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Θ灸舞』〖原创〗《盟主的随行文书》(武侠风 半架空)

第十四章 结果与目的

「看来这次,我们是被摆了一道,也许这门亲事从一开始,就是一个局。」灸舞把染血的花簪放在桌上,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后,他就变得异常冷静。
「我就想长老会这次简直是集体头壳坏掉,丰珅茵茵这种刁蛮大小姐他们也能看中,是已经到了山穷水尽、饥不择食的地步了吗?」阿扣一想到那只粉色的泡泡,就忍不住为自己发小的逃婚生涯掬一把辛酸泪。
「谣言总能蛊惑,长老会和丰珅世家定下这门婚事,想必也与七页经纶脱不了干系,他们将此事闹得人尽皆知,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亲上孤鸣堡,进而促成现下这种两难的局面。」灸舞轻叹道。
「那……盟主,既然我们已经知道这是七页经纶的阴谋,我们是不是该把真相告诉丰禅?」修看着灸舞,提议道。
「你说他就会信吗?我们手上又没有业生罗预附身的真凭实据,这么离谱的故事说谁谁会信啊。」阿扣翘着二郎腿,不以为然,「除非呢……我们能找到那个在杯子上下毒的人,虽然他很有可能也是被控制了,但总应该能证明丰珅昊天的确之前就死于中毒,而不是二三下手杀的吧。」
「四个杯子只少了一个,代表下毒的人应该很了解丰珅昊天,知道他会习惯伸手拿哪个杯子,这样的人在堡中并不多,如果我们挨个查过去……」修脑中罗列了一下堡中符合这种条件者的名单。
「没有必要,毕竟真正下手的是业生罗预,其他人也只是牵连者。」灸舞打断修的话,似乎并不希望追查这条线索。
「说起来,业生罗预明明已经有本事附身在活人身上,他干嘛还要事先毒死丰珅昊天,直接控制他不就行了?」阿扣忽然有此疑问。
「附在活人身上,非是简单容易,稍有不慎,就会遭到精神反噬。丰珅昊天贵为当今武林两大世家的孤鸣堡之主,无论是功力还是定力,皆不可小觑。业生罗预不是鲁莽之辈,为保任务之万一,定会选择最为稳妥的方式。」灸舞解释道。
「可如果我们不去找那个下毒的人,这件事迟早会闹到长老会那里,届时纸包不住火,盟主和二三的身份一定会被揭破,而丰禅若是不相信我们的说辞,依长老会的做法,那二三……」修蹙眉看了二三一眼,低下声音,「定会成为息事宁人的替罪羊。」
「什么替罪羊,这里只有一盘烤羊腿。」公子拾方一手拖着脸盆这么大的盘子闪了进来,就放在满桌的鸡骨头上。
灸舞拿起一只烤羊腿,满不在乎地道,「那正好,既能让我摆脱这个麻烦,又能抚平丰珅世家的风波,一举两得。」
「二三是要被拿去销毁了吗?二三不要啊,二三究竟做错了什么……呜呜……二三还要继续照顾盟主,二三不想死啊……」二三瞠圆了杏目,眨也不眨一下,眼泪就这么一滴滴趟下来,两手抓着灸舞的裤腿,哭得喘不上气。
「喂喂喂,你好歹也是个男孩子的设定,别动不动就掉眼泪。放心,你的主人只是跟你开玩笑而已,他可是一千一万个舍不得你啊。」公子拾方眉角上扬看着灸舞,酸溜溜地笑道。
「真……真的吗?」二三扯着灸舞的裤子,咬着下唇盯着他看。
灸舞看到他那小动物般哀求的眼神,脑子早就被他哭化了,连忙别过脸,故作冷狠道,「再哭,现在就毁了你。」
二三还真被他吓到,抽噎了一下,「二三不哭,二三乖乖。」

一场算不得闹剧的闹剧结束,灸舞的脸色更难看了一分,「修,你可有想过,如果丰禅相信了我们的说辞,那又会是什么结果?」
「这……」修犹疑思忖片刻,「恐怕事情会更一发不可收拾。虽然丰珅殷德世家分属联盟的一部分,但七页经纶的存在目前只有禁卫军知悉,孤鸣堡的势力遍布西北七道十三府,如果丰禅知道了七页经纶,他必报杀父之仇,这等同于将这个魔类组织浮上台面。」
阿扣想了想,插道,「这不是挺好,我们铁克联盟终于不用再给那群家伙背黑锅,也让江湖上那群整天道听途说的家伙知道,那些杀人不眨眼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修沉下脸,一板一眼地直视阿扣,「只与魔斗,不与人争,是禁卫军的铁律;魔道之存,不显凡世,是禁卫军的操守。千年前,魔界的存在曾被世人知晓过一次,最后酿成什么样的结果,需要我再提醒你一次吗?」
阿扣撇着嘴,小声喃喃,「只是说说而已嘛,又不会……」看到修那严肃到几近于谴责的眼神,忙改口道,「是,说得对,修大师您说得都对,我反省,我检讨。」
灸舞听他二人说话,突然没了胃口,放下手中吃了一半的烤羊腿,看满桌子动物的残骸,眼前事物仿佛衍生成了一具具鲜血淋淋的尸体。
「恐祸杀伐,道魔两不立;干戈兵燹,血流三千里。回演千年前的烽火,这就是你想重温的画面吗,摩罗芥子·须臾?」

众人听得灸舞这番自言自语式的沉吟,一时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上话,沉寂的氛围随着沉默的时间而越显沉重,唯有二三一人对此无感,只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的主人就好。
「呀,都二更天了,盟主您该休息了。」二三忽来的一句话把众人都拉回了现实,灸舞看了看天色,真的已经不早了。
「我还有一些事情需要查证,你老老实实留在这里,哪儿都不准去。」灸舞把二三那颗弹起来的小脑袋再按回椅子上。
「盟主,堡中已经戒严,如果现在出去,只怕更会惹人疑窦,而且盟主也已经累了一天了,是该早些休息了。」修看了眼满脸不放心的二三,找了个名正言顺的理由让灸舞留下。
「拜托,才二更天,除了汪大东那个乖宝宝,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上床睡觉?」灸舞指了指外面的天,抱臂扭头道。
「我说萌主啊,你难道不知道古人都是二更上床五更起早的吗,当然,那种只过夜生活的除外。」阿扣指了指旁边那位衣衫不整的公子哥儿。
「还是说……难道灸舞盟主也有此嗜好?真没看出来啊。」公子拾方贴近灸舞,眯眼盯着他瞧,趁他不注意时在他腰上戳了戳。
「是啊,夜半无人之时,谁不想拥佳人在怀,月照西楼之刻,谁不愿饮美酒千杯?」灸舞也不知道他戳中自己腰上哪个穴位,只觉得浑身一阵酥麻,连忙往旁边坐了坐。
「那你还逃婚!」三人三口同声道。
「当然,成亲之后,夜夜就只能对着一人,岂不是浪费余生大半良辰美景?」灸舞轻笑道。
「你就继续扯吧,明明是睡不着不想睡,还能被你扯出这么多头头道道来。」公子拾方随手倒了杯茶,一点也不客气地戳破灸舞想掩饰的事实。
灸舞也不再继续和他胡扯,「总之,你们留在这儿看好这个小鬼,我去去就来。」言罢站起就向窗台走去,可还没走出桌边,两腿忽然像钉在了地板上,重得抬不起来,再一运功发力,整条腿有千般针刺,从足底逐步往上蔓延,痛得人瞬间沁出冷汗,禁不住要向前跪倒。
「盟主!」修和阿扣一左一右扶住了他。
「你……你到底对我做了什么?」灸舞瞪着公子拾方,双腿刺痛不说,还发不出半点力气,现在他整个人的重量都几乎只能靠别人撑着。
「什么叫我对你做了什么,明明就是你本来就该是什么。」公子拾方喝着茶,看修和阿扣重新把他架回椅子上,「你才刚退了高热,就从陕甘道直奔祁连山,到了孤鸣堡又折腾了一天,如此频繁地使用云踪步,你真当你和二三一样,机能不会耗损吗?你的双腿早就该是这个状态,我不过是泄了你腿上的真气,让它原形毕露罢了。」
灸舞开口还想说什么,公子拾方再抢道,「如果你不想后面几天坐在轮椅上,最好现在就躺到床上去。」
公子拾方这么一说,不仅二三拧起眉头,修和阿扣也不会再放灸舞离开。
灸舞深深觉得下辈子应该去学医,这样看谁不爽,随便戳他两下或者给他来个几针,什么新仇旧恨就都可以报了。
「那什么时候才能恢复?」灸舞感受着那股刺痛蔓延到了小腿,并且还在继续往上窜,只得接受了这个事实。
「看你怎么配合咯。」公子拾方把一瓶药放在他面前,灸舞知道里面放的是『梦何』。
「必须得吃吗?」不到万不得已,灸舞真不想吃那可以让人无梦无痛昏睡四个时辰的东西。
「我无所谓啊,反正就算你不吃,治疗的过程中你也会痛昏过去。」公子拾方把药放着,随他之便。
灸舞再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心有余而力不足,他究竟还要被这副残破不堪的身体束缚多久?想到此处禁不住冷笑一声,可能真得等到死了以后,人才不会被肉体所局限吧。
他拿起那瓶『梦何』,倒了一颗,干吞了下去,没过多少时间就意识昏沉,倒在了二三身上。

也许是这几日体力消耗过度,也许是身体本就不堪重负,灸舞竟一直睡到次日晌午才恍恍惚惚地苏醒意识,而即便有了意识,他的眼皮子还是不愿睁开,全身抽力,每个细胞都叫嚣着还要继续休息。
「二三……」
灸舞习惯性地轻唤二三的名字,自从他失眠成疾以来,几乎每日都陷入晚上睡不着,白天醒不了的噩梦循环状态,而二三也从来不会主动叫醒他,只会希望他能多休息一会儿。
所以每次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醒来。
也许某一日,他就再也醒不过来了。
但只要还能醒过来,他总会习惯性地问二三,现在是什么时辰,然后再进行这一整天的计划。
可此时此刻,他已唤了二三的名字,那个本该一直守在床边的小家伙却迟迟没有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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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02 13:24:00 +0800 CST  
第十五章 丰禅

意外,就是让人意料不到,才叫意外。
灸舞的这句话不仅适用于旁人,也适用于他自己。
这也是他一直不愿服用『梦何』的主因。
噩梦再恶,终非现实,而真实的意外往往就喜欢出现在他昏迷且无能为力的时候。

雪日春阳,化的了冰霜,化不了等待的愁绪,随影绵长。
放不下,终成迷障。
灸舞这辈子欠下的情,欠下的债,早已如蛛网,如老树根,错节纠缠,挣扎不尽。
而就因为欠的太多,背负的太多,反倒让他生出了一种另类的看破红尘、潇逸旷达。
如同此时此刻,虽然他还是放不下,却也自知身体受到局限,而只安安静静地等着,等待其他人将消息送来。

灸舞身上潜伏的病症比他欠下的情债更盘根错节,因而即便是号称『圣手阎罗』的公子拾方,也只能暂时缓解他的病症,不敢轻易下猛药。
公子拾方花了大半晚的时间施针救治,灸舞虽然已经服下『梦何』不省人事,但身体的本能还是牵引他倒出一身的虚汗,等到银针一一取下时,他早已湿透衣背,一身狼藉。
为了防止寒邪入体,公子拾方就让二三抱他去后面的浴池洗澡,换身干净的衣服再躺下休息。
于是二三就抱着灸舞,去专门给客人准备的浴池洗澡,洗完后再抱到床上,裹好被子,让他好好睡个难得的安稳觉。

本来事情发展到这里应该也就差不多了,可二三突然想起灸舞换下的衣服还在浴池,没有拿回来,所以就急忙再回去拿衣服,而在这个时候,墨轶刚好也要去澡堂,她看到二三就打了个招呼,顺便问他灸舞有没有把贺礼送给丰珅小姐。
显然,墨轶此时还不知道丰珅昊天已死,她只知道堡中似乎发生了什么要不得的大事,严禁任何人外出。
而二三也不会想太多,只说簪子送出去了,但是又给拿回来了。
墨轶不明所以,心想是不是那丰珅小姐不喜欢钦先生送的贺礼,才退了回来,于是就问二三能否向灸舞把簪子要回来。
二三心想,盟主好不容易能睡个安稳觉,怎能随便打扰,反正那簪子就放在桌上,盟主也不会稀罕这玩意儿,帮她拿来就是了。
然而,无巧不成书。
就在二三要把簪子还给墨轶的时候,三管事殷正扬恰巧带着守卫巡查敛剑厢院,经过澡堂门前,他一看墨轶,一看二三,一看那支染血的点翠镶玉梅蝶纹花簪,二话不说就让守卫擒下,送进堡中的铁牢里。

等二人入牢之后,殷正扬又叫了东厢院的下人来指认,那些丫鬟们一眼就认出了二三,称他便是那个名唤『灸舞』的少年。
二三才不会与旁人辩解什么,任由别人如何叫嚣如何逼迫他招供,他只当眼前的人都是一根根蜡烛,烧死了也不关他事。
而墨轶并未与他关押在一起,当然也就不知道铁牢另一头发生了什么。
丰禅亲自审问她,墨轶这才知道堡中出了人命,心知兹事体大,不宜再隐瞒,便告诉他贺礼是钦先生要她送来的,后来转手交给了灸舞,直到刚才在澡堂前才再见那支花簪,期间发生了什么,并不知晓。

修所查探到的消息就是这样。
灸舞闭目,斜阳染长睫,幔纱微晃,「请丰禅公子来此一见。」
「盟主是要和他摊牌吗?」修问道,多年相随,纵使灸舞心思难测,他也已能摸得几分。
「你只需将他领来便是,其余不必多言。」灸舞挪动了一下身体,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太师椅上,公子拾方告诉他,他至少要等到明日晌午才能勉强走路,后日晌午才能行走自如。
可是灸舞等得,墨轶和二三却是等不得,所以他决定就这么坐着见那位丰珅世家的少堡主。

修领命去找丰禅,去的快,回来的也快,只把丰禅带到门口,就让人自己进去。
丰禅进门,只见一人端坐太师椅上,罗幔垂挂,炉烟袅袅,别有幽寂,二人一者于内室,一者立外堂,中隔屏纱,相距数丈,丰禅却未再向前。
「丰禅见过灸舞盟主。」丰禅长身作揖行礼。
「抱歉,我近日身体欠佳,又不愿别人见到病容,故而只能与少堡主隔纱相视,还请见谅。」灸舞歉然道,对丰禅知悉自己的身份,并不惊讶。
丰禅抬眼,幔帐与炉烟模糊了视线,只能在脑中描绘那人轮廓,颔首欠身,「不敢,盟主既有恙在身,当好生歇息。」
「昨日令尊仙逝,灸舞既未正式悼哀,又伪装身份欺瞒少堡主,失礼太过,实在是抱歉。」灸舞言语中歉意更甚,若非他今日行动不便,定会作礼以示赔罪。
「不敢。」丰禅仍是欠身道。
灸舞静默,忽然音调一转,「你很怕我?」
「怎会,我只是……有点紧张。」丰禅有些局促地低扭过头。
灸舞一愣,似是没想到已在江湖上名声鼎沸的『西丰禅』,竟会说出这么可爱的话来,不由莞尔,「昨日你把灸舞当做杀父仇人之时,怎不见你紧张?」
他这句话本是半开玩笑,丰禅听了却是更显局促, 甚至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灸舞良久听不到回应,只得再转话题,招呼道,「坐。」
「谢坐。」大堂外尚有六张梨花木椅,丰禅看都不看一眼,身板仍是挺得笔直。
只听灸舞一声叹,幽幽道,「你这般拘谨,我都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了。」
「盟主有话尽管说,丰禅听着。」丰禅道。
灸舞听他这么说,也就不客气地直言,「我要你把昨晚殷三管事抓的两个人放了。」
「是。」丰禅应声后走出门外,叫了两个跟着自己的小厮,让他们去铁牢放人。
「你就没任何的反对或疑问?」灸舞看着他进出的身影。
「这是盟主的命令,丰禅岂敢违背。」丰禅恭敬道。
灸舞却觉得这句话听着别有滋味,用玩笑的口吻酸道,「哟,你有什么不满大可在我面前表现一下,免得别人以为是灸舞利用铁克联盟盟主的头衔强压迫于你,还是……你真的怕在这四下无人的房间里被我吃了?」
「不敢,丰禅相信盟主的考量。」丰禅神色仍是不变。
进来片刻,他已说了三个不敢,态度皆是毕恭毕敬,没有半点傲慢讽刺,灸舞上一刻还觉得他是个大男孩,下一刻又觉得他像块舔刀的棉花,软硬不吃。
灸舞一向不喜欢这类人,因为态度不明,立场不清,总叫人难以捉摸接近。
他自己有时候也会变成这种人,所以他也不怎么喜欢那样的自己,他总觉得君子坦荡、光明磊落地活一世,才算痛快,那种在夹缝中挣扎求生的活法,太累,也太寂寞。

灸舞不想再多说什么,静等了半晌,就听呼啦一声有人破门而入,绕过屏风,穿过纱幔,一头扑在他的大腿上。
「盟主您怎么起来了,公子说您要好好休息的,腿还疼吗?这椅子这么硬,二三扶您去床上好不好?您是不是生气了,怎么都不说话,二三不是故意要离开的,下次就算有人来绑架,二三也绝对不再离开盟主半步,您不要生气好不好?公子说生气会长皱纹的……」这天底下除了二三,谁还会这么肆无忌惮地黏在灸舞的腿上。
「那拾方有没有告诉你,被人烦太多也会长皱纹的?」灸舞听到他一进来就喋喋不休的疑问,一个都不想回答,又怕他一直问下去,才出声截止。
「谁?谁在烦着盟主,他吗?」二三左右看了看,指着纱幔外的丰禅。
而丰禅从二三进来,就一直神色复杂地盯着他看,看到他扑倒灸舞腿上时,薄唇轻抿,眉头也不由皱起,此刻被他一指,忙撇过眼低下头去。
灸舞虽然一直看着二三身上被扯得破破烂烂的衣服,眼角可也没把丰禅的这点小表情落下,「这是我家童仆,心智有些异于常人,让少堡主见笑了。」
「他就是昨日以盟主之名,进入舍妹房间之人吧。」丰禅再看二三,眼神已转平静。
「相信少堡主也已查明,二三并无异能,断不可能是杀害丰珅堡主的凶手。」灸舞转身看向丰禅。
丰禅把目光从二三挪回灸舞身上,「他之体质,确实异于常人,但要危害家父,并不是非得要正面冲突才可。」
「看来少堡主已有定见。」
「盟主不也是早有思量?」
「丰珅世家虽分属铁克联盟,然此地是孤鸣堡,杀父之仇更是不共戴天,灸舞也不便过多干涉,因而我的思量并不重要,少堡主有何打算才是关键。」
「家父的死因,盟主和丰禅都明白,能在茶杯里下毒的人,孤鸣堡上到丰禅,下到东厢院中的丫鬟,都有嫌疑,逐个查证,必有所获。」
灸舞沉吟许久,似是并不希望事情发展到那一步,「灸舞只拜托一事,无论查到的结果如何,都请少堡主勿要冲动行事。」
「丰禅记下。」丰禅见灸舞一手托着头,身体歪在椅子一侧,疲态尽显,欠身道,「若无他事,丰禅就不打扰盟主休息了。」看到二三拿了毯子盖在他腿上,不等对方回话就匆匆扭头走了。
灸舞看到他去得急切,好似在刻意躲避什么,只觉得这少年这般压抑心事,迟早闹出心病来。
再一眼看趴在自己腿上的这只,无奈摇头,抬首之际,窗棂忽来飞鸟,扑闪了两下翅膀,停到二三的肩膀上。
——是令的飞书。
此次截杀重明和朱厌的任务,不知结果如何。
灸舞取下书信一看,未露任何神色,手一捻片纸成灰,随着飞鸟飘出窗外去。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11 15:54: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艳阳刀落美人泪

令在重明前往陕甘道的必经之路上连布三道防线、五道杀阵、七重咒术,最后的『花雨箭』更是将他的肉身碎成万段,皮肉不存。
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

「他的肉身在最后时刻又重组了。」灸舞合上眼,神色闲淡,这般结果已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修和阿扣听完后仍是忍不住蹙眉,七页经纶为祸众生,自是早除一日是一日。
「看来要除重明,非是单靠武力就能解决,必须找到他的致命弱点。」修在一旁沉吟道。
「会是他那两只眼睛吗?」阿扣想起重明那一金一赤的瞳仁,「不过这么明显的特征,连我都想得到,令应该也早就想到了吧。」
这次任务的具体细节,只有等见到令后再详细询问,杀敌如攻堡垒,知己知彼,也得在实际的尝试和依据下才能不断完善,凭空臆测无意义。
眼下,还有一桩更紧急的事需要灸舞应付。

千山暮雪。
此时的祁连山脉比往日更白。
这里本该是一片艳红喜庆,而今却是上下素缟。
孤鸣堡众人皆是神色肃穆,悲愤大于哀默。
悲,是众人未能在丰珅堡主生前还恩。
愤,是凶手至今逍遥于世,不知其所。
灸舞、修和阿扣皆按礼在丰珅昊天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待棺木下葬后,丰禅就要正式接任孤鸣堡堡主的位子,半壁江湖的势力就要落在他的头上。
对于这份即将到来的权力、责任、压力、荣耀,丰禅显得格外平静。
或者说,从头至尾,他对这件事都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烈的情绪。
这位新任堡主的心思可比老堡主难猜得很。
但只有一点是绝对肯定的。
仇必报。
凶手必杀。
就算对方是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众人报仇的决心。
江湖已经很久没遇上这样的大事了。
有盛事,才能有人杰,有英雄。
平静的江湖只能算是死水。
没有人喜欢活在一潭死水里。
所以仇必报,凶手必杀。
光明正大的杀戮,很少有江湖人是不喜欢的。
至于生死……真正惜命的人,可能最初也就不会选择这条江湖不归路了。
当然,也有某些身在江湖中,心在江湖外的惆怅客。
他们不愿意看到杀戮,却每天不得不面对杀戮,只为了停止更多的杀戮,然后又在此消彼长的竞逐中亲身经历杀戮。
有时灸舞会假想,如果真把整个时空拱手让给了魔界,又会如何?
他们真的会杀了所有的异能行者,然后奴役麻瓜吗?
这样居高临下又单调乏味的日子,真的会是他们所想要的吗?
在这样的竞逐,谁赢了谁,谁又能算是真正的赢家?
就像一盘棋局,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只是棋子而已。
彼此的敌对在神创造魔界与十二时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而如果违反了黑白棋子绝对对立的立场,善恶颠倒,神就会派使者将棋盘毁灭,重新再来一局。
只有这样,游戏才能无限继续。

灸舞在很久以前就看透了这盘棋局的真面目,甚至有时可以超脱这盘棋局外观看局势。
但是他终究只是个人,是铁时空白道异能行者的盟主,颜色何其明显,身份何其凸出,就算能看到全盘,身体和行动却还只能困在棋子这个范围内。
因为立场的局限,他所能做的也就有限。
比如现在,他就算知道敌人诡计重重,他也没有理由去阻止丰禅报仇。
就算劝告,也只是多添废话。

「堡里近日好像少了不少人,我已经三天没见着二管事盛登云了,难道是树倒猢狲散,觉得丰禅年轻不够格,所以另投明主去了?」阿扣走到灸舞身边,与他一同站在皑皑雪峰之上,俯瞰堡中服丧的众人。
「你倒是眼尖,才住了几天就会算人头了。」灸舞抬头看向东厢院的阁楼,粉色的纱幔深垂,不知里面是否有人在。
「眼不尖,我还怎么在北城卫混饭吃啊。」阿扣也看着东厢院,「而且我不仅会算人头,而且还知道少的人大多数是原本在东厢院当差的仆人丫鬟,就连那位大小姐也是两天没见踪影,我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又开溜出堡去了。」
「那些人恐怕是被二管事带到铁牢里审问去了。」灸舞淡淡地道。
「何必这么麻烦呢,让修用摄心术一个个套过去,什么话都问出来了不是?不过么……我看某人好像不是很愿意让这个凶手曝光哦。」阿扣横着眼眉笑看灸舞。
「抓住所谓的凶手,也不过是多了个替罪羊,闹不好还会让丰禅发现七页经纶的所在,而他又要如何对付一只没有形体的蕴魔?」
提到这一点,阿扣脸上就有气,「难道这世上真没办法弄死他?」
「有,就是我再发动一次禁术,把他的意识魂魄连同寄主的躯体一起冰封。」
「呵,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当然,如果须臾命令他自杀,那他也是不得不为。」
「这个方法听起来倒是不错哟,至少比上一个靠谱多了。」
灸舞阴了他一眼,苦笑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发动『冰火炎焱』,就算现在业生罗预附在我身上,我也只能用意识困住,而无法彻底消灭他。」
阿扣听了百般不是滋味,不知该为他无法发动禁术而喜,还是该为他身体心力亏损而悲,只得装作不放在心上地转换话题,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是墨尔哲勒家的『封识因子』……」
灸舞接道,「『封识因子』确实具有封印意识的效果,但要付出的代价你也清楚,我不认为墨衣会把如此危险的禁术告诉墨轶。」
「我记得除了墨轶之外,墨衣应该还有个弟弟,怎么都没听他们兄妹俩提起过。」
「我曾在数年前见过他弟一面,尚是五六岁模样,算得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这年岁不是在地里帮父母务农,就是在私塾念书,墨衣和墨轶既然都没提起,想必也是不希望他卷入江湖,走上这条不归路。」

灸舞如此说道,脑中却是浮现另外一个画面。
那是他与墨衣的第四次见面,阳光普照的天空下,墨衣的神色却是阴霾如雨前,后来知道是他家中出了变故,而究竟是何变故,却是从未听他提起。
在日月潭的冰原上,墨衣的意识碎片中,灸舞也曾目睹过他亲人的残影。
那个哭着求墨衣不要牺牲自己的应该就是墨轶了,而她旁边那个唇红齿白、清奇秀丽的小孩子就是他的弟弟吗?
那孩子长得这般好看,比同龄女子还多几分妖冶,只是眼神冷得叫人难受,好像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具具肠穿肚烂、血肉发酸的腐尸。
有那么一瞬间,灸舞误把他认作了业生罗预的本相,后来发现二者容貌有差,非是一人。
但这个阴影就一直在灸舞的脑中挥之不去。
若有机会,还是有必要询问一下墨轶有关于她弟弟的事情。
这样的阴影存于心蒂,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大小姐居然真的又想溜走,仅从这一点来说,和某些人还真是天生一对啊。」阿扣忽然笑道,把灸舞的思绪拉回现实。
只见那粉红的纱幔中飞出一只粉色的球状物,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又在空中扑腾了几下,左摇右晃地进了后山山谷。
紧接着,又有几道黑色人影嗖嗖地跳动,悄悄地跟着粉色泡泡而去。
灸舞也要跟上去,阿扣早有准备地拦在他身前,「打住,别以为你现在能走路,腿脚就真好利索了,看热闹这种事情交给我就行,我可不想到时候背你回去。」
灸舞自知此时逞强非是助益,反而会耽误大事,当即点头道,「好,你先行一步,我随后跟上,记住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丰珅姑娘。」
「我省的。」阿扣回眸一笑,人已在百步之外。

灸舞的双腿目前已能走路,但仍提不起劲儿来,平时几个呼吸就能到的地方,如今只能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当然很心急。
他已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心急无以改变现实。
路,还是只能一步一步走。

之前一直没觉得,原来从东厢院走到后山是如此长的一段距离。
从后山山谷的蜿蜒石径一路向北,更是幽幽漫漫无止无尽,灸舞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出了孤鸣堡。
然而只要没见着人,他就必须继续走下去,就算他现在每走一步,都要比常人花上两三倍的精力。
终于,他在上次与墨轶歇坐的石亭附近听见了人声。

松柏青雪斜阳,粉影冷眉刀光,断不去娇嗔赫赫,化作绕指柔肠。
林中八人点散,丰珅茵茵那鲜亮的一身就在正中,其余七人的面向和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而就算这七人不是专门冲她来,像她这样的姑娘,也永远有本事叫别人把头扭过来。
「哥,你发什么疯,爹生前管着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开始这般叨叨,我不管,我就是要走,我非得把杀害爹爹的凶手找出来不可!」丰珅茵茵刀尖指着丰禅,气的手发抖,声发颤,泪眼凝珠,饱受委屈地娇叱。
「发疯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丰禅还从来没对他的妹妹冷下脸来说过话,但这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忍让,若是换做旁人,他早就是用长剑招呼对方。
「你居然这么凶我,你……哼,反正在你和爹爹眼里,我就是顽劣不懂事,做什么错什么,我……今天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我就死给你看!」丰珅茵茵说是风就是雨,刀一横就要抹脖子。
「喂,等等,丰珅小姐,有话好说嘛,干嘛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呢,你要是死了,我很难交差的诶,你要走就尽管走啊,我们绝不拦你。」阿扣一面对那小姐好言相劝,一面对丰禅做手势递眼色。
丰禅明白阿扣的意思,可他对丰珅茵茵的脸色并没好转,反而因为她的无理取闹更显阴沉,「好,你要抹脖子尽管抹,我就不信你真有这个胆量。」
丰珅茵茵本是委屈地红着眼眶,听到丰禅这么说,刷地两道眼泪决堤,目眶龇裂瞪着他,「爹尸骨未寒,你就学会甩脸子给我看了,哥……你真的还是我哥吗?」
丰禅看自己疼爱多年的小妹哭得梨花带雨,是不忍,更是痛心,倒吸一口气哽咽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真的还是我妹吗?爹对你千依百顺,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嫁给盟主,爹也不会真的逼你,可你……你怎么狠得下心要毒死他!?」
丰珅茵茵只觉得大脑轰地一声,眼泪顿时凝住了,羞怒冲破所有的理智,怒喝,「丰禅,你混蛋!」
刀光一闪,如长河落日,艳阳直指眉心,粉色的纱裙凌空飘起,要在这残阳下染一点血色。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12 22:37:00 +0800 CST  
第十六章 艳阳刀落美人泪

令在重明前往陕甘道的必经之路上连布三道防线、五道杀阵、七重咒术,最后的『花雨箭』更是将他的肉身碎成万段,皮肉不存。
但他还是活了下来。
完好无损地活了下来。

「他的肉身在最后时刻又重组了。」灸舞合上眼,神色闲淡,这般结果已在他预料之中,只是修和阿扣听完后仍是忍不住蹙眉,七页经纶为祸众生,自是早除一日是一日。
「看来要除重明,非是单靠武力就能解决,必须找到他的致命弱点。」修在一旁沉吟道。
「会是他那两只眼睛吗?」阿扣想起重明那一金一赤的瞳仁,「不过这么明显的特征,连我都想得到,令应该也早就想到了吧。」
这次任务的具体细节,只有等见到令后再详细询问,杀敌如攻堡垒,知己知彼,也得在实际的尝试和依据下才能不断完善,凭空臆测无意义。
眼下,还有一桩更紧急的事需要灸舞应付。

千山暮雪。
此时的祁连山脉比往日更白。
这里本该是一片艳红喜庆,而今却是上下素缟。
孤鸣堡众人皆是神色肃穆,悲愤大于哀默。
悲,是众人未能在丰珅堡主生前还恩。
愤,是凶手至今逍遥于世,不知其所。
灸舞、修和阿扣皆按礼在丰珅昊天的灵位前上了一炷香,待棺木下葬后,丰禅就要正式接任孤鸣堡堡主的位子,半壁江湖的势力就要落在他的头上。
对于这份即将到来的权力、责任、压力、荣耀,丰禅显得格外平静。
或者说,从头至尾,他对这件事都没有表现出太过强烈的情绪。
这位新任堡主的心思可比老堡主难猜得很。
但只有一点是绝对肯定的。
仇必报。
凶手必杀。
就算对方是天王老子,也阻止不了众人报仇的决心。
江湖已经很久没遇上这样的大事了。
有盛事,才能有人杰,有英雄。
平静的江湖只能算是死水。
没有人喜欢活在一潭死水里。
所以仇必报,凶手必杀。
光明正大的杀戮,很少有江湖人是不喜欢的。
至于生死……真正惜命的人,可能最初也就不会选择这条江湖不归路了。
当然,也有某些身在江湖中,心在江湖外的惆怅客。
他们不愿意看到杀戮,却每天不得不面对杀戮,只为了停止更多的杀戮,然后又在此消彼长的竞逐中亲身经历杀戮。
有时灸舞会假想,如果真把整个时空拱手让给了魔界,又会如何?
他们真的会杀了所有的异能行者,然后奴役麻瓜吗?
这样居高临下又单调乏味的日子,真的会是他们所想要的吗?
在这样的竞逐,谁赢了谁,谁又能算是真正的赢家?
就像一盘棋局,无论是自己还是对方,都只是棋子而已。
彼此的敌对在神创造魔界与十二时空的时候,就已经注定。
而如果违反了黑白棋子绝对对立的立场,善恶颠倒,神就会派使者将棋盘毁灭,重新再来一局。
只有这样,游戏才能无限继续。

灸舞在很久以前就看透了这盘棋局的真面目,甚至有时可以超脱这盘棋局外观看局势。
但是他终究只是个人,是铁时空白道异能行者的盟主,颜色何其明显,身份何其凸出,就算能看到全盘,身体和行动却还只能困在棋子这个范围内。
因为立场的局限,他所能做的也就有限。
比如现在,他就算知道敌人诡计重重,他也没有理由去阻止丰禅报仇。
就算劝告,也只是多添废话。

「堡里近日好像少了不少人,我已经三天没见着二管事盛登云了,难道是树倒猢狲散,觉得丰禅年轻不够格,所以另投明主去了?」阿扣走到灸舞身边,与他一同站在皑皑雪峰之上,俯瞰堡中服丧的众人。
「你倒是眼尖,才住了几天就会算人头了。」灸舞抬头看向东厢院的阁楼,粉色的纱幔深垂,不知里面是否有人在。
「眼不尖,我还怎么在北城卫混饭吃啊。」阿扣也看着东厢院,「而且我不仅会算人头,而且还知道少的人大多数是原本在东厢院当差的仆人丫鬟,就连那位大小姐也是两天没见踪影,我简直要怀疑,她是不是又开溜出堡去了。」
「那些人恐怕是被二管事带到铁牢里审问去了。」灸舞淡淡地道。
「何必这么麻烦呢,让修用摄心术一个个套过去,什么话都问出来了不是?不过么……我看某人好像不是很愿意让这个凶手曝光哦。」阿扣横着眼眉笑看灸舞。
「抓住所谓的凶手,也不过是多了个替罪羊,闹不好还会让丰禅发现七页经纶的所在,而他又要如何对付一只没有形体的蕴魔?」
提到这一点,阿扣脸上就有气,「难道这世上真没办法弄死他?」
「有,就是我再发动一次禁术,把他的意识魂魄连同寄主的躯体一起冰封。」
「呵,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当然,如果须臾命令他自杀,那他也是不得不为。」
「这个方法听起来倒是不错哟,至少比上一个靠谱多了。」
灸舞阴了他一眼,苦笑道,「其实你不用担心,我已经没有能力再发动『冰火炎焱』,就算现在业生罗预附在我身上,我也只能用意识困住,而无法彻底消灭他。」
阿扣听了百般不是滋味,不知该为他无法发动禁术而喜,还是该为他身体心力亏损而悲,只得装作不放在心上地转换话题,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是墨尔哲勒家的『封识因子』……」
灸舞接道,「『封识因子』确实具有封印意识的效果,但要付出的代价你也清楚,我不认为墨衣会把如此危险的禁术告诉墨轶。」
「我记得除了墨轶之外,墨衣应该还有个弟弟,怎么都没听他们兄妹俩提起过。」
「我曾在数年前见过他弟一面,尚是五六岁模样,算得如今也不过十三四岁,寻常百姓家的孩子这年岁不是在地里帮父母务农,就是在私塾念书,墨衣和墨轶既然都没提起,想必也是不希望他卷入江湖,走上这条不归路。」

灸舞如此说道,脑中却是浮现另外一个画面。
那是他与墨衣的第四次见面,阳光普照的天空下,墨衣的神色却是阴霾如雨前,后来知道是他家中出了变故,而究竟是何变故,却是从未听他提起。
在日月潭的冰原上,墨衣的意识碎片中,灸舞也曾目睹过他亲人的残影。
那个哭着求墨衣不要牺牲自己的应该就是墨轶了,而她旁边那个唇红齿白、清奇秀丽的小孩子就是他的弟弟吗?
那孩子长得这般好看,比同龄女子还多几分妖冶,只是眼神冷得叫人难受,好像不是在看人,而是在看一具具肠穿肚烂、血肉发酸的腐尸。
有那么一瞬间,灸舞误把他认作了业生罗预的本相,后来发现二者容貌有差,非是一人。
但这个阴影就一直在灸舞的脑中挥之不去。
若有机会,还是有必要询问一下墨轶有关于她弟弟的事情。
这样的阴影存于心蒂,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位大小姐居然真的又想溜走,仅从这一点来说,和某些人还真是天生一对啊。」阿扣忽然笑道,把灸舞的思绪拉回现实。
只见那粉红的纱幔中飞出一只粉色的球状物,轻飘飘地落在地面上,又在空中扑腾了几下,左摇右晃地进了后山山谷。
紧接着,又有几道黑色人影嗖嗖地跳动,悄悄地跟着粉色泡泡而去。
灸舞也要跟上去,阿扣早有准备地拦在他身前,「打住,别以为你现在能走路,腿脚就真好利索了,看热闹这种事情交给我就行,我可不想到时候背你回去。」
灸舞自知此时逞强非是助益,反而会耽误大事,当即点头道,「好,你先行一步,我随后跟上,记住不要让任何人伤害丰珅姑娘。」
「我省的。」阿扣回眸一笑,人已在百步之外。

灸舞的双腿目前已能走路,但仍提不起劲儿来,平时几个呼吸就能到的地方,如今只能一步一步走过去。
他当然很心急。
他已料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
可心急无以改变现实。
路,还是只能一步一步走。

之前一直没觉得,原来从东厢院走到后山是如此长的一段距离。
从后山山谷的蜿蜒石径一路向北,更是幽幽漫漫无止无尽,灸舞几乎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已经出了孤鸣堡。
然而只要没见着人,他就必须继续走下去,就算他现在每走一步,都要比常人花上两三倍的精力。
终于,他在上次与墨轶歇坐的石亭附近听见了人声。

松柏青雪斜阳,粉影冷眉刀光,断不去娇嗔赫赫,化作绕指柔肠。
林中八人点散,丰珅茵茵那鲜亮的一身就在正中,其余七人的面向和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而就算这七人不是专门冲她来,像她这样的姑娘,也永远有本事叫别人把头扭过来。
「哥,你发什么疯,爹生前管着我也就算了,怎么连你也开始这般叨叨,我不管,我就是要走,我非得把杀害爹爹的凶手找出来不可!」丰珅茵茵刀尖指着丰禅,气的手发抖,声发颤,泪眼凝珠,饱受委屈地娇叱。
「发疯的人是你,你知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么?」丰禅还从来没对他的妹妹冷下脸来说过话,但这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最大忍让,若是换做旁人,他早就是用长剑招呼对方。
「你居然这么凶我,你……哼,反正在你和爹爹眼里,我就是顽劣不懂事,做什么错什么,我……今天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我就死给你看!」丰珅茵茵说是风就是雨,刀一横就要抹脖子。
「喂,等等,丰珅小姐,有话好说嘛,干嘛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呢,你要是死了,我很难交差的诶,你要走就尽管走啊,我们绝不拦你。」阿扣一面对那小姐好言相劝,一面对丰禅做手势递眼色。
丰禅明白阿扣的意思,可他对丰珅茵茵的脸色并没好转,反而因为她的无理取闹更显阴沉,「好,你要抹脖子尽管抹,我就不信你真有这个胆量。」
丰珅茵茵本是委屈地红着眼眶,听到丰禅这么说,刷地两道眼泪决堤,目眶龇裂瞪着他,「爹尸骨未寒,你就学会甩脸子给我看了,哥……你真的还是我哥吗?」
丰禅看自己疼爱多年的小妹哭得梨花带雨,是不忍,更是痛心,倒吸一口气哽咽道,「这句话该是我问你才对,你真的还是我妹吗?爹对你千依百顺,如果你真的不愿意嫁给盟主,爹也不会真的逼你,可你……你怎么狠得下心要毒死他!?」
丰珅茵茵只觉得大脑轰地一声,眼泪顿时凝住了,羞怒冲破所有的理智,怒喝,「丰禅,你混蛋!」
刀光一闪,如长河落日,艳阳直指眉心,粉色的纱裙凌空飘起,要在这残阳下染一点血色。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12 22:42:00 +0800 CST  
楼主今晚聚餐,停更一天
马上就要上班啦
不开森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13 12:40:00 +0800 CST  

发个小小的公告
开年比较忙
楼主可能无法日更
但至少保证能够两日一更
至于什么时候恢复日更,再另行通知
预祝还在寒假的童鞋们作业都做完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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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信于赌

丰珅茵茵的『锋回』刀已得其父真传,只是年幼根基浅,平日里又不肯下功夫苦练,所以应付江湖上的三流高手是绰绰有余,可要对付『西丰禅』,还是很有一段距离。
但她此刻的刀法竟至少比平时高了十倍有余。
原本制敌不致命的招式也变得辛辣无比,刀刀劈向丰禅的要穴、要害。
丰禅念及对方终究是自己的妹妹,闪躲避让居多,就算出招也是手下留情,只想活捉,不愿杀伤。
十三招一过,丰珅茵茵杀招不减,反而越斗越狠,只见她向前飞身而起,在空中连转四个圈,如同一只高速旋转且带着利刃的粉色陀螺,把丰禅胸前的衣襟和下摆的衣袂划开了无数道口子。
丰禅急速退守,心中暗捏一把汗:若是我退迟了半步,只怕破的不是衣服,而是生生血肉了。冷眉一扬,拔剑喝道,「茵茵,你真的要杀我?」
「你别上当,她不是你妹妹。」阿扣出声提醒,他早已见识过丰珅茵茵的刀法,断没有这分狂狷煞气。
「什……」丰禅话未说完,丰珅茵茵刀光又至,丰禅剑走灵蛇,剑身银晃晃地一弹,便震开了胸前的刀光,而剑尖似自己会动一般,绕到了对方的右肩,一剑刺入,又刻意避开要穴,只要她的手臂脱力,并不伤及筋骨。
岂料丰珅茵茵并没有因肩上的伤而放下刀,她的身体仿佛丝毫感觉不到疼,仍能运转自如,刀身贴着刺在自己肩上的剑,劈向对方的虎口。
「小心!」灸舞眼看着丰禅的右臂就要被这一刀劈成两半,出声警喝,同时撅下右手边三根松针,叮叮叮打在长剑上,丰禅手中的剑和丰珅茵茵手中的刀同时长嘶清鸣,震落在地上。

二人手中一时都没了兵刃,各自后退三步停了下来。
丰珅茵茵看了看自己的手,她肩上的血已经染红了衣袖,喃喃地叹了声,「太弱。」
「既然太弱,你又何必一直霸占着她?」灸舞淡淡一笑道,好像对方是他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
「不占着她,那你希望我占着谁?」丰珅茵茵指着丰禅,「是他?」又指向阿扣,「还是他?」
灸舞笑道,「为何不是我?」
「你?」丰珅茵茵挑眉,「你的精神世界太无聊,甚至还没这个小丫头的有趣。」
灸舞脸上笑意不减,「我看你是怕了,毕竟上一次附在我身上时,你可是差点丢了性命。」
丰珅茵茵倦怠地叹了一声,「你要这样以为,我也不反对。」
在一旁的阿扣盯着此时的丰珅茵茵,早已看不下去,灸舞能跟敌人谈笑风生,他可做不到,「业生罗预,你少拿一个姑娘来威胁我们,有种的就滚到我身上来,看谁挤得过谁?」
占据着丰珅茵茵身体的业生罗预冷笑数声,道,「不用试了,凭你这句话,我就知道你一定比你的盟主更无趣。」
阿扣脸色一变,就要发作,灸舞伸手按住了他,「业生罗预,你此来的任务,应该不仅仅是为了嫁祸我,挑起丰珅世家与禁卫军的矛盾这么简单吧。」
「本来的流程是这样没错,可后来临时奇想,嫁祸你身边的人也许远比嫁祸你本人更有意思。如果你想息事宁人,在孤鸣堡抓到你那小跟班的时候,这件事就差不多可以结束了。然而不出所料,你还是出面保下了他,那位丰珅世家的少爷也因此开始逐步怀疑他的妹妹。
业生罗预用丰珅茵茵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每个人脸上转着,「白道异能行者的思维总是能让魔大开眼界,明明是牺牲一个傀儡就能解决的问题,偏偏要闹到现在这个场面,还是灸舞盟主也已心生魔性,觉得让世人多流一点血,才能活得更深刻些?」
灸舞面不改色,「二三是傀儡没错,但绝非死物,这种属于人的愚蠢是你这种精利的魔永远不会懂的,例如若有一日,你也陷入同样的困境,我可不认为你的主人会为了你而放弃他的计划和目的。」
业生罗预沉思片刻,忽然笑道,「这番挑拨离间的言辞我收下了,我会原封不动地转述给主人,至于我此行的目的,不是你……」目光缓缓移向一旁,「而是你,西丰禅,武林新秀,孤鸣堡新任堡主。」

丰禅长剑被灸舞震落后就一直没有说话,他之前就感觉到丰珅茵茵的异样,再经过其他人的一番对话,已猜得此时眼前的小妹也许并非她本人。
「你到底是谁?」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释说人世八苦,但书七页经纶。」业生罗预沉吟道,「七页经纶之首——业生罗预,代我主摩罗芥子向丰珅堡主拜候。」
「七页经纶!」丰禅听到这名字,顿时想到了什么,想通了什么,「半月前,江都城外乱坟岗的血案,也是你们作下?」
「然也。」业生罗预嘴角泛着淡淡挑衅,粉色的唇光在这张脸上展现出一分从未有过的残血邪艳,「如何,我人在此,你的复仇之剑又在哪里?」
丰禅一脚挑起地上的剑,重落手中,剑尖直至对方咽喉,「你到底把我妹妹怎么了?」
业生罗预把脖子往剑尖上挨了一步,用仍带着泪痕的双目看着他,「我不就是你最疼爱的小妹吗,大哥?」
丰禅剑指咽喉,手未抖,心却在抖,「住口,你没资格这样叫我!」
业生罗预笑道,「又是这般让人心酸的言辞,你可知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是个什么下场?」目光有意无意地飘向灸舞。
灸舞的脸色也顿时难看了三分,因为上一个说这种话的人正是他的分身丁小雨,而结果就是灸舞『亲手』把剑刺进了小雨的体内。
虽然那一役,业生罗预的本体差点被灸舞一枪毙了,而小雨也只是受了重伤并未身亡,但那种险些杀死自己挚友的阴影仍时常在他的意识里泛滥,细思成恐,回忆成伤。
「恐惧吗?不要紧,当恐惧变成现实,恐惧也就失去了恐惧的意义。」业生罗预的敏锐,让他总是能料到别人潜意识里的东西,他意味深长地看着灸舞,笑道,「反正那一日,不会太远。」

灸舞不由得握紧了手心。
手心有冷汗。
没错,他的确恐惧这样的事情发生,不仅恐惧,甚至恨。
他恨却不是因为业生罗预的这番言辞。
而是他预感到这样的事情,也许真的有一天会发生。
他的预感一向很准。
尤其是不好的事情。
对于这种模棱两可、拨云不见月的不良征兆,往往又是人力最难阻止。
一片真心就能创造奇迹,这种事情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里。
不会出现在江湖。

丰禅已从灸舞的表情中看出,业生罗预绝非易与之辈,但他手中的剑并没有因此软下,「业生罗预,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今日你都休想从我的剑下逃生!」言罢,指着对方喉头的长剑竟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
他难道一点也不顾惜自己妹妹的性命?
业生罗预就在那儿站着,一动不动。
就算丰禅这一剑真的刺了下来,死的也只是丰珅茵茵罢了,他不仅半点无伤,甚至还可以继续控制这位大小姐的尸体。
而且最重要的是,他相信灸舞绝对不会让这一幕天伦惨事发生。
「停下!」
果然,灸舞不顾自己的腿伤急掠了过来,他说『停』的时候人还在老远,说『下』的时候人已经贴在了业生罗预身前。
可他竟然是用自己的后背去挡丰禅的剑。
丰禅剑去如虹,哪是说停就能停下来的。
可停不下来也要停,在剑尖几乎抵在灸舞发梢上的时候,他用左手握住了剑刃,以血肉阻下了剑势。
灸舞就在丰禅握剑收剑的电光石火间,指如疾风,迅速点了丰珅茵茵『风池』、『曲池』、『关元』、『期门』四大穴位,而在业生罗预不及讶异之际,又封了她的三焦经和阴心经。
如此一来,业生罗预就算想动,这具身体也是没法再动了。

几番接触,灸舞已堪得业生罗预是个什么样的魔。
如果对方顾念亲人朋友的性命不愿下狠手,他就会逼人与自己缠斗,在你虚我实间享受戏耍别人的乐趣。
如果对方狠下猛手,那他反而会放弃抵抗,任由对方杀之,以此成全对方『大义灭亲』的美名。
所以在业生罗预和丰禅对谈之时,灸舞已用传音入密告诉丰禅,让他瞅准时机对业生罗预下手,切记不可有任何顾虑,必须彻底将对方当做敌人一般下狠手。
只有这样,业生罗预才会放松警惕。
同时,他也以性命担保,丰珅姑娘不会有事。
而丰禅,居然也毫不犹豫地信了他的话,真的不带一丝顾虑地对自己的妹妹下杀手。
结果就是,灸舞真的用了自己的性命去做担保,把自己的背后交给丰禅,把自己蓄势待发的狠手甩给了业生罗预。
如果丰禅不相信灸舞,这一场戏就无法开始。
如果灸舞不相信丰禅,这一场戏也就无法善终。
因为丰禅愿意信,所以灸舞也愿意赌。
他们信得痛快,也赌得刺激。
只可怜在旁看戏的阿扣,看得胆战心惊,背起三层冷汗,心想这事可千万不能让修知道。

此时如被五花大绑的业生罗预在短暂的受挫之后,又即刻恢复了冷静,「制住我,不过一时,在场如此多人,我随便附在哪一个身上,都足以逃走。」
「可以,你走吧。」灸舞在好不容易制住他之后,竟然这样说道。
「盟主,他……」丰禅当然不会轻易放他走,想要说什么却被灸舞制止。
「我知道闼婆遮罗的身体就藏在东厢院阁楼的床底下,若非借她之能,你弹不出那般断魂的琴音。」灸舞时常对敌人展现出叫旁人难以理解的大度,「需要我找人给你送过来吗?」
业生罗预笑了笑,「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那就好走,不送,另外……」灸舞顿了一顿,道,「回去告诉须臾,如果重演千年前的动荡烽火是他的期待,那灸舞已做好了血流成河的觉悟和准备。」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14 23:43:00 +0800 CST  
楼主要加一个礼拜的班,目前已疯已残已死,有事烧纸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17 16:42:00 +0800 CST  

楼主:凉生须臾

字数:59364

发表时间:2016-01-19 21: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4-01-23 10:48:53 +0800 CST

评论数:149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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