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Θ灸舞』〖原创〗《盟主的随行文书》(武侠风 半架空)

这是一篇武侠!
这是一篇武侠!
这是一篇武侠!
唉,写不了古风楼主就只能写点武侠,接受不了以至于食用中毒的楼主概不负责
故事承接上一部《盟主的一班报告》
不要问我架空为什么还能承接,楼主就是这么无厘头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19 13:58:00 +0800 CST  

介绍一下这文的表情吉祥物
顺带占个坑,正文晚上再发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19 13:59:00 +0800 CST  
楔子 七页经纶

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
释说人世八苦,但书七页经纶。

江都城郊外五百里,官道交叉口,有城郊外最后一个驿点,过了这一站,再往前去不是乱坟岗,就得入河南道。
是夜月色高悬,煤油灯一晃一晃,守夜的伙计阿福正站在柜台前打着盹儿,呓语不断,「……客官……没空房了……」
就算夜半呓语也是瞎话连篇,近日是琼花盛开之季,城里人山人海,天南地北的文人豪客都堵在了江都这地界儿上,只是这处挨着乱坟岗,没几个胆子大的文人敢住到这里来,所以此驿馆的房间还全都空着。
阿福咂了咂嘴,想换个姿势继续偷懒,忽听外面一声马鸣长嘶,把他魂儿都叫了起来,脚下一崴险些从柜台上晃悠下来。
「这大半夜的,见鬼了不成,难不成还真有胆儿大的敢住这里来……」阿福一路碎碎念,提着煤油灯眯着眼走了出来。
「小子,这前面可是乱坟岗?」来人是个七尺开外的大汉,阿福在煤油灯下只能看到他一身的横肉,后面还跟着两个同样壮硕的汉子,一人一把钢刀配在腰上。
「是……是是,前面正是乱坟岗……」阿福哆嗦着回答,他一看就知道这几个是在江湖上混的,没准一不乐意就把自己的人头给端了。
「快走,别被丰珅世家的人给抢先了!」那大汉策马一鞭,马蹄向前凌空一跃,阿福吓得坐倒在地上,颤巍巍地愣视一行三骑在身前奔驰而过,留下一串马蹄声和马蹄印。
好不容易回过神,阿福从地上爬起来,拿着灯准备进屋里去倒杯热茶去去阴气,背后又传来两人说话的声音。
「看来『暗盗三杰』已经朝乱坟岗去了。」说话的是个书生,一身青布衣直裾,旁边跟着个穿着露骨的妇人,阿福的眼角正偷偷地盯着她雪白的细长腿。
「那三只老鬼算什么,听说辽东奔雷从大半个月前就从辽东赶来了江都,就一直在那乱坟岗里守着呢。」那妇人说话尖声尖气,眉头时不时地皱在一起,好像大老远就能闻到乱坟岗里飘出来的尸臭似的。
「没办法,现在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七页经纶》是从兵器境管局里流出来的宝贝,谁人不想得到,听说连孤高于世的丰珅世家都动了心思,我们可真得小心着点儿啊。」那书生笑着说,神态里可是一点也没有要小心的意思。
「丰珅世家算个屁,我可是听说有个真厉害的角儿想要插手管这档子事儿。」那妇人眉头皱得更紧,眼里不禁流出几分惧色。
「莫非是……铁克联盟?」那书生说出『铁克联盟』四个字时,脸上的笑意已经一扫而空,「那我们还去个什么乱坟岗,真想在那里做窝不成。」言罢扭头就要离开。
「你着什么急啊,这不还没谱儿嘛,如果铁克联盟的人也想要《七页经纶》,那我们准是没戏,可如今这乱坟岗里怕是已经堆了上百号只鬼,禁卫军就算再能一杀四方,也未必能挨个拧下来,临阵逃跑的这点儿功夫你还怕没有?」那妇人一脸恨铁不成钢地瞅着那书生。
「那《七页经纶》到底是个什么宝贝,我可是越来越好奇了……」那书生听了那妇人的话,继续往官道上走着,二人越走越远,说话声也越来越低。
「……听名字估计是个武功秘籍什么的,兵器境管局里的东西,准错不了……」那妇人的声音已轻不可闻,阿福掏了掏耳朵,想把刚才听到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全忘了。
上百号人就在乱坟岗里,真的假的,莫非真是见鬼了不成,那什么《七页经纶》又是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居然能让这么多人来抢,都他妈一群疯子。
没错,在阿福的眼中,江湖上的人没几个脑子正常的。
他仰天打了个哈欠,心想:这群人要杀要斗的尽管自己斗去,可千万别杀到我头上来,老子还没娶媳妇儿呢,那前村的『豆腐西施』才刚对自己有点儿意思……
他心里的嘀咕还没念完,身后就又响起一阵马蹄声,『哒哒、哒哒』地靠近。
「这位小哥,小生这厢有礼了。」又是个书生音,不过阿福听了心里一宽,想着这次来的总是个正常人,回头一看,却没发现有人在附近。
他举着灯照了一圈,才在道口看到那两匹马,速度慢得像人走路一样,一哒一哒地往这里靠近,其中一匹上坐着个布衣书生,而另一匹上竟然是无人!
阿福使劲儿眨了眨发浑的眼睛,盯着那匹无人的马瞧,原来马上不是无人,而是躺了一个人,因为身材娇小,所以一时看不清罢了。
阿福暗松一口气,迎上前哈腰笑道,「二位客官,是要住店呐?」
那书生翻身下马,向阿福作了一揖,「敢问小哥,前去可是江都郊外乱坟岗?」
「你……你你你……」阿福两手发抖,吓得语无伦次,因为这书生走近之时,他看到他的眼睛竟然不是黑色的,而是一只红色一只金色,在昏暗的油灯下看起来格外的妖冶可怖。
「小哥也不知前面去处吗?」那书生走近一步,再问道。
「是是!就是乱坟岗!就是乱坟岗!」阿福闭上眼不敢多看那书生一眼,只求他速速离开。
「多谢。」那书生微微一笑,伸出纤长的手指,像一根竹签子一样插进阿福的喉咙,发出喉骨断裂的清脆声,再缓缓地抽出来,不沾一滴血。
阿福手中的煤油灯登时倾落,火苗窜到附近的干草上瞬起一大片火光,把那书生的异色双瞳照得更通亮明艳。
「你不是一般不杀回答你问题的人吗?」另一个躺在马背上的人懒洋洋地道,听声音该是个小姑娘。
「哦,抱歉,杀到第七十二个人才愿意回答我的问题,一时没反应过来。」那书生很是愧疚地道,向阿福的尸体鞠了一躬,才纵身上马,继续向前行去。
「朱厌,我们是不是该快一点了,要是耽搁了任务,主人可是不会轻饶我们。」二人慢悠悠地前行了一段路,那书生扭头对那躺着的姑娘道。
「有什么关系呢,业生罗预只说让我们负责杀人啊,晚去一刻,也没什么影响吧。」那名为朱厌的小姑娘闭上眼,侧过身,打算再睡一会儿。
那书生缓缓地点头,觉得朱厌说得很有道理,也就继续放任马儿慢悠悠地走着,一边仰头望月,一边嘴里轻声沉吟着,「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蕴炽盛;释说人世八苦,但书七页经纶……子曰,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对我们这般有礼,我们当然也得回一份大礼才是……」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19 18:25:00 +0800 CST  
这文是半架空武侠,如果有亲看了楔子,没看懂,不要紧
其实这文的结构很简单
就是灸舞带领铁克联盟对付七个魔头的故事
很简单对吧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19 19:06:00 +0800 CST  
仔细想来我还是再补发一个说明


这文的内容是上接第一部《盟主的一班报告》
但是又相对独立,所以单独食用也无不可


时间是灸舞从金时空回到铁时空后三个月
所以这篇文主要是讲灸舞在铁时空对抗一个魔道组织的故事
魔界还是魔界
十二时空还是十二时空
唯一的不同点
就是我把铁时空从一个先进发达的社会,改成了半架空武侠的背景
楼主这样解释,你们还有没有不明白的?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19 22:48:00 +0800 CST  

阅读正文前请先看前面的背景补充说明
如果看了说明还是看不懂的,楼主就去撞豆腐




第一章 墨轶

『维杨好,灵宇有琼花。千点真珠擎素蕊,一环名玉破香葩。芳艳信难加。如雪貌,绰约最堪夸。疑是八仙乘皓月,羽衣摇曳上云车。来会列仙家。』
时正春。
江都城郊外连绵三百里,玉树凌空,聚八仙以绰约,清凝如许,是谓皓洁天下无双。
这一片冰清玉洁就落入墨轶的眼中,只观不动,细嗅浅香,有世人伤春而悲秋,见不得盛景于前,她却不以为然,景是景,情是情,何必混为一谈,繁花解不了心伤,欣悦也留不住春意。
就好像这满目的仙林景象,也治不了她的相思苦,断不了她的踌躇和希冀。

近郊十里处有一间酒肆,门口插着的酒旗已经破败了大半,在无风的日头前没精打采地挂着,门牌上刻着斑驳的几个墨漆大字——『列仙小栈』,倒是颇有几分灵气,不知是出自哪位文豪的手笔。
墨轶卷开门帘的时候,店里已经熙熙攘攘地坐了个大满,她环视半晌,才瞅见中央一张桌子的客人正要离开,连忙挨了过去,先占着位子坐下。
「小二,一碗阳春面!」此时酒肆中分外嘈杂,墨轶不得不拉高了嗓子才能保证店小二听见。
「好嘞,一碗阳春面,您稍等!」小二忙活着给东桌的客人送酒,也得吆喝着才能保证让客人听见声儿。
墨轶把行礼包裹放在一旁,托着腮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着。
「听说了吗,三天前郊外乱坟岗的那桩惨案,诶呦喂,我听隔壁村儿的三婶说,前一天还好好着呢,第二天去河边倒马桶的时候,整条河都是红的呀,吓得她哟……粪水洒了一身都没觉出来啊……」右面靠墙那一桌的中年汉子说得正起劲儿,声音也就自然地飘进了墨轶的耳朵里。
「吃着饭呢,你别尽扯些恶心人的……」坐在那汉子对面的樵夫吸了两口面,嚼着说道,「不过听县里的当差说,只见着血,没见着尸体,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儿……都说是坟头里的鬼索命来着……」
「你才别尽扯些恶心人的,那坟头这么多年,还没闹出什么鬼来,这次怎么突然就……唉……」那中年大汉越说越瘆的慌,低头扒了两口饭,拧着眉头不再多嚼舌根。
墨轶倒是听得尽兴,还想让他再说两句,从小到大,她最喜欢的就是让她哥给他讲江湖里的异闻趣事。
「姑娘,这里还有其他人吗?」
墨轶歪着脑袋,不知已经有人站在她身边,抬头一看,是个细瘦却格外精神的小伙子,穿着一身红黑劲装,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着,笑着再问了一遍,「这儿没其他空桌了,我和我家少爷能和姑娘拼一桌吗?」
「姑娘?」墨轶甚是尴尬,她一早听哥哥说江湖险恶,女子在外需格外小心,因而此次出门她还特意换了一身男装,却不料被人一眼识破。
「哦,好,你们随意。」墨轶低着头道,眼角瞥向柜台,那儿正站着一位书生打扮的公子,一身蓝衫似是洗得发白,细看却是透着月色银辉,认不出是哪种质地的料子,腰间悬挂的也不是书生常见的佩玉,而是一个火镰套,乍一眼看没什么稀奇,但以墨轶的眼力,已认出那是象牙雕云龙纹,皇宫大院里都找不出几个来。
墨轶暗叹:好一个公子哥儿,不知是哪个世家子弟,怎么会跑到这种不入流的酒肆里来?
那穿红黑劲装的小伙子听到墨轶说好,也就不客气地在一旁坐下,那位少爷还在掌柜处点菜,点了好久也没有点完。
墨轶还是第一次见,少爷在那儿点菜,仆人先在这儿坐着的,不由地多看了主仆二人几眼。
「姑娘,抱歉打扰了。」
墨轶猛地回头,看到自己对面多了一个人,正是那穿蓝衫的书生,但她完全没有看到这个人是怎么出现在自己对面的,他刚刚明明还在柜台前!
「你……不,没事,不用客气。」墨轶本想问他到底是怎么飘过来的,可初次见面,这样问未免唐突,也不合江湖的礼数,只能应声作罢。
「少爷,你不能喝酒。」那小伙子一看到店小二端了一壶酒上来,伸手就把酒壶按下。
那位少爷手指一绕,酒壶鬼使神差地到了他手中,他给仆人的酒杯里倒满了酒,再给自己的酒杯倒满,甚至还倒了一杯放到墨轶面前,然后拿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
「咳咳……」他把酒一喝下去,就剧烈地咳嗽起来。
「公子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说你上次落跑之后回来,身体亏损得太厉害,必须得在西山别馆静养三年,可现在才三个月,你就又偷溜出来……」那小伙子越说越激动,反而说不下去,目中精光一闪,一把夺过酒壶仰头狂饮。
「这酒兑水了。」那少爷没再抢酒壶,平复呼吸后淡淡地说道。
「噗——盟……你!」那小伙子身子一侧,喷出一大口酒,起身后蹙眉瞪着那少爷,很想骂他又不敢当面发作。
墨轶把这一幕幕全看在眼里,觉得这对主仆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根本不像是她之前所见的那些世家少爷那样,更像是从小玩到大的兄弟,可以互相调侃,也可以互相捉弄。
「阿扣,出门在外,切记收口、收心。」那少爷手中多了一把骨扇,『啵』地一声开启一折,神色肃穆,没有再开玩笑的意思。
那名唤阿扣的年轻人撇过头不再瞪着他,眼里抱怨未消,却也没再出声说话。

少顷,店里仅有的两个小二一齐端着菜盘子过来,酱牛肉、卤水点豆腐、糖醋排骨、地锅鸡、狮子头、三鲜汤……酒肆里仅有的十八样菜全上了一份,最后店小二才想起什么似的,把那碗阳春面摆在墨轶面前仅剩的一角桌子上。
赫,他还真是个少爷!墨轶腹诽着捧起自己那碗可怜的阳春面,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对面的公子也拿起筷子开动,斯斯文文地夹起一块牛肉放进嘴里,细细咀嚼,咽下后再拿起第二块。
墨轶垂目看着满桌子的菜,心叹:贫苦人家一个月可能也吃不起这一桌子菜,吃不完就只能倒掉,真是浪费啊。
她默默摇头,余光再扫到对面,桌子上堆得满满的盘子忽然空了三个,墨轶下意识认为自己眼花,深深闭了一下眼睛后再睁开,三个空盘变成了四个空盘,第五个盘子也已经岌岌可危。
墨轶捧着手里的半碗阳春面,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的人,他就这么保持着不急不缓的匀速一直吃、一直吃、一直吃……吃得甚是仔细、认真、一丝不苟,直到十八个盘子全空了以后,墨轶也没回过神来。
阿扣对此已是司空见惯,伸手在墨轶的眼前晃了晃,「别那么惊讶,这还不算他最厉害的本事。」
墨轶顿觉失礼,低头再看自己手里那碗面,已经发胀到像是完全没动过一样,不过为掩心虚还是埋头吃起来。

那两个店小二来收盘子的时候,也是发了好久的愣,但没表现得太夸张,默默地把盘子收了就走,顺带还送了这位大客官一大盘花生米。
「姑娘,你我可曾有过面缘?」那位少爷一颗一颗地剥着花生米,再一颗一颗地放在边上,并不急着放进嘴里。
墨轶吃完了发胀的面条,觉得时辰差不多该走了,听他这么一问,顿时对他的印象打了个折扣,因为一般会和她说这种话的,都是路边游手好闲的登徒子,看她长得有几分姿色就故意套近乎。
「没有。」墨轶很冷淡地道。
「我却觉得姑娘眼熟得很。」那少爷放下手中的花生米,拿起旁边的折扇,『哗啦』一声展开,再一节一节地掰回去。
短短一瞬,墨轶已然看到了折扇上的内容,只写了一个字——舞,字迹就和这个字一样,龙飞凤舞。
她本想直接拿包袱走人,不与这公子哥儿多做纠缠,可看他的神色,专注而严肃,并没有轻佻之意。
「可我真的没见过你。」墨轶盯着那贵公子的脸看,一描一画地看着,之前虽然也目瞪口呆地盯着他吃东西的模样,但并没有认真瞧过他的容貌。
而这一看下去,墨轶就有些发蒙,因为她不知道该用什么词来形容,玉树临风、英俊潇洒?这些词似乎都有那么些单调浅薄,风华绝代、遗世独立又仿佛太清绝,不食人间烟火。
呆了半天,墨轶终于想到一个形容的方式,就是这个人哪怕穿上乞丐的衣服,只要往人群里一站,也犹如鹤立鸡群,不同萤火之微。
「相识便是有缘,可否请教姑娘芳名?」那少爷似是被墨轶盯得有些不好意思,出言打破略显尴尬的氛围。
「不好意思,我……」墨轶脸色一阵煞红,刚才那样盯着人家看,作为一个姑娘家难免是轻浮。
「问教先述己,是在下失礼。」那少爷估计以为是墨轶不想轻易告诉别人名字,所以打算先自我介绍,以示诚意,「灸舞,姑娘如此称呼即可。」
灸舞……墨轶觉得这个名字好奇怪,在心里默念了几遍,脑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和九五书院会有什么关系?
「姑娘现在可愿告知芳名?」灸舞再问了一遍,对她的名字很是执着。
「我……」墨轶刚想回答,门口传来骚动,走进一个青衣书生。
酒肆中人声鼎沸,人来人往,走进一个人来原本不会引起太大的瞩目,可那书生并不是卷了帘子,而是一手撕下门帘踱入,尚有几分寒意的春风顿时跟着他一起拂了进来。
站台子的掌柜是个六旬老汉,瞥见这书生如此行径,当即大怒,「哪里来的臭小子,你……」声音蓦地打了哆嗦,瞪大着眼没再出声。
「抱歉,小生不慎毁了老丈的门帘,还请老丈宽宏大量,宽恕则个。」那书生倒是斯文有礼,深深作揖向老汉赔罪。
此时店中二三十双眼睛,至少有十七八双去瞧门口的热闹,墨轶当然也忍不住往那书生身上瞅。
只见那书生缓缓抬起头,目光也有意无意地向墨轶这边瞟过来。
墨轶一看到他的眼,倒吸一口冷气,心叫:这人到底什么东西,怎么两只眼睛还长不一样的?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0 12:15:00 +0800 CST  
第二章 铁克联盟

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被那书生的异色双瞳所震慑。
有人即刻低下头,不敢再看第二眼,也有人耐不住好奇,用眼角偷瞟着。
但没有一个人的眼神像阿扣那样,直接、炽烈、怒恨交加,好像对方与他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他紧握双拳,随时随地就有可能要冲上去,与那书生厮杀。
「敢问老丈,前方十里可是江都城?」那书生欠身问道。
阿扣听到他发问,身形一震,紧握的手猛地一拍桌子,在如此安静的氛围中吓得众人拎起心来。
灸舞的手像是一只粉蝶般轻轻地停在阿扣的手腕上,一瞬间就止住了他接下来要做的全部举动,「在此动手,你想牵连多少无辜。」
「可是……」阿扣不愿停手,更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放过那个书生,可灸舞的手似有千钧之重,压得他发作不得。
「掌柜,这位公子造成的损失都算到我的账上,你回答他的问题,让他离开。」灸舞有气无力地缓道,见阿扣重新坐下后,两手继续剥着花生米。
从那个书生进来到现在,他都没有回头看过一眼,就连和掌柜说话的时候,他的目光都是淡淡的。
那老汉正愁着怎么应付这个异色双瞳的怪书生,听到灸舞出声,也顾不得多想,连连照着他的话做,「是是是,前面十里就是江都城。」
「多谢老丈,小生告辞。」那书生再一作揖,转身出门,临走时还看了灸舞和阿扣一眼,嘴角勾起一个邪魅的弧度。
阿扣已经压下去的火焰被他这个魅笑一引,又腾地冒上来,可人已走远,灸舞又不让他动手,只好重重地冷哼一声,抓了一大把剥好花生米放进嘴里,『咔吃咔吃』大力嚼着。

掌柜的让小二从里屋再拿出一床草席,用浆糊糊在门上,暂时当门帘使着,然后播着算盘珠,念道,「门帘二钱……一共十八两四钱。」
那个书生一走,整个厅堂的氛围就宽松起来,各桌人都窸窸窣窣地小声议论着,多是谈论那书生的眼睛。
「你们俩认识他?」墨轶问道,刚才这二人的反应她可是看得真真。
「未曾谋面。」灸舞如是说,目光瞥向还在嚼花生米的阿扣,「他倒是有一面之缘。」
阿扣又是一声冷哼,再抓了一把花生米塞进嘴里。
墨轶看这主仆俩的神情,觉得不宜再多问,给自己添了杯茶水,想着刚才是要回答灸舞什么问题来着。
「依我看,那妖人八成是铁克联盟的禁卫军,除了他们,江湖上还有哪家尽出这些个怪人?」左边那桌坐着的是四个江湖客,个个身上挂着刀枪铁器,嗓门儿也比其他桌大上一倍,丝毫不怕打扰到别人吃饭的兴致。
「那可不一定,我听说有禁卫军出现的地方,要么尸横遍野,要么尸骨无存,要真是禁卫军,哪还有我们吃酒聊天的份儿?」面朝门的汉子大口喝着酒,重重地把酒碗放下。
「说到尸骨无存,三天前郊外乱坟岗那场惨案……」西面那中年人一脸贼眉鼠目,压低了声音偷偷道,「听说《七页经纶》三天前就出现在乱坟岗,江湖上叫得出名字的去了一两百,但没一个人活着出来……」
「赫,这《七页经纶》到底什么劳什子玩意儿,值得那么多人疯抢,我听我表姑那在丰珅世家打杂的儿子说,『西丰禅』也有意染指这东西,不知是真是假。」
墨轶听到此处,顿时想起武林中几个极富盛名的人物来,『西丰禅』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他本名该叫丰珅禅,出自西北孤鸣堡的丰珅世家,年岁不到二十,已有一代儒侠之风,凡是见过他的人,没有一个不夸声叫好的。
而与丰禅齐名的青年俊杰尚有四位,合称『东子洵,西丰禅,南拾北雪中钦岚』,还意外地押韵,只是现在既然尚无人提及其他四位,就暂且按下不表。
灸舞和阿扣听到丰禅的名字时,也互相视了一眼,灸舞微微一抿唇,阿扣却是轻笑出声,不知是褒是贬。
「西……丰禅是……是是是厉害……但西西西带西的……还惊动了个更扎手的点子……要要要……要来抢抢……」坐在东面的是个驼背老头儿,说起话来结巴得很,他的同伴多不愿听他说话,每次说到一半都会被人打断。
「你说的该不会是铁克联盟西城卫团长,吉吉吉吉……」东面的汉子并没有口吃,只是提起西城卫团长,不由得舌头打结,背上汗毛倒竖。
「对,就就就……是这个『西方神煞』……」驼背老头儿颤巍巍地道。

「噗……咳咳……哈哈哈……」阿扣一听到『西方神煞』这四个字的时候,一颗花生米呛进了嗓子里,咳嗽两声,再大笑起来。
灸舞虽然没表现得那么夸张,可眼里也满是笑意,嘴角弯起一道浅浅的月牙弧线。
墨轶不禁纳闷:这有什么可笑的,『西方神煞』,明明听起来很唬人啊。
而关于铁克联盟,哥哥一直很少对她讲,墨轶对铁克联盟的认知也是从别的地方道听途说来的。
它无疑是当今武林最神秘、最强势的组织,黑白两道只要一提起铁克联盟,就没有一个不头疼的,甚至连鼎鼎大名的两大世家——孤鸣堡丰珅世家和琼楼苏家,遇上铁克联盟的人,也不得不退让三分。
相传这个联盟的人都自称禁卫军,编为东西南北四城卫,每一城卫都由一名团长带领,其中名声最响的当属东城卫团长呼延觉罗·修,以及西城卫团长吉吉如律·令,至于南城卫和北城卫的团长,倒是很少在江湖上露面。
按理说,这个联盟应该还有个盟主才对,只是从来没听人提起过,也不知道究竟存不存在,仅仅两个团长就已经搅得整个江湖鸡犬不宁,要真有个盟主那还了得。

墨轶本还想多听点关于铁克联盟的事,但是那几个江湖大汉都没再继续说下去,而是开始闲扯丰珅家的小姐,她没有什么兴趣,再看了看天色,拿起包袱准备走人。
「姑娘独身出门,不知去往何方?」灸舞看她要走,出言询问。
「差点忘了,我还得找人打听个地方,小二!」墨轶扬声喊了小二来结账,顺便问道,「小二,你可知江都城附近有间九五书院,在哪个位置?」
「九五书院?」小二数着铜板,摇了摇头,「江都城里三家私塾小的都认识,就是没听说过什么九五书院,这名字大逆得很,谁敢给书院取这名字呀。」
「是吗……」墨轶蔫然垂头,心付:难道真是自己记错了?
「你要去九五书院?」阿扣皱起眉,眼珠子上下转着盯着她看。
「是啊,我哥就在那儿当私塾先生。」墨轶笑着说,只要想起哥哥,她的心情总是好的。
阿扣与灸舞互视了一眼,灸舞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你哥叫什么名字,没准……我们认识。」阿扣此时心想:九五书院的先生他都认识,每个先生有哪些亲戚好友他也都知道,可没听说过哪位先生还有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妹妹。
墨轶终于想起刚才还没自报名姓,这对主仆看着都不像是坏人,告诉他们名字也是无妨,「我叫墨轶,超轶绝尘的轶,我哥与我同姓,单名衣,谐音不同字。」
灸舞闻言,深闭双眼,手中一粒花生米『叮』地落入瓷碗里。
「你……没事吧?」墨轶看他脸色青黛白煞反复,气息微弱似无,隐有倾厥之相,再想起阿扣刚才抱怨说,他需要静养什么的,心中暗叫不妙:难道这贵公子真有旧疾在身,此时就要发作?
阿扣甚是复杂地看了墨轶一眼,回头看到灸舞的脸色,眉头拧得更深,一手握住他的掌心,另一手搭在他的肩膀,「你还是尽早回去得好,万一真出了什么事,我可不想被那群老头子罚跪祠堂。」
「无妨。」灸舞缓缓地睁开眼,脱开阿扣的手,神貌平和,仿佛刚才只是假寐了片刻。
「他说的没错,有病就得看大夫,就得在家好好养着,不然不仅家里人会担心,跟着你的人也会遭殃。」墨轶听阿扣刚才那样说,想来这位贵公子平日里多少有些任性,家中的长辈舍不得罚少爷,就只能惩罚惩罚下人,世家子弟中这种惨况几乎每天都要上演几遍。
「不要紧,我家祠堂供品管够,供桌管大,蒲团管软,且无人监视,要吃要睡要打滚,我都管不着。」灸舞很是认真地道。
阿扣听了五官都拧在了一起,紧握双拳,咬牙切齿,「算你狠。」
「墨姑娘,你要去九五书院,我们正好顺道,可送姑娘一程。」灸舞原本的计划是要先去江都城的据点,打探『七页经纶』的情报,可他不放心墨轶一个人上路,就决定改道先把她安全送到九五书院再作打算。
「你们认识九五书院?」墨轶喜上眉梢,她正愁着如何再找这间书院的下落,「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走。」她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哥哥,拿起包袱站了起来。
「站住!你们几个,和铁克联盟是什么关系?」突来的声音震得房顶抖了三抖,尘土落得满桌满地都是。
墨轶刚想迈开步子,就听到背后有人叫她站住,回头一看,是坐在她左后方的黑袍客。
这黑袍客一身戾气,一人独桌独饮,旁人见了都不敢与他拼桌,之前他一直在角落里静静地听堂里的人说话,墨轶的桌子离他这么近,所交谈的内容自是全都被他听了去。
「铁克联盟?」墨轶一头雾水。
那黑袍客朗声道,「少废话,江湖上谁不知道九五书院就是铁克联盟的地界儿,你们能知道它的位置,敢说和它没关系?」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1 12:10:00 +0800 CST  
第四章 声名狼藉

「你干嘛不直接告诉她墨衣的事?」
阿扣跟上灸舞的步子,此时二人已经远去江都城数百里,杳无人迹,再过去两个山头就要出了淮南道,而迎面拂来的春风也开始带着异样的气息。
——三天的时间,乱坟岗的血腥仍是冲淡不尽。
「你若是不想告诉她,又干嘛绕那么大个圈子,让她进九五书院?」阿扣没听见灸舞的回答,再追问。
「你可在她眼中,看到对墨衣的执着?」灸舞回头问阿扣。
「我就算是瞎子看不见,光用耳朵听也都听出来了。」阿扣摇头叹道。
「她如果在九五书院找不到墨衣,定会遍寻天涯海角,她一个女孩子家,我如何能放心,还不如给她一个暂时的方向,先在书院安定下来,再做计划。」灸舞脚下的土地已经开始变得焦黑,显然是被烈火烧灼后残留的痕迹。
「可墨衣不是不希望他妹妹进禁卫军吗?」阿扣问道,因为九五书院正是专门培养禁卫军的地方,联盟里不少想要进禁卫军的家族都会把孩子送到这里来接受训练。
「我有说让她进禁卫军吗?」灸舞反问。
「是,进不进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阿扣故作唉声叹气地摇头道,「就好比丰珅殷德家那小子,明明毕业的成绩是第一名,结果他老爹以继承家业为由,给长老会连发八封密函,让那群老头子求你『放过』他儿子,唉……作孽啊,结果气得人家离家出走,只能到江湖上去混名声。」
他口中的丰珅殷德家正是江湖中人人敬畏的孤鸣堡丰珅世家,只是联盟中的家族子弟多会刻意隐埋四字之姓,故很少有人会想到他们与铁克联盟有关系。
而孤鸣堡中食客众多,鱼龙混杂,真正了解实情的人除了几个本家子弟,也就只有堡主丰珅昊天的几位亲信才知晓,所以适才在『列仙小栈』中,负责处理江湖琐事的三管事殷正扬才会对铁克联盟有如此敌意。
而除丰珅世家之外,东边琼楼苏完尔佳一族,亦是同理。

「说起丰珅世家,你这个婚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才是头啊?刚才看到那姓殷的老头儿,我都替你捏把汗诶。」阿扣折了一节烧焦的枯枝,在手中把玩。
「既逃之,则安之,三天三月三年,无甚差别。」灸舞淡然回道。
阿扣手中的枯枝咔嚓断成两截,「你还打算逃三年!要是被长老会那群老头儿抓到,他们非抽了我的骨头去打鼓不可。」
「你早就瘦得皮包骨头,不用抽也可以打鼓。」灸舞很是正经地道。
阿扣气得一跺脚,「你、你、你……摊上你这样的上司兼发小,真是倒足了三辈子的霉,冲锋杀敌、耀武扬威的差事你就交给修和令,落跑逃婚之类的烂摊子你就勾上我,我说灸舞大盟主,你会不会太偏心啊?」
「我这可是为了整个联盟着想,若是每次出任务都派你上场,只怕现在铁克联盟的声名还得再狼藉一倍。」灸舞站在火山岩似的黑焦山顶,停下脚步。
「有这么夸张吗?」阿扣皱眉小声嘀咕。

铁克联盟会在江湖中如此令人闻风丧胆,实则有不少原因。
一则,众人不识全貌,以为铁克联盟单指禁卫军,却不识联盟中还有众多隐匿于市的家族;
二则,凡人不识鬼祟,禁卫军所对抗者多为魔族,魔类嗜杀成性,且来去无踪,禁卫军与之抗争,若是在凶杀现场逗留,凡人所见,皆以为是禁卫军所为,故久而久之,江湖人口中的铁克联盟就成了杀人不吐骨头的异端;
三则,谣言移祸之计,无论在哪一个年代,哪一个朝代,谣言永远有用,它就像在世人的心中划下一道玻璃的裂痕,日积月累,静等破碎的那一刻,伤敌于无形。
而这谣言的来源,有一大半是『七页经纶』暗中制造。
关于『七页经纶』,世人皆以为它是兵器境管局中流出的宝物,不知它实则是由七个魔组成的作恶团伙。
对于这个组织,铁克联盟所搜集的情报也并不多,只知目前在江湖上活动最频繁的就是那异色双瞳书生——重明,以及终日躺在马背上无所事事的少女——朱厌。

「这已经是重明和朱厌作下的第三桩血祸。」灸舞蹲下捻了一撮黑灰,整个山头被焚毁的不止是三天前那几百号江湖客,连同之前埋在乱坟岗的尸体也尽数化为灰烬。
「那群要名不要命的,都还以为七页经纶是什么好东西、好宝贝,什么谣言都信,他们要是真能把那七个活宝捧回家去,要我叫他们爷爷都行。」阿扣对江湖上那些贪名求利、一心只想着自己如何呼风唤雨之辈很是不以为然,尤其是看到那群沽名钓誉、把禁卫军说得一无是处的家伙,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灸舞无声轻叹,他太了解阿扣的个性,也因此不派他出有可能和江湖上其他势力起冲突的任务,修和令可以做到横眉冷对千夫指,阿扣若是一言不合,随时随地会与人杠起来。
「无端杀人,这应该不是他们的主要目的。」灸舞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重明、朱厌,还有他们的老大业生罗预,除了这三只以外,另外四个是半点风声都没有,是闹哪样啊,跟我们捉迷藏玩过家家是不是?」阿扣一想到重明那双异色之瞳,就有满肚子的火在体内烧。
「这些魔在须臾的带领下,只怕是混得比人都要精了,另外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剩下的四个魔中,并不单单是魔界里的纯魔,极有可能是受他蛊惑的魔化人,混迹在人群中不为旁人所察觉。」灸舞对须臾知之甚深,暗藏伏兵,是他一贯喜用的伎俩,冷不丁什么时候,自己身边的亲信就会出来捅自己一刀。
灸舞环视一周,确认眼下无人,拍了拍阿扣的肩膀,「我上去看一眼,你在这儿等我。」
「小……」阿扣话未出口,人已不见。
而灸舞所说的『上去』,并不是到前面去,也不是到山头上去,而是一瞬扶摇上了九天。
阿扣站在地上,伸长了脖子垂直仰望,灸舞的身影就好像一只放飞了很远很远很远的纸鸢,只留小小一点。
而灸舞站在云端,凌空凝步,已经辨不出阿扣在哪里,他眼中的乱坟岗,就像是被陨石星群砸中一样,呈现点状辐散的斑黑。
他停留观察片刻后,又一瞬落下,快得好像也想在地上砸个坑出来,而脚一踩到平地时,身子却陡然一侧,险些摔倒。
「上那么高干嘛,嫌自己体力太多没地方花销是不是?」阿扣上前,主动把肩膀借给他扶靠。
「我必须确认她的位置。」灸舞一手搭着他的肩膀,好半晌才睁开眼睛。
「查到结果了吗?」阿扣看了看周围,一片焦黑,没有半个可以让他坐着休息的地方。
「直上十二里,应该就是朱厌落雷的极限。」灸舞站直了身体,一手指天。
「哇啊,那这样要打到她,岂不是很困难?」阿扣看了看眼前这片万里晴空,想象了一下直上十二里的位置。
「也不是全无办法,但须从长计议。」灸舞舒展眉头,心中已有思量。
「不好,有人来了。」阿扣警觉道。
「是谁?」灸舞此时只觉气匮力乏,难以感知周围的动静。
阿扣支吾了一声,用一种又哭又笑又呆滞的表情看了灸舞两眼,「来的……很有可能……就是我们那位……『西方神煞』……」
「那还磨蹭什么,还不快找个地方躲起来。」灸舞真想拿阿扣的鬼战音叉敲他的头,令来这地儿,他居然还把话说得那么慢。
「这地方鸟不拉屎光秃秃一片,上哪儿找地方躲去?」阿扣和灸舞一样,急急忙忙四处寻找可藏身的地方。
「就躲那里!」灸舞指了指不远处一个黑色的深坑,不等阿扣转过面来就拉着他的手拖了他进去。

二人几乎是在躲进坑里的同一时间,听到了细微的脚步声。
他们只能听着,没有冒出头看。
「分开搜索,人应该还没走远。」令对跟着自己的三名禁卫军下令道。
三名禁卫军点了点头,各自行动。
令却是留在原地,那个刚刚灸舞和阿扣踩过的地方,观察周围的蛛丝马迹。
片刻后,他蹲下身,捡起了地上一粒花生米。
在这个焦黑的山头里,突然有这么一粒花生米,稍微有点脑子的人都会觉出不对劲,何况是大名鼎鼎的西城卫团长——吉吉如律·令。
「盟主,请不要再躲了。」令对着眼前的焦土朗声道。
灸舞一听到他这样说,心就开始往下沉,但还是赖在坑里不出去。
「这次长老会已经下了严令惩戒,盟主失踪多久,整个北城卫就要在历代盟主的灵位前跪多久。」令这样说,可不止是说给灸舞听,也是说给和灸舞同行的阿扣听。
阿扣有些心动,灸舞有些心愧,但转念一想,长老会那八个老头刀子嘴豆腐心那么多年,哪次不是撂狠话,又有哪次是真的处罚了谁谁谁。
「盟主如果执意为难令,那属下也只好把江都城里所有的禁卫军都调来,进行地毯式搜索了。」令一向言出必行,此话一出,真的放了烟花信号,聚集禁卫军。
灸舞一个头两个大,想着他怎么就那么快找着了自己。
「盟主,时下丰珅世家的殷三管事也在江都城内,丰珅堡主已在两日前向整个江湖武林公布他小女定亲之事,若是此时让殷三总管带着未来姑爷落跑的消息回去,恐怕……」令就是在城里听说了殷正扬遇上两个诡异青年的事,才怀疑灸舞就在江都城附近,而郊外的乱坟岗近日又发生血祸,依照盟主的作风定会来此处巡察,所以才带了禁卫军到此处搜寻。
灸舞听令这一番话,双目神光暴长,纵身一跃跳出了深坑,「令,你此话当真?」
令一见灸舞,即刻下跪行礼,「盟主,请随属下回去。」
「丰珅堡主真已将此事传扬出去?」灸舞有些心急地追问。
「是,相信再过不久,整个武林都会知道这桩美事。」令谨慎地回答。
灸舞摇头苦叹,这下事情真是难善了了,时也命也,该来的总是躲不掉啊,这场为期三天的逃婚之旅,就这么愉快地结束了。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3 12:48:00 +0800 CST  

这辆马车的体积至少比普通的马车宽敞了四倍,底下的木板上铺了一层厚厚的绒皮毯,两旁嵌着琉璃窗,用雪纱帘布虚掩着,车厢内不仅有茶几和火盆,甚至还容纳了一张软榻,从外面看过来,就像是一间缩小且可移动的卧房。
二三就跪在软榻前,泪眼汪汪地盯着榻上的人。
「盟主,您下次别再落跑了,好不好?」二三带着哭腔道。
灸舞用书挡着视线,装作没看到。
「您下次就算要落跑,也请带上二三……好不好?」二三的哭腔带着哽咽。
灸舞往软榻里面挪了挪,装作没听到。
「长老们说……如果再有下次,他们就要拆了二三……换二四来……呜呜……」二三说着自己要被毁掉时,眼泪啪嗒啪嗒掉了下来,且越哭越不可收拾。
「停,打住,算我怕你了行吧。」灸舞把书往边上一扔,摸了摸二三的小脑袋瓜,心中恨恨地道:老弟啊老弟,真有你的,明知道你老哥我最见不得别人掉眼泪,还特意给他设了哭包的个性,他这样子要是被别人看到,还指不定以为我怎么欺负他了呢。
「那盟主是答应二三了?」二三吸了吸鼻子,把灸舞那只摸自己脑袋的手捧在手心里,泪眼巴巴地注视着他。
灸舞看着这个一脸娃娃样的傀儡人偶,凝滞不语。
说是,那是骗他更骗自己,说不是,又似乎会伤害他『幼小』的心灵,保持沉默,他这一脸的期待痴相可是会一直保持下去,直到自己给出答吅案为止。
灸舞为难之际,决定转移话题,从怀中摸出一个银环佩,交到二三手里,「这是给你的。」
二三接过,拿在手里左右把吅玩着看,一脸不明白这是什么东西的样子。
「二月初三,头尾两字正好是你的名字,算作是我迟到的见面礼。」灸舞微笑着编了个说辞。
「二月初三……还真是,上面还有盟主的名字呢。」二三看到了银环佩下的那行小字,适才的哭腔一扫而空,乐滋滋地把它系在腰带上。
灸舞看他笑得这般天真,也不由莞尔,伸手拉开了帘子,推开琉璃窗户。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4 12:21:00 +0800 CST  

「盟主,您先睡一会儿吧,等到了地方二三再叫您起来。」二三拉过塌边一床松|软雪白的被子,盖在灸舞身上。
「不用,我不困。」灸舞拿着书淡道。
「可是,这三个月来,您总是夜不成眠,有时好不容易睡着了,又会被噩梦惊醒,如此下去,就算是铁打的身|体也吃消不了啊。」二三担心道,眼中又有泪花闪动,他是傀儡,只要有足够的能量就无需休眠,因此他跟在灸舞身边这三个月,灸舞所有的曰常xí性他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好,我看完这章就休息。」灸舞翻着手里这本已经读过三遍的《一生书岚品》,对二三忽悠道。
他不是不想休息,只是他一闭上眼睛,眼前就会呈现出十二炎天那片血色的红云,那永远粘在礁石上的血渍,那伸手抓不住的远去衣角……
这道景象,已经取代了原本该属于他的宁静黑|暗。
所以他宁可选择清|醒。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4 12:29:00 +0800 CST  

二三看到灸舞翻了好几页都没有把书放下的意思,不高兴地扁了扁嘴,偷偷地在火盆里加了一些松神香。
这种香料是公子拾方交给他的,据说比一般静心安神的香更有效果,而且还可以提前诱发潜伏在身体内的病引子,不至于积累到身体完全无法承受的时候再一齐发作。
二三只听懂了前半句,没听懂后半句,但是大夫给的东西,总应该不会有错。
果然,没过多久,灸舞手中的书就啪嗒一声掉在了绒皮毯上。
二三把书收起来,放在一边,再小心翼翼地把灸舞颈后的靠垫抽调,让他平躺下来,拉上被子,把两手放进被窝里掖好,大功告成!
然后,二三就一直静静地跪在榻前,看着灸舞的睡颜。
只要灸舞没出什么动静,他可以这么一直看下去,看下去,看下去……
马车摇摇晃晃地走了一个多时辰,灸舞一直睡得很安稳,就当二三以为他终于能睡个好觉的时候,他的眉头突然蹙了一下。
二三眨了眨眼睛,跪在地上挨近灸舞,把他的面容看得更仔细。
只听灸舞鼻腔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随即眉头时不时地拧在一起,二三看到眉心也跟着皱起来,心想该不会又做噩梦了吧,忍不住伸手想要抚平他的眉宇。
二三恒温的手指碰到灸舞额头的瞬间,只觉得这个温度已经超过了人体正常的范围,然后在脑中搜索会产生这种情况的原因,最后『呀』地一声叫了出来。
他急忙拨开帘子,推开窗户一角,喊道,「停车!」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4 12:30:00 +0800 CST  
第六章 公子拾方

这一次,灸舞没有再梦到墨衣,而是梦到了一个和墨衣长得很像的人,她有女子柔美的轮廓,眉宇间却有男子的英气,左眼角一颗无泪在火光的映照下更是分明闪动。
在她脚下,一把写着『舞』字的折扇被焚烧了一半,而手中的刀既不斩下,也不收回,就那么一直悬着,悬在灸舞的脖子上。

灸舞霍然睁开眼,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跪在塌前的二三,然后再看周围,自己已经不在马车里,而是在某间客栈的客房之中。
随后不及灸舞开口询问,房间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个衣衫松垮,像是穿着宽大睡袍的公子哥儿,把发髻绾在左肩上,发上所插并不是木簪玉簪之类,而是一支筷子般粗细的银针。
江湖上,辨别公子拾方的方式之一,就是看他的头发,而他发上插着的东西,多少代表了他当日的心情。
灸舞一看到他,就翻身朝里,二三一见到他,就哭了出来。
「松神香是你点的?」公子拾方优雅地微笑道。
二三哽咽着点了点头。
「乖,做得好。」公子拾方笑着摸了摸二三的头。
二三不解,咦了一声。
「跪远一点,别打扰本公子诊脉。」
二三使劲儿地点了两下头,往后挪了几步。
公子拾方翩然转身,脸上优雅的微笑也跟转身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变,毫不顾忌地在床沿边坐下,一手伸进被窝里,把灸舞的手腕拎了出来。
「敢问灸舞盟主,究竟有何不适?」公子拾方诊完脉后,脸色更显阴沉。
「恰逢时序转换之际,自是病症多发,神智恍惚、胸烷痞闷、阴阳两匮、畏寒肢冷、心悸气短、乏力懒言……」灸舞把所能想到的症状全都说了一遍。
「装,继续装,往死里装。」公子拾方冷笑一声道。
灸舞转过身,两手握住他的手,「拾方,这一次,全靠你了。」
「抱歉,虽然本公子食色成性,但对于男色……」公子拾方看了眼灸舞紧握着自己的手,「毫无兴趣。」
灸舞即刻抽回了手,笑道,「听说丰珅家的小姐不仅有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之容,更是蕙质兰心、温婉娴静、端庄识大体,你这位护花使者,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这位佳人耽误在我身上吗?」
「嗯、嗯、嗯,这个理由还勉强过得去。」公子拾方摇晃着脑袋,「你是要我帮你逃婚?」
「非是逃婚,而是在车队正式到达之前,先去面见丰珅堡主,让他做好心理准备。」灸舞说道,若是在正式约见的时候公然提出悔婚,只怕届时谁都下不了台。
「呵,现在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丰珅家的大小姐,将要下嫁某位文武冕冠、俊美无俦、气质绝伦且神秘莫测的贵公子,成千上万双眼睛盯着孤鸣堡,你这队马车若是一出现,啧啧……简直就是逼你正式浮上台面。」公子拾方微讽刺地笑道。
「所以,你是愿意帮忙咯?」灸舞问道。
「本公子的答案……免谈。」公子拾方站起身面对门窗的方向,「东、北两大城卫的团长就在门外守着,我若是帮你,岂非是嫌自己命长。」他顿了一顿,再道,「我会将你的病情『如实』转告,至于他们会商议出什么决定,不关我事。」
灸舞已明白他的意思,微微一笑,「多谢。」
「另外,你近日可是遇上什么令你心绪激荡之事?」公子拾方出言问道,灸舞这次突然病倒的主因,在内不在外,心病大于风邪入体。
灸舞想起适才所做之梦,并不回答。
「上次开给你的药丸,你一颗都没吃,对吧?」公子拾方早在三个月前就预料到他会失眠成疾,故而开了一味『梦何』给他,可以保证他无痛无梦地睡上四个时辰。
但这味药太过霸道,服下后人会失去所有的警觉,雷打不醒,灸舞怕自己应付不了突发状况,所以一次都没有吃过。
公子拾方见他久不回答,心中已有了答案,冷哼一声便朝门外走去。

站在门口的修和阿扣一见公子拾方出来,就问道灸舞的状况。
公子拾方隔着门缝,缓缓吟道,「恰逢时序转换之际,自是病症多发,神智恍惚、胸烷痞闷、阴阳两匮、畏寒肢冷、心悸气短、乏力懒言……」
二人听了无一不皱起眉头。
公子拾方留下一张药方,向门缝里看了一眼,扬袖而走,不再多留片刻。

灸舞见修把门合上,便收回目光,眼角再次扫到跪在地上的二三,恻隐一叹,「你这到底要跪到什么时候?」
二三掰着指头算了一下,「还有两个时辰。」
「起来。」灸舞几乎是用命令的口吻道。
「可是……」二三很是犹豫,可他看到灸舞略显心烦地皱眉时,就不敢再不站起来。
若是换做别人连跪三十几个时辰,早就两腿没了知觉,他站起来时却是半点事没有,疾步走到灸舞身边后,又跪了下去。
「盟主,是不是二三害您生病的?」二三泪痕满面地看着灸舞,他终于明白松神香另一个用处是什么了。
灸舞忍不住揉着额头,本来一身高热已经够他难受的了,再看到二三这样的表情,他只觉得整个脑袋的血管都快随着心跳炸了。
「二三听话,二三不哭。」二三用袖口胡乱地擦掉眼泪,起身走到旁边的脸盆架上,用冷水拧了洗脸布,敷在灸舞的额头上。
「去洗个脸,别被人看见。」灸舞看到他花猫一样的脸,噗嗤地笑出了声。
二三摸了摸自己的脸,嗯了声,去打水洗脸。

他洗完脸后,在门外转悠了一会儿,端了药进来,公子拾方留言,说这服药只需一贴就够,但须配合『梦何』使用,才能达到最佳效果。
「修是否有说,决定什么时候再启程?」灸舞示意他把药放在一边,没有立刻喝它的意思。
「修团长已经飞书通知了丰珅堡主,说盟主突染恶疾,须得在途中修养一段时间,至少三日后才能再启程,原定约见的日子免不了得再往后推延。」二三转述着修告诉他的话。
灸舞默默点头,心中已有计较,看到旁边的药碗,皱起眉头,「就没有糖果或者巧克力之类的东西可以下药吗?」
「盟主,我们现在演的是古装戏,没有巧克力和糖果,不过……」二三嘿嘿一笑,从背后变戏法似地拿出一个托盘,满满地放着八枚桂花糖蒸栗粉糕、六枚水晶龙凤糕、十二枚蝴蝶紫梅酥、十切桃仁如意卷以及一盅五香杏仁露。
灸舞食指大动,伸手就要去拿,二三后退一步,鼓着腮帮子喏道,「盟主,得喝完药才能吃。」
灸舞端看手里的药,如临大敌,谁能够想象,可以和颜悦色吃下雄式料理的灸舞盟主,其实也有怕喝的东西。
要他乖乖喝药,简直比要小孩子乖乖吃饭还困难。
二三见状,把托盘放在一边,接过他手里药碗,舀了一勺微微吹凉,喂到他嘴边上。
灸舞下意识地躲开,不想喝。
二三的手就举在原地,楚楚可怜、人畜无害地盯着他看。
灸舞避开他的目光,叫天的心都有了。
二三撅起嘴,一手捧着碗,另一手拿了个蝴蝶酥,不是喂给灸舞,而是放进嘴里自己吃了进去。
「你不识滋味,吃进去也只是作为能量消耗,何必浪费?」灸舞看他一副吃得甚是香甜的模样,喉头不自主地咽了咽口水。
二三没有说话,而是把手伸向第二块蝴蝶酥。
「停!」灸舞一声轻喝,长叹半晌,「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哪里是造了个跟班,分明就是造了个克星给我,我喝,我认命。」他抢过药碗,赌气似地仰头一饮而尽。
二三甜甜一笑,很是贴心地立刻把一块桂花糖蒸栗粉糕塞进灸舞嘴里。
灸舞挑眉看着他,含含糊糊地笑了一声:明明是十七八岁的个头,十五岁的心智,笑起来就像是五岁的孩子,跟个小动物一样黏着自己……
他时常怀疑,二三真的只是个人偶吗,会哭会笑,会思考会难过,除了身体构造与常人不同,他和普通人又有什么区别。
可如果二三真的是个人,灸舞也就不会允许他离自己那么近,因为他不喜欢别人看到自己这么脆弱的一面,不管是他的敌人,还是他的亲友。

灸舞吃完糕点后,药效开始发挥作用,意识越渐加沉,四肢绵软,昏昏欲睡。
「盟主。」二三把一瓶药丸放在灸舞面前,示意他吃一颗。
灸舞摆了一下手,让他拿走。
「二三已经尝过一颗,没有毒的。」二三抓着他的手臂,劝说道,「外面有这么多禁卫军守着,不会有什么意外发生的。您已经烧得这么厉害,再不好好休息一下,身体真的会垮掉的,您就算要落跑,也得有体力赶去孤鸣堡啊。」
灸舞暗自惊讶,想不到才三天不见,这个小鬼的口才大有长进啊,笑着在他脸上捏了一下,拿过他手中的瓶子,倒了一颗吞进嘴里。
二三仔细地服侍他躺下,灸舞在梦何把他带入昏睡之前,忽然拉住他的手,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意外,就是让人意料不到,才叫意外。」

次日,修在灸舞的房门外叩门,想要进去看看他的病情是否有好转,可是里面却半点没有动静。
修纳闷:就算盟主不便起身,二三也该出来应门啊。
当他连叩三次无果后,隐约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说了一声『属下冒犯』后,就破了门栓而入。
一眼望去,里中已空无一人。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5 11:57:00 +0800 CST  
第七章 孤鸣堡

大雪山,孤鸣堡,放眼望去,尽是银霜满目,晃得人眼一阵难受。
灸舞和二三站在大门外面,只能初步看到沿山阶而上的青梯,直入九霄,两名灰衣麻布的仆人,正在挨阶清扫积雪。
此外,大门外还来回巡逻着八个壮丁,都是清一色的青布衣,腰缠黑带,在清寒的阳光下,精神抖擞地踱着步。
灸舞给二三使了个眼色,二三点了点头,便向大门里走。
「站住,你们什么人?」一个壮汉拦住二三的去路,盘问道。
「我和我家少爷欲拜访贵堡堡主。」二三很有礼貌地欠身道。
「可有请帖?」那壮汉问,这两日来到堡中的客人着实不少,没有请帖,岂能随便放人进去。
二三看了眼灸舞,摇了摇头,「没有。」
「没有请帖,那可有名号?」那壮汉上下打量着二三,觉得不过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面相稚嫩得很,也不知是谁家的书童,再看旁边那位他口中的少爷,全身上下围着一圈厚重的貂皮斗篷,正仰头看一只停在青松上的鸟,面貌看不真切。
二三想了一下,摇头道,「也没有。」
「一没请帖,二没名号,来堡中作甚,识趣儿的赶紧麻利利儿地走开,别让大爷动手赶人。」那壮汉看那少爷弱不禁风的模样,想着不知是哪里的公子哥儿,到这儿找乐子来着,凶神恶煞地要把他们唬走。
「我家少爷还没见着贵堡堡主,不能走。」二三丝毫没有离开的意思。
那壮汉连同其他几名大汉一齐围了过来,心想这主仆二人是没事儿找事儿,欠揍来着,刚想给他个大耳刮子教训一下,门后走出一名身着蓝衫的中年人,喊道,「一大清早嚷嚷什么,不知道这两天堡里有大事儿,都得收敛着点儿吗?」
这名蓝衫的中年人看起来是要比这八个大汉高阶一点儿,那八个壮丁见了他都得排开一条道儿让他走过来。
只见他一双精利的大眼上上下下地在主仆二人身上游来游去,把那松枝上的麻雀都看跑之后,才朗声道,「敢问二位尊姓大名。」
「二三,我家少爷名唤灸舞。」二三如实回答。
众人一听,即刻哄笑起来,一个『二三』,一个『九五』,莫不是戏班子座牌号的号子不成?
那中年人性子较稳,只在面上笑了几下,并未笑出声,「二位名号不曾听闻,近日堡中又诸事繁杂,怕是无暇招待二位,还是请回吧。」
他正待离开,灸舞忽然转过头来,问了一句,「丰珅堡主可在堡中?」
「不在,堡……」中年人即刻住了口,他本不想回答这个青年人的问题,只是看到他眉宇时,自有一股压迫感而来,叫人不由自主地开了口。
灸舞听了眉目一垂,心想再过几日便是双方约见的日子,丰珅昊天怎么会在这个时候离开孤鸣堡?
「那少堡主可在里中?」灸舞再问道。
这次那中年人可是有了心理准备,怒目而视道,「闲杂人等,莫要多问,速速离去,免得咱们动手收拾门面。」
灸舞转过头仰视一路直上的青台阶,想着要不要直接翻墙进去,又觉得这样做虽然简便,但太过无礼,还是另想办法让这几个家丁进去给大总管丰路行通报一声。
灸舞正待忽悠那几个大汉,近处却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
「何人在此喧哗?」
来者穿着一身黑袍,他一出现,其余所有人都闭了口,恭恭敬敬地欠身行礼。
那黑袍客一见灸舞,当即失声道,「是你!」
灸舞转过身,拱手道,「殷三管事,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谁跟你别来无恙,上次在酒肆里让你们俩给跑了,这次居然还敢到孤鸣堡来撒野,当真活得不耐烦了是不是?」殷正扬一想起那日的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另外那个痞里痞气的小子呢,他这次没跟你一道来吗?」
「他得过几日才到。」灸舞一本正经地回答。
「好,算你们有种,这次既然敢来,就别想着再逃!」殷正扬怒目道。
「我们不逃。」灸舞淡淡地笑道,「我等此次前来,是为了拜会丰珅堡主,可丰珅堡主似乎并不在堡中,所以在下想先请见少堡主,不知殷三管事能否为在下通报一声。」
殷正扬看他谈笑间自有一派雍容闲适,面对自己的怒言也是不卑不亢淡然以对,原本对他的成见已去了七分,「少堡主确实正在堡中,你们跟我进来,至于少堡主见不见你们,我不敢保证。」
灸舞点头道,「有劳。」

他与二三跟着殷正扬进了大门,布上青石台阶。
整座孤鸣堡依山而建,山峰东西南三面立有三座巍峨建筑,由石板松木互筑而成,互有通联又各自独立,在春日白雪之中,更显宽宏雄伟,庄严厚重,而在山坳处,引有一条溪流,往谷中蜿蜒而去,不知通往何地。
殷正扬将他们领到西面的敛剑厢院中,这是专门招待客人的居所,他让二人先在前厅等着,就出了大门往东面而去。
「盟主,这地方这么冷,怎么连个火盆都没有,您可千万别冻坏了。」二三等殷正扬一走,立刻拉了张椅子过来让灸舞坐下,随后趴在他的膝盖上,把他冰凉的手捧到自己恒温的手心里暖着。
灸舞对他这种小动作早已习惯,也懒得再多说什么,坐在木头椅上闭目养神,静等消息。

可从辰时一直等到将近午时,整个前厅连半个人影儿都没见着,灸舞微微皱眉,二三已是直接怒了,「那个老头儿是走去哪里啊,是打算把我们干晾着不成?」
「你几时变得这般没规矩,殷正扬是武林前辈,就算对我有偏见,也断不会做出如此失礼之事。」灸舞抽回早就捂得发烫的手,在他的脑门上弹了一下,心叹:这不愧是灸莱做出来的东西,有些脾性还真是像,如果今日换做是他,此时嬉笑着烧了孤鸣堡的后院都有可能。
二三仍是气鼓鼓的模样,手中没了可以捧的东西,他就转抱灸舞的双腿,仿佛非得如此才能安心。
灸舞见四下无人,就随他去了,只是不消片刻,前门没反应,后面倒是传来了一阵哈欠声。
「呵,我们分别的时间还真是短啊。」来人正是公子拾方。
「你怎也在此?」灸舞拍了拍二三的肩膀,示意他站起来。
「我可是丰珅昊天下请帖请来的贵宾,和某些连名号都没有的不速之客不可相提并论。」公子拾方一副刚睡饱的样子,衣服更显松垮,伸手就拿过灸舞的手腕诊脉,「你居然会乖乖吃药,看来这小家伙还是挺有用的么。」
二三一听有人夸自己有用,高兴地咧开嘴笑了两声。
「丰珅昊天给你下了请帖,那难道……」灸舞的神色有些忐忑。
「哎,『东子洵,西丰禅,南拾北雪中钦岚』,除了他们家自己那个活宝以外,就只来了我一个。」公子拾方这样说着,言语中似是有些失望。
灸舞却是恰恰相反,暗松一口气,似是很不愿意见到其中的某位。
公子拾方又打了个哈欠,把手拢进宽大的袖子里,半眯着眼道,「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去看看堡里出了什么热闹。」言罢身影一闪,人已经出了大门。
「二三,我们也去看看。」灸舞站起身走出厅门,如果不是堡中出了什么大事,殷正扬也不至于把自己晾在这里不闻不问。

时近午,大雪山的主道上来来往往已有不少人,多是堡中的食客和家丁。
敛剑厢院的范围是从主厅一直延伸到山腰的广场,这块可容纳上千人的空地就是平日给食客习武的地方——敛剑台。
此时该是用膳时分,广场上却是黑压压地围了一片人,公子拾方穿着那一身睡袍就挂在假山旁的一棵树上,灸舞见人势汹涌,也跟着上了树,脚尖轻点在一枝寒梅上,不震落一颗雪。
只见敛剑台中央正有两人在拼斗,一人穿着一身蓝色劲装,手中持剑,正与一名手舞折扇的公子打得难解难分,那名剑客似在不断追赶那位公子,左刺右削,却是偏偏难以击中,那公子如猫似地敏捷,左躲右闪,总是恰好闪过对方的招式。
「盛二管事说了,只要你能在敛剑台上连赢三场,就免了你越墙擅入之罪,这才第一场你就斗得如此吃力,我看还是早些作罢,免得耽误大伙儿吃饭的功夫。」那公子在空中转悠了一圈,就与那剑客退开了七八丈的距离,摇着扇子对着众人笑道。
那剑客一言不发,两眼如鹰隼般盯视那公子,完全没有打算认输的意思。
灸舞初看那蓝衣剑客,觉得有几分眼熟,此时他整个人暴露在阳光下,轮廓分明,俨然是个女扮男装的年轻少女,灸舞轻蹙眉疑惑道,「她怎么会来这儿?」
那女剑客不是别人,正是数日前与灸舞在江都郊外分别的姑娘,墨尔哲勒·轶。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6 10:49:00 +0800 CST  
第八章 风中飞花

「你认识她?是你曾经的相亲对象?」公子拾方问,在他的认知里,灸舞所认识的绝大部分女性都来源于长老会的介绍。
「如果她败于『三绝公子』,你会如何?」灸舞不知道墨轶为何来此,但很明显,她要进堡,门卫拦下她不让进来,她就选择了翻墙而入,却被堡中的守卫发现,这才有了这敛剑台上的武斗。
「英雄救美的活计,我总不能让别人抢去。」公子拾方拢了拢自己的头发,他今日发髻上插的是一支青玉狼毫。
有公子拾方这句话,灸舞就不再担心墨轶的安全问题,转而看向周围,却并没发现殷正扬的人影,反而在东面的云梯上看到了二管事盛登云那一人三粗的圆肚,正跟弥勒佛似的笑呵呵地看着场中。
灸舞不见殷正扬,心下不解:莫非堡中还出了其他事?
他站直了身眺望广场外其他去处,各个出入口都有守卫看守,巡逻的门丁也井然有序,看来此事虽然要紧,但并未张扬开来。

「赫,好剑法!」
忽闻广场上传来一声叫喝,灸舞收回神思看向墨轶,她此时已是大汗淋漓,但嘴角挂有一丝笑容,再看与她对战的『三绝公子』,手上的扇子已被劈成两半,虎口血流不止,正一脸愤懑地瞪着墨轶。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灸舞虽然没看到墨轶反败为胜的过程,但依据现场的情况来看,她应该是趁『三绝公子』欲使出『扇飞燕回』伤她脖颈要害之时,提前诈败,佯装倒地,令对方心神松懈,出手迟缓,再趁机由下而上,使出蓄势已久的一剑,破了他的扇面。
看来墨轶这姑娘将来也会是个难与之辈,灸舞神色复杂地一叹,转瞬间场上已换了一人,接下『三绝公子』的战局。

「小姑娘年纪轻轻,武功平平,倒是很有胆量么,敢孤身一人闯孤鸣堡,真当我们这几百号人是混饭吃的吗?」第二个上场的人正是之前把灸舞拦在门外的蓝衣中年人,他随手接过旁边家丁掷来的铁棍,在手中舞得虎虎生风。
灸舞暗自心惊:是『西北僧狼棍』管仲平,他手里的棍子少说也有四五十斤,这一棍子要是打在墨轶身上,她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墨轶用袖子揩去额上的汗,手中舞了个剑花,轻喝道,「来吧!」
她知道这场武斗自己处于被动,故而对方不会先出招,只得有自己抢攻,长剑一出,霎时剑尖犹如星斗泻地,刺入对手中腰。
管仲平嘿嘿一笑,身体稳如泰山,手中长棍对准剑心一绕,对方手中的三尺铁剑竟像布条似地绕折弯屈,扭做一团,不复再用。
这一招出,围观众人无不叫一声好,赞叹『西北僧狼棍』果然名不虚传,不仅棍法上的造诣极深,内功也已有了相当火候。
墨轶见手中长剑转瞬成废铁,不由心惊,心想自己上一局犹能投机取巧,而这一局,对方二三十年的功力就在那儿摆着,可不是简简单单就能蒙混过去。
正在思忖如何对敌之际,场外忽然飞来一截梅花断枝,墨轶伸手一接,树枝就稳稳落在手上。
寻来处望去,只见一位衣衫褴褛的公子哥儿挂在那老梅树上,旁边似乎还战了个人,躲在叶丛中看不清模样。

「姑娘,对付管仲平,手上有剑无剑对你来说差不了几分,你若能以树枝点中他左肩云门穴,便算得你赢,如何?」公子拾方躺在枝上,一派悠闲,众人不知他是何人,竟敢擅自替这场武斗做主,脸上多有不满,只是这人大老远就能把话清晰地传进每个人的耳朵里,就这份功力已是非常人所能及,故而不敢公然发作。
那站在东面云梯上的二管事盛登云一听他这话,乐呵呵地笑了两声,朗声道,「公子拾方既有护花之意,老夫自然也不好驳了公子的面子。仲平,那小姑娘若能点你肩头,便算得她赢,也罚你一月没肉吃,哈哈……」
众人听了也跟着大笑起来,同时也忍不住多看了那枝头几眼,暗自讶异,没想到枝上那人就是与孤鸣堡少堡主『西丰禅』齐名的另一位青年俊杰——公子拾方。

墨轶向公子拾方一点头,表示谢过,手中以枝为剑,再发攻势,虽然公子拾方的一句话让这场比试的难度降低,但自己毕竟连初出茅庐都算不上,想要在管仲平的僧狼棍下讨便宜,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墨轶瞅准对方左肩的云门穴,花枝忽左忽右,始终绕开对方的铁棍,意图扰乱对方的视线,却发现对方身法越显谨慎,避着要害不说,手中的铁棍更是不留情面,招招取她要害,力道之重,已在青石板上砸出数个坑来。
墨轶哪里知道,管仲平左肩云门穴正是他练功要害所在,若真被一个女娃子轻易戳中,他哪还有脸面继续在堡里待下去,是以公子拾方改了获胜的条件,非是真的给墨轶方便,反而是给她更加一重麻烦。
突然间,墨轶长身破空,跃起三丈,自高空向下,花枝飞旋,一招『九天银河落星渊』自手腕到树枝,已连成一片,抬头望去只见满眼飞花,罩人头顶。
管仲平却是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他已看出这女娃虽然招式学得不错,可功力太浅薄,这花拳绣腿就算真打在自己身上,也不会着疼,反倒是自己手里的棍子,只要运起七成功力往上一戳,不仅可以断了她的花枝,更能破了她的面门。

灸舞在场外看得心中一凛,他已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惨况,旁边的公子拾方到了这时候竟是毫无反应,他如何能看墨衣的妹妹毁在自己眼前而无动于衷。
「十里寒花凭波澜。」灸舞在叶丛中曲袖一扬,如蝴蝶振翅,却未飞走,又即刻隐于阴暗处。
而在敛剑台西面数里之距,忽起狂风,将沿途所有的残雪落叶一齐扫动,席卷整个看台,直将人吹得毛发倒竖,衣衫大乱。
灸舞手中再出一片飞花,混在残雪落叶之中,不偏不倚打在管仲平的铁棍上。
管仲平觉得好一阵怪异的风,而手中的棍子竟在这阵风中全不能动了,再欲上提,却是压得他血气翻腾,面色酱紫,只能重重地将棍子砸在地上。
而墨轶的花枝正好在这时候刺入,稳稳地点在了他左肩云门穴。
待风平浪静后,管仲平才低头看到,压在自己棍子上的是一片寒梅花,「邪门儿,真他妈邪门儿!」忍不住啐道,出道十年,死伤在自己铁棍下的败将无数,还是头一回被一片风中飞花给破了招去。
他目光转悠了一圈,怀疑是有人暗中援助墨轶,可场上忽来大风,叫人完全辨不清这梅花何来。
如此,墨轶已赢了第二局。

「你的『英雄救美』是被我吃了吗?」灸舞目光流转,盯了公子拾方一眼。
「我就是想试试,她到底是不是你相好。」公子拾方悠哉悠哉地躺在一枝细干上,窥得别人秘密似地阴笑道,「你这么在乎她,莫非真是你相好?」
「是。」灸舞不假思索道。
「什么,她真是……诶哟!」公子拾方一时激动,泄了真气,那细枝干无以承受他的重量,十分干脆地让他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厚厚的积雪上陷一个大坑。
灸舞颇为解气地一笑,再看场中,管仲平已经灰头土脸地下去,墨轶一人站在中央,一时竟无第三人上来迎战。
「你这是帮她作弊。」公子拾方站起身,弹落肩头和裤腿上的雪。
「那又如何?」灸舞目光微收,东面的云梯上似有人影攒动。
「是是是,你灸舞盟主想要谁赢,天下间还有谁敢让她输?」公子拾方又酸又奸地笑着,翻身再上了一截树枝,这次学乖了,找了枝粗壮的盘腿坐下,看向敛剑台。

墨轶以如此低微的武功,竟在高手如云的孤鸣堡内连败两人,众人一时都不知该作何评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人再愿做这出头鸟。
只是场中再无人上阵,恐怕丰珅世家就要因此丢了面子,是以二管事盛登云也不得不干笑两声,朗声道,「小姑娘好手段,连败我堡中两名高手,不知师出何门,可否请教尊师名号啊?」他只夸墨轶手段,却不夸其武艺,大有暗示她胜之不武之意,再问她师门,是想若她师出名门,自己这一阵输了也算败得其所,若是江湖泛泛之辈,今日就算当众拿下了她,也无人敢来问津。
「呵,丰珅世家好大的威啊,连进个门都得要有名有号的才给过么?」墨轶冷哂道。
盛登云仍是笑道,「姑娘这话说的,非是堡中家丁不给姑娘面子,只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寻常百姓家尚不随便接见陌生人,丰珅世家数百年的名号,总不能随随便便让宵小给混进来。」
灸舞听到此处,不由反思己身,如果今日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子要见自己,会有什么结果……想完不禁无奈一笑,他怕是连联盟总部的结界都闯不进去吧。
墨轶开口想要再说些什么,忽闻场外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姑娘,就让在下请教你第三局如何?」
众人环顾四周,想着是谁在说话,那说话的人已经似一片云地飘了下来,落在墨轶面前。
灸舞看那人一身锦衣,发髻高绾,腰间系一柄长剑,年岁双十上下,脚下的轻功却已有腾云之势,脱口赞了一句,「不差。」
「得你口中一句不差,看来够他老爹再宠他几年了。」公子拾方懒懒地嘿笑道。
「莫非他就是……」
不等灸舞把话说完,敛剑台上已齐刷刷地传来一片震耳欲聋的喊声,「少堡主!」
「原来他就是丰珅殷德·禅。」灸舞轻声自语,虽然听联盟里不少人提起过他,可真正的见面这还是第一次,「正好,我要去找他,不如先和他玩一局。」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7 11:51:00 +0800 CST  
第九章 一招论战

灸舞跳下树枝,把身上厚重的貂皮斗篷解下。
二三瞪眼急道,「少爷,您这是……」
「我去会会他,一会儿不论场上发生什么,你都不许说话。」灸舞把解下的斗篷给二三围上。
「可天冷,这袍子……」二三撅着嘴,只能眼巴巴地看灸舞一身轻装地上了敛剑台。

此时台上,墨轶和丰禅已成对垒之势,墨轶手无寸铁,丰禅就命人再给了她一柄剑。
「姑娘,教你剑术的是凌霜凌师傅吧?」丰禅看墨轶舞剑花的姿势,笑着问道。
墨轶闻言一怔,心想:我只在九五书院待了七天,所学不多,所认识的人就更少,只有凌氷閗者·霜和依林嘉穆·寻二位老师还算熟识,只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的剑法是谁传授?
「算起来,你还应该称呼我一声师兄才是。」丰禅用只让彼此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说完身形后撤两步,剑尖直指墨轶,朗声道,「姑娘,今日你若能在我手下走出一招而不落败,就算你赢。」
墨轶听他说是自己的师兄,已对他的身份有了八分了解,只是听他说后面这句话的态度,似乎并不想轻易放过自己,转瞬想该来的总是躲不掉,手中剑一扬,直指丰禅。
她正要摆出『天霜剑法』的起手式『夜入凌风』,忽然觉得眼前视线一暗,一人足尖已点在丰禅对着自己的剑锋上。

此人一出现,在场众人无一不惊,因为根本就没人觉查出他到底从哪个地方来,又如何凭空出现在丰禅的剑上。
「好轻功!」丰禅赞道,面上镇定自若,心底却是比旁人更惊骇,他在察觉有人点上自己的剑尖时,已用了七分力道抽剑,可剑身却仿佛被这人的鞋底粘住了似的,纹丝不动。
这人不是灸舞还能是谁,只见他双手环于胸前,居高临下地道,「孤鸣堡威名浩荡,以多欺少轮战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姑娘,此事若传到江湖,恐失丰珅世家的颜面,这最后一局就让在下替她迎战少堡主。」
「阁下好身手,未知尊姓大名。」丰禅一直暗中发力,试图抽出剑身,但却毫无结果。
「二三。」灸舞简短地道。
「诶?你不是……」围在旁边的管仲平看到灸舞,觉得甚是眼熟。
「你记错了。」灸舞赶在他说完之前冷声喝道。
管仲平一愣,经他这么一喝,脑子还真有些犯糊,只记得这对主仆一个叫二三,一个叫九五,至于哪个是哪个,还真是分不清了。
「二三……不曾听闻,敢问名号是……」丰禅此时已在脑中将江湖上的名人转了个遍,就连铁克联盟里的人也都联想了一遍,并没听说过有个什么二三的。
「原来『西丰禅』也不过如此,非得有名有号的才配和少堡主动手过招吗?」灸舞说这话是借用了墨轶之前的说辞,也算是微微讽刺在场某些趋名附势之辈。
而墨轶一早已认出了灸舞,只是她才到九五书院七天,对联盟尚是一知半解,更不用提知晓盟主名讳了,此时听灸舞自称二三,虽是不解,但也没有当面说破,只静观他接下来究竟是要为何。
「是丰禅失言了,阁下若想与丰禅过招,丰禅随时候教。」丰禅已看出此人绝非等闲,言语和态度比之之前更是慎重,「不知阁下想怎么个比法?」
灸舞看了眼墨轶,笑道,「适才少堡主说,若这位姑娘能从你手下走过一招而不落败,就算她赢。那现在,如果你能从我手下走过一招而不落败,就算我输,如何?」
此话一出,围观之人足足静悄悄干愣了半晌,直到公子拾方鼓了三声掌,打破沉寂道,「想讽刺想笑的人千万别出声,免得到时候无人打脸脸作疼。」
众人闻言,本已卡在嗓子眼的笑声只得再吞了下去,用更好奇的目光盯着场上那个叫『二三』的年轻人。
「你到底是什么人?」丰禅很小声地问,他已猜到对方是联盟的人,否则江湖上还有谁敢对他说这样的大话。
灸舞淡淡一笑,足尖终于离开了丰禅的剑,落在墨轶身边,轻声道,「你先去那棵老梅树下,我稍后再去找你。」
「好,你自己小心。」墨轶毫不拖泥带水地下了敛剑台,众人的目光早不在她身上,也懒得管她去哪儿。

灸舞站在广场的最中央,受千百目光凝视,他的神色却是寂寞如雪,仿佛万丈光华还不如冬日枝头寒梅绽放时带给他的那一点暖意,也不如午后斜阳清茶煮酒时的那一点惬意。
丰禅看他静立不动,气息内敛,完全不知道他会如何出手一招致胜自己,而丰禅自己却有些急了,他不喜欢被动的感觉,从小他的所有事情就都得由着自己做主,连父母也别想管他,所以当他想要去九五书院的时候,他的父亲丰珅昊天派了三百名家丁食客去阻拦,也没能把他拦住。
丰禅在做了三个深呼吸后,终于忍不住决定先发制人,而他所用的招式,正是刚才墨轶所用的『九天银河落星渊』,只是他凌空飞起时,所舞的剑花比墨轶的更为灿烂,剑招从头到尾发挥得更淋漓尽致,绝不是随便一棍子就能破除的剑网。
灸舞仍是未动,眼看着剑尖已要削掉他一层头发,他才有了点动作,目视前方,向上伸出两根手指,在万千剑光中一举夹中了剑刃,然后顺着原先的剑势绕圈,将那三尺秋水生生地绕成了三尺白绫,就和之前墨轶那把剑的下场一样。
丰禅并未因此惊惶,当即弃剑,以下冲之势蕴磅礴内力一掌劈向对方天灵,却又在掌心仅差一寸之时,忽然变了方向,改以手刀击敌人侧颈。
灸舞之前故意以嚣狂言语相激,就是为了试探丰禅的品性,现下稳若泰山不动,也是为了试他会如何迎击自己。
如果他出手劈自己天灵之时,诸多保留,再改击侧颈,说明此子杀性不大,出手也不会随便致人死地,可他两番出手皆是狠辣利索,变招果断,这倒让灸舞感到几分好奇了,右手食指向着侧颈一戳,正好点中丰禅的掌心,将他在掌中所蕴功力原模原样反弹了回去。
丰禅登时在空中翻了三身,于三丈外落地,喉头一甜,血气上涌,强忍着把这口血再咽下去。
灸舞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仿佛在说:出来混,总归是要还的,你欲伤我多少,我便还你多少。
而刚才那两下,只是临危自保,他还没有正式出手。
他还在考虑该用哪一招试探丰禅。
丰禅眉如刀鞘,寒目如剑,也在思虑着对方究竟会用哪一招来对付自己。
只见灸舞露出不知名诡笑,双手负在背后,身上煞气陡增,彼此的衣袂向后激得飞起,场外众人都被这突来的肃杀氛围压得不敢呼吸,而后缓缓地一步、一步向丰禅走去,每一步都几乎要把地上的青砖踩得粉碎。
丰禅的身体就凝在了原地,动不了,化不开,额上沁出微汗,犹如有一只阎王鬼爪掐住了脖子和四肢,随时随刻就要取代自己的呼吸,将身体撕得四分五裂。
灸舞走了八步,丰禅的呼吸停了八步,只要再一步,他的呼吸就可以永远停止。
而公子拾方就在他最后一步将踏未踏之际突然闯入,拉着丰禅往后急退,皱眉喝道,「你用这招对付一个后生,会不会太超过啊!」
灸舞绵软无力地放下最后一步,叹息着摇了摇头,「真是扫兴,连个见面的玩笑都不让我开。」
「那没办法,谁让你的玩笑太真,真作为又显得太假。」公子拾方别过脸道。
丰禅如梦初醒,看了看公子拾方,又看了看灸舞,沉声问道,「他到底是谁?」
公子拾方一笑,道,「他就是灸舞……」
丰禅瞬间瞠大了眼睛。
「……的跟班。」
丰禅半信半疑,再看灸舞,适才一身的杀气已荡然无存,闲闲四顾含笑,恬淡豁然,前后派若两人,真真叫人难辨实伪。
「是丰禅输了,多谢前辈手下留情。」丰禅恭恭敬敬地对着大了自己没几岁的灸舞作礼。
灸舞暗笑:你称呼我前辈,那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不用娶你妹妹了?
而一想到丰珅茵茵,他就不得不沉下眉头,「少堡主不必多礼,在下此番前来,是……」
话未说完,台下忽然一阵骚动,灸舞侧过头一看,殷正扬一脸的焦头烂额,急匆匆地走到丰禅身边,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几句。
「什么——?」丰禅不知听到了什么消息,当即失态地叫了起来。
而紧接着,不及灸舞询问究竟发生何事,也不及丰禅问清事情的来龙去脉,一阵像是金属激烈碰撞的声音震响全场,功力不济者,紧捂耳朵,弯腰忍痛,几乎就要被震昏过去。
一阵过后,余音尚存,又来第二声,丰禅的脸色变得比地上的青石还要铁青,「是鬼战音叉,莫非……」
「少堡主。」又有一名身材颀长,容貌清癯,目光灼烁的老者上到台中央来,神情很是严肃谨慎,「他们到了。」
「我『听』出来了,但怎么会这么快?」丰禅皱眉道,此时音波又传来第三声,震得场上大半的人狼狈不堪。
「殷叔,你先让众人各自回房,没有我的命令,谁都不许出来。丰叔,你跟我去门口迎客。」丰禅下令道,一想到他将要看到的那位客人,手心不由自主地握了起来,不知是紧张还是兴奋,随后又想起什么,往四周看了看。
灸舞和公子拾方早已在第一声音波响起之时,就跑没影儿了。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8 12:22:00 +0800 CST  
第十章 贺礼

鬼战音叉不是敲给别人听的,而是阿扣有意给灸舞提个醒,告诉他我们来了,告诉他我们已经知道你在里面,告诉他想要躲起来就趁早,不然被修看到那就什么『玩笑』都穿帮了。
所以灸舞就带着墨轶和二三遁走,避开堡中的众多耳目,往北面的山谷中躲去。

「你怎会来此地?」灸舞问墨轶,沿路走过一块石板桥,前处松柏青雪混杂,幽幽不知远近。
「是藏书阁钦先生拜托给我的,说让我来孤鸣堡给丰珅小姐送一份礼,贺她定亲之喜。现在想来,估计是她忘了给我请帖,才致使我跟门卫发生口角,惹出这诸多事来。」墨轶如此说,心里却觉丝毫无所谓刚才台上发生的那些事情。
「如果是她,那一定不是忘了,而是故意为之。」灸舞笑道,目光所及之处有一凉亭,简雅淳朴,树影亭影绰绰,是个歇脚的好所在,就领了墨轶前去。
「那她是有意考我,让我拿堡中的家丁练手咯。」墨轶亦是笑道。
亭中石桌上并无尘埃,料是有人定期打扫,二人经过敛剑台上的战局,此时都有些疲累,也不管是否会有人过来,便各占一座坐下。

「少爷,这地方阴凉,我们可别留太久。」二三拖着长音道,把手里的斗篷重新给灸舞围上。
灸舞冲墨轶一笑,以示无奈。
「才几日不见,你又换仆人了?」墨轶歪头打量着二三,倒是生得眉清目秀,样貌比他的个头看上去小上几岁。
「别提,一言难尽。」灸舞叹道,把头歪向看不见二三的那一面。
「你不用当着人家的面,表现得这么明显吧。」墨轶看得出来,灸舞对这个仆人有诸多无奈,似乎并不喜欢他跟在身边。
「如果有一个人十二个时辰跟着你,不吃饭不睡觉,只为盯着你时刻注意那些枝零末节的琐事,你还能对他保持风度翩翩?」灸舞一想到这三个月来二三对他从头至尾几近『妈癌』晚期式的照顾,就止不住头皮发麻、手发痒。
「不吃饭不睡觉?额……所以他究竟是……」墨轶一早听说联盟里有很多稀奇古怪的存在,心想这个看上去和自己差不多的少年难道也是个异类?
「本年度最新款智能人偶傀儡,洗衣做饭、扫地除尘、沏茶煮酒、暖床侍寝、玩笑逗乐、说书唱戏……只有你想不出,没有他做不到。」灸舞一口气不带停地说完,看着墨轶还未反应过来的脸,「如何,想要吗?欢迎领走。」
墨轶抬头看到二三眼里对灸舞的专注,浅笑道,「算了,我不喜欢夺人所好。」
灸舞听了皱眉不解。
墨轶笑着解释,「像你这般本事,若真心厌恶,早已一手毁了他,又何必强忍诸多无奈,还让他继续跟在你身边。」
灸舞闻言微微一怔,半晌才喃喃道,「我不过是不想让家中长辈再造个二四出来罢了。」
墨轶再一笑,拿出腰间一个小盒,转换话题道,「也不知钦先生要我送的是什么礼,听书院里其他先生说,这门亲事要真能成,可算是解决了联盟里的一大要事。」抬眼看灸舞,「难道是丰珅家的小姐很嫁不出去吗,她才十六岁,父母就急着给她定亲,该不会……真是怕她嫁不出去吧?」
灸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随手翻开了那个小木盒,里面放着一支点翠镶玉梅蝶纹花簪,灸舞心中暗暗一蹙,啪地一声阖上盒盖。
墨轶却是忍不住再打开一看,「哟,好精致的簪子,上面雕嵌的蝴蝶比真的还漂亮,只是……怎么停在一朵白花上,这给新娘子作贺礼,不太吉利吧。」
「可能是觉得梅花高洁,随手送来的吧。」灸舞心不在焉地道。
墨轶还是觉得哪里不对,正要开口说什么,忽听灸舞一声警喝,「有人来了。」

「呼……呼……你们……我……」来人气喘吁吁,「我在山门前累死累活地帮你掩饰,你倒好,跑到这儿来和美女风花雪月,早知道就不多事提醒你,还害得我被修狠狠数落一通,你……我迟早有一天要罢工投诉……」
墨轶定睛一看,这人一身红黑劲装,虽然跑得累弯了腰,但眼里仍是精力不减,正是之前跟在灸舞身边的阿扣。
只是他口中的修又是谁,会是那个大名鼎鼎的东城卫团长呼延觉罗·修吗?
「你这般来势汹汹,他不数落你,难道还数落我?」灸舞站起身轻笑道。
「他敢数落你?他……」阿扣瞥见墨轶也在这儿,想到不能暴露灸舞的身份,气性稍稍收敛了些,「你是没看到他发现你落跑后的那个表情,简直就跟便秘了三天差不多,二话不说甩下部队就往孤鸣堡赶。」
「所以,目前到的只有你们两人。」灸舞沉吟片刻,道,「是公子拾方留下暗号,告诉你们我在这儿?」
「额……」阿扣眼角偷瞟了眼二三,二三即刻低下头去。
灸舞把二人的表情都看在眼里,并不作声,只问,「现下前山状况如何?」
阿扣看了眼墨轶,犹豫道,「这个么……」
墨轶当即意会,笑道,「我还得送礼去呢,先走一步。」伸手去拿木盒,却被灸舞一手按住。
「这份贺礼我们帮你送去,孤鸣堡乃是非之地,不宜久留。」灸舞想让她尽早离开此处,但见她仍有犹疑,再笑道,「莫非是信不过我们,怕私吞了这份贺礼?」
「怎会,只是连丰珅小姐的面都未见着就走,岂非有些遗憾?」墨轶能感觉到灸舞对这支簪子似乎有些特别的在意,也就不再伸手去拿,「礼我可以给你,人你就别想赶走了,我就在堡里住两天,生不出什么事来。你们有事慢聊,我去找那位所谓的师兄讨间客房去。」言罢盈盈一笑,转身就朝来处去。

「你还是什么都没告诉她?」阿扣看着墨轶消失在视线里。
灸舞长长一叹,神色倦怠地坐回石凳上,用指尖拨开那个木盒。
「喜事送白花,谁那么大胆来触丰珅家的霉头?」阿扣拿起那簪子在手里转着圈看。
「这是岚姨让墨轶送来的,却没有给她请帖,是有意让她在孤鸣堡里闹出事端。岚姨知道我若在堡中,定不会对墨轶袖手旁观,到时候这份贺礼就会经由墨轶让我看见。」灸舞低声缓道。
「她要送东西给你,何必绕这么大个弯子,随便找个书院里的学生送来不就得了。」阿扣把簪子放回盒子里。
「她如此做,是为了不暴露我的身份,也保证别人无法看懂她所要传达的讯息。」灸舞盯着簪子上那朵梅花,沉声顿道,「这的确是给丰珅小姐的贺礼,而原本应该镶嵌的红玉腊梅却换成了白玉冰梅,寓意……小心红事变白事。」
「不会这么邪门吧,这里可是孤鸣堡欸,何况你、我、修都在,就算七页经纶要杀进来,也得吃不了兜着走。」阿扣看着自己的五根手指,一根一根捏过来,心里是巴不得七页经纶赶紧杀来,可以痛痛快快地报先前的一箭之仇。
「当务之急,是要先找到丰珅堡主,听说……」
「丰珅昊天?他已经回来了呀,我和修进门之后,就正好赶上他从外面回来,那样子看起来……额……好像也跟便秘了三天差不多……」
「那你们可有告诉他,我已在堡中?」
阿扣尴尬地笑了笑,「修……已经告诉他,盟主很有可能已在堡中,所以我才急急溜号……出来找你。」
「他用得着这么诚恳吗?」灸舞扶额,相知十年,看修从一块冰改变成一块暖冰,只是这严肃古板的老毛病怎么就不能跟着一起改了呢?

他原本是想在不被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与丰珅昊天见面,婉拒这门亲事,然后再让他编个理由告知天下豪杰,这亲就此作罢。至于所编理由,是看不上对方样貌也好,还是对方才德有失也罢,灸舞都无所谓。
而现在,谁都知道那位提亲的少爷已经在孤鸣堡中,那位文武冕冠、俊美无俦、气质绝伦且神秘莫测的未来姑爷已经上门来看他们家小姐来了。
丰珅昊天估计此时已在众人面前表现出『得胥如此,我女何求』的模样,而自己若是突然说出我不愿意娶你女儿,那他那张老脸一定比便秘了十天还要难看。

「事已至此,唯有一法可救。那就是先去见丰珅小姐,只要丰珅小姐不愿意嫁给我,丰珅堡主想必也不会太过勉强。」灸舞思虑片刻后说道。
「那如果丰珅小姐真看上你了怎么办,你不是更没退路了?」阿扣提醒道,因为据过往的不详细统计,一位待嫁闺中的少女看上灸舞的几率大概在百分之八十以上。
「嗯,好问题,所以……」灸舞缓缓地把身上的貂皮斗篷解下,给二三仔仔细细地围上,两手搭着他的肩膀,直视他清澈的眸子,一字一顿道,「二三,由你去见丰珅小姐。」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29 11:14:00 +0800 CST  
第十一章 粉色泡泡

东厢院,石壁高阁,筝弦横破夕阳,随暮光入林尘,曲裂流觞。
灸舞站在高阁下,静听筝曲,心道:寻常闺秀中的小姐,所弹之琴多细雅娇涩,而此音气魄铿然,隐有沙场论战之豪烈,不似普通女子所为。
「二三,你可知罪?」灸舞听罢一曲,闭目冷声道。
「二三知道错了。」二三跪在灸舞身后,强忍着眼泪哽咽道。
「你胆敢擅自留下我的行踪,若是在禁卫军里,当以违反军纪论处,轻则二百军棍,重则开除军籍,不复再用。」灸舞的声音再冷了一分。
「盟主,您病才刚好,就一个人来闯孤鸣堡,二三是担心……」二三噘着嘴喃喃道。
「妄图狡辩脱罚,罪加一等。」灸舞冷声断道。
二三抽噎,不敢再多言。
「不过,现在有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摆在你面前,只要你以灸舞的身份上楼去见丰珅小姐,本座或可网开一面。」灸舞转过身,语气瞬间缓和了不少,一本严肃地道。
「可是,这……这是长老会给您定的亲事,二三怎么可以……」二三十分为难地皱起眉头。
「你可是本年度最新款智能人偶傀儡,应付姑娘的本事绝对够够。如果丰珅小姐有幸赏识你,你就告诉她实情,我再牵线促成一对佳缘,告知长老会把你送给她;而如果他对你丝毫无感,那正好,我就有『名正言顺』的理由告知丰珅堡主,说您的女儿对盟主没兴趣。」灸舞如此盘算道。
二三一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抱着灸舞的大腿不放,「盟主,您是要赶二三走吗,二三不要啊,二三是专门为盟主设计的,不会应付小姑娘啊……呜呜……」
灸舞蓦地听他这一声哭叫,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而那一条腿是彻底沦陷在二三的爪子里,抽之不出,「松手!被人看见,成何体统。」
二三水晶钻般大的泪珠就蹭在灸舞的裤腿上,也不说话,就那么死拽着不放手。
「好啦,别哭,乖,就算丰珅小姐真看上你,我也请长老会再做个一模一样的二四给她,不赶你走行了吧。」灸舞看他这样难过,也不免动了恻隐之心,蹲下身摸着他的脑袋,用袖口给他擦了擦眼泪。
「二三听话,二三不哭,只要盟主不赶二三走就好。」二三当即止了泪笑了起来,变脸之快几乎可以和他的主人相媲美。
灸舞摇头心叹:是他被安排黏了个主人,还是我被迫养了个孩子,这个麻烦究竟是要缠我到哪年才是个头啊?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个楼你是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灸舞拉他站起来,拿出手巾给他一张花脸好好擦了擦。
「一会儿你见着阁楼上的人,无论她相貌如何,你先夸赞她一番,若真如传闻般貌美,你大可把好词好句都用上,若是见面不如耳闻,你可夸得含蓄一些,别让人听着觉得讽刺就行。初步见礼之后,你不妨给她说个故事,最好是那种父母定亲后不成其好的,让她心里有个底,知难而退。再接下来就看你自由发挥了,和她扯什么都行,就算要把你这招哭得梨花带雨的绝技演示给她看,我也没意见。最后……」灸舞把那个装着花簪的木盒给她,「就说是你送的见面礼,祈祷她别喜欢,这样我也能省下不少麻烦。」
「哦,二三明白了。」二三一脸不愿意地接过那个小木盒。
「去吧,我在精神上鼓励你,加油!」灸舞拍着肩膀给他打气,「微笑,微笑。」
二三勾起嘴角,做了一个既标准又生涩的招牌微笑脸,一步三回头地上了东厢院的楼梯。

目送二三上楼之后,灸舞如释重负长舒一口气,心想就等着二三下来给结果了,时下还有空闲,不如先去找修通个气,免得倒时候他又十分诚恳地说出实情,坏了自己的计划。
灸舞和阿扣来到客人所居的敛剑厢院,正好遇上公子拾方从厅门里出来,便问了修的住处。
「他跟着丰珅堡主满大院儿地找你去了,你倒好,刚才逃得那么急,这会儿怎么想着来找他了?」公子拾方看了灸舞周围一圈,「你那小跟班呢,终于被你甩了?」
灸舞只问,「你可有看到他们往何处去了?」
公子拾方耸耸肩,笑道,「这谁知道呢?不过如果是我,就往你之前来的地方去看看,因为一般从堡中落跑的人,都喜欢走后山的小径。」
阿扣掩嘴笑了一声,灸舞阴了他一眼,心道:阿扣知道去后山找我,修自然也会去那儿,只是在来的路上,怎么没遇到他和丰珅昊天?转念一想,也许是后山道路错综复杂,彼此错过了也说不定。
灸舞决定再回后山去寻修,务必要在修道破自己和二三的身份前找到他。
只是还有一个难处,就是丰珅昊天见过自己的真面目,也知道自己的身份,万一自己在他面前出现,岂非一切露了馅儿?因为照理说,此时的『灸舞』应该在阁楼上见他闺女才是。
所以灸舞决定先找件家丁的衣服,易容一下,再去寻他二人的踪迹。

此刻已是酉时,堡中的家丁多在饭堂用膳,几个轮流看门的守卫也到了交接班的时候。
灸舞让阿扣放风,自己则潜入守卫最少的廊亭拐角处,悄悄地点昏了一个守卫,再拖到彻底无人的地方。
他正准备扒守卫的衣服时,头顶倏然传来一阵侵皮入骨的杀气,紧接着亮光一闪,晃过他的面门。
灸舞猛然抬头,目中精光灼灼,只见从天而降的是一个粉色的泡泡。
一个如粉泡般梦幻的女子。
她的衣服是粉色的轻纱,头上戴的是粉色的琉璃珠串,就连她的刀也透着淡淡的粉红,刀柄系着粉红的丝带。
但是她的刀法一点也不粉红,眼中的凌厉更是和粉红搭不上半点边。
本来以灸舞的身手,完全可以一手封住她的招式,毁了她的刀刃,只是他觉得这样对一个陌生的女子,未免唐突,因此只后撤一步,让那把粉色的刀贴着自己的前胸,险险擦过。
「哪儿来的小贼,找打!」
那姑娘见一刀不中,再出一刀。
刀光微颤,原本的淡粉在晚霞的映照下多了一道血色的妖冶,如同新娘的红唇。
灸舞微微动了一动,刀光贴着左臂滑下,仍是没砍着他。
那姑娘黛眉颦蹙,哼了一声,又一连砍了七八刀,刀刀落空,忍不住一跺脚,叱道,「给我站住,不许动!」
灸舞瞥了她一眼,乖乖地站住。
阿扣听到异样赶来,就看到了这个粉红色的姑娘,给灸舞使了个眼色,问他是个什么情况。
「是你!」那姑娘原本提刀指着灸舞的鼻子,看到阿扣之后,就把刀尖指向了他。
「额……这位小姑娘……你认识我?」阿扣故作摊手投降状,往后退了几步。
「哼,认识你了不起啊。」那姑娘把高挺的鼻子往上一翘,显得五官更是立体有致。
「难不成,你真的认识我?」阿扣拧着眉头不信道。
「你不就是铁克禁卫军北城卫的团长谢和弦么,有什么大不了的。」那姑娘此时不仅翘着鼻,连头都撇过去了,只有手里的刀还指着阿扣的面门。
阿扣和灸舞一听,互视一眼,同时沉下脸色。
这姑娘知道阿扣的来历,而他们却还不知道她是谁,对于铁克禁卫军来说,这是大忌。

「姑娘,我劝你,还是莫要再举刀对着我们。」灸舞别过脸道。
「怎么,知道怕了吗?」那姑娘很是得意地冷笑了声。
「非也,而是你的刀远比你的人更漂亮,我们看到你的刀,也就懒得再多看你一眼。」灸舞用眼角的余光故作嫌恶地瞥了她半眼。
「你……找死!」那姑娘气得狠狠一跺脚,刀尖直指灸舞。
「我劝你也莫要再跺脚,本来腿就已经够短了,若再跺瘸了一截,以后岂非得踩着高跷才能亲到你的心上人。」灸舞轻蔑地冷笑道。
阿扣听了暗自摇头,他一直知道灸舞酸损人的本事比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每次听到仍是忍不住为对方幼小的心灵点个蜡。
而那姑娘早已气得眼眶发红,说不出半句话来,拿起刀就往灸舞的脑门上砍,一刀比一刀快,一刀比一刀狠,她就算不让对方死,也得在面门上留下几道疤,看他还敢不敢说自己腿短,说自己没刀好看。
而灸舞如此激她,也是为了看她的武功路数,查探她的来历。
只见她每次出手,刀刀取人要害,只是每每要刺中对方时,刀势总是会偏转绕行,叫人皮开肉绽而不伤筋骨性命。
这套刀法的目的,只在制敌,而非杀敌。
这套刀法的名字,就叫『锋回』。
灸舞一认出这套刀法,心里就叫了声不妙:怎么会是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这姑娘不是别人,正是本该出现在东厢院石壁高阁的丰珅大小姐,丰珅殷德·茵茵。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30 11:53:00 +0800 CST  
第十二章 红白花

如果自己所猜无误,这姑娘应该也是不满父亲给她定下的这门婚事,所以才逃了出来。丰珅昊天之前离开孤鸣堡,极有可能就是找她去了。
但如果眼前的这个姑娘真的是丰珅茵茵,那高阁上弹琴的又是哪位?莫非这位大小姐也和自己一样,找了个丫鬟做替身吗?
灸舞如此想着,在刀尖将要在自己耳朵上戳出一个耳洞的时候,食指和中指迎着刀锋一夹,刀光即刻暗了下来,不再闪动。
「丰珅姑娘,适才言语冒犯,在下给姑娘陪个不是,还请姑娘大人不记小人过,刀下留情,留我二人一条性命,好去向盟主复命。」灸舞笑着赔礼道。
「盟主?他果然来了,你们就是他派来抓我的是不是?哼,回去告诉他,本小姐死都不会嫁给他这个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丰珅茵茵气鼓鼓地道,手中还在发力,要把刀抽回来。
阿扣在一旁狂笑不止,笑得人都弯了下去。
灸舞闻言当即蒙了,手指也没了夹刀的力道,心叫:天哪,他们家平日里谈起自己的时候究竟是怎么描述的呀?
丰珅茵茵猛地抽回了刀,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才站稳,瞪着眼前一个发愣一个发笑的家伙,只觉得自己连日来一肚子的心酸委屈,此时全给逼了出来,眼眶一红就要大哭起来。
灸舞自知刚才言语有愧,忙宽慰道,「诶姑娘你别哭啊,我们不是来带你回去的,更不会逼你嫁给盟主,姑娘想怎样就怎样……你这一哭,别人还以为我们怎么欺负你了……」
「你们怎么没欺负我,你刚刚还说我长得还没刀好看,你还说人家腿短,还说什么得踩着高跷才……」丰珅茵茵越说越觉得委屈,呜哇一下哭了出来。
灸舞再次发蒙,脑袋比看到二三哭的时候还要重,他心知这姑娘对自己已有成见,再劝也只是火上浇油,就把手巾交给阿扣。
阿扣摇了摇头,示意要去你自己去。
灸舞拱手给他做了个拜托的动作。
阿扣瞥了眼丰珅茵茵,觉得这姑娘这么一直哭着,听着也怪难受的,就勉为其难地拿了灸舞的手巾,走到她面前。
「喏,给你,你……你别再哭了。」阿扣生涩地说了句。
丰珅茵茵正哭得梨花带雨、伤心不已,蓦地有一块帕子出现在面前,也不管是谁的,拿了就来抹眼泪,抹完就扔在了一旁,哭得差不多之后,继续用刀指着灸舞,「你叫什么名字?」
「二三,盟主的随侍。如果我告诉姑娘,铁克联盟的盟主并不是一位七老八十的糟老头子,姑娘还是不愿意嫁给他吗?」灸舞有意试探问道。
「谁稀罕,要嫁你嫁去,他就算长得貌若潘安、姿如宋玉我也不嫁。」丰珅茵茵最后瞪了灸舞一眼,别过脸抽刀回鞘,目视后山,是想找机会再次逃出堡去。
灸舞心中的一块大石总算是放下了,心想这门亲事是百分百成不了了,只是丰珅茵茵此时就在眼前,要不要带他回去见丰珅堡主,彼此把话说清楚呢?
「丰珅姑娘……」灸舞刚想开口带她回去,东厢院阁楼上忽然传来一声惨嘶。
此时天际微光仅留一线,堡中的家丁食客业已酒足饭饱,回寝休息,雪落静寂的孤鸣堡中全都回荡着这一声撕心裂肺的叫声,一个个全都探出窗外,往东厢院阁楼上看去。
灸舞和阿扣听到这声叫,当然也是变了脸色,但是都没丰珅茵茵的脸色变得夸张,她原本就还有些哭红的双眼,此时已变得血红。
她二话不说,急往东厢院阁楼上掠去。
灸舞和阿扣也随即跟了上去,只是二人身法远在丰珅茵茵之上,因此反而比她更早一步到了地方。

灸舞甫一进楼,就看到楼上楼下已经围了不少人,几个是原先就在此处照顾小姐的女眷,更多的是闻声赶来的堡中护院,这要一层层走,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挤上去。
灸舞当即闪了身,从窗外一跃而上,进入发出惨叫声的那一间。
他一看那粉色的纱幔,就知道这间是丰珅茵茵的闺房,只不过此时门口所站的并不是丫鬟,而是三管事殷正扬,他一看灸舞要进去,就喊了声,「站住!」
「老三,让他进来。」门内传来一个老迈的声音,正是白天那位精神灼烁的老人,只是他此时的声音听起来似是十分沉重。
灸舞心知有事发生,也是一脸的凝重,谨慎地走进房门,他先是看到了那位老人,神色木然地站着,再看到了丰禅凝滞不动的背影,最后看到了地上的人。
躺在地上的是位中年人,头发都还黑着,只是面上的褶子已经布满了眼角和额头,至少已过了不惑之年。
他本穿了件灰白色的绒袍,此时已被鲜血染红了大半,一手捂着心口,心上插着一支花簪,血就从那里流出来,流了一地。
这一簪稳稳地插进心脏,不偏半寸,断无生还的可能。
红事变白事。
白花变红花。
躺在地上的人,正是孤鸣堡堡主,丰珅殷德·昊天。

这时候阿扣才冲进门来,火急火燎地道,「我听说……」一看到地上的尸体,再看一屋子沉默的人,也跟着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可知杀人者是谁?」丰禅转过身,说的每一个字都不带任何感情,好像在极力压抑着什么,又好像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突然,没有实感,反而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
灸舞和阿扣互视一眼,心里都有不好的预感。
「丰叔,你去叫楼下的丫鬟上来。」丰禅对着那个老者道,那老者应该就是孤鸣堡的大管家丰路行,也是三位管事中唯一一位知道丰珅世家与铁克联盟关系之人。
丰路行道了声是,就下楼去带了个丫鬟上来。
那丫鬟还在掩面哭泣,看到地上的尸体,就哭得更是伤心。
「蓝鹭,你把刚才跟我们说的话再说一遍。」丰禅对那丫鬟道。
「是,大约一个多时辰前,堡主带着盛二管事来看小姐,却不料……小姐她……她又不顾堡主的命令,溜出房门,不见踪影,于是堡主便差二管事派人四处去找,自己就独自一人待在房里,我们看堡主心情不好,也就没敢在房里伺候……而后,来了一位年轻英俊,衣着不凡的公子,说要进房去,我们见她一个陌生男子,怎能随便让他进小姐的闺房,便拦着他不让他进去,他突然自称叫『九五』,堡主在房里大概听到了声,就连忙让我们放人进去……再后来……」蓝鹭伤心地抽泣了一声,「再后来,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的功夫,我们就听到了堡主的惨叫声,然后,然后就……」说到此处,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蓝鹭,此事除你之外,可还有其他人可作证?」丰禅很冷静地问。
「当时一众姐妹都在外面,那贵公子进来的时候,都听见看见了。」蓝鹭细声道。
「好了,这里没你的事了。」丰禅示意她可以离开了,蓝鹭抽着帕子,欠身离开。
等她离开后,众人又是一阵沉默。
「所以……你们的意思是,杀害丰珅堡主的凶手是那位自称是灸舞的公子?」阿扣挑眉看了眼灸舞,再看向丰禅。
「听扣团长的意思,是认为那人不是灸舞盟主?」丰禅目光如刀,冷冷地反问。
「这个么……毕竟没见着面,谁也不能肯定是不是,再说,整个孤鸣堡上上下下近千号人,真正见过盟主真面目的也就只有丰珅堡主一人,谁又能肯定上楼来的一定是盟主,对不对?」阿扣本来差点想把灸舞的身份说破,但看到他朝自己暗暗摇了摇头,就只能继续掩饰下去。
「扣团长言之有理,但家父既然是堡中唯一识得盟主真面目之人,他若看到进房的是个冒牌货,又为何不将人赶出去,反而与之攀谈甚久?」丰禅一针见血地问道。
灸舞心中对这一点也是不解,如果在房内的是丰珅昊天,见到二三进来,怎么会没把他赶出去,他二人又究竟在这间房里谈了什么?
「好吧,退一步讲,就算进来的人真的是盟主,人也未必就是他杀的吧,这座阁楼前有门后有窗,随便哪个轻功好点的人都能跳上来,堡中的食客几乎人人都有这本事吧。」阿扣这番话不仅是在为灸舞辩解,也是为进来冒充了灸舞的二三开脱。
丰禅微微低头,没再继续说话,门外却是传来一阵骚动。
「你们都给本小姐滚开!」一听这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来的是谁了,只见那个粉色的泡泡像泡泡一样飘了进来,一见地上的人,泡泡就被无情地戳破,瘪了下去。
「爹——!」丰珅茵茵不顾地上的血渍,直直地跪了下去,扑在丰珅昊天的尸体上,嚎啕大哭起来。
一时间,除了她悲痛欲绝的哭喊声,房间里再无其他声音。
天伦永断,这是谁都不忍见的惨况。
「这是什么……这一定是贼人留下的东西,看我不把他找出来大卸八块!」丰珅茵茵扑在丰珅昊天身上时,忽然发现他手中正紧紧攥着一样东西,这东西不是丰珅昊天所属,她就断定是凶手留下,拿着刀就要出门去追凶。
「茵茵,别冲动,是什么东西,拿给我看看。」丰禅身形一闪,已拦住了她。
丰珅茵茵几乎是把那东西甩在丰禅的身上。
丰禅拿到手一看,目中戾气暴增,「二位想看看是什么吗?」字字裹怒雪,寒彻如冰风。
灸舞两眼一闭,他已猜到是何物。
丰禅手中银晃晃,是一枚银环佩,工艺细腻,上面的水仙雕纹栩栩如生,而环佩底下,还刻着一行小字,上书『二月初三,舞』。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1-31 11:09:00 +0800 CST  
第十三章 可能、不可能

每个人安静得就像是死了一样。
灸舞和阿扣都没有回答。
丰禅也没有再说话。
丰禅不说话,堡中的其他人就不敢擅自行动。
丰珅昊天已死,堡中上下自是以丰禅马首是瞻。
他们都在等他做决定,只要他说一句追凶,那个自称『灸舞』的少年就断不可能活着离开祁连山脉。
修进来的时候,所看到的就是这副场景。

灸舞一见他,抢在他开口之前道,「属下二三,见过修团长。」
修一愣,迷惑地看着灸舞和阿扣,阿扣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先别说话,然后把他拉到一旁,小声地跟他说了刚才所发生的一切。
三人何等的默契,修即刻知道灸舞和二三是互换了身份,并且灸舞暂时不打算将此事戳破。
「少堡主,发生这样的事,我们谁都不乐见,但人不可能是盟主杀的。」修说得十分平淡而肯定。
「理由。」丰禅此时又恢复冷静。
修看了灸舞一眼,「因为以盟主的能为,即便是皇宫大院,他也能来去自如,不可能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丰禅似冷非冷地笑了一声,「很有说服力的理由,这一点丰禅也同意,但这块银环佩又如何解释?」
修再看了灸舞一眼,如果他要解释这块银环佩的事,那就等于要暴露二三的身份,他不知道灸舞接下来究竟有何打算。
灸舞此时并未理会二人的谈话,而是正专注地看着屏风后的那把古筝。
「丰珅小姐,你平日里可有抚琴的喜好?」灸舞忽然问道。
丰珅茵茵只冷哼一声,并不答话。
「年幼时家父曾给茵茵请过一位琴艺老师,可她只学了半月便荒废,而后这口筝便成了摆设。」丰禅不明白灸舞为何这样问,但还是如实作了回答。
「那丰珅堡主可对琴艺精通?」灸舞再问。
「不曾,丰禅从未听过家父抚琴。」丰禅回答。
「我和扣团长曾在酉时时分于此高阁下,听到楼上传来恢宏琴音,相信楼中的下人也应该都听见了。」灸舞说道。
丰禅即刻叫了下人查证,确有其事,这就说明在那名自称是『灸舞』的少年进房之前,很有可能还有第三者在房中。
只是那第三者又是怎么上来的呢,难道真如阿扣所言,是翻墙上来的?而他进了房门之后,又为什么没被丰珅昊天赶出去,难道他是丰珅昊天的熟人吗?等二三进来的时候,这个第三者还在不在房间里呢?
这种种的疑问,似乎都只有找到二三后才能一一抽丝剥解。

丰禅按下眉头,他明显也怀疑到了这几点。
灸舞走到丰珅昊天的尸体旁边,瞅准那支花簪一下拔了出来。
「你干什么?」丰珅茵茵一看他碰自己父亲的遗体,红着眼怒道。
灸舞只顾着看那支被血染红的花簪,银簪的部分已经变黑,再看桌上的杯具,一壶四杯的白瓷套装,此时已少了一个杯子。
他抬头看着窗台的方向,窗棱上似有少许白色粉末,蹙眉轻声自言自语,「这怎么可能?」
丰禅看了眼他手中的簪子,再与他看向同一个地方,「确实不可能。」
灸舞回过头,目露赞许,觉得这个少年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但即刻又低下头,眉宇蹙得更深,「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
丰禅不解道,「如何可能?」
阿扣踱了过来,插道,「什么可能不可能,你们在打什么哑谜?」
灸舞摇了摇头,苦笑一声,此时不管有多少猜测和疑问,都得先找到二三才能有进一步的定论。
「少堡主,属下在后山发现一物,不知是否是凶手留下。」门口有家丁报告。
「快拿进来。」丰禅道。
那家丁拿了一方白色的手巾,递给丰禅。
「这是……」丰珅茵茵一看,正是刚才灸舞给他抹眼泪的那块手巾,此时细瞧之下,才发现那手巾一角绣了个小小的『舞』字。
「你认识这块帕子?」丰禅挑眉道。
丰珅茵茵狠狠地瞪了灸舞一眼,撇嘴道,「哼,不认识。」
丰禅再挑眉看向灸舞,灸舞即刻别过脸,装作没注意。
丰禅轻咳了一下,把帕子收起来,对着堡中家丁下令,「全面搜索,堡中所有人不得外出,发现可疑之人,一律拿下。」眼珠子在灸舞三人身上各转了一眼,「死生不论。」
「是。」那家丁重重地应了一声,接令退下。
「少堡主,我们……」修刚想说找人的行动,他们也可帮忙,忽然发现门窗一阵摇晃,原本还站在丰珅昊天尸体旁的灸舞已然不见。

必须赶在堡中家丁之前找到二三。
孤鸣堡上上下下都受丰珅昊天屋蓬庇护之恩,而今他莫名其妙地死在自己女儿的闺房中,定是人人悲愤,欲除凶而后快。
丰禅的一句『死生不论』,等于是要了二三半条命,只要他稍有顽抗,堡中的众护院食客,就有各种各样的理由把他大卸八块。
可二三究竟躲到哪里去了?
灸舞施展他那天下无双的轻功,只在一个更次不到的时间内就把堡中东南西三处厢院以及北面后山搜了个遍。
仍是没有二三的踪迹。
那个小鬼,落跑的本事到还真是高明。
灸舞心中啧啧,脸上已透如白纸,他本就身体欠佳,又一天没吃东西,此时再如此耗费真气寻人,早已累到一步三摇。
只是他还强撑着一口气,不能停下,也不愿停下。
如果自己是二三,在发生了阁楼上那桩惨案后落跑,会躲去什么地方?
除了自己、修、阿扣,他还在堡中认识谁?
——公子拾方。
灸舞猛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这么简单的答案怎么自己现在才想到呢,身影三起三落,进了敛剑厢院。

灸舞无声无息地掠进公子拾方的客房时,二三正抱着膝盖缩在桌角,而公子拾方正和修、阿扣围坐一圈,对着一桌子的烤鸡大快朵颐。
「哟,你可算来了,竟然比你的属下还晚来一步,该不会……独自一人瞎找去了吧。」公子拾方啃着鸡腿努嘴笑道。
灸舞只觉得自己是白痴,天下最大的傻瓜。
「唉,关心则乱啊,看来你还真挺在乎这小子的么。」公子拾方拿着鸡腿指着二三。
灸舞风一样地飘过二三的身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一手抢过公子拾方手中的鸡腿,不顾形象地撕咬起来。
「盟主……」二三跪倒灸舞身边去,糯糯地喃喃道。
「等我吃饱了再找你算账。」灸舞只顾自己吃着,看都不看他一眼。
修和阿扣都觉得灸舞此时已进入『化焦怒为食欲』的状态,各自擦了擦手,把桌上剩下的八只烤鸡全让给了他。
「厨房貌似还剩了一盘烤羊腿,需要我给你顺来吗?」公子拾方看灸舞一副吃了就不会停的架势,好心问道。
「……多谢。」灸舞舔着手指咕噜道。
「你还真不客气。」公子拾方啐道,宽大的衣袍一甩,走出房间去厨房继续顺东西吃去。

灸舞不消片刻就解决了一桌子的东西,二三跪着递上手巾给灸舞。
灸舞一面擦着手,一面冷冷地问,「二三,你可知你闯下了何等大祸?」
二三点了点头,抽噎道,「二三知罪,二三……唔,二三不该把盟主给二三的银环佩弄丢……」
灸舞为之气结,「这不是重点!」
「那……二三不该眼看着他们吃全鸡宴,而不来通知盟主。」二三悬着一颗心,很仔细地想了想。
灸舞为之绝倒,决定还是别让他再主动去想的好,「你把你上楼以后所有的事情,仔仔细细地叙述一遍。」
「哦。」二三暗松一口气,心想盟主没因为二三弄丢银环佩而生气就好。
「二三上楼以后,就看到一堆姑娘不让二三进去。二三就照着盟主的意思,自称是灸舞,房间里的人就让二三进去了。二三进去一看,是个中年大叔,他很奇怪地看了二三一眼,没再表示什么。二三想着盟主的话,不管看到谁都先夸赞他的外貌一番,可看他一个老头儿满脸的褶子,不知道怎么夸,就拣了『精神灼烁、容光焕发、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之类的好词好句说了说……」
阿扣听到此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灸舞和修同时瞪了过来,他才想起人家刚死,这样笑太不礼貌,又立刻摆正了脸。
「继续。」灸舞皱眉道。
「二三夸完他之后,他朝二三怪怪地笑了笑,还是没说话。二三想接下来是讲故事的环节,但是二三没听过什么受父母之命不成其好的,于是就给他讲了讲《莺莺传》,说那张生当年是如何如何对莺莺爱慕,而后又是如何如何变心,对那天下之『尤物』始乱终弃……」
「这段跳过。」灸舞扶额,只觉得一阵头痛,「你直接说他听完故事后什么反应就行。」
「哦,他听二三讲完故事后,终于转过脸说了一句,『你就是灸舞现在的跟班?』二三就回答他说,『是啊。』然后他咯咯笑了笑,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他已经无聊到开始养神经病了吗?』二三没听懂他这话什么意思,也就没理他……」
「这种话,不似是丰珅堡主会说的话。」修听到此处,觉得二三口中的中年大叔甚有蹊跷。
灸舞眼帘深垂,只道,「继续。」
「最后就到了送礼的时刻,二三拿出小木盒里的花簪,还没说要送给他,他就忽然握住了二三的手,把那支簪子插进了自己的心口,发出一声惨叫,倒在了地上。二三再问他,『簪子你喜欢吗?』问了三遍他才开口说,『喜欢,你的主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你最好赶紧跳窗户走。』二三想任务已经完成,不能让盟主久等,就跳窗离开阁楼,来找公子拾方问盟主您的下落。」二三不急不缓不温不火地说完,最后再气鼓鼓地嘀咕了一句,「一定是那个坏老头偷走了二三的银环佩,下次再见到他,非得找他偷回来不可!」
「……所以……二三,你是觉得我们的气氛还不够阴森,故意讲个鬼故事来吓我们是不是?」阿扣毛骨悚然地摸着自己的双臂,但看另外两人都是一脸的神色铁青,「你们该不会认为他说的是真的吧?丰珅昊天自杀后还会再还魂?」
「不是自杀,恐怕在二三见到他之前,他就已经死了。」灸舞拿出那支变黑的银簪,「丰珅昊天真正的死因是中毒,只是那只带有毒药的茶杯已经被他捏成了粉末,飘出窗外了。」
「你的意思是,有人事先在杯子上下了毒,丰珅昊天不慎喝了杯茶,就被毒死了,而他死后还自己捏碎了茶杯,召见了二三,拿簪子再捅死自己一次?好吧,先不管动机是什么,一具尸体,这怎么可能?」阿扣随手拿起桌上一个茶杯看了看,好像怕也有人在里面下毒似的,脑中蓦地想起丰禅似乎也问过这个问题。
「不是完全没有可能。」灸舞一声长叹,缓缓地沉声道,「至少在我的认知中,就有一只魔可以做到。」
阿扣瞪大了眼,恍然明白了什么,手中的杯子应声捏碎,狠狠地啐道,「靠,去他老母的业生罗预!」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01 11:16:00 +0800 CST  
看到有小伙伴因为没看上一部而开始有了看不懂的情况
因此楼主在此发个简短的人物梗概






墨尔哲勒·衣:
铁克禁卫军南城卫团长,个性温柔如水,擅长精神类异能,家中有一双弟妹。
在上一部最后,为了解救灸舞身上『冰火炎焱』的禁术反噬,而自愿过滤十二炎天的炎魔之气,渡到灸舞身上,让其脱离遭禁术反噬而亡的死局。
目前已成魔,下落不明。



依林嘉穆·刹那:
铁克禁卫军西城卫成员,直属于吉吉如律·令的麾下,性情冷漠且程序化。
在上一部中,与墨衣一同出行寻找灸舞盟主并将其带回的任务,最后为了成全灸舞不愿入魔的心意,而挡在虫洞与灸舞之间。
目前已彻底成为植物人,昏迷不醒。



摩罗芥子·须臾:
魔与魔化异能行者所生之子,千年前被八大魔君封印在十二炎天,后因灸舞的禁术『冰火炎焱』而意外被放出。
在上一部最后,诱导墨衣牺牲自己解救灸舞,让灸舞眼睁睁地看着墨衣为救自己而入魔。
目前隐于台面,创建唯恐天下不乱的魔道组织『七页经纶』。



业生罗预:
魔界古老的魔族,『蕴』之一族,个性傲慢跋扈,行事却冷静沉稳、心机深沉。
本身具有附身的能力,可附身在活人和尸体上。
武器『蓝色妖姬』,是异能界闻风丧胆的兵器,中招者会即刻封锁异能,丧失行动的能力。
上一部中,最开始潜伏在闼婆遮罗身边卧底,为她卖命,而后利用墨衣的『封识因子』封住了闼婆遮罗意识,占据了她的身体。
其真实的主人为须臾。
目前为『七页经纶』之首。



青蓝魔君·闼婆遮罗:
千年前就留存的魔化异能行者,容貌空灵脱俗,见者无不为之惊艳,具有变化形体的能力。
须臾的母亲,兼名义上的妻子,对他有一份近乎疯狂的执念。
在上一部的最后,中了须臾和业生罗预的算计,意识被封,肉体被业生罗预所占。



苏完尔佳·子鸢:
苏完尔佳一族的大小姐,长老会给灸舞安排的相亲对象。
还未登场就被闼婆遮罗所杀,而后闼婆遮罗伪装成她的模样接近灸舞。




重要地点简介:


十二炎天:
魔界禁地,遍布炎火岩浆。
大战时期,参战众人被困在此处,灸舞为解救众人脱困,发动禁术『冰火炎焱』,冰封了整个十二炎天,却意外放出了封印在炼狱岩底的摩罗芥子·须臾。
在上一部的最后,须臾设计重新让灸舞和墨衣来到十二炎天,以炎魔之气为灸舞解除禁术反噬。




圣魔之地:
传说中的魔界禁地,唯有圣魔之血才能开启。
而圣魔之血的形成条件,必须是同时具有善体与恶体的精神分裂者,或者一善一恶的双胞胎(麻瓜之血无效)。
在上一部中,闼婆遮罗为了满足须臾的愿望,千方百计想要开启圣魔之地,结果却是被须臾所骗,利用她的血开启了十二炎天。
因此圣魔之地的真实情况,目前仍是不明。




最后发一则通告
2月3号~10号,凉生要出门旅游,因此这段时间停更。
明天中午还有一更,然后接下来就要11号再更文啦~
希望你们不要太想我哦【自恋状】

楼主 凉生须臾  发布于 2016-02-01 22:15:00 +0800 CST  

楼主:凉生须臾

字数:59364

发表时间:2016-01-19 21:5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4-01-23 10:48:53 +0800 CST

评论数:1492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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