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 【原创】 沉迷 (实践,病态)

那些东西在一瞬间消失了,只剩下耳边持续的嗡鸣,我呆呆地坐在地上,地上的碎片里全是陆淮安的一部分,四分五裂,沾着血随着水池里溢出的水痕流动,而他完完整整地站在我面前,惊惧而带着后怕的庆幸。

我茫然望着眼前的景象,冷静下来,大脑一片空白,像是大醉了一场,猛然醒来,醉时的一切都淡化了,绘不出细节,便再体会不到当时的感受。

低下头,手背被玻璃划得血肉模糊,骨节凸起处刮起一层肉,露出里面的骨头。

陆淮安镇定片刻,情绪缓和,关掉还在流的水,把我搀起来扶到外面的沙发上坐下。

他拿了药箱放在桌上打开,看着我的手却无从下手,试着把表面上的血渍冲掉一些之后,轻出了口气,说:“创口面积太大了,我们处理不了。”

他没有明说要去医院,言辞带着试探的意味,仿佛这两个字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碰不得的禁地。

我浑身乏力,无论用什么办法,都只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倚在沙发背上,手垂下去,并不觉得疼,只感到冷。

我没有回应,默认了拒绝。陆淮安的沉默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要长,到最后开口,极缓慢地说:“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他说话时声音也更轻,轻得倘若有一丝毫的分神,就分不清他到底是不是说过什么。

我大脑里那根细弱的神经随着他的声音被风拨动了一下,继而听到他说:“这一次,上一次,你从来没有给过我答案。我知道,你经历过很多不好的回忆,你现在走不出来没关系,我说过,我可以等你,我在陪你。可你不愿意面对,也不愿意治疗,不愿意告诉我你的感受。差一点,只差一点,我可能就会失去你了,可我还是只能站在一边无用的担心着什么都做不到。我想帮你,但我没有办法,我有力气也不知道该往哪里使。霍燃,我们在一起走过了那么多,可是为什么,我们现在却越来越远。”

因为他还有未来,他还在向前走,而我的时间静止了。

霍燃留在了十七岁,肖臣留在了二十一岁,我给了自己两条退路,却都走成了两盘僵局。迷迷茫茫,不清不楚,没有对错,也没有输赢。这些年我以为我还在生活,还在构建未来,可回过头发现,我还停在原地,那只是再无意义的消耗和挣扎。

“我理解你的痛苦。”陆淮安语气疲倦,“可我也一样。我要承受工作的压力,也要面对我的家人,承受外面那些舆论给他们带来的打击,我不知道我明天还要拿什么样的谎言来欺骗我的父母,拿什么样的表情来面对你,我很担心我不经意间的一句话,一个举动就会给你带来更多的负面情绪,我怕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稳定随时都会被轻易地击垮。有时候,我甚至不敢去猜,我在你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为什么你可以因为那个伤害过你的人放弃自己的生命,却不愿意为了我再试一试好好地活着……你想过吗……”

他止住声音里的哽咽,俯下身,眼睛盯着地面,“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的,我今天……只是有一点累了……”

我无言可对。

我还爱他吗?

被另一种情感反复刺激的感官有些麻木了,我只能确定,如果我还活着,他是我唯一一个还愿意去分享这份生命的人。

我能为他活着吗?

我给不出答案,那些失控的时间里,我甚至不能找到自己。

我是压在他身上一个沉重的负担,而他的情感于我,亦是一个装满内疚与惭愧的包袱。

我们到底该怎么继续。

到最后,我们还是去了附近的一家小诊所缝合了伤口,包扎的时候我借着酒劲睡着了,在洗手间里看到的画面又在梦里闪回重现,重复了一遍又一遍,再醒过来时,吊瓶里的消炎药水只剩了四分之一。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27 01:01:00 +0800 CST  
那天回家之后,我躺在床上,休息的时间越久,越是疲乏,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显得低迷,夜里也睡得断断续续,一次次无意识地惊醒。

距离那天过了大概不到一周的时候,陆淮安接到一个电话,几句话的功夫,神色由惊异转为惊喜,到外面聊了很久,最后跑来告诉我,事务所遇到了第一个咨询的客户,是一个对中国传统文化很感兴趣的调香师。

不是这通电话,我差点就忘了跟Martina见过的那一面,从陆淮安的反应里,想她也没有提过有关于我的话。

**在床头,太阳穴一跳一跳地胀痛,无法思考,握着手里的杯子拧紧了眉头。

陆淮安的喜悦被打断,犹豫了一下,从抽屉里拿出止痛片,只掰了一粒递到我嘴边,说:“这种药少吃一点,治标不治本,你这两天头疼越来越厉害了,吃了药再躺一会儿吧。”

我就着他的手把药片吞下去,陆淮安把水杯拿走,让我重新躺下。

头疼短时间里无法消解,眼睛里看到的一切都像被往四周平移,拉出重叠飘忽的虚影。

我看不清他的表情,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太过扫兴,原本想说的话,这时也忘记了。陆淮安拧了一条温毛巾擦掉我头上的汗,等到我觉得疼痛缓解之后,才慢慢地说:“我跟那边约好了明天下午见面谈一谈细节,等一下我要去事务所那边把这件事告诉大家,做好准备,如果可以,希望能拿出一个简约的方案来,让对方加深对我们的印象,留住这个客户。”

他看着我,语气带着忧虑,“你想跟我一起去吗?”

我垂眼没有应声,用沉默给了他最好的回答。

“那你想让你的朋友过来陪你聊聊天吗?”

“……”

“我记得之前你们一块儿出门,送你回来的那位何先生是你的师兄,他看起来对你很好,你们好像也很久没有联系了。”陆淮安停顿片刻,见我不应,不再猜测什么,努力搜寻着,最终妥协了一般,说:“或者,Jason和酒吧里的人呢?那次你出事之后,Jason还给我打过电话问过你的情况,你也有段时间没去那里了,他们一定很想你。”

大脑迟钝,我慢了一拍才明白他真正的用意。

我知道我已经失去了他的信任,也许在他眼里,我现在就只是一个悲观厌世,随时都有可能结束这一生的人。我不能说自己从未试图靠近过死神,所以我也不可能向他解释,为自己辩驳,也无法告诉他,我根本没有应付来客的能力。我也想像他口中说过的那样,出去走一走,扔掉那些厚重的窗帘去晒一晒太阳,无论喜欢不喜欢,去些事情。我也希望自己能像他们那样一切正常,而不仅仅是看起来。可我做不到,我只能像个木偶一样安安静静地待在那里,慢慢地让自己保持呼吸,单是对付脑子里那些画面与痛楚就花光了所有的力气。

时值盛夏,本该是一年里最炎热的时节,陆淮安很早就换上了短袖,我却还是秋冬的打扮,手脚也时常发冷,两条腿冰凉,那一天之后,脸上的血色褪得很快,呈现一种病态的苍白。

Jason是在陆淮安离开之前到的,见面的第一眼,他显得很惊讶,两个人背着我说了几句话,等陆淮安走了之后,Jason无所适从地在原地呆站了一会儿,才走到我身边来坐下,把视线放在我盯着我的电脑屏幕上。

上面播放的是我和陆淮安搬进这所房子之后,一起看的第一部电影,进度条才缓缓走过豆大的一粒。

“你……”Jason摸了摸后脑,想说点什么来打发时间,看了我一眼,像两个陌生人的初次会面,喉结一滚信口编出个嚼碎的话尾,把头扭回去假装无事地接着看下去。

房间里整天里都关着窗,空气很闷,也没有自然光,陆淮安那个小风扇用过几次之后就被收了起来,结束了这个季节的使命。Jason在这样的环境里坐了不到十分钟,人有些受不住,拘束过后,扯了几下被汗湿的衬衣的领子,笑了,低声说:“***尴尬。要是张弋在就好了。”

我想到放在书架上的那盆绿植,还未来得及再往下想,Jason站起来,问我:“有什么喝的吗?”

我把头倚向一侧的沙发背,想说却没有说出口。

Jason等了等,见我不答,顺着走到厨房打开,没多久,从冰箱里拎了一打冷藏的冰啤酒出来,放到桌上打开一罐,转过脸来,“我不知道你能不能喝,你现在看起来很糟糕。”

啤酒离得近了,散发着冷气,Jason把那一罐放在了离我更近的地方,另外打开一罐,仰头一口气灌下去大半,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姿态放松了很多,看着屏幕,说:“认识这么多年,我记忆里的肖臣,一直都是个恣意狂妄的**,要不是亲眼看见,我真不敢相信。”

“说实话,我有点搞不明白。”他喝完剩下的酒,说:“自从张弋走了,好像所有的东西都跟以前不一样了。”

他说着看向我,“我还能叫你肖臣吗?”

影像一直不停,一步步走向结局前的下一秒。

打开的啤酒放在那里,短短的时间里,已经不那么冰了。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整个人从内到外,连思维也僵硬得像一块冰冻的石头。

末了,俯身拿起那罐啤酒,没有看他,用比平常慢了很多的速度一点点喝了下去。

Jason停顿了一瞬,转过头去嘴角破开了,发出一声嗤笑,“算了,不重要。”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05 00:07:00 +0800 CST  
电影播了三个小时,桌上堆了五六个空罐,除了最开始那一罐,我就没有再碰过,只是状态太糟,身体连那一点的酒精也无法耐受,头晕得厉害,屏幕里的影像也看得恍惚,到后面一句台词也听不到,耳蜗里总是意义不明地反复重复着一句话,“You make any noise,I’m gonna kill her.”。

“You make any noise,I’m gonna kill her.”。

我倚在沙发的一侧,在电影结束之前用身上的薄毯遮住了脸,眼睛与大脑一致,隔着布料透光的缝隙,捕捉到一幕幕不连贯的、模糊朦胧的画面,拼接不起,言不知意。

Jason一直待到陆淮安回来,婉拒了陆淮安的邀请,没有留下吃晚饭,离开时走到门口,借着外面的光,我看到他那件薄薄的衬衫贴在身上,被汗湿了大片。

陆淮安送他到楼下,回来之后一张脸看不出情绪,默默地把空罐子收拾起来,擦干净桌子,关掉了电脑,不再跟我提起他的工作。我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商量出一个结果,等到明天又要拿什么来让Martina满意。

晚上两个人背对着躺着,我组织了很久也问不出口,直到第二天陆淮安快要出门的时候,看着他脸上藏着的紧张,想了很多,才开口慢慢地说:“她来中国的时间不久,对中国的文化未必有多了解,体味传统也不可能完全忽略现代性,删芜就简,去伪存真,你不用担心会出错,无论如何,一切落在建筑上,做你们最擅长的。短时间里信息有限,不可能给出大局设计,你心细,从小方面的细节入手,只要有一个地方能抓住她的心,就有第二次商谈的机会,那时候你们的准备会更充分,拟好合同,不会有问题。”

陆淮安看了我几秒,在我微微蹙眉后抿了抿嘴,收起异样的审视,说:“我只是有点担心,这是我们的第一个客户,听朋友说她在国内高端市场很有影响力,我不知道我们有没有足够的能力。就算这次能拿下来,调子定在这里,跟我们之前的预期规划也大不相符。”

“第一步很重要,可能会奠定前进的方向。”我觉得有些累了,轻轻吐出一口气,“但它不代表就指向了终点。”

我攥了攥手指,集中精力说:“想得到证明的机会,就顺着这个方向走下去,这样的人,更懂得技术的价值,愿意为之买单。如果只是想赚钱过日子,做一个口碑和标杆,以后把目光放低,也会有不少人想去沾它的边,只看你想怎么经营。”

陆淮安思忖片刻,点了点头,我到另一边坐下,该说的都说完,就再不想多说一个字。

陆淮安把东西都收拾好,抬腕看一眼表,滞了滞,对我说:“我先走了。”

我闭上眼睛点了点头,陆淮安却没动,站在原地看着我,“你今天,还是不想出门吗?”

我没有应声,陆淮安说:“Jason等一下可能还会过来,他……”

“淮安。”我打断他,说:“我明白。”

陆淮安一时沉默,那层大家都看得透的纱被戳破,好像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是不再需要理由和借口的拖累,变得更坦然。

敲门声响起之后,他开口跟我道别。

我想睡一会儿又不能,在Jason进来之前,打开的依旧是昨天那部电影,这一次,连前半段也没有看进去。我把书房里那盆绿植搬了出来,放在客厅那张书桌上,浇了点水。说不清为什么,在做这些的时候,我忽然想起那座山上的那间房子,这一段时间里,陆淮安已经不再提它了,也不再往那里跑。

我看着那盆植物,坐在沙发上把半张脸贴在手边的靠枕上,从当初买下那块地之后,第一次对它生出渴望,想看一看它现在的样子。

我在心里算着时间,也许等陆淮安把这件事做完,我们就可以像他说过的,一起离开这里,去度过一个假期,那是他希望的,也是我的心愿。

我侧眼望向一旁依旧一个人喝着啤酒的Jason,喉咙发痒,轻轻地问他:“他们,最近还好吗?”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06 02:46:00 +0800 CST  
Jason对我的询问有些意外,话题一打开,后面就是家长里短般几乎无意义的对话,言语琐碎又冗长。我更多时还是在倾听的一个,Jason对他那间小酒吧的经营很是满意,说完里面那些人,绕了个圈子,把话落在了那家店本身,一边喝着酒,一边嫌弃隔壁那家杂货铺,提起未来扩店的理想与计划,嘴角带着笑,语气虽慢却没有停顿,一直说了很久。

陆淮安回来的时候,太阳已经快沉下去,散开半面霞光,迎接归程。他进门后脸上虽没有什么大的表情,但掩不住眼睛里的喜悦,看一眼就知道了结果,开口预料之中地带回了一个好消息,甚至比我所想的更加顺利。

也许是房间里气氛的转变,Jason在听陆淮安把话说完,再一次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餐的时候犹豫了几秒,爽快地答应了,挽起袖子主动请缨去厨房帮忙。我倚在门框上,除了把电饭煲拿出去插上电,什么都没做,看他们两个人忙活了一个多小时,有鱼有肉,有荤有素,做了一桌的家常菜,满了酒,三个人也算成席。

我是第一次尝到Jason的手艺,入口并不难吃,只是重油重盐,火候也更老,汤汁收得干净,味道全入了菜里,与陆淮安的清淡从卖相上就划开了一道明显的界线。

一顿饭吃到快十一点,男人的话题除了女人无非就是那些,陆淮安被Jason灌到最后有点吃不消,两个人都开始迷糊,一个话越来越多,一个越来越沉默。等散了场把人送走,陆淮安坐在沙发上,眼睛半睁半合,头微垂着。喧闹过了,人静下来收起笑容,心里念着什么事,借着酒劲儿,定在那里长时间的放空。

我接了杯温水放在他手边,身体一伏一起间,被他拉住了衣角,转过身时,他一只手不放,顺着抱住了我的腰,半张脸埋在里面,因为皮带的卡扣而觉得不适,轻轻蹭了蹭。

醉酒的人有时力气大得惊人,我试了几次都没能挣脱,只能扣住他的腰把人像个挂件一样拎起来。太长时间没有活动,体力下降了不少,从客厅到卧室这几步路也走得吃力,把他扔在床上时,自己也被带了过去,一个不稳砸在他身上,听到蚊子哼哼般几个含糊的音节。

我听不出他在说什么,脱掉被他抓着的上衣才得以站起来。身后那条狗在门口露出头,耷拉眼皮呜呜叫了两声。我看一眼陆淮安,喘过几口气,随手捡了件衬衣套在身上,起身去厨房拿了狗粮倒在它碗里,那条尾巴闻着味儿,撒了欢地摇晃起来。

这段时间这条狗个头大了不少,就快要到我的膝盖,长相却一天不如一天,傻里傻气,总是可怜兮兮地看着你,一脸的苦相,入夏以来又开始掉毛,陆淮安有时没时间打扫,家里就到处都是它的战果,每天除了翻花盆就是咬家具,除了能吃,一无是处。

我看着它把饭吃完,在它碗里添了两次水,确认它吃饱喝足之后,才把它拎回自己的窝里,关灯回了卧室。

冲完澡,陆淮安还躺在床的中央,怀里紧紧抱着我那件衣服,呼吸均匀,睡得很沉。

我实在不想再去折腾着给他换衣服,把他掀到一边,躺下来扯出被他压着的被子盖在身上,右边太阳穴有些疼,耳鸣也还是一样没有缓解。我觉得困了,眼皮发沉,却睡不着,意识浮浮沉沉,总没个结果,只让头变得更疼。

陆淮安翻了个身,转过来正面对着我,手指的指尖碰到了我侧面的被子。我转过脸看了一眼,半响,身体往他身边挪了挪,把他的一只手搭在自己身上。隔着一层被子,感觉很奇怪,狂风里被翻阅的纸页压了镇纸,明明就那么一点的接触,却沉甸甸的,能挡下所有的风暴,让人安宁。

我扣住他的另一只手,闭上眼睛持续地做了半宿的梦,梦里白茫茫一片,大雾萦绕,极目望去,水气中隐隐见一尊菩萨,面庞朦胧,残破塌陷,不见慈悲。继而一转,人又泡在大片的浓绿里,鼻腔里塞满清晨潮湿的苔藓的气味,山影重叠,阡陌相合。我们在梦里走了很久,久到两条腿都没了知觉,头发也落满白霜,才发觉下起了雪,这一下什么都不必猜了,漫山遍野的白,除了我们,再没有一个突兀的点,完美得惊心。

早上陆淮安比我起得更早,眼圈发青,坐在餐桌前不断按揉眉心来缓解酒精带来的副作用,看了几次手机,轻轻地叹了口气。

我泡了两杯燕麦,在他对面坐下,“怎么了?”

“我弟弟。”他接过杯子,说:“高考成绩差了二本线二十多分,家里最近又闹翻了天,我爸妈想让他再复读一年考师范,他还是不想念了,想出去工作。”

我没说话,陆淮安手指握了又握,说:“过几天抽个空我打算回去一趟。”

他停顿数秒,鼓足了勇气,抬眼看着我说:“你跟我一起吧,趁这个机会,我想把你介绍给我的家人。”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10 01:52:00 +0800 CST  
这不是他第一次提到这件事,只是这一次的神情与之前见到陆蘅时不同,没了那时下定决心,即使冲动也不可撼动般的坚定,多出来一些我看不清澈的迷茫和无可奈何。

我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从眼神的征询中也没有得到任何讯息,只能把思考放在事情本身,想到任何有用的东西之前,垂目看到手上的纱布,所有的线索都被打断了。我脑海中浮现出镜子里那张破碎的脸,淡声问他:“你觉得我现在这样,合适吗?”

陆淮安把目光转向桌面的一点,捏紧杯子,说:“我知道,只是我爸妈……他们很想见见你,之前也说过要到这边来,都被我拦下了。”

话说着又是一顿,声音沉了下去,“当初那些报道登出来的时候,他们也看到了一些,之后又断断续续地问了我很多关于你的事,也有很多次要我回去。我拖到现在,是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才能跟他们解释清楚,我一直在编造谎言好在双方伤害最小的情况下让他们接受,但是现在我想明白了,我欺骗他们,换来的只是日渐消耗的信任而已,那种温水煮蛙的痛还不如干干脆脆地挨上一刀。我知道你没有那么脆弱,我也一样,我们既然走到这一步就都扛得起质疑。霍燃,我不想再躲了,我们不可能瞒他们一辈子,有很多事情他们总是要知道的,与其到时候翻脸,还不如我们主动坦诚一点把话说清楚,就算会有矛盾,也是摆在明面上的,能看得见,总还有缓和的余地,我不相信我们那么多坎儿都迈过来了,偏偏在这里就找不到任何解决的办法。”

他像在寻找一个说服自己的理由一样说出这些话,让决定获得更多的支持。

去见他的父母,以男朋友的身份,去告诉他们我跟画廊之间,与方善之间的恩怨,洗白自己而后作出一个对陆淮安幸福的保证,来恳请他们接纳我进入他们的家庭?还是说,我们只是面对面坐下,互相说出自己的意愿,即使达不成和解,在日后无限期的时间里,一次次重复这样的谈判,或者带着对彼此的抗拒,再也不要见面。

想到这里,我觉得自己有些厌倦了,我过够了这样的生活,再不想跟任何人打交道,我不明白为什么爱明明是一件简单的事,在一起却这么难。我开始猜测,也许遗弃才是这个世界送给我最早也最善良的礼物,它让我免于世俗,而如今的沦陷,全是我自己的选择。

“霍燃。”陆淮安等不到回应,说:“下个月我会回去一趟,确定了时间我会订两张票,如果你愿意,我们就一起走。”

他没有说我的第二个选择,也没说多久才会回来。

那天Jason没再来,我一个人待在家里,面对着空画板,思绪一片空白。那条狗总是跑到我身边,伸出舌头舔我的手指,用鼻子四下乱嗅,只要肯稍微逗它一下,它就把之前受过的伤害全都抛在脑后,欢快地奔向你扔出去的任何东西,只是它不像那些训练有素的狗,大多时候,都摇着尾巴,什么也带不回来。

陆淮安的生活没有因为他的一番话而发生任何改变,只是不再每天跟他的父母通话。除了那一天的缺席,Jason又是每天拜访,跟陆淮安熟了之后,便经常待过晚餐再去酒吧。但我的手拆线之后,就变成了我去他的店里,白天生意冷清,常常在后面一待就是一天,能握笔了,就带一个速写本过去,在自己一个人的时候画画店里的桌椅酒架,除了眼前能看到的,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闭目创作的能力。

我再没过问过Martina那边的事,只知道陆淮安的一个朋友找了一支施工队,承揽了建设工程,他们的进度如何,陆淮安也没再说起过,他有时加班太晚,我就留在酒吧里过夜。等他终于腾出空来,十四号的时候才定下来十六号回去,打电话把时间告诉了他的家人。

我心里很清楚自己的抵触,却做不出决定,早上六点多,陆淮安刚走,我躺在床上一阵焦虑,翻出抽屉里的药片吞了几粒,喝了很多水,眼睛盯着天花板,一直到自己平静下来,呼吸也渐渐放缓。

手机放在床头的桌上,呜呜震动,响了很久之后停下来,又重复起第二遍。

我用小臂遮住额头,把它摸过来看了一眼,乍见光亮,视线模糊,只看到是陌生的号码,大脑迟缓,只觉得归属地很熟悉,一时想不起来,接了声音有些喑哑,“哪位?”

电话里的沉默只有很短的一瞬,而就在这个时间里,我忽地清醒了很多,想到了那个地方的意义,继而听到电话那头传来一个女人沉稳的声音,“霍先生,我是陆淮安的母亲。”

我说不出话来,莫名的一阵心悸,听到她接着说:“很冒昧给你打这通电话,但有一些话,在你跟我儿子一起登门拜访之前,我希望能当面单独跟你谈一谈。”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12 06:55:00 +0800 CST  
今晚不更,晚安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12 22:58:00 +0800 CST  
我还记得那张全家福里一张张整齐划一的脸,却找不到属于一个母亲的位置,更无法把电话里的声音跟那些脸庞中的任何一个绑定在一起,想得多了,反而就连陆淮安的样子也在纸上变得模糊。

我没有回应,另一边,她也作出了等待,清晨里的安静,吵得人心慌。

清醒不久,又吃了药,也许是出于逃避,我有种怀疑,缄默的对话仅仅是一个幻觉,可接下来那个声音又响起来,告诉我一个地点,约我十点之前在那里见面。

电话挂断后的很久,我还握着手机躺在那里。

十点之前,她现在已经在这里了吗?

我应该怎么去见,说什么话,用什么样的称呼,怎么介绍自己,拿什么样的礼物,还是……我应不应该把这件事告诉陆淮安。

我看一眼手机上的时间,坐起来的时候头晕得厉害,下了床扶着墙站了一会儿,到浴室里打开冷水冲掉那些倦意,上次被打碎的镜子没有再换,原来的地方空了出来。我慢慢把头发上的水擦干,拆掉了手上湿透的纱布,换一身的衣服,拉下袖口遮住靠近手腕的一部分。出门之后,透过路边的玻璃,才看清自己颓丧发青的眼底,像一片腐烂的沼泽地,承托着两谭堆满鸟尸兽体的浊水,经不起太阳去晒,就自我发酵成死气沉沉的绝地。

见面的地点在机场附近的一间清吧,推门走进去,店里正放着一首后摇,四周零零散散地坐着几个人,大都是两三个人在一张桌子上,用不高的声音你言我语地聊着天。

我往里走了几步,视线落在一个独身坐在最右边深处的女人。她的背笔直,坐姿好像单独卡在模具里训练过,头发也绑在脑后,挽了一个低髻。她化了淡妆,走近之后,仔细感受,能闻到很淡的香水味,除开眉心,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干干净净,整个人都被熨烫过一般,端正得不像话。

照片上的印象又回来了,我还没有开口,她转过眼看了看我,不必再确认,说:“霍先生,请坐吧。”

我微微回过神来,低了低头,在另一边的座位上坐下,看到面前的酒,听到她说:“我听说你喜欢酒,所以点了一杯黑方。”

“……谢谢。”

她眉间的纵纹似是深了几分,我看了一眼她手边的杯子,一杯加冰的苏打水。

我猜不出,她的话只是单纯的一句话,还是暗有所讽,左手放在桌下的腿上,没动那杯酒。

“我订了十一点返程的机票。”她说:“淮安不知道,我也不打算久留,今天过来,是因为这些日子里他跟我们说了很多与我们得知的信息不符的话,所以我想亲自看一看,被他像个叛逆期的孩子一样维护的,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隔着桌子,那道视线一直停留在我身上,而我僵硬地坐着,却不敢与她对视。

“淮安从小就是个循规蹈矩,懂事的孩子,他从来没让我们操心过。对他的性向,我很意外,也有过愤怒,但这段时间我跟他爸爸商量了很久,如果真的不能改变,我们可以接受他跟一个男人在一起生活,但前提是我要确定,他做这样的选择,不是出于高中时那件事的影响和对我们当时作为的报复。这一点我已经告诉过他,等他回去,我们会先带他去看心理医生。”

我一愣,抬眼看过去,她一双眼睛上扬,理智坚定而冷漠,“我知道你是个孤儿,也看过那些被曝光的丑闻,这些你自己心里清楚,不用我一个字一个字地复述。淮安一直跟我们强调,那不全面,只是事情的一部分。我考虑了很久,我的确不了解你,所以也没办法去评价你。你今天既然肯来,说明你对这段感情还有所珍视,那我也不对你隐瞒什么,第一面,我对你的印象并不差。”

我觉得自己变成了一个呆笨痴傻的木头,说不出什么,手心发汗,皮肤都紧了一紧。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16 01:20:00 +0800 CST  
她喝了一口水,嘴巴轻轻抿了一抿,说:“之前,淮安告诉我们你生了一场病,还没有痊愈,你看起来确实很憔悴,但你远没有我想象中的那么狼狈。”

她重新看过来,我仓皇避开,听着她说:“我相信人走过的每一步路都会在他身上留下痕迹,你是个很矜.持的人,看得出来,你是输过,也受过伤的,你的内敛全部出于隐忍和克制。很抱歉,我无意去定义你什么,我只是担心,淮安已经是一个不善于表达的人,我不知道如果他跟一个更加敏感而沉默的人在一起,到底能不能幸福。”

“霍先生,有一些话我说出来可能对你来说很刺耳,但请你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无论到什么时候,我都必须维护我的儿子。”

我依旧不言,半响,点了点头,“我明白。”

我怎么会不明白。

短暂的僵持,她打破沉默,接着说:“你跟淮安是在截然不同的两个环境中长大的,你有过优越的物质条件,艺术感受力和社会影响都胜于他,也接触过更高层的圈子,而淮安只是一个普通人,他过得是最平常的生活,柴米油盐,一团乱的人际和说不完的牢骚,做不完的工作。人都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你跟他在一起的时间不短了,我想问你,你现在过的这种生活,你从心里,真的能接受吗?”

我缩紧下颌,呼吸也慢了下来。

她见我没有回答的意愿,接着问:“另外,你现在既然已经不再依靠你的绘画为生,那我想问,以后你又打算依靠什么来维持生计?我的儿子吗?霍先生,你是比他小几岁,他也对你有过崇拜,但我希望你有自己的担当,他不是你的保姆,更不是你的监护人,他没有照顾你的义务。”

我依然给不了她答案,她没有露出任何的不满,只是拿起放在一侧的包,对我说:“如果你连这些最基本的东西都想不明白,那我们就根本没有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你也不用再跟淮安一起进我们的家门,我们不可能同意你们两个的事,在你想清楚打算开口之前,我也不会再让你跟他见面。”

不再……见面?

我看着她站起身,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背影,看着门一次次关上,心神一晃,在她从我身边经过时,抬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来要说话时,看到我手背上裂开的伤口,顿了一顿,皱起了眉头,“我不知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我的话已经够清楚了,你好好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我不想把话说得太难听。”

“您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想清楚,也不会依附在他身上生活,您有任何要求我都可以满足,但我不能让他走。我没什么可输的了,您别逼我,到那一步,我什么都做得出来。”

她眉头蹙得更深,语调荒唐,“你就是这样威胁人的,霍先生。你别忘了,我们才是他的家人,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你觉得他会在二者冲突的时候,放弃我们而选择你这个外人?”

我放开她站起来,撑着一口气直直地看着她,“他选择的人,从来就不是你们。”

她脸色沉下来,我攥紧双手,血沿着指骨滴在地上,一瞬间的冲动,带着一个仓促的决定对她说:“生在什么样的家庭,跟谁做亲人,他没得选。我不怕跟你押这个赌注,因为在我们之间,他清清楚楚选择的人是我,在几十年之后下半生里,真正能陪他走完最后一秒的,也一样。”

话音刚落,她被点燃的怒火不再压抑,抬手甩了我一个耳光,说:“你真有本事,就耗到我死,只要我还活着,这件事你想也别想!”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16 01:25:00 +0800 CST  
高跟鞋踩在地上,声音紧密而短促,我站在店里人视线的焦点上,胸口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握紧杯子,仰头吞掉那杯酒,离开前才发现她已经结过账,更感到一股迂回的屈辱,酒的冰冷停留在食道里,染得胸口也更添了闷气,压抑的绞痛。

外面阳光灼烈,我有些受不了,迫切地想见到陆淮安,不是几个小时之后,不是下一秒,而是现在,现在就希望他能出现在我眼前。

我从口袋里摸出手机,越急越乱,觉得过了很久才把号码拨出去,等待又是漫长,直到耳边听到他的声音,心里才定了一定,霎时冷静了很多。

“霍燃?”电话里除了他的声音,还带着一点微弱的喧哗,“怎么不说话?”

我轻轻地吸了口气,“你现在……能回来吗?”

他犹豫了一下,“发生什么事了吗?”

言犹在耳,可我要怎么告诉他?像一个跟大人告状的孩子,把自己的委屈裁剪成可怜的样子讲给他听,还是抱怨他的母亲不该干涉我们的生活,太冷漠又太不近人情?

哪一个都不是事实,全都不是真的。

我再说不出那样复杂的谎言,听到陆淮安叫我,回过神,说:“没什么。”

我抬手遮住额头,挡掉一些光来缓解晕眩,问他:“你现在在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陆淮安一顿,“在事务所,图纸有个地方要改,等我处理完马上就回去。”

我问:“很麻烦吗?”

他回答的速度慢了下来,说话的语气也是,“不麻烦,很快就结束了,大概一个小时。”

我紧了紧眉头,嗯了一声,陆淮安犹疑地问:“霍燃,你听起来不太对劲,真的没事吗?”

“没事。”我一阵恍惚,“只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没有继续怀疑,安慰的话跟过去一样笨拙得要命。我心里慢慢静下来,拦了一辆车,对他说:“我想去Jason那里待一会儿,你做完事,到酒吧来接我吧。”

“好。”陆淮安松口气似的,干脆地答应了下来。

白天里Jason那里跟往常一样冷清,我到的时候他正趴在柜台上睡觉,冷气开得很低,几个员工挽着袖子,无精打采地擦拭着一张张空桌子。

我在吧台坐下,总归不是自己一个人,心里那份感受还有办**制,低下头,从酒杯的反光里看到脸上多了一道被陆淮安母亲手上的戒指划出的血痕,从服务生那里拿了两条毛巾,裹住手上裂开的伤口,又包了几块冰,按在左脸上冰敷消肿。

Jason迷迷糊糊地醒过来,指了指我的脸问怎么了,我胡诌了一个理由,他就没有再问,不停打起哈欠,念念叨叨给我着算昨晚的账,嫌弃老爷子留下的地方不好,净招惹一些抠门又爱惹事的人。

我偶尔应一声,没过多久,被人从身后拍了一下肩膀,转眼对上乐队新主唱那张年轻的脸,笑盈盈地眯着眼睛,熟络地打招呼说:“刚才阿刁哥说在咖啡馆见到陆大哥的时候,我们还说起你呢,没想到肖臣哥你果然在,我今天心想事成,待会儿一定要去买张彩票。”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18 00:47:00 +0800 CST  
我怔了一瞬,问他:“阿刁什么时候见到陆淮安的?”

“就是来之前啊,刚才快到门口的时候跟我说的。”

“他自己一个人吗?”

“好像还有个男的,阿刁哥说他本来想跟陆大哥打个招呼的,看他打完电话就进去跟别人说话了,想想就没去。”

我沉默,Jason困乏中察出异样,越过吧台伸手打了一下他的头,“小屁孩儿哪儿来这么多话,昨天客人点的歌你又不会,再不抓点紧我可真炒了你。”

他缩缩脖子,挤着眼睛冲Jason吐了吐舌头。等他跑开了,Jason推给我一杯酒,清了一下嗓子,说:“陆淮安那个事务所刚开始做,跟人出去谈个生意吃吃饭喝点东西也很正常,你别多想。”

“我知道。”我放下手里毛巾站起来,“我先走了,改天再来找你。”

说完,不等Jason挽留的话出口,离开那间小酒吧,走出街道前侧目看了一眼,以前张弋住的地方已经有人搬了进去,开了一家配钥匙的小店,门口挂着一块手写的招牌,旁边悬了大串的钥匙。

我驻足看着那个脏兮兮的门店,看到一个女人系着围裙蹲在地上,用刚刚开齿的胚打开手里老旧的锁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欺骗,对回家这个词产生了抵触,太阳穴突突直跳,走到一个阴影处,被占有欲填满的脑海中里涌出一个念头,冲毁恐惧,淹没了那些怀疑和不甘。

许久没有人烟,我打开门时,那间公寓还是老样子,被遮住的家具把整间房子变成一片纯白,冷清得像一位故人凋零的肺腑。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落了一层薄灰,连上一次我们来这里也过去了很久,走到最下面,门很重,布满刑具的房间里,空气也异常的沉。

我从最里面的架子高层取下一个盒子,放在手边的一张长桌上,拿出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把地址发给了陆淮安。大门没锁,大约半个多小时,我隔着门框看到他带着迷惑下楼走进我的视线里,靠得近了,更有一点犹豫。

我在他走进来转身去关门时,从背后紧紧把人抱住,下巴抵在他的肩膀上,侧脸靠着他的脖子,轻声说:“为什么现在才来。我等了你很久。”

“因为改动的地方比较复杂,所以……”他声音里带着紧张,没有说完就转变了话题,“怎么……忽然来这里?”

“淮安。”我垂下眼睑,“我要你的一句道歉。”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18 00:50:00 +0800 CST  
怀里的身体紧绷着,我扳过他的脸,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嘴角,哑声说:“我很想你。”

陆淮安眼里的神色颤了一颤,侧过头看着我,嘴巴微张,呆呆地什么话也说不出口。

“不明白吗?”我放开他,让他转过身子,面对面,说:“在我想你的时候,我需要你的时候,你却跟谁在一起,在做什么。”

我看着他那双眼睛,说:“我只要你一句道歉。陆淮安,我可以什么都不问,什么都不计较,权当这一切从来没有发生过,只要你开口,跟我说一句对不起。”

陆淮安视线落在我的目光之外,安安静静,依旧不发一言。

“你到现在还要跟我装傻。”

我对他再不抱任何希望,转过身,看着满屋子的刑架,说:“你不是问为什么来这里?”

我站在靠近墙边的几条锁链前,抬手在上面抚了一下,感觉到那份冰冷的沉重,说:“把衣服脱了,站过来。”

陆淮安握紧双手,垂下的头蹙紧了眉头,在漫长的僵持之后,动作缓慢地解开上衣的扣子,把外套脱下来,折了两折放在一旁的长桌上,之后的步骤也一样,直到浑身上下再没有一丝遮挡,赤脚走到我身边,仿佛一条待宰的鱼,不挣扎,也不说任何话。

我扯下悬在头顶的皮套,拉起他的两条手臂分开向两边吊了起来,调整好高度,让人处于一个必须踮脚才能站稳的位置,之后从竹筒里抽出一根藤条,握在手里甩了两下,旋即狠狠地抽在他肉最多的臀峰上,让两个人在最开始都有一个适应。

陆淮安久不挨打,承受力又退回到第一次见面之前,藤条挨上去的一刻就呼出了声。

我找回手感,压着腰线以下一排排打下去,没有数目,打到臀腿交接处又折回,位置换到另一边,叠着原来的痕迹打了第二遍。

这两轮几乎是一口气打下来,打得急,结束得也快。他屁股上的伤痕还未完全成型,我丢掉藤条,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一块板子,握在手里沉甸甸的厚重,一下砸上去,未用几分力气,陆淮安便一个踉跄,往前挪了几步,扯痛肩膀,又急急地撤回。

在接下来的拍打中,他每一次都不能站稳,只能收紧全身的肌肉,一边忍耐,一边不断调整位置,找到让自己好过一点的角度,哪怕下一板子落下来,他还是会被打偏到另一个方向。

我心里隐隐有一份焦灼,板子压在之前的楞子上丝毫不肯留情,每一次都把两瓣臀肉砸得变形,再弹簧一样肿得更高,几次听到陆淮安忍也忍不住的呼痛低.吟,感受到的也不再是过去的喜欢与满足,接下来给他的也只是不带一丝戏耍意味的更重的板子,斥责让他闭嘴。愤恨之下,不愿再听到他任何的声音。

这一顿打不像惩罚,完全是我的一场泄愤,把一直以来所有压抑的情绪,全都通过这一个借口,宣泄在了这个不再对我顺从的人身上。

陆淮安两条腿开始打颤,牙关紧锁,连挺起腰身躲避的力气也在减弱,剩下的那点微弱的挣扎更像是一种本能。

我胸口发堵,看着他身后肿胀的皮肤,除了屁股,大腿也未能幸免,皮下裹着瘀血,色彩斑驳,有几处快要破皮,薄薄的露出里面破碎的惨状。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等他把疼痛消化之后,另外拿起一根细藤条,抵在他的臀尖上,在他恐惧的颤抖里说:“你不愿意道歉,那我问你,在我给你打电话的时候,你到底在哪儿?”

“说!”藤条破风抽下去,一道黑楞子上很快凝聚起一个点。

陆淮安闷哼一声,好半天,咬碎了牙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咖啡馆……”

“跟谁在一起?”

他嘴唇抿紧,犹豫再三,没有出声。

我对着那道肿痕快速地抽下去,陆淮安身子一晃,头靠向侧边肩膀,身后破开一点,血液汇集,沿着下臀的曲线蜿蜒流了下来。

“在我面前隐瞒维护他。”我走到他眼前,扯起他的头发,问:“陆淮安,你现在到底是谁的男朋友?”

他不愿与我对视,被扯痛了头皮,强忍疼痛喘息着说:“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我们只是朋友。”

“朋友?”我摸摸他的脸,在他屏息时掐住了他的脖子,“他也是你弟弟吗?还是一个你会送他画册的,最好的朋友?”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0 01:57: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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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0 23:5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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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0 23:5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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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0 23:56: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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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3 00:1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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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3 00:13: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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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3 00:15: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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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3 00:15:00 +0800 CST  
短信发送成功的一霎,他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刀子,而身体却像被直直刺破心脏的野兽,手机脱手打落,掉在地上,摔裂了屏幕的外壳,织出一张小小的网,两个人的身影叠上去,我们都被困在了里面。

陆淮安一张脸没了半点血色,眼睛空洞地盯着地上的手机,在碎裂的屏幕亮起来,显示他母亲的来电时,眼眶里没有任何征兆地涌出大颗大颗的泪珠,咬破了嘴唇,压抑中一次次颤抖。

我胸口发闷,手指绷紧,带着一种接近无意识的状态抬手解开镣铐,把他放下来,见他两条腿不吃力,想去扶一把,肢体刚刚收缩接触,陆淮安用上了全身的力气一样,猛地推了我一把。

两个人都被相互产生的力推开,我向后踉跄几步,撞在桌沿上,听到他用一种很陌生的语调,低低地吐出一句:“是我看错了……”

我抬起头,见他也正望着我,神色让人胆寒,扶着墙站站起来,摇摇晃晃,脆弱又易碎,嘶声说道:“你从来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从来都不在乎后果,你做的一切都只是为了你自己,不管过了多久,你根本就不会去爱任何人,也根本不值得别人为你付出。霍燃,你就是个疯子!你就是个**!”

他越说下去,语气越重,最后一句话落在耳中,已是声嘶力竭。

我有点喘不过气来,安静了很久,轻轻地开口问他:“他们对你来说,真的就那么重要吗?”

“那是我的父母。”陆淮安不顾身后的伤口,紧紧靠在墙边,大吼过后逐渐脱力,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慢慢滑落下去,蜷缩起身子,“你不会明白……”

我脑子里闪过一丝茫然,有好多个如果就在某一个动作中擦肩而过,我走的不是他们中的任何一条路。

我不再说话,无力感从身体最深的位置开始蔓延,心静下来,才感到这间房间太.阴.暗,太.血.腥,太让人难过,可我把多少回忆都给了它,都留在了这里。我开始想离开,只是迈不开步子,总还有那一点渺小的不甘脱在腿上,犹如千斤灌足,不可违逆。

我抬头看了一眼天花板,提起一口气,开口叫他的名字,“淮安。”

他的脸被遮住了,连呼吸也变淡了很多,那么大的一个人,蜷缩成小小的一团,什么也不肯回应。

我想把话说清楚,开口却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儿,兀自把那股感受忍下去,呼吸混乱,在一切的扭曲中,问他:“你信过我吗?”

陆淮安蜷紧的身体僵硬,双手抓得更紧,指甲被掐得发白。

“算了。”良久,我垂眼笑了笑,“不值得就不值得吧。”

我转过身,从盒子里拿出另一根穿刺针,抵在左脸上,沿着耳根处到靠近下巴的地方划开一道,血流出来的感觉盖过了一切。我把它放在手上,用力按下去,再拔出来,可是不够,还差得太远。我知道在这间地下室里总会有我需要的东西,仓促地翻寻那时候的记忆,打开柜子最下层,从角落里找到了一个速写本,一支笔和一把美工刀。

我拿出那把刀握在手里,推出一角,有些受潮了,手感很涩。

我在陆淮安对立的另一面坐下,关掉了头顶微弱的灯,墙壁很冷,地板也很冷,我应该听他的,在出门的时候,就多穿一件衣服,他说的是对的,可我总不肯听,我应该跟他道歉的。

我尽量让自己的呼吸缓一点,想看清他的脸,听到一点他的声音,可只是看着他,腹中就有一股欲望,火苗不大不小,徐徐地烧着,快要把人烧干。

手机里又亮起来,这一次,陆淮安慢慢地动了动,伸出手,身体微微牵强,颤抖着把它握在了手里。

我转过头,知道他很快就会看到,那些可笑的照片只是被手指遮住的前置摄像头里,拍下的一团团虚黑红光的影子,没有他一星半点的秘密。

我以为,他会像之前识破我一样,戳穿这一点荒唐的把戏,可我现在明白了,是我的对比用错了对象。他还是他,面对同样的事,还是会做出同样的反应,只是我接受不了罢了。

我想到一些过去,听到陆淮安叫我的名字,看过去的时候,见他瞳孔放大,怔怔地看着我,又把脸转向一侧,陆淮安在原地待了很久很久,勉强拖着身体试探着靠近。我有点困了,闭上眼,没多久听到他大声叫我,耳鸣轰然更烈,同一场历过春风的野火,炎炎焦灼。我脑子里眩晕得厉害,想吐又没力气去吐,除了手腕有温热的血液在流,全身冷得发抖,在漫长的折磨之后,轻轻吐出那口气,想到了放弃。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5 23:49:00 +0800 CST  
水槽又满了,边缘的污痕擦也擦不干净,水溢出来,流到下面泡着几支笔的桶里。

“覃观今天又得到几张票,我们两个叫了常联一起去看了那场画展,展出的画家一个叫许悟,一个叫许通,是表现主义大师徐升的学生。以前覃观最看不上他们。”

他停下来,笑着叹一口气,把头转向门口。

阴天,太阳被遮住了,老门房又在咳嗽,空气热得像闷炉。

很久,他坐过来,揽过抵在门框边的头,一双刻着颜料的大手,轻轻地抚摸。

“等有一天,你画好了,我就带你一起去,让你亲眼看到那些画,给你介绍那些人。”

咳嗽声响得更大,惊走了趴在腿边的狗。

他的眼睛落下来,沿着地面,走出一段距离,“你想养一只吗?我们的房子太小了,也没有多余的食物,如果它咬伤了你,没有药,我们会很麻烦。我只能给你多一点颜料,如果你想把它画下来的话,我们可以把它挂在墙上,就在你睡觉的地方,一转头就看到。”

“你生来就是要画画的,你有无穷的想象。我答应你,等你画得足够好的时候,就带你一起,去加德,去那个聚集了所有伟大画家的地方。”

瘦弱的腿弯曲,人矮下来,弓着脊背,跪在地上,用抹布沾着水,擦掉地上干涸的血渍,抬起头,审视许久。

“为什么要去医院?”

天花板长满霉斑,时间瘦弱无骨,滑进沉默的深渊。

“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

水落在水里,死亡有时是一圈圈涟漪。

尸体一具、两具……

滴答……滴答……

我试图豢养一只老鼠,希望它把每一条虫子吃下去,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不需要的时候消失。

我想画完房子里每一本书的样子,画上面的发黄的水痕,爬到灰濛濛的天上,画屋顶的每一片瓦砾。

我希望自己这一生里,起码有一件事是得以圆满的,平复这许多年里的混乱与抽离。

我不要答案,不要以上的任何一个心愿,只要在吵闹之后,能够安静的长眠。

消毒水呛人的气味灌进鼻腔里,书架着了火,整间房子都在摇晃。

“不会塌的。”

被子的空隙被掖紧,硬卡纸上写满长长的短句,他低下头,声音喑哑。

“求你说点什么……别这样对我……”

我不停地走,来不及回答,可前方所有的路都被中途截断了,我只能站在那条断口的尽头,四下黑暗,辨不清方向,不知道下一步该往哪儿走。

“老师,您别太偏执了。”

“你一个人,过不好这剩下的余生。”

“你跟我哥,你们俩是真的么?”

“小舅舅……”

一个个声音在脑海里旋转,我用力打自己的头,让他们停下来,却被一个怀抱紧紧抱住,停顿许久,声音低低的,“我爱你。”

我呆滞地站着,表达不出自己的感受,伸出手想把他抓紧,却扑了个空。用力睁开眼睛,漆黑的夜里,什么也看不见。我找不到他。

“是我看错了。”

“你根本就不会去爱任何人,也根本不值得别人为你付出。”

“霍燃,你就是个疯子。”

我被困在自己走过的脚印里,四处无门,被那些声音环绕着,无力地跌坐在地,虚脱透支的身体力气枯竭,再制造不出活力,我看到自己生命的沙漏只剩了寥寥几粒,早没有了挣扎的欲望,躺下来,静静地等待倒数的最后几秒。

我不希望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俗世之外的地方,没有天堂,没有地狱。人死如灯枯,不再呼吸了,就跟世界断了联系,再也不存在了。

我渴望结束。

瞳孔里映着无数白色,我听到有人说话的声音,身体动不了,门被打开又关上。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3-27 00:58:00 +0800 CST  

楼主:南城旧梦ICE

字数:377976

发表时间:2017-02-10 08: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06 23:40:01 +0800 CST

评论数:815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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