


吴邪想要回头看他的伤势,胖子一把将箭拔了出来,扔在旁边,厉声喝道:“老实呆着!”


吴邪怒骂:“你们是要疯啊?”


胖子在后头闷闷地说:“小哥,我知道你身手过人,看不上我们这些凡夫俗子,但如今我们是捆在一条绳子上的蚂蚱,死活都不是个人的事儿,你下次再有什么主意,得和我们打个招呼。”


那小哥回头看了看胖子的伤势,没有说话。


吴邪捡了一支他丢在旁边的箭矢看了看,看着很像元戎弩,他仔细想了一会,恍然大悟道:“是连弩阵!这阵法
催动时仿若惊涛,难以阻挡,但缺点和好处一样明显,就是不能持续太久,不过是借着下头这层机关逼我们入死地罢了。”


胖子一点即通:“小哥,你是打算等这箭雨停下时借着绳力从上头走么?”


那小哥“嗯”了一声:“到时我会拉住你们。”


胖子仔细听了听:“这拨暗器的声势已经渐渐弱了,大家当心。”


吴邪觉得自己像是浮在悬冰上,动辄欲坠:“也不用等到箭雨完全停下,挨个几箭能保住一条命值得……”


正说着,龟裂的地砖忽然破碎开了,那小哥大喝一声:“走!”


吴邪被他握住了手带了起来,握得太紧了,挤着骨头的疼。吴邪一把拉紧了胖子,就在他们离开地面的瞬间,之前卧着的地板全部碎了,胖子重的要命,拉的他胳膊都要脱臼了,全身力气都凝在手腕上,勉强保胖子不掉下去。


箭阵已停,周围一片死寂。胖子早早把灯别在腰间,如今拿起来一照,便看到下面是一个漆黑的深坑,一股子腥臭的味道传出来,熏得人直皱眉。


吴邪刚想说下头养着尸体吧?味儿也太大了,便只听见上头一阵不详的声音,一片龟裂蔓延开——那是难以担负重荷的前兆。


蓝衫小哥回头看了吴邪一眼,眼眸如渊,太静太静了,像是幽深丛林里一抹苍茫的霜雪,死亡的恐惧在这样的注视下,也淡去了。吴邪知道他的意思:必须得下去一个了。


按说胖子最重,又在下面,放手既方便,又在情理之中,但坑朋友的事儿吴邪做不出,而且今晚跌了许多回都没死成,或许他真摊不着摔死的宿命,不过是再颠一回罢了。他想把生的希望放在这两个有能耐的身上,等着他们来救吧。


吴邪道:“小哥,待会儿我把胖子甩上去,你抓紧他。”


蓝衫小哥摇摇头,把他的手拉得更紧了:“谁都不许放。”


胖子在下头忽然笑了起来:“懂不懂什么叫尊老爱幼?这种舍生取义的事儿得放着让胖爷我来!你们给我活好了!”


吴邪心下大慌,一把捞紧他,但胖子横了心要给他们辟一条生路,撒手决绝,吴邪只扯下他袖口的一块灰布,胖子留给他们一团喜气洋洋的笑,乍一看还以为他奔着什么好事儿去了呢。


“胖子!”吴邪对着那团不知为何的黑暗大吼。没有人回应他。吴邪愣住了,蓝衫小哥也愣住了。


吴邪爆了句粗口,血全冲到脑子里,他觉得胖子最后的笑容太欠揍了,他非得亲自去揍死这个二缺,于是他干了件胖子知道后想抽他二百个耳光的事儿——狠狠一甩手,也跟着下去了。


下降速度太快,那小哥一把没捞住,暗骂了一声,落在吴邪耳朵里,他感到很惊讶,这闷油瓶子居然会骂人?稀罕。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7 12:43:00 +0800 CST  

其实胖子还没完全掉下去,他顺走了吴邪别在腿上的匕首,垂直下降时一把卡进墙里,往下带了三四尺才卡稳,整个人摇摇欲坠地悬着,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上头又摔下一人来,直接落他身上,差点把他带下去。


胖子捞住人,看清楚后当即愤怒了:“你他娘的下来干吗?”


吴邪讶异:“你没死?那你刚才怎么不答话?”


“我这不还没顾上么!你小子怎么说跳就跳?那小哥怎么没拉住你?”


要搁平时,吴邪绝甩不开,但那小哥看到胖子的舍身之举,一时也有些走神,吴邪卯足了劲狠了一把,也能讨到一回便宜。


“这时候你不是该感动我舍生忘死地来救你么?”


胖子更怒:“添乱!没你我兴许还能活!这可好,回头咱俩都得摔成烂泥,跟殉情似的,人家一看,呵,一对狗男男,胖爷我死都死不清白!”


吴邪回骂:“你个做贼的要什么清誉?”


这时下头传来一阵比比索索的声音,似乎是什么活物在动,数量还不少,吴邪想起水井里那条乌鳢,怕得一哆嗦:“你可拉紧我,下头有东西。”


胖子沉了一口气,道:“好。”


要不说男人的话靠不住呢,话音刚落,不堪重负的匕首整个断成两截,他们旋即摔了下去。


吴邪听见自己全身的骨头摔出一声重重的闷响,五脏六腑都要被震碎了,他懵了好一阵子,感觉才一点点回到身上,满嘴都是呛人的铁锈味,大概是震到内脏了,捂着嘴咳嗽几声,血呛进了气管里,勾动了更猛烈的咳嗽,几口血从嘴里喷了出来,浑身上下疼得紧,几乎难以呼吸。一直放在胸口的瓷瓶碎了,碎瓷片卡进肉里,还好吴邪落地的瞬间,条件反射弓起身子护了一下,如今慌忙从碎片堆里扒拉着,药丸完好无损,吴邪握着它松了一口气,撕了一小块布,包起来,放进胖子给的那个空了一半的药盒里。


只听胖子大叫:“哎哟喂,这他娘的是什么东西?”


吴邪这才感觉到身下有什么在动,拿手一摸,一团腥臭的血肉,哆哆嗦嗦地将火折子一点,遍地黑黝黝的虫子,吴邪愣了一秒,大叫起来:“怎么这么多毒虫!”


胖子身上爬满了虫子,他跳起来乱抖,那些东西沾到皮肤就甩不掉,完全不怕人,许是很久没有吃上一口鲜肉了,兴奋的要命,前赴后继地围攻胖子,胖子甩下去一些,又有新的补上来,他快要给淹在虫子堆里了。


吴邪给吓精神了,他飞快脱了件外衣,拿起火折子一点,熊熊火光大起,他捏住衣角往胖子身上一通乱舞,虫子惧火惧光,被烈焰一激,四散狂奔。胖子总算捡回一条命。那些虫子不敢近前,又不肯走,围在他们身旁伺机而动。


胖子恨得咬牙切齿,几乎要骂娘:“这就是个虿盆啊,哪个小妖精的主意?苏妲己转世呢!等老子找到她非收拾死她不可!”


吴邪火大道:“我怕找到他之前咱俩先被这些东西分尸了。”


举目之下皆是蝎子蜈蚣之类的毒物,数量多得不可计量,不知养了多少年了,有的竟有三四寸大,毒螫腭齿看得到的油亮,可见毒性之强。胖子扔点东西试图驱赶它们,可这些毒物像是受过训练,散开躲避一下,复而又聚上了。


吴邪护在他身前问:“你没事吧?”


胖子被蛰到的地方都肿了起来,呼呼地喘着粗气:“胖爷有神膘护体,这些东西哪能伤得了我,你呢?”
“没事。”说来奇怪,掉下来之后,那些毒物虽然也围着他转悠,却都不近身,像是忌讳着什么,又舍不得放开这块肉,因此没有被蛰伤。眼看火光越来越小,那些毒物蠢蠢欲动,挥舞着螫尾,尽等着火光一灭就扑过来。


吴邪道:“快脱一件衣服给我。”他就剩下一身的中衣,再脱就得裸奔了:“咱们坚持一下,等小哥下来。”


胖子把衣服递给他,火光重盛:“我看那小哥够呛能来。”他们掉下来也有一会儿了,要下来已经下来了。
吴邪想也不想:“为什么?”


胖子说:“换了我,我就不来。萍水相逢的,费这事儿干吗?再说了,要没咱俩,找到东西他就能独吞了啊。”


吴邪回头给了他一个特别嫌弃的眼神:“你说得对,下次你再掉下来我一准儿不救你。”


胖子怒道:“放屁,现在咱俩是一起殉死的交情,能一样么!”


干这种掉脑袋的营生,信任太奢侈了。入室防主人,下手防同伴,平安出来了还得防着官衙,没一个敢真心仰仗,能锦衣玉食地活到现在,心思不深不行。本来也不大信吴邪,觉得他一个书生,胆量太大,也是个得留心盯着的。相处后才发现,这人聪明归聪明,但人还挺实在,防归防,害人的心思半点没有。这才认识多大功夫啊,同生共死的事儿都干得出来,胖子很感动,感动完了又替他发愁。


这世道,容得下伪君子,也容得下真小人,偏偏太实在的会活的很累。


胖子感慨道:“临死前胖爷要说一句,这辈子交到你这么一个肯同生共死的兄弟,也算值了。”


吴邪又同情又鄙视:“一辈子就一个?那你的人缘可够次的,平时没少干坏事儿吧?出去之后要多积德懂么?”


胖子骂道:“你他娘的才缺德!”


话音刚落,又有一个人跳了下来,落地轻稳无声。吴邪惊喜道:“小哥。”


也奇了,他一落下这些虫子都如潮水般急速退开了,齐齐钻到墙缝里,消失得干干净净。那小哥从地上捡起碎灯里的红烛点亮,示意他们把火熄了。


胖子诧异道:“小哥,你吃雄黄长大的么?”


那小哥不理他,问:“你们没事吧?”


胖子比较严重,伤口都开始发黑了,多亏底子好才能撑到现在。吴邪虽然摔得惨,但浑身上下没一处蛰伤,比胖子好点儿。那小哥从地上抓起一只被烧死的蝎子,挤了点儿毒液出来,放到鼻子下嗅了嗅,道:“无妨,只是普通的毒物。”他取出两枚药丸递给他们:“解毒的。”


胖子一边嚼一边问:“长这么大还能普通?”


吴邪把自己那枚也塞进胖子嘴里,胖子猝不及防,噎得一咳嗽。吴邪道:“我没被蛰,用不着。”


那小哥把最后一丸倒了出来,塞到吴邪嘴里:“有备无患。”


奇苦无比的味儿,吴邪眉毛眼睛全挤在一起。苦味儿化完却是淡淡的清甜,浑身的毛孔都舒展开了,之前摔疼的地方也舒缓了些。胖子嚼完了药,身上那些肿胀瘀黑都渐渐消退了,问那小哥这是什么药,似乎很想套出方子。


小哥淡淡道:“遇仙丹,但炮制时加了一点我的血。”


胖子若有所思:“这血这么好用啊。”


那小哥指了指吴邪胸口——那里氤了一团血:“怎么弄的?”


吴邪扯开一看,血肉模糊的,顿时也被惊着了:“我掉下来时压碎瓶子了。”


胖子把那截断刃递给他:“赶紧把碎片剔出来吧。”


吴邪就着那小哥的手在红烛上烧了烧,然后低头比划了几下,到底是割自己的肉,有点下不去手。那小哥道:“我来吧。”


万幸的是这伤是皮肉伤,看着很严重,但没伤到筋骨,只是摔得太碎了,伤口里全是小片的瓷,很不好弄,那小哥一下子挑出了一块。


吴邪一声吃痛的闷哼埋在嗓子里,疼得满头是汗,好容易缓过来,道:“把大块的给取出来就成了,太碎末的我自己回家弄。”那小哥是惯于收拾这些的,下手很熟练,但不上麻药就割肉的滋味还是难捱,由着他弄完了,自己得疼死。


胖子在旁边打岔:“胖爷当年被自己人陷害,捅我一个对穿,那叫一身心俱伤,还没人帮我料理,都是自己用布绑紧了再自己爬出去的,年轻人吃点苦头没坏处。”


说话间,那小哥已经处理完了。吴邪疼得直吞口水,没工夫跟他贫,手指颤抖着把胖子之前给他的那小盒药狠狠勾了一大块,全抹在胸口上,清凉感蔓延开来,疼痛慢慢被抑制住了,他长舒了一口气。


上面轰隆一声巨响,似有千斤巨石盖了下来,刹时将出口挡得严严实实。蓝衫小哥率先反应过来,飞身一跃跳到上头。那里竟是一整块的钢铁,严丝合缝,推也推不动,他握住黑金古刀,抡圆了胳膊狠狠一撞,刺耳的巨响,带出一串火花来。


那小哥下来时脸色明显难看许多,摇摇头:“打不开。”


胖子道:“我以前去过一个皇陵,跟这是一样的设计,下空而上悬,一旦有人中招,万斤石便徐徐落下来,反应过来后就是这样,哦,没这儿邪性,起码没有活物,只是把人困在里面,当年我掉下去的时候,看见好多饿死的干尸。”胖子说到当年的事还心有余悸,眼睛朝周围扫了扫,像是在看有没有支离破碎的骨骸。


吴邪惊奇地问:“皇陵?你是个盗墓的?”


胖子严肃道:“我这是替天行道,劫富济贫。”


吴邪惊讶了三秒钟,果断道:“我改变主意了,珠子你留着吧,如果你输了,我去你店里挑东西。”胖子使眼色让他闭嘴。


那小哥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我也不知道在下面呆了多久,挖洞撬门都试过了,累得半死,后来我听见周围有流水声,我猜下头是条暗流,正好身上还剩一些火药,就靠这个将旁边的墙炸开了一个窟窿,又刨了两三天,才凿出一个通道来,然后顺着那活水漂了六七个时辰,才逃出去。”


吴邪往后一靠:“那完了,我们既没有火药,下头也没有暗流,这下可栽了。”


胖子道:“你怎么知道我没带?”


吴邪精神一振:“你带了?”


胖子嘻嘻一笑:“没有。”
“……”
那小哥忽然开口:“我带了。”



胖子笑道:“小哥,这玩笑我刚开过了,唬不住人了啊。”


那小哥将蜡烛递给胖子,取出背后的布囊,拿出一个球形物件,吴邪凑近一看,这不就是他那个霹雳火球么。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7 12:46:00 +0800 CST  
胖子眼睛一亮,这东西他见过一次,是十来年前在辽宋边境,碰上大宋打了败仗,领军的将军带着一屁股烟向南逃,大纛火器散的到处都是,他偷偷捡了几个霹雳火球回来,这玩意遇火就爆,威力大得出奇,搞不明白他们带着这等武器怎么还能让茹毛饮血的辽人打得屁滚尿流。后来也请坊间工匠做过,但跟这种官制的差远了,想要凑近细看看他手上的货色。吴邪知道这东西的厉害,慌得牵着胖子的手腕把红烛挪开了,怕一不小心落了火。就这一推一挪的功夫,那小哥已把东西收了起来。


胖子道:“哎哎,我还没看仔细呢,怎么收起来了?”


那小哥道:“用时再拿。”


吴邪犹豫地问:“这东西威力再大也震不碎那么大的铁板啊,而且就算震碎了,回头掉下来全砸我们身上怎么办?”


那小哥道:“我下来前探过了,前面还有一个陷阱,与这里一墙之隔,隔墙不算厚,只要炸开一个口子,上面的地砖失了承重墙,必定无法担负,铁板就会掉下来。”


吴邪说:“皇陵的墙壁都是糯米水搅着石灰配出来的,比青冈岩还要坚固,只是畏水畏湿,胖子去的那个皇陵,长年累月被地下水泡着,墙壁久经氤氲,坚固大减,所以才这么容易被他炸开。如今我们可没这么好的条件。”
那小哥一指地上:“刚才那些虫子便是我们出去的关键。”

这么庞大的毒虫群,呼啦啦一下子全消失了,必然是入了虫穴。虫穴该是隐于墙根下,并且规模不小,是一个很好的缺口!只要搞清楚虫穴的位置,就能将这霹雳火球放进去,一鼓作气,炸开隔墙。


只是想引虫出洞,需得有一人以身为饵。只是虫子这么多,搞不好就会被活吞了。一时间三人都沉默了。那小哥先退出竞争,如今他的体质就是碍事的。吴邪捋捋袖子:“那就我来吧,也该老子当一回英雄了。”


胖子一瞪眼:“你一执笔弄弦的书生逞什么能?刚才的药我吃了两颗,现在宝血护体,你给我老实呆着。”


吴邪道:“谁没吃啊?我伤的没你重,遇着什么我反应会快些,你一边玩去吧。”


胖子无奈,这人太不听劝,没法说:“得,谁也别争,看天意怎么定。”


所谓的天意,就是让那小哥两手各攥一片瓷片,让他们来猜哪个手有东西。胖子问:“你先我先?”


吴邪覆上那小哥的右手:“就这只了。”蓝衫小哥摊开手,掌心内空空。


胖子得意地拿起左手的碎片,冲吴邪飞了个眼风:“天意。”


天意合该他王胖子成为他们的臂膀,披荆斩棘,生死无惧。


吴邪扭头问:“那药吃下去若再被毒虫蛰了,还能起到效用么?”


那小哥摇摇头:“我不知道。”顿了顿,又道:“放心,不会有事。”


胖子不耐烦地摆摆手:“行啦行啦,别搞得生离死别似的,晦不晦气,小哥,你带吴邪躲好,这次可别再让他摔下来了。”


蓝衫小哥一手抓住吴邪的肩膀,一手握住了手腕,环人而上,他们吹灭了蜡烛,隐藏于黑暗里。


胖子坐了下来,解开袖口的布条,那里受了箭伤,用力一捏,血珠子哗啦啦流了一串,又把带血的袖子撕了一截下来,扔到墙根下,然后躺下装死。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功夫,便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有东西蹿了出来,打探地看看,又缩回去了。不多会儿又钻了出来,围着那块带血的布转得起劲,到底熬不住诱惑,还是冲胖子而来。


胖子一动不动,跟俎上之肉似的,给那些毒物一种安全感,很快的,越来越多的虫子涌了出来,就在他要被虫子吞了之际,那小哥已判断出洞穴所在,携着吴邪跳了下来,虫海如潮般退去了。


吴邪赶紧去扶胖子:“怎么样?”


胖子捂着胸口,睁开半只眼,声音挺弱的,尾音拖得很长:“啊……”


吴邪以为他被蛰到心脉了,慌忙掐他的脉,他不懂医理,却也能感觉到如游丝一般,急红了眼:“你给我撑着,出去之后我给你找大夫。”


胖子身子沉得很,嘴角挤出一点儿笑:“小天真,那个赌怕是不能够了……咳咳……欠着欠着,下辈子再来和胖爷续约……”


吴邪去拉那小哥:“快,你快给看看,胖子还有救没有?”那小哥不动,看着胖子的眼神有点奇怪。吴邪急了,语气有点冲:“小哥!”


那小哥道:“我们时间有限,你若想休息便休息吧。”然后走到墙根下自己倒腾去了。


吴邪一愣怔,旋即反应过来,去扒胖子的领口——白斩鸡似的,什么蛰伤都没有。胖子装不下去了,一骨碌坐起来,腋下掉出那枚明月珠,他是用这个使脉象微弱,眼下玩儿砸了,也有点不好意思,嘿嘿地笑。吴邪被耍得不轻,气得想揍人,碍于他还有伤就忍住了。脸色一沉,起身要走。胖子拉住他:“哎哎,这就生气啦?”


吴邪心里还为垂危的病人悬着,遇到这种拿生死开玩笑的能不生气么?


胖子拍拍他:“一个大男人,别这么小肚鸡肠啊。”他凑近了,语重心长道:“我就是想装个死,看看真情流露一番能不能把那小哥给感动了,他心一软,也许就告诉我们他的名字了,哪知道这戏还没开演,就被他给看穿了。不过咱打赌的时候可是说好的,甭管用什么办法问出来都行,给个准话,作数不作数?”


吴邪咬牙骂道:“什么事儿都能拿来开玩笑,你他妈早晚有一天非死在这张嘴上。”


胖子笑笑,表示知道了知道了,拉他去看小哥。那小哥已经找到了虫穴的位置,他用脚尖在地上划了一道线:“这之下差不多都是空的。”


胖子诧异道:“乖乖,这么大?咱捅了它们老窝,它们蜂拥而出怎么办?”


小哥摇摇头:“霹雳火球威力很大,这堵承重墙坍塌后会砸进虫穴,跑不出多少。只是需得掏出一个洞来放置火器。”


胖子抖搂抖搂胳膊腿儿:“刚才胖爷躺太久,现在得活动活动,你们起开,看我的。”

吴邪没拦着,一是这活儿他干最合适,他力气大,耐力也好,二来觉得使唤使唤这家伙痛快些。


那小哥将刀递给了他,胖子往手心里吐了口唾沫,抡起胳膊狠狠朝墙上一砸,果真给砸出一个小洞来,一刀一刀挥得更带劲了,吴邪和那小哥坐在一旁休息。


吴邪小声问:“刚才你早看出来胖子是装的?”


那小哥点点头:“嗯。”


“那你不告诉我。”


“我以为你会发现。”


吴邪心道这我上哪儿发现?妈的身边这都什么人,一个嘴瓢儿一个闷葫芦,真他娘的活见鬼。


如是忙了三刻,胖子气喘吁吁地走过来:“得嘞。”


那小哥伸手去探了探,不深不浅,足可容器:“你们去最边上的墙角躲好。”


胖子随口一问:“你不是要站这儿引爆吧?那待会儿我们只能来给你收尸了。”


那小哥道:“我自有打算。”


待吴邪和胖子躲好后,他将霹雳火球塞进墙内,牵出引线拖到地上,走到他们身边,拿过红烛,左手一抛,将那截小小的红烛打了出去,不偏不倚,正落在引线旁,“滋”的一声,灼烧起来,吴邪刚想拉他躲旁边,却见他一回身,覆上窝在墙角里的两人。


胖子和吴邪同时伸出手,极默契地护住他的后脑和脊梁,三人贴做一团,密不可分,呼吸与心跳在互相给予的保护里清晰可闻。


吴邪忽然很踏实,死也好活也罢,来吧。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7 12:49:00 +0800 CST  
【第二回·完】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7 12:49:00 +0800 CST  
第三回 花落空庭暮

巨响过后,那堵墙轰然坍塌,铁板慢慢倾倒下来,碎石四散,吴邪眼睛闭得紧紧的,用力地勒着那小哥,把他往里带,挤得胸口的摔伤愈发严重,嘴里涌起一股铁锈的味儿,他咬牙一咽,愣是不松手,直到那小哥在他耳边轻声道:“放手吧,没事了。”


吴邪这才放开手,抬头看了看,松了口气。


那小哥轻轻地咳嗽了几声,他的样子有点狼狈,前面还好,后面一层灰尘,右手轻微地抽搐着,殷红的血顺着


刀身落下,融入到黑色的土地里。他之前受过伤,刚才的爆炸里又被流石打中了,吴邪刚想问问怎么样,那小哥便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速速离开。”他在胖子和吴邪之间扫了扫,目光定在吴邪身上:“我先带你上去。”
将吴邪带上来后,又下去接胖子,三人稍作休整,便继续往前走。


出去后吴邪想要给他看看伤口,但那小哥急着走,没答应,吴邪只好作罢,把胖子的那盒药递了过去,让他得空自己赶紧擦。那小哥怕耽误时间,就速速收下了。他去探过路了,前头平顺,这一路上迭出的伎俩手段,终于到了头。往后的路上大家没再说话,但寂静中却透着让人踏实的安心。哪怕是陌生人,在经历过一件危险事后,都会生出微妙的默契。


又走了一会儿,胖子看到墙上横列着二十多架弩机,来了兴趣,站在边上看了又看,摸摸这个摸摸那个,半天不肯挪步。吴邪催他:“不是我说你,你好歹是京畿来的,怎么跟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似的。”


胖子沉醉在这一排排巧夺天工的物件里,恨不得全部背走。但一架弩机五石重,带着它就哪儿也别去了,遗憾得不行,最后撬了把扳发用的铜悬刀给踹口袋里了,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路上又给吴邪上了堂课:“这东西叫元戎弩,以铁为矢,矢长八寸,一弩十矢俱发,威力强火力猛,乃为步卒克骑兵之用,又叫摧山弩,意思是山都能撼动。可惜五胡乱华时失传了,据说最后一批弩机是那群鸟人亲自毁的,他们自己做不出来,也不许咱们有。好在有工匠偷偷摹出了制作图,不太全,但后世也似模似样的给还原出来了,当然啦,比不得老东西的威力,但万箭齐发也了不得。就是工序太复杂了,现在也只有军队里的老工匠们才知道怎么做。”


吴邪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这里还跟军队有关系?到底藏了什么呀?”


胖子道:“吴邪兄弟,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这地方我是从当年参与修建的工匠那听来的,这小子欠我盘口的债,我去他们家讨钱,那叫个一穷二白,就比睡大街的多了个房顶,屋里还躺着个瘫痪的老娘,一个大子儿都还不上,他就拿消息来抵债。说这里乃是一显赫之人命他们修建的,是谁不知道,反正他们就是卖力气拿钱,但有个传言,说这里藏着大宋的命脉,得之可得天下,当时他也没信,他们这帮泥腿子吹牛时什么大话都敢说,估计也就是有钱人家想修个私库。这地宫盖完后,所有工匠去吃谢席,当天他闹肚子,没去。结果,去的工匠都没回来。这人也是个聪明的,想到之前的种种,知道人家是要卸磨杀驴,忙偷偷跑了,躲到汴京隐姓埋名讨生活。”


吴邪不太敢信:“真的假的?话传话的事儿不能当真吧。”


胖子道:“我也不太敢信,可那工匠说得真真的,对我赌咒发誓啊,我想就当来玩儿的吧,于是就来了。结果这一路上的阵仗你也看到了,我寻思着,这里最起码也得是个藏宝库,胖爷我对大宋天下没兴趣,但对钱兴趣很大。”


吴邪也被他带得兴奋起来,男人嘛,哪有听见权力财富不动心的——那小哥大概是个例外,他是不染尘嚣的世外之人。高士不解甲子数,叶落便知天下秋,插对翅膀就能羽化而登仙去了。


又走了一刻,遇到转弯口,吴邪眉心一跳,走得慢了些,他之前被吓怕了,一遇到新情况就发怵。那小哥像是背后长了眼似的,安抚道:“到了。”

面前只有一面窄窄的石门,无纹无饰,质朴无华,虚掩着,一簇光从里面透出来,似有人声。


他们推开门,沉重的石门发出吱呀呀的涩响,像是被遗忘在岁月里的老人发出的叹息声。这是一个石室,不大,一眼便看尽了。东西两边各置着一排青铜灯架,烛光燃燃,蜡油顺着灯盏滴在盘龙纹上,黑曜石镶的龙眼珠被蒙上一层红蜡,似血似泪。


石室的正中悬着一幅画,只见朝霁薄雾,清明初放,云间鸿雁踏雪而归,翼挟南风,融入漫天红日的霞光里。晴川之下,有一架赤色柏木车,车身用金粉绘了苣文鸟兽,黄屋,伏鹿轼。左面建旗九旒,右面一华服童子闟戟而立。车旁站着一个锦服男子,背影单薄,尽是苍凉之感,像是要乘风而去。


边上题了两句诗:极目垂虹正九秋,满城风雨动离愁。


吴邪心里一沉,没由来地觉着压抑,仿佛感觉到了题词之人的愁苦徘徊之情。


画像下立一牌位,空无一字,边角处的红漆因长年累月被烟火熏染,有点脱色了。有一人恭恭敬敬跪在无字牌位前,双手合十,虔诚跪拜。


檀香缭绕,入了化境一般的宁静。经历过一番腥风血雨后,乍遇这样脱俗的场面,大家都不太适应,连最活泛的胖子都不忍打扰。吴邪看着他的背影觉得很面熟,皱着眉头想半天,忽然想起来了:“袁大夫?!”


那人对着牌位最后一拜,站起来,转身面对他们:“正是老朽。”


抛却上次的惊鸿一瞥,这是吴邪第一次认真打量他——老大夫穿了件素帛直裰,须发皆白,看着瘦削,但精神极佳,眼底精光熠熠。他上下扫了吴邪一眼:“吴老狗的孙子?”


吴邪点点头,不知道他是怎么认识自己的,老痒那次也没做介绍啊,他忽然想起另一件事:“你……你不是被我迷晕了么?”袁清让负手而立,并不答,透着点低调的傲意,类似大人看小孩瞎折腾的优越感。吴邪瞬间觉得自己很傻,关公面前耍大刀,居然跟一代名医比摆弄药草,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那小哥忽而开口道:“阁下在祭奠何人?”


袁清让沉吟道:“故人。”


“既是故人,何故牌位之上不具名?”


“早已刻在心中,又何必写于牌上?”


“是不必,还是不能?”


袁清让蹙了蹙眉头,抿紧唇。那小哥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幅画:“这位故人,便是画中之人吧。”袁清让眼底追思无限,轻叹了一声。蓝衫小哥径直走了过去。


吴邪问胖子:“他是要揍人?”


胖子幸灾乐祸:“那这老头可惨了,他的身子骨挨得住小哥一拳么?不过他坑了我们一路,是得给他点儿教训。”


那小哥却径直走到画像前,俯身三叩,极其庄重恭敬的样子。


胖子看傻了:“这唱的哪一出啊?他们认识?”


袁清让冷漠地看着他行完礼,道:“既已来了,行这些虚礼又有何用?”


那小哥挡在袁清让面前,用只有两个人才听得到的耳语道:“东西在哪儿?”


袁清让打量了他一眼,道:“你是他派来的吧?我就知道他不会轻易放过我们!”


因有旁人在场,那小哥不愿多说,低声道:“我此次来只要东西,不会妄开杀戒。”


袁清让目光冷峻:“阁下既已搜遍我的府邸,就该知道东西并不在我手上。”


寒光一闪,黑金古刀已架上袁清让的脖子:“你该知‘他’的脾气,为了这大宋天下,没有豁不出去下不了手的。你若执意缄口,袁家上上下下二十六口人,便要为你守着的死物殉葬了。”


袁清让忽然朗声大笑,铁骨铮然,一派无畏的样子:“老朽行将就木,死又何惧?至于我那些不成器的子孙……”他顿了顿,蓦的提高声音:“既生在我袁家,生死便不是头等大事,倘若真有那贪生怕死之辈,老朽也必亲手肃清家门,不劳旁人动手。”他上前一步,握着刀把往自己脖子上带。那小哥反而不敢逼他,忙收回了手。袁清让抓紧了刀把,低声道:“实话告诉你,我早就知道近日会有人来,已派人将那东西带了出去,你休做他想。”


这一通变故发生得太快,吴邪还没整明白,以为是谈崩了。这小哥看着多冷静的人,怎么一恼羞成怒还要下黑手,慌得上前去拦。老人家嘛,得哄得劝,哪能一言不合就动手啊?胖子一把拦住了他。吴邪问你干吗?没看见要出人命了?胖子说:“你别去碍事,小哥有重要的事儿要谈。”


吴邪道:“不成,我得让他把刀放下再谈。”


说话间那小哥已经放开了袁清让,向后退了几步:“看来你心意已决了。”袁清让负手而立,梗着脖子一副但求速死的态度。


吴邪心里一急,力气暴增,胖子有伤在身,一把没拉住,让他蹿了过去。胖子心说你个没眼力劲儿的傻小子,怎么尽往是非堆里钻,撵在屁股后头跟上。吴邪挤进两人之间,试图隔开一触即发的纷争,弄得两个人都看他。


袁清让皱着眉头拿眼横他,既不屑又疑惑。那小哥则是惊讶。吴邪比他俩都高,可站在中间却觉得矮了一截,气势逊色太多,吞了吞口水,挖空肚肠地想话题:“那个……那个袁大夫啊,你搁在素瓶里的药真是要呈上去的贡品么?”


袁清让颔首:“是。”


吴邪觉得很高兴,高兴完了又犯疑惑:“可那么珍贵的东西,你怎会随便放着?”


提到岐黄之术,袁清让的表情不由自主地柔缓下来,当真是医者父母心的温和:“再珍贵也不过是药罢了。它在我家多年,你可知为何能留到现在?”吴邪一想是啊,虽说袁家世代行医,但总有救不得的病,就是他自己的家人,也会遇到需要此药续命的时候,怎么能传这么久?


胖子一拍手:“我知道了,你们家整出来的是假药!”


袁清让也不恼,望向胖子:“自然是真的。我问你,你既先一步到了,为何不取?”


胖子答得很干脆:“生死由天,胖爷我不做这强求残喘之事,好没意思。”


袁清让赞许地一点头:“这便是了。世间再无人能比老朽更明白此理,医者,只可医病,不可医命。何谓命?一人一叩罢了,认也好,不认也罢,扭转不得。能救者,无非是时候未到。生死之事,上天早已注定,岂能是人力可以更改的?”


吴邪急急道:“若非要逆天行事呢?”


袁清让露出悲悯之色:“只怕后患会叠踵而至,比死更不如。”


吴邪思索片刻:“你这话说的不对,这世上的事,除了生死哪一件不是闲事?老天爷不讲情面,我就自己来争这
一时三刻,要真有什么……活人还能被事儿给难住?!”


福祸相依,袁清让不知他这样不管不顾的轻狂心性是不是好事,叹道:“罢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8 10:36:00 +0800 CST  
一时间众人无话,各想各的心思。


袁清让视他们为无物,自顾自重新跪在牌位前,又点了一束香,握在手里,他看着画中之人,穿越生死与时间,去追忆夙日时光,满身心都是眷恋和怀念。


那是困了他一辈子的锁,也是指引了他一辈子的光。士为知己者死,此生赴汤蹈火,矢志无憾。恨只恨上天不肯全忠义,给他的时间太短。


袁清让最后叩拜一番,便猛然起身,怒目而向:“今日我虽死,也绝不让你等宵小之徒活着。”


胖子冷笑:“呵,好大的口气,我倒要看看……”忽然间,他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咳嗽了起来,嗓子里痛痒难耐,似有虫子在抓挠,一张口,竟呕出一口黑血来。


吴邪吓了一跳,低头一看,还真是血,此时胖子脸色已变成难看的绛紫色,一口一口地往外吐血,烈毒在周身乱窜,他支撑不住,整个人倒向一边,山一般地压了下来。吴邪忙去接住他。 这时,蓝衫小哥也踉跄了一下,以刀撑地才站稳,脸色泛青,也是中了毒的样子,忙坐下闭目调息,吴邪不敢打扰他。


袁清让冷冷地看着他们,似乎有一点得意。


吴邪搀着胖子不便行动,不然非得揍这老头一顿:“是你干的!”竟然连那小哥也中了招,究竟是什么时候?


袁清让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目光从点着的线香上一扫而过,他从袖管里掏出一只金黄色的蝎子,这毒物很有灵性,乖顺地趴在他掌心里不动:“这是赤练蝎王,二十年方出这么一只,平日以鹤顶红孔雀胆为食,一滴蝎毒便能要三个人的命,若以妙法制入香中,虽毒性稍减,但无色无味,燃之便杀人于无形,不出半个时辰,其人必亡!


吴邪也开始渐渐头晕,心道不好:“那你怎么没事?”


袁清让淡淡道:“不送走你们,我不敢死。”


吴邪怒骂:“亏我以前还以为你是什么好人,说,你用这个杀了多少人了?”


袁清让冷哼一声:“老朽所杀的只有不忠不义之辈,只是,”他低头看着掌心的毒物,一叹:“此物阴损,除我之外,无人能降服,断不能留于人世。”说罢,他狠狠一掐,那毒蝎便首尾相离,成了死物。


坐在地上运气调息的蓝衫小哥忽然一跃而起,带动一阵寒切的风,吴邪定睛一看,刀已架上袁清让的喉管,便听他冷冷地说:“好手段,佩服。”


袁清让见他面色已恢复如常,惊讶道:“你没事?”反手一探,居然还想着去号他的脉,那小哥倒也不躲,片刻后,袁清让抚须道:“原来如此,你是药人。”

药人自古便有,多是皇室显贵们养的。先挑选一批无父无母的孤儿,自有药师调理他们,白日试毒,晚上泡在特制的草药缸里调养身体,好让他们能活得长一点。绝大多数孩子只能撑过数月,最后毒入骨髓,七窍流血肠穿肚烂而亡,非常痛苦,有的孩子忍不住疼,悄悄自杀。药剂师会取出他们的骨头,磨成骨粉,加以精炼,又是一味毒药。


这种折磨法,几百人未必能活下一个,非得是体质特异又极能忍耐之人才行,可遇不可求。炼到最后,活下来的人便会百毒不侵。日后若赶上皇亲贵胄不慎中毒,便取血入药,就能药到毒除。


蓝衫小哥道:“我不杀你,只带你走,让‘他’亲自发落。”


袁清让眼眸如霜,冷硬道:“老朽给人断了一辈子生死,到头来若连自己的生死都掌控不住,岂不是叫人耻笑?”他嘴角边已流下一点黑血:“我早知今日必死,已经服下了毒药,以毒制毒,才能坚持这么久。你要想复命,尽管将这颗头颅拿去罢。”


蓝衫小哥眼眸忽闪,慢慢把刀放下,无言地看着袁清让,在想拿这垂死之人怎么办。


吴邪把胖子平放在地上,他气息很弱,眼睛睁开一条缝看吴邪:“咳,刚才我逗你……现在老天爷逗我……还真是报应……”


吴邪急道:“你……你别说话了,深呼吸,深呼吸能做到么?不能睡啊,千万不能睡,我和小哥会想辙救你的。”


胖子耳边嗡嗡的,迷迷糊糊道:“好……我等着……”


吴邪看他情况不妙,急急跑到蓝衫小哥身边去拉他:“小哥你快给胖子看看吧,这次他真要死了!”


蓝衫小哥直直地看他:“你没中毒?”


“啊,刚开始有点头晕,现在没事了。”


袁清让一眼看见吴邪的手腕上逐渐消退的红斑,忽然回光返照似的来了力气,一把抓起他,把他袖子往上捋,他胳膊上是一块块淡不可见的红斑,再想多看一眼,却已消退了。


吴邪吓了一跳,问:“你干吗?”


袁清让愣怔地看着他的手,忽然笑了起来:“这个老东西,竟然防着我……”他连连摇头,濒死的脸上满溢着喜悦,复而抬起头细细看着吴邪,这么多年了,第一次找回了活着的感觉。他眼泪大滴大滴地往下掉,抓着吴邪的手,满脸慈爱地轻轻拍了拍,然后踉跄着往后走了几步,一下跪倒在那画像前,狠狠一叩,便不动了。


蓝衫小哥探了探他的鼻息,道:“已经死了。”


一代名医,倏然离世。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8 10:38:00 +0800 CST  
吴邪心里一凉,嘀咕着他这吃了什么啊?也太快了。赶上胖子在旁边一哼唧,忙道:“小哥你快去看看胖子吧,不然他也得跟着去。”


那小哥蹲在胖子身边,挥刀往手心一划,顿时血流如注,动作很熟练,像是做了无数次。受伤的手握成拳,血滴进胖子嘴里,片刻后,吴邪道:“成了成了,用不了这些。”


他放了血后,脸色更苍白了,许是伤口太深,血流难止,四处扫视一番,道:“把那个香炉拿过来。”


吴邪依言而行,那小哥抓起一把香灰就往伤口上撒。吴邪道:“这东西有毒!”


“没事,现在这毒对我已经无用了。”


吴邪看到他手心里已经有几道伤痕了,似是经年旧创,忍不住问:“你……经常这样?”


那小哥淡淡道:“不记得了。”


如果那小哥回答是,那自己估计会替他难受。这人生太惨了,就是个人肉药箱啊,怪不得性子这样闷,估计是少被拿来当人看,没体会过温暖,不知道人间真情。如果他说不是,那便可以松口气。但他说不记得了,吴邪就很不好往下接,究竟是不记得次数,还是不记得往事?哪一桩都比是与非的答案更让人揪心,念头才一动,沉重就涌上心头,不敢深想。


那小哥问:“刚才你身上的红斑是怎么回事?”


吴邪捋了捋袖子:“这个啊,我也不知道,但有一次我被蛇咬了时也出现过,我爷爷说是打小给我用药草洗澡的关系。哦,当然,比不上小哥你的血这么管用。”


人年轻的时候就是透着点傻气,这种话往深了一想就知道不靠谱。这小哥百毒不侵的能耐是吃了多年的苦才换到的,岂是泡个澡就能比的?天下没这么容易的事儿。只因这话是吴老狗说的,吴邪就没有多怀疑。


那小哥正待再问,胖子悠悠转醒。毒已经压制下去,就是脑子还有点糊涂。吴邪看他脸上渐渐多了点血色,似是无虞了:“醒了?感觉如何?”


胖子咂咂嘴,抡起胳膊又活动了一番,身体的僵硬慢慢退去:“还成,就是一嘴的血腥味儿,有水么?”


……“没有,出去给你找水。”


胖子眼风扫到那小哥掌心里的伤,脑子一下子就清醒了。刚才他虽然半昏迷着,却也听到了只言片语。“药人”的事儿他是知道的,遥遥地一拱手:“小哥,日后有我帮得到的地方,你言语一声,我没有不答应的。”小哥充耳不闻。胖子慢悠悠地爬起来,看到袁清让跪拜着的背影,火气大涌,几步蹿过去,一揪后领子,袁清让便轰然倒下了,胖子讶异道:“死了?怎么回事?小哥干的?”


吴邪说:“自己服毒死的。”


胖子很想踹尸体几下泄泄愤,在空中悬了半天,到底下不去脚:“罢了。”他一康复,心思就开始活络起来,在室内来回转悠着:“这就是藏宝室?怎么什么也没有啊。”


那小哥道:“东西一早被运出去了,这里是空的。”


胖子张口结舌:“这下亏大了。”


吴邪道:“别惦记身外之物了,赶紧走吧,这里我一刻都不想呆了。”


胖子眼一瞪:“不成不成,我得找找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再说小哥也累了,你让他歇歇。”


那小哥刚打算站起来,就听吴邪没奈何道:“得,那你快点。”于是摇摇头,又坐下了。

胖子说着就四处摸上了,那博山炉看着像是个好东西,正经的哥窑佳作,釉面通体开片,黑、黄两色裂纹如丝如网交错,美轮美奂,就是年份不够,顶多是太宗皇帝那会儿的,刚琢磨要不要带走,吴邪一句话砸了过来:“熏过毒的,拿回去不怕用出人命啊?”


于是立马搁下,转头又去看那画,工笔细致,揽韵藏神,很有一番名家风采,取下来一看,无章无款,不知是谁画的,不值什么,又扔到一边了:“怎么就没点好东西!”


吴邪懒懒道:“命里无时莫强求。”


胖子不理他,盯上了那青铜灯架上的盘龙——黑曜石的眼珠子不足为贵,但嘴里含着的一颗红宝石是好东西。胖子撕了一角衣布小心裹着,慢慢往外撬,不消一时三刻,便拿出来了,如鹌鹑蛋般大,通体如霞影,烛光一照,泛着莹润的光。胖子心满意足地揣到怀里:“走吧。”


那小哥和吴邪都站了起来,眼神怪异地看着胖子。胖子回头一看,也愣了。


青铜灯架向两边展开,露出一个三尺见方的小洞,几个人围上去一看,竟然看到一条暗流。蓝衫小哥先跳了下去,落在暗流之上的悬洞里,他冲上面喊了一声,示意他们下来。


下面的水很凉,而且没有异味,是活水,但不知通到哪里。吴邪道:“水道太长,我们都受了伤,游着出去够呛。”


那小哥指着旁边一个很大的木桶:“用这个出去。”


这个木桶大概被放在这里很久了,桶沿边没有刷清漆的地方长了一点青苔。胖子惊讶地问:“怎么会有个木桶在这?”


蓝衫小哥头也不抬:“不知道。”


胖子心思通透,嗅出了其中盘根错节的诡计味道,闭口不谈,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这桶太小了,装你们俩还成,胖爷我再进去非得撑炸了,要么你们等我两天?我绝食减个膘?”


那小哥道:“你们俩先去下去。”


吴邪眉心一跳:“你是打算?”蓝衫小哥点点头。


胖子看得一头雾水:“你们俩打什么哑谜呢?说出来听听。”吴邪问:“戏法看过么?”


胖子说看过啊。他在汴京有一家铺子,开在天桥下头,杂耍鼗鼓赶集的络绎不绝,捧着壶茶站门口就能看饱热闹。


吴邪笑笑,卖个关子:“等着看吧,小哥要给我们变戏法呢。”边说边往桶里钻:“挺宽敞的。”


胖子一只脚踏进去:“什么戏法?你赶紧说,急得我肠子都痒了。”他一进去瞬间就挤了,吴邪不得不吸着肚子往后靠给他腾出地方,两人只能勉强容身,没多少空隙了,顶多放个婴儿。


那小哥把黑金古刀放进去,这东西不占地方,胖子靠着它坐。


桶盖内设二十四道铁扣,铁扣起码刷了三层清漆,这么多年过去,颜色还很鲜亮。人坐在里面,把锁眼同铁扣对上,严丝合缝,落水而水难入。


小哥道:“待会儿我进去后便把它盖上。”


“等等。”吴邪急忙道,“我还有个问题,会不会咱们还没漂出去就被憋死了?”


那小哥摇摇头:“应该不会,否则他们进不来。”


他们?吴邪心弦一动。这东西,是运人的?正待琢磨,胖子说:“我也有问题,你打算怎么进来?这里搁不下人了。”


那小哥没有说话,他行动了。咯吱咯吱的声音响起,他的身体迅速地发生变化,周身的骨骼挤压起来,像是变戏法,但比戏法真实。缩小后的他纵身一跃,稳稳落在桶里。吴邪一把接住了他,他的身形似一岁多的孩童般,面容也小了一圈,非常安静地窝在吴邪怀里。


胖子乐了:“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当过爹了吧?”


吴邪才过弱冠之年,别说媳妇儿,亲还没定过,想喜当爹都没机会:“这个真没有,你这么了解,你当过?”


胖子一面叹气一面把那桶盖给拿起来:“没这个命哟,术士说我寡宿孤辰空亡全落夫妻宫里,十妻九克,姻缘难成啊。”


吴邪安慰道:“术士之言不能尽信,实在不成,你就找个寡妇,死了几回夫君的那种,天孤对地寡,兴许能成。”


胖子怒道:“不成,要是我命硬不过她,倒把我克死了怎么办?”


吴邪想了想:“跟孤家寡人一辈子相比,好歹落个干脆。”


“唉,倒也是。”胖子叹口气,把最后一个锁眼扣上。


只听见那小哥道:“要走了。”还没来得及应声,木桶便往下一滚,一阵天旋地转。吴邪一头磕在木桶壁上,撞得眼冒金星,忙把那小哥抱得更紧。正是初晨水涌潮起之时,木桶顺水而下,漂得很快,来回翻转着,颠得里面几个人都快吐了。吴邪干呕一声,胖子低声喊道:“咽回去咽回去,吐出来得泼我们一身。”


吴邪一宿水米未尽,顶多只能呕出胆汁,吐不了东西,就是翻来覆去的,觉着恶心:“这还得折腾多久?”


没有人回答,没法回答,如今只能听天由命。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一声撞击声,木桶不动了。胖子说:“是不是撞上巨石了?咱们用力转向试试。”
外面水声渐远,吴邪忽然很兴奋:“我知道了,这是九里堤。”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8 10:39:00 +0800 CST  
九里堤在郫江东岸,顾名思义,长约九里,又号九里长虹,穿城而过,汇入岷江,乃是三国时期季汉丞相主持修筑的,与旁的堤坝不同,它还有个更重要的作用——为漂运修建宫城所需木材,自那以后,运往成都的官用物资多从此处上岸。


吴邪说快打开快打开,这就到了。


胖子道:“你得想清楚,要是判断错误,等下水涌进来咱们就得游回去了。”


那小哥道:“开吧。”


胖子道:“成,听你们的。”


先开了一道铁扣,有一点冷风涌了进来,果然靠岸了。


胖子一把掀翻木桶盖,便看到一片幽静冷谧的天空,皎皎明月还剩一个稀薄的轮廓,孤零零挂在空中,蓝紫色晨光在天边乍隐乍现,微风拂动,整座城市将醒未醒。


吴邪嗅着清凉新鲜的空气,舒服得浑身都没力气了,那小哥跳了出去,又是一阵咯吱咯吱的声音,便恢复了原状。吴邪爬出木桶,直接趴在地上,浑身又累又痛。


胖子把刀递给那小哥:“我以前听说过缩骨的绝技,以为只是传说,今天算见识了。以后要是咱们要流落在外头,小哥你凭借这手功夫,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因为刚逃出升天,吴邪心情很好,笑道:“让小哥当街卖艺,那你干吗啊?”


胖子一本正经:“这你不懂了,举凡卖艺的,都得提前安排仨托俩哄的捧场子,时不时叫个彩喝声好,撒几个铜板带动群众,才好赚钱。这个你不行,得我来,你拿个破碗收钱就成。”


吴邪笑着摇头:“说得忒惨,咱们就算混江湖也不能沦落成这样?”


胖子道:“哦那成,那就仗义走江湖,锄强扶弱,劫富济贫,让那些贪官恶徒一听见咱们的名字就得怕,够威风不?”


这厢两人瞎乐呵得起劲,那小哥却不声不响地要走了。胖子拦得快:“哎小哥,你这是要去哪儿?”


那小哥道:“回我该去的地方。”


吴邪站了起来:“小哥你这就要走?”


蓝衫小哥点点头:“今日之事,请你们务必保密。”


吴邪心说,私闯民宅,逼死家主,还看着你们杀了几十个人,这种事你让我说我也不敢说。嘴上道:“成,你放心吧,多保重啊。”


胖子一咬牙:“小哥,生死相交一场,你可否告之名姓,他日……”


“没必要。我们不会再见了。”


这要是放他走了,胖子那铺子的东西是一点都捞不着,吴邪心一横:“真见不着告诉我们也没事儿啊,还怕我们报官不成?”


蓝衫小哥道:“知道多了对你没好处。”


吴邪道:“哦,那你怎么不灭口?”


“熊孩子!”胖子狠狠一拉,“小哥你别当真,他说笑呢。”


黑灯瞎火的密室里吴邪都不怕他,出来了还能怕不成?


“一个名字而已,有什么了不得的?知道了我们不会倒霉,你也不会掉块肉,藏藏掩掩,忒不磊落。”


那小哥不理他,冲着远方吹了个口哨。胖子低声说:“拉倒吧,激将法没用。”


从远方奔来一匹黑色骏马——这是那小哥的马,要说也是巧了,他一早就把马拴在这附近的林里,跟袁府是南辕北辙的位置,怕的是跑路时被人寻着马蹄印发现什么,如今竟阴差阳错的给了个方便。


吴邪一望便知是大宛名驹,亮如乌铁,通体没有一丝杂毛,眨眼间便飞驰到眼前。吴邪心说这要是让你跑了还得了,扑上去拦他,黑马长嘶一声,奋蹄昂扬,他惊了一下,身子离马老远,抓住了缰绳,死犟道:“你等我说一句再走!”


蓝衫小哥不敢贸然走马,怕马蹄踏伤人,不耐烦地扫了吴邪一眼,吴邪凑到他耳边:“我跟胖子打赌呢,我要问不来你的名字他得笑我一辈子,朋友一场,你帮帮我呗?”


张起灵没吱声,吴邪想了想,从胖子那儿摸出之前这小哥要看的金牌,递了过去:“罢了罢了,不说拉倒,反正我记着你就成了。这东西你拿着,我知道它对你有用。”


蓝衫小哥眼里晃过一丝惊异,接过来,握在手里看了片刻,忽然轻轻地说了三个字:“张起灵。”声音淡淡,落在温煦的阳光里,消失不见了。


胖子和吴邪同时一愣,只见骏马前蹄腾空而起,掀动一阵飞扬的风,一路向北,疾驰而去,留下一片模糊的蓝衫孤影。


“你觉得他这名字是亲爹妈给起的么?”吴邪扭头问胖子。


胖子也盯着那个背影看:“不像,太晦气了点儿。”


“嗯。我也这么觉得。”

张起灵一走,善后的事就归他俩了,胖子和吴邪商量了一番,决定把那个碍事的大桶给推回水里,随它去哪。一阵西风吹动,掀起荡漾水波,便看那桶浮浮沉沉漂远了。


闲下来后,话题忍不住又扯到那小哥身上,胖子咂嘴道:“其实吧,我觉得他说得挺对,他那样的身份,不相识不相见才是好事。”


吴邪道:“你还知道他的身份?”


胖子给他一个白眼:“不知道也能猜到点儿,总之跟我们不是一路人。”


这一路怪事奇事看得多了,虽连不出一个完整的真相,却也摸到轮廓了。吴邪想,是,确实不是一路人。


胖子满脸堆笑地搂过吴邪:“不过咱哥俩还是可以多联系联系,胖爷我如今做的是正经生意,交朋友光明正大,你要来汴京,一定得来找我,我带你好好游历游历国都风光。”


有冤家不宰是傻子,吴邪立刻说:“成。我去了一准找你。哦对,你那红宝石呢,给我看看。”


胖子乐呵呵地去摸怀里揣着的宝贝,忽然脸色刷地一变,扭头就往回跑。吴邪抓住他:“哪儿去?”


胖子垂首顿足,指着那水流:“哎哟,我那块鸽子血落那桶里了!不成,我得给找回来。”


正是水势湍急之时,且多有暗流,只有熟悉此处地势的渔民船夫才敢贸然下水,吴邪断不能让他胡来:“你疯啦?要钱不要命呢?就算现在下去也找不到的,那桶早不知漂哪儿去了。”


胖子再一看,可不是漂没影了么,心疼得满脸肥肉直抖:“我不是心疼钱,你说我这一趟多不容易,就指着那个图安慰呢。好嘛,全是一场空。”


吴邪憋笑:“咱们打赌你也输了,这东西就当给我了,留个纪念。”


给兄弟是比扔水里还没听到响来得有安慰些,胖子扯着他的脸:“妈的,就当胖爷我千金买笑。快,给我笑个。”


吴邪一把挥开他的手:“滚”,扭头就笑了。


分别时,胖子说:“你小子回去后好好过日子,别再往麻烦堆里凑,你以为每次都能遇到胖爷这样的贵人相助呢?”


吴邪信誓旦旦地举手向天:“绝对没第二回,不然就让我死在麻烦堆里头,死了我都不叫冤。”


这种誓胖子自己都不知道发了多少回了,什么挫骨扬灰万劫不复,说得比他还顺溜,到现在不还活得好好的么,因此压根不当回事儿,但得了保证也就够了,笑了笑:“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咱回见吧。”


吴邪颔首,目送他离开。抬头望天,天是亮了,阳光却没能穿透云层,阴沉的厉害,怕是要下雨了。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8 10:41:00 +0800 CST  

吴邪一路小跑回家。他的小厮王盟守在后门探头探脑地巴望着。吴邪因拿了药,心情很好,孩子气的猫了过去,猛喝一声,吓他一大跳:“你小子今儿起得挺早,专程等我呢?”


王盟又累又忧,哪经得起这么一吓,连连拍着胸口,差点没晕过去,一扭头见着吴邪,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东家,您可回来了,您这是跑哪儿去了?”


吴邪欢快的表情僵住了:“怎么了?”


王盟带着哭腔:“老太爷,他昨夜忽然醒了,大夫说是回光返照,人快不行了!二爷派人来催好几次了,我说您夜里发烧,睡熟了叫不醒,这才推脱过去。”


吴邪脸色凝重,二话不说便往里走,被王盟一把拉住了:“东家,您可不能这样进去,总要换身衣服。”


吴邪脸上还带着血,一身月白中衣又脏又破,衣服的边角都给烧坏了,要让吴老狗瞧见了,没病也得被吓出病来。吴邪哪儿还有心思回房换衣服,扫了王盟一眼:“把你的衣服脱了!”


王盟“啊”了一声,问干吗?吴邪懒得和他解释,亲自上手去扒,折腾了一刻,才换上他的衣服,袖口裤腿短了一截,但总是干净的,王盟又打来井水替他擦了把脸,发髻也顾不得挽,急急地往吴老狗房里跑。屋里已跪了一圈人,低低的哭泣声充盈着整个房间。


吴二白眼圈发红,扫了吴邪一眼,面露威色:“现在才过来,不成体统。”


吴邪急道:“你们别哭,我有法子……”说着去摸药盒,却空无一物。


他忽然想起来,那药丸被自己搁在胖子给的那盒药里,后来给了张起灵。如今,那起死回生的灵药在他手里。


吴邪整个人傻了,像是被一瓢冰水从头浇下,浑身发冷,心里难熬的厉害,疼的他不住颤抖,满脑子都是万念俱灰的绝望。他猛然跪下,膝盖磕在石板上发出重重的声响,嘴唇动了动,泪水含在眼里,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爷爷。”


吴老狗睁开眼睛,眼眸浑浊的像失去光泽的珠子,他伸出枯树枝一般的手,往外招了招,声音微弱:“吴邪来啦……”


吴邪忙跪着挪了过去,一把握紧那只冰凉枯瘦的手,吴老狗百会穴扎着几根吊命用的金针,这能让濒死之人多撑一时三刻,但拔掉就得死。吴邪很想哭,眼泪坠在眼眶里,又给逼了回去,免叫吴老狗看了烦心——他最烦这种矫情的女儿态。


吴邪咽声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吴老狗艰难的看了看他:“不许跪,起来。”吴邪忙站了起来,坐到吴老狗床边。吴老狗这才满意,又缓声道:“所有人都出去。”


吴二白不太确定,凑近了:“父亲……”


吴老狗道:“出去。”声音还是很弱,但透着不容置喙的威严。于是跪着的那群人只得全出去了。


人走光了,吴老狗才问:“你去哪儿了?”


吴邪一僵。打小就是这样,什么事儿也瞒不过他。低声道:“我想给您找药,可没能带回来,是我没用……”


吴老狗问:“去袁家?”吴邪低低地应了一声。吴老狗着急地起身去看他,但力竭难行,只得握紧他的手:“你可受伤?有人发现你了么?”


吴邪忙道:“没有没有都没有,我好着呢,您放心吧。”


吴老狗这才舒了口气:“药不打紧,平安回来就好。”他艰难地笑了笑:“你有这份孝心,爷爷很知足了。但你要记住,以后千万不可再为不值得的事犯险。爷爷已经这么大岁数了,即使此番逃过死劫,往后也没几日好活,莫说是我,便是你那两个叔叔,也不能为他们这么冒险,你还年轻,需得多考虑自己,懂么?”


吴邪心想,家人病了有事了我都不管,那我成什么人了?但他不想同病中的老人辩驳,乖顺道:“孙儿记下了。”


吴老狗又道:“我死以后,尸身火化,找个有风的日子,登上高山,朝北撒掉便可。”


吴邪吓了一跳,心道老爷子别是病糊涂了吧?旁的都行,这种挫骨扬灰大逆不道的事儿,他不敢应承,二叔三叔非得先收拾死他,脸上犯难:“爷爷,这不合适吧……”


吴老狗疲倦道:“不必理睬旁人,我说如何便如何。”


吴邪真要哭了,心说爷爷,我的亲爷爷,您这也太难为我了,可对着吴老狗无神的殷切目光,无论如何都拒绝不得,委婉道:“我……试试吧……”


吴老狗点点头:“你不必守孝三年,丧期一满,你便去汴京,入京赶考。”


吴邪觉得他可能真是有点糊涂了,不知所措:“您不是反对我考科举么?”


吴老狗露出了一个抚慰的笑,慈爱地拍了拍吴邪的手背:“如果可以的话,爷爷很想护你一辈子,可惜,现在护不住喽。你得学着自立,去……去外头瞧瞧,或许,那里才是你该呆的地方……”


老人饱含期盼和夙求的声音填进吴邪的耳里,温温哑哑,满满的爱怜。这桩事比刚才的容易多了,吴邪再没不答应,握紧了吴老狗的手:“好,我去科考,我定会考出一个功名来,到时便倾尽所学,上报君主,下安百姓。”


吴老狗摇摇头:“考不上也不要紧,你记住,一定要好好活着,只要你活着,就是对得起吴家了。”声音越来越弱,竟有大去之意,吴邪慌得去摇他:“爷爷,爷爷……”


吴老狗睁开一条缝,声音弱不可闻:“可还记得我教给你的塞北歌谣?”


吴邪咬着牙,生怕一说话眼泪就掉下来:“记得。”


“好,唱与我听。”


吴邪一梗头,将眼泪含了回去,凑近了,低低唱了起来。


狂沙肆虐北地寒,霜雪忽下玉门关。

才唱了两句,吴老狗皱眉:“哭丧呢!”他按着他的手,一字一顿道:“大声唱!”
吴邪闭着眼睛,几乎是用喊的,唱了起来。

皑皑如潮掩黄土,阴云万里墨染天。
暮云踏碛好驱马,严夜遗风可舞剑。
壮士裹甲守疆土,晓战宵眠随金鼓。
汉家战士三十万,飞箭走马安敢犯?
大纛猎猎迎劲风,雁门关外战鼓扬。
边风萧飒火入云,旌旗横断戎马场。
士卒拔刀向天啸,笑饮泉水充饥肠。
路虽长兮漫险阻,铁甲披雪裹残阳。
烽火漫天连胡月,刀环寒凄影照霜。
古来沙场百战苦,生死难知两茫茫。
将军征战自忘险,吾辈不畏共求亡。
莫道战骨埋荒野,兄弟情深意久长。
若为报君金台意,此生慨然任赴汤。
越峻岭,过千山。
溯流行,路漫长。
志凌云,斩涛浪。
守国土,卫戎关。
破险阻,拓四方。
虏人绝,宋室昌。
待看吾剑指沙场,立马银枪。
安得汉家山河万古长!

吴邪恍恍惚惚唱完了,嗓子里全是酸涩胀痛的悲伤,好像听见有人问他:“记下了么……”


该记住什么?他问,没有人回答。吴老狗的手还被他握在掌心,却已没了温度,他脸上留着一抹淡然的微笑,已然睡去了,手里攥着吊命的金针——原来不知何时,他竟自己拔去了。他要死得干脆利落,不肯假手于人。和袁清让一样。


吴邪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给他掖好被角,声音轻轻的,怕惊醒睡梦中的人:“爷爷,你累了,先睡吧。”


他忙完了这一切,便往外走,整个人飘乎乎的,像踩在棉花上,思绪一团麻木。出去时听见许多人问他话,在耳中乱哄哄的,他一概不想理,推开众人,浑浑噩噩地往自己房里走。一进去就把门关上了,人贴在门上,力气好似被抽空,不住地往下滑。


忽然间看到桌上放着一个青白瓷盒,白底青竹雕刻细致,如玉如雪般轻薄干净,好似一团碧水,悄无声息地凝在乌木桌上。


吴邪看了很久,感觉忽然都回来了,他跑了过去,一把抓紧了,盒子很凉,估计搁了一段时间了,如果他先回房换衣服,便能看到。


本想早争得一刻,却永远都晚了。


吴邪打开盒子,里头静静地卧着那枚药丸。清香扑面而来,将他带进一场失意的梦里。

一宵如一梦。一梦叹一生。


他在这片明暗不定的梦里,踽踽停停,亦痛亦叹,将磨砺和苦痛都攥在手中,耗尽了前半生从未有过的勇气和争取。经历时觉得是在梦里,咬牙切齿想要挣脱。离开后嫌这梦太短,期冀再来一场在危险里求存,在苦痛里坚韧的豪赌,来一场还未失去希望与信念的梦。


吴邪握紧药丸,闭上眼,摊开手时,那颗能起死回生的灵药已化成了齑粉。

风拍打着窗户灌了进来,寒风将这股清香带走,飘散满室,终归尘土。


既为拯救悲怆而来,便该与悲怆同去。


院子里忽然有人发出嚎啕的哭声,惊雷一般,不绝于耳。悲伤漫天盖地的袭来,不可阻挡。压得人喘不过气。

吴邪猛然惊醒,终于落下泪来。



楼主 西霖_  发布于 2015-12-08 10:45:00 +0800 CST  

楼主:西霖_

字数:460590

发表时间:2015-12-06 23:15: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3-03 09:3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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