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 【原创】 沉迷 (实践,病态)

我不记得了,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事,也无暇去思考时间。药片还没来得及发挥出以往的作用,我只能把全部的力气都放在忍耐,说不出半个字来回应他,忍到忍不下去,就推开他跑到洗手间里吐了出来。

是他把自己塞进我嘴里,还是我被他吞了进去。

在陆淮安把我掺进卧室的时候,透过他的身体,我在他的背后,又一次看到了肖诉生。

他满身雨水,皮肉翻卷着,血肉模糊,濒死一般。

我意识恍惚,涣散间一眨眼,又什么都没了。

“霍燃。”陆淮安叫了我一声,声音轻轻的,既像安抚又像引诱,“你这样自己也不好受,我们去医院看看,好不好?”

我蹙眉闭上眼睛,侧头把脸埋进了枕头里。

“我们只是去做一个检查,不住院,拿一点药就回来,我会陪在你身边,一步也不离开。”

他又犯起固执,人靠得更近一些,坐在我身侧,语气依旧是一样的疲倦,“霍燃,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听我一次,我们把病治好,以后好好过日子。现在所有的事情都开始有起色了,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你……”

我扯起被角,遮住眼前大部分的光,缓慢地开口对他说:“我哪儿也不去,我现在只想安静一会儿,你去做你的事,给我一点时间。”

陆淮安不知道在想什么,声音带了一点喑哑,“给你时间,让你一个人待在房间里,然后就像现在这样,看到你喝得烂醉躺在这里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明白,你每天喝那么多酒又有什么用?”

“我现在没力气跟你吵。”我浑身发冷,一阵阵冒着虚汗,“出去。”

陆淮安不动,静了静,说:“我不会再让上次那样的事情发生,不管你想不想,你今天都必须跟我去医院,不拿到一个结果,我不可能再听你的让你由着你的性子行事。”

我胃里抽搐到痉挛,又开始耳鸣,想说的话全被拉扯回来,积压在喉咙里,头更疼了。

陆淮安拿出手机打电话,我模糊地看到屏幕上拨出的号码,不愿意再跟他争论,咬紧牙关,勉强撑起身子往外走。他电话没有拨出去,匆忙抓住我的手臂,“你要去哪儿?”

我不言语,试着挣脱,四肢出奇的虚弱,没有支撑,连站也站不稳。他的手扣在我的手臂上,像一条绳索,紧紧箍住。我脑子里某个地方像被点了一把无名火,忽地用尽全力甩开他,声如沥血般质问:“你凭什么管我?凭什么把我锁在这里?我把能给的都给你了,你到底拿我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对我!”

话说出口,却不知道是在说谁,胸口郁结的气焰随之而出,冲动一发泄,随着呼吸,毫无缘由,立刻淡了下来。

我怔怔地看着眼前的陆淮安,他觉察到我的恐慌,却好像比我更痛苦,一瞬间红了眼眶。

我扶着床尾,慢慢跌坐在地上。

我到底在做什么?

“如果他没死,我真想把他抓到你面前,亲手再杀他一次。”陆淮安语气带着无力的恨,甚至不提他的名字就下了定论,“他毁了你的一辈子,你却什么都不知道。”

那你呢,你又知道什么?

我没有问出声,身体蜷缩,抱紧了膝盖。

那天我们哪儿都没有去,我睡了很久,梦里一直在海上漂流,浮浮沉沉,奔波不休,醒来天色向晚,外面的街道没几个人在走,落日的余晖透过窗帘的缝隙洒进来,空得要命。

我躺在床上,单是回忆之前发生的事就用了很久,久到天完全黑透,再拖不下去,才起来洗了把脸,看到镜子,背后一阵阴寒,匆匆地逃开了。

我看到陆淮安的时候,他趴在自己的书桌上,不知道睡着了多久,电脑打开着。

我从外面拿了一张毯子盖在他身上,想把电脑合上,鼠标被轻轻一碰,屏幕亮了起来,没有密码,显示出最后浏览的网页,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停留数秒,什么也没动,离开书房回到卧室,重新躺回到床上,过了很久,在听到外面的开门声时,拉起被子,侧过身闭上了眼睛。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02 01:51:00 +0800 CST  
长夜过半,陆淮安中途来看过我一次,站在门口,影子落在我床上,我轻轻动了动手指,碰到他的一角,叠在我的指尖。皮肤接触空气,一点点温灼,内里的骨冰冻着,却被紧逼,烧得越来越柔,摇晃流动起来。

陆淮安只待了短短的一会儿,手边的影子随着人离开的时候,房间里唯一的光也跟着越来越细,变成一缕,随着“咔哒”一声,彻底暗下去,像一根火柴跌进深海,小小的火焰完成自己的死亡仪式,立即吞没了踪迹。

我心里空落落的,脑海里有些东西却一直没办法停下来。耳朵里的蝉又作了茧,无节制的繁衍,嚷叫不停。身体很糟,总有哪些地方在疼,猛地一瞬间回过神来,才发觉放空中四肢肌肉不自觉的绷紧,长时间用力的膝盖和关节僵硬得像被重新冻住,没办法伸展。我知道这不正常,也有担心,可在当下却懒惰得要命,没有任何试图改变,哪怕只是动一动让血脉重新畅通的欲望。

每一次灵魂脱出的恍惚里,我都要像一个接受例行审查的罪犯一般,去面对肖诉生的盘问、质问与责问。偶尔有时候,他不再向我讨要被亏欠的人生,而只是远远地坐在地上,口中泄出许多我记忆里从未有过的话。重复得多了,我甚至弄不清楚,那到底是不是真实存在过的,亦或是我收到了太多暗示,而在潜意识里也把自己当成了卑鄙的受害者,来博得心安,苟延残喘。

熬过一夜,四点多的时候起来冲了个澡,热水淋在身上,浑身的骨头都像被虫子蛀过,残留的欲孽沿着骨缝交换着位置,酸痛得发麻。

陆淮安不在,冰箱上贴着一张便利贴,我摘下来,头发还在滴水,落在上面把墨迹晕开一个怪异的形状,字也飘在下面,涨胖了很多。

我把汤菜一一放进微波炉里加热,电饭煲就摆在一眼能看到的台面上,电源插着,还在保温。

窗外的太阳还孕在胎中,四周乌压压一片阴沉,什么也看不清,往常喧嚣的马路上,此时连喇叭声也不见了,静得可怕。

他什么时候走的,去了哪儿,什么时候回来。

他还会回来吗?

我尽可能地让自己吃点东西,好让脸色看上去好一点,打起精神去做些事。可只是几口粥就让胃疼苏醒,再一次发作起来,我只能用力将它按紧,俯身趴在桌子上忍耐,一直到它折腾得累了,在它休憩的间当里,才有办法站起来去拿药,水离得太远,靠着墙干吞了下去。

房间里太闷,喘不过气来,我扶着墙捱到书房靠近阳台的地方坐下来,最后一次跟陆淮安一起买来的那些颜料整整齐齐地摆在置物架上,一侧眼就能看到,画架空着,调色板上乱糟糟的,画笔也没洗,放在一起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我靠着椅背盯着它们,脑海里笔触已经开始填铺,一幅画慢慢出现一个雏形,长出骨肉。

阳台的方向有风吹过来,太阳从天空的腿间露出头,路上的车也跑了起来。

我拿过画板夹了一张速写纸,就近拿了一支炭笔,脑子里的创作断了,在纸面上捡了回来,右手握起笔来有些涩,还是上次的样子。我尽量让每一笔的线条干干脆脆地落到底,没有强制去刻画太多的细致,偶用左手辅助添加几笔,本该是点睛之处,因为陌生,不能融入,变得画蛇添足。

整个上午,我没再画别的,把时间全用在了去熟悉自己的左手上,让它适应绘画的笔力,忘了其他的事。

陆淮安回来已经快到中午,打开门轻轻地把包放在自己的桌上,走过来看着我身边摊开的一页页画满练习的稿纸,开口呆滞,“霍燃……这些……你画了多久了?”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06 01:30:00 +0800 CST  

我没有回答,视线从纸面上移开,才恍然注意到稿纸的数量。

抬起头,陆淮安脸色怪异,正盯着我握笔的手。

我掩饰般放下画板,感觉喉咙焦渴,垂目把散乱的稿纸收成一摞,听到他问:“我出门前给你留的饭菜你都没动,是身体不舒服吗?”

我摇了摇头,陆淮安干干地站着,有力气使不上,口齿笨拙,说不出别的。

我收好东西,起身时感觉比早上的状态好了很多,暗里舒了口气,到外面洗掉手上的碳粉,喝了半杯水,见陆淮安跟出来,才调整自己,用尽可能平常的语气问他:“你早上去哪儿了?”

“……就是跟那几个朋友商量了一下事务所的事,准备一些材料,找人问了问工商税务那边的情况。”

他抿紧唇线,说话的时候没有看我,“我去洗把脸。”

我不作回应,陆淮安开门的姿态更像是在逃,生怕我会当面揭穿他的谎言。

他在洗手间里待了十几分钟,我坐在客厅的桌前翻一本书,心不在焉,没有看进一个字。

那些饭菜又被热过一遍,我没胃口,他也吃得很少,整个家的气氛前所未有的诡异。在他洗碗时,我靠在冰箱的柜门上看着他,想来想去,又没有什么可说的,问:“事务所的事情,你们都定好了吗?”

“还没有。”

“下午还去吗?”


陆淮安把碗放回碗柜,手停顿了一下,关好柜门,转过来看我,“不去了,下午没什么事,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我摇头,他说:“我们可以出去转转,公园里很多花都开了,木槿、荷花、紫薇……”

“淮安。”我把头抵在一侧,倦意攀上喉结,声音愈沉,“我们的感情,并不影响我们是自由的,对吗?”

他闭上嘴,不再说话,视线垂了下去。

“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说:“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更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一天会充满隔阂,变得越来越陌生。”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06 01:34:00 +0800 CST  
“你可以去做你想做的任何事。”我说:“我不想成为你的负担,更不希望我们之间有一天会充满隔阂,变得越来越陌生。”

陆淮安几乎立刻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一个负担。”

“我知道。”

我看着他,因为睡得不好而精神萎靡,缓了口气,说:“如果我相信命运,那我现在应该感谢它还对我抱有恻隐。我感动于你为我所做的一切,也珍惜你的情谊,但我能接受的爱是有限度的,我不想看到这份爱情要被成全的代价,是你我之间任何一个人完全的颠覆。我希望不管过多久,经历过什么事情,我们还能保持着当初让彼此心动的那一点品质。我明白,爱情从来不是一个人生命的全部。”

“淮安。”我再一次重复,说:“你可以去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你可以选择事业,可以选择家庭,可以在这个时候反悔,收回我怀抱的一切。

但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在隐瞒中欺骗了我。

陆淮安依旧半低着头,盯紧地面上的一点,眼睛没有多少神采,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言不发。

话说到这里,我是什么意思,他不可能不明白,可他没有任何解释。

我从来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到此时没有答案,那个谎言就化成一个厚重的心事,压在了心底。

之后的几天,陆淮安就像他口中说的,不紧不慢地整理着材料,跟他那些朋友联系,商议事务所的落脚地。因为资金有限,可租用的办公室选择也有限,他们其中有几个人一起凑了凑,能负担得起的,地段也都偏远。陆淮安反复确认了几次,也去看过,犹豫不定时,我只告诉他以结果为重,没有人在乎他们是在什么地方创造了那些方案,所以没必要给自己太大的压力。他想了两个晚上,最后还是选了离家较近的一间,路上不堵的话,开车大概半个小时左右就能到,租金不是最高,在他们的预选中也偏中上。

我对他的选择没表态,一开始心理上还是别扭,可静下来抛开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又有一点安心的成分被沉淀了下来,在一片浑浊中,澄得格外清澈。

陆淮安忙这些事的时候,我待在家里,为了锻炼左手的稳定性也让自己静心安定,从过去相识的一位老先生那里拿了一些陶胚。之前我还在跟学工笔的时候接触受过他一些指点,出于信任,他第一次给我的就是他们做商品的一批茶杯,胚体太脆,稍一用力就前功尽弃,几天的功夫就了近半,最后入窑烧制,能用的成品寥寥,我拿回来两个做纪念,剩下的留下来一块儿进了市场。

我在那里算了一笔账,倒意外地找到一个谋生的手艺,跟先生商量之后,又断断续续地画了一些其他的瓷器,最大的是一个一米多的花瓶。当时他们正缺画工,我惦记着别的心思,没有留下来,只是在他们忙的时候去帮一把手,薪资计件。

第一笔钱拿到的不多,那时候我才发现我连这个家每个月最基础的生活支出是多少都不知道,想来想去,把酒换成咖啡,熬了几夜把钱凑了个整数,等陆淮安回来的时候全交给了他。

他忙了一天,进门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思维还有些迟钝,接过去看清是什么,脸色怪异,“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08 00:45:00 +0800 CST  
我被他噎了一下,指腹摩挲着手里水杯的外沿,说:“这是这几天画瓷器的钱。”

“可是,为什么给我?”他声音像一个摇摆的天平,充满不安。

我侧过脸,杯口抵在唇边抿了一口水,“在我手里也花不到正地方,你拿着,养我。”

陆淮安愣了愣,我看着杯子里的水,直到里面溢开一朵浅浅的笑,觉察他从背后抱住我,侧眼看过去时,他轻轻蹭了蹭,把头埋进了我的肩膀。我没有看到他的表情,抬手摸了摸他短短的头发,手下软绵绵地发刺,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温馨只存在于那一瞬间,但此刻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晚上洗漱完,我在雾蒙蒙的镜子前站了一会儿,盯着那双发青的眼睛,透过瞳孔看到里面的人影,用冷水洗了把脸。出来时从小书架上拿了一本书,封面还没翻开,听到陆淮安说:“今晚早点休息吧,别看了。”

我摇头表示自己睡不着,本能地去逃避那些不断闪回的梦魇,书页打开,看过几行,被陆淮安抽走,视线随着落在他脸上,才发现他克制的紧张,想问他怎么了,不等开口,他说:“还是躺一会儿吧,你这几天也累了,我回来的时候路过药店,买了一瓶安神的药,店里的人说助眠的效果很好,药性也比你以前吃的温和一点。”

他把书放回去,见我没有反对的情绪,手脚僵硬地去拿药瓶。

外包装的说明上写着功效,用于神经调节,基本上就是一瓶维生素,用量上写着一次两粒,一日三次。

我看了看陆淮安,他提前准备好了水,却只递给我一粒,对上我的怀疑,解释道:“刚开始吃,先试一试,如果有什么副作用的话就算了。”

我咬了咬下颌,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接过来把药吞下去,余光瞥见他轻轻地松了口气。

夜晚太长,我躺在他身边,脑袋里像挨了一闷棍,浑浑噩噩,充满不安全感。

我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等陆淮安睡着了,离开房间到玄关处把他的背包取了下来,没看到我想要找的东西,把所有的图纸和资料全都拿了出来打开,一页页翻过去,最后在他的注册证书里找到了一张药物说明书,盐酸氟西汀。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08 00:47:00 +0800 CST  
今晚不更,晚安。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08 22:36:00 +0800 CST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我曾经对它很熟悉,那些可追溯的回忆里,它就好像某个阶段里一个起始的标志,即使没有任何意义。

当年那场火被扑灭,剩下无休无止的手术和药剂,心理医生换了一个又一个,不同的药也能试的全都试了个遍,最后修补好的却只是这副身体。而从开始服药,嗜睡、厌食、情感麻木、感知呆滞、体重失衡、神经性头痛……这些副作用就一直跟着我,我们共生了三年,直到我遇到那个告诉我,我可以不用这样辛苦地活着的人。

卧室里,陆淮安也像在做一场什么梦,侧躺着眉头紧蹙,嘴唇深抿成一条线。

我倚着门框看着他,见他露在外面的手,手指无意识地偶尔颤动,仿佛一个挣扎的预兆和缩影。

黑夜将人变得宽容又模糊,我感到迷茫,慢慢地什么也不知道了,什么话也说不出口,什么也做不到。

末了,我把那张说明书对折,夹回他的证件里,将所有东西一件件按照顺序装进包里,一块儿放回了原位,包括我自己。

那一夜我说不上我到底有没有睡着,迷迷糊糊只觉得好像躺在小书店的单人床上,周围布满了书页潮湿的霉味,可是又不太对,细细体会,又像站在那间公寓的地下室里,耳朵里溢满了沙哑隐忍的shen.吟。

陆淮安起床时,我明明清醒着,却睁不开眼睛,头痛比往常更严重。

“霍燃?”陆淮安外套穿了一半,走到我身边问:“你还好吗?”

我摇了摇头,感觉头晕目眩,整个房间都处在层层叠叠的摇晃里,胃里有点恶心,堵在胸口,想吐又吐不出来。

陆淮安在我身侧坐下来,摸了摸我的额头,又俯下身来,用自己的额头贴近确认温度,轻轻地说:“没发热,但你出了好多汗。”

他握住我的手,问:“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我还是摇头,嗓子干黏开不了口,陆淮安去接了杯温水,我勉强坐起来喝完,呼吸几次,掀了被子下床。脚踩在地上,软绵绵的,却也有了几分踏实的安全感。

缓过一口气来,去冲了个澡,浴室里又一次看到那面镜子,依然觉得古怪,只是因为说不出具体的感受,故也无从对它有任何的表达。

洗完澡恢复了半条命,裹着浴袍出来,陆淮安正在煮一锅粥。我不太想说话,坐在沙发上拿起画板画画,看到门口他的背包,想的全是昨天的事,画到一半,猛地清醒一般,深觉两人之间相处的狭隘。

我想到陆蘅曾经说过的话,想到他家里打来的一通通电话。

陆淮安有他自己的圈子,家人、朋友、事业,即使还只有一个孵化中的雏形,但像他说的,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走。而我呢,甩掉那些腐锈的光环之后,除了这一身的病痛,我还有什么?

直到今天为止,我带给他的,到底是什么。

我不清楚我该怎么做。

继续装傻把药吃下去,还是摊牌跟他大吵一架,亦或是老老实实地对他坦白,依照正确的做法,找一个医生,在他面前剖开自己的全部,掏出来,换上能让自己正常的药来填满,回到十七岁时的生活。

吃早饭的时候,我问陆淮安:“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陆淮安失神中抬起头,“什么?”

我打消了从他口中寻觅一个答案的想法,到一边靠窗的地方敲出一根烟咬在嘴里,没点。

天气很好,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那根烟拿下来,在手里捏了又捏,变得皱皱巴巴,丑陋不堪。

“过几天。”我说:“我想出去走走。”

陆淮安一愣,“去哪儿?”

我摇头,“不知道。”

“霍燃……”

“我会吃药。”我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却又觉得难以名状的失落,垂下眼睑补充道:“你不用担心。”

陆淮安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样把话说得不清不楚,我没办法对你放心。”

他说:“霍燃,我现在很害怕。”

这是我第几次从他口中听的这句话?

记不清……

算了。

我将头靠在墙上,感受到墙壁的丝丝凉意,把手里的烟折断,攥在了手心里,“我知道了。”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2 01:23:00 +0800 CST  
一年了,后天除夕更番外,你们有什么想看的可以在这层留言,合理的都会满足。
(不影响今明两天正文的更新,除夕当天只有番外。)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3 12:27:00 +0800 CST  
陆淮安开始在每一个晚上叮嘱我吃药,我怀着一点侥幸遵从了他的意思,劝慰自己已经这么多年过去了,也许会跟当初有一点的不同。

最开始药效发作的时候,我偶尔会有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好像思维前所未有的清晰,人也很平静,不明白自己之前到底是为什么抱有那样极端的情绪,甚至感到诧异,也不再一遍又一遍的回忆,沉溺在往事的纠葛里。

可跟过去一样的是,这种感觉很短暂,用不了多久就悄无声息地溜走了,连一个尾巴也抓不住,其余时候都是呆呆的,更多时候,那些负能量会像一根被压迫过度的弹簧,松开的霎那便激烈的反弹,跳得更高。

我做不到用自己的任何力量去与它们抗争乃至和解,只能依赖着等待下一次药效来临。

没有多少改变,我还是不能接受这样的方式,因为它让人变得像一个瘾君子,一旦离开就濒临崩溃,必须低下头来摇尾乞怜,求着自己把它吞进肚子里消化,流入血液,才得以被和善的控制。而后反反复复,严重时焦躁起来,什么理智也没有了,什么也不要了,只想快点找到那个小小的瓶子,把所有的药片都吞下去,来维持自己像个人一样的生活。

陆淮安很忙,之前还是两个地方来回跑,现在又多了一个,肩上又多了几份信任的重量,团队是在风口上被绑在一起的,开弓没有回头箭,他不能疏忽也没有退路。

我用了很长的时间才慢慢想起当初对他说过什么,那时有把握做成的事,现在却有些无力,让人犹疑不定的不是能不能成功,而是到底还能不能去做。

晚上断断续续地睡过一觉之后,早上醒过来已经不早了,陆淮安留了字条,我摘掉便签去冲了一个澡,坐在书房里陆淮安的椅子上,回复了一些精力后,摸过手机,翻开过去方善记录的一本小册子,终于拨出了第一个号码。

这个城市里每年独立创业的人数不胜数,陆淮安他们既没有已经知名的建筑设计师,也没有玲珑通达的人脉,事务所落成,最缺的就是一个能让人看到他们的机会,只有找到抓住并且成功了,他们才有可能在短时间里存活下来。

我定了定心,最开始几通的电话都是打给以前还算相熟的人,只是受了画展事情的影响,有半数以上的电话都没有接通,其他的也是虚假的潦草寒暄,话压在舌下,没有说出口的机会。

这一轮打下来一无所获,我连圈子里谁最近有想购置房产的意向都不知道。电话再打出去,是给一些见过面的同行,这次接听率高了一些,我用同样的话打过招呼之后,开口直言问出我需要的信息,回答了的几个人里答案各不相同,我拿纸笔记下来,留作筛选。

打到一个叫路诚的人手上时,他电话接得很快,我还不等说话,他先笑了,“嗬,霍燃?今儿是怎么了,以前你可是最看不上我们这些画新派画的,现在竟然也会主动给我打电话,看来这段时间外面那些报道对你的影响可不小啊,说吧,什么事?”

我对他说明来意,话还未落,他又是笑,“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问这个,你是打算改行卖房子了吗?”

我没吭声,他说:“虽然你现在的画不值钱,但也没到这个地步吧,要是真生活上有什么困难,跟兄弟说啊,要不要考虑来我们这边,正好我画室里缺一个助手,你可是比任何人都合适的人选。”

我张了张嘴,又被他抢断,听他笑道:“哎,瞧我这记性,你就是再落魄也用不着我们接济啊,你那应该有不少人都抢着养活你呢吧。对了,之前那个调香师不是挺喜欢你么,打从跟你‘合作’过之后,一直在宣扬什么东方美,前段时间还拿了片地皮打算建座园林在中国扎根。那女人条件可不赖,你攀上她,还有什么可发愁的,你随便开个口,她就把地皮扔了跟你走了吧。”

他还笑着,我愣了愣,记忆断线,记不太起来以前的事,抿了抿嘴,问:“调香师?”

“贵人多忘事啊。”他口气讥讽,说:“也对,你身边那么多人也不在乎她这一个,光是叫Martina的就不少了吧,挨个儿记记得过来么。”

Martina?

我把通讯录翻了几页,找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脑海里关联的那幅画也重新涌了出来。

我挂断电话,没听清他之后又说了什么。

成名的调香师,一块地皮,未动工的园林。

合适得像一个命运的陷阱。

我打开抽屉,从里面抽了一张陆淮安新印的名片,看了几秒,站起身拨通了那串数字。

铃声响过一半,快要挂断时那头接了起来,语气愉悦,“哦,真是个意外的惊喜,我期待的第三次终于要来了吗?”

我噎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什么,走进卧室打开衣柜,犹豫了一瞬,拿出一套衣服,问她:“现在的话,方便见一面吗?”

“当然。”Martina毫不掩饰自己的热情,“我正要回酒店,我会把地址发给你,三十分钟后见?”

“好。”

挂断电话,我换好衣服,在手机上定了一个距离现在两小时的闹钟,把陆淮安的名片装进口袋,拿上钥匙出了门。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5 02:25:00 +0800 CST  
【番外】

“我还是更喜欢那副将军像。”陆淮安说着,随着人流从展厅里走出来,脚步一顿,仰起头,“下雪了。”

他抬起手,雪落在掌心还是冰花的模样,很快融成了小小的、浅浅的一湾湖水,置于掌上,像一个微观世界的缩影。

霍燃慢了他一步走出来,室内外的温差让他裹紧了大衣,一副懒散的样子,倚在展厅外的柱子上低头点了根烟。

陆淮安回过头,见他把钥匙扔过来,连忙转身接住。

“哪年不下。”霍燃偏了偏头,“去开车。”

一个暖冬,初雪比往年来得晚了很多,威力却半点不小,回家的路上堵得厉害,红灯前排成长龙的车辆无一例外,清一色地被罩上一层白纱,变得平等了。道路两旁树挂了雪,朝天生长中受到压迫,却压不住蓬勃的生命力,枝桠缓缓分离,终于爆裂般四散了。

耗在路上的时间太久,霍燃有些犯困,看着外面越来越重的白,眼皮发沉,勉强打起点精神,想着回到家再好好补个觉。可迷迷糊糊下车时一打开车门,酿了一路的睡意被冷风一吹,顿时偃旗息鼓,剩下空空的战场落荒而逃。

霍燃畏寒,雪地里被冻得脑袋疼,手揣进口袋,转头催促:“你能不能快点?”

“等一下,你帮我拿一下这个。”

一个纸袋递过来,霍燃吸了口气,不情愿地把手拿出来去接。

陆淮安从后备箱里拖出一只快递箱子,冬天穿得厚了使不上力,霍燃等得不耐,大步迈过去把手里的纸袋塞还给他,“我搬这个,快走。”

他俯下身,箱子抱起来时低估了它的重量,拧了拧眉头,问:“什么东西这么沉?”

“家里寄来的。”陆淮安走在一侧,“就是那年我回家的时候带回来的那些一样的,香肠腊肉果脯之类的。”

霍燃回忆着往怀里看一眼,“里面有饺子?”

“没有,都是干货,你想吃饺子的话回去我给你包。”

“那还不如吃馄饨。”

陆淮安笑了,“就不用做汤了是么?”

“你想的挺省事,怎么可能。”

外面起了风,雪花被吹得倾斜了,头发和肩膀上也盖了一层白霜,雪融化在肌肤上,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凉。

残阳时分,居民楼里安安静静,小区里也看不到一个行人,大片白茫茫里只有他们两个走过的路上留了并行的两行脚印,两个人呼出的白气因为侧目凝成一团,落在身后,很快的散了。

霍燃又一次催促时,陆淮安看着他一身只能满足视觉的修身款,嘴角的笑容带了无奈,“你穿得太少了。”

霍燃没听到,只顾着快一点上楼,电梯出了一次故障正在检修,只能走楼梯,等陆淮安打开家门,霍燃把箱子放在地上,平复了呼吸,蹙眉抱怨:“那电梯修了多久了,物业到底管不管。”

“这也没办法,好像说是几个零件修理方都没有,要从别处买,现在已经在路上了,等到了装上就好了。”

陆淮安抖掉外衣上的雪,把箱子拖进去,蹲在客厅里刚拆开,屁股上被踢了一脚,“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别用我的油画刀拆快递,旁边不是有把美工刀么,故意的?”

“……不是,你老是放在这里,拿顺手了,下次不会了。”

“得了吧。”霍燃坐下来,笑了笑,指指自己,“看看,耳朵都听出茧子了。”

陆淮安抿抿嘴,“这次是真的。”

霍燃嗯一声,张开手,等他走近了,冷不防扣住他的腰,将人按倒在自己的膝盖上,手上利索地解开了腰带扣,将他的裤子拉下来一截,露出半个臀.部。

陆淮安没想到他会忽然动手,只觉得脑子里一空,屁.股一凉,紧接着身后便是啪的热了起来,听到他笑着说:“是真的不会改。”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5 23:08: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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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5 23:09: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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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5 23:10:00 +0800 CST  
刚才挨的一下还疼得厉害,手碰也不敢碰,陆淮安心有余悸,满脸都写着抗拒,心里挣扎过几次,终于干巴巴地示弱,开口问:“别用那个行吗?”

霍燃不说话,用眼神问他:“你说呢?”

“太疼了……”

霍燃还是没应声,只是淡淡地看着他,等他对自己的话作出反应。

陆淮安还是学不乖,到此时不忘继续挣扎,嘴巴抿了两次,开口说:“你应该把你的画具都放在画箱里的,这件事情我们俩都有错,你不能用这个打我。”

霍燃闻言笑了一声,没有反驳,陆淮安隐隐有些不好的预感,下巴被捏起来跟人对视,觉得被碰到的地方热热的,随即就看到霍燃把右手放在他眼前展开,“看看,红了没?”

陆淮安不明白他的意思,抿着嘴嗯了一声。

“那你觉得,我这个管理不当的错误,被你打成这样还不够吗?”霍燃把手放下来,笑容淡了淡,垂下眼睑露出一点遗憾,怅然道:“怎么说这也是个画家的手,变成这样现在就没法画画了吧,哥哥对我还真是狠心。”

陆淮安眼睛瞪得更大,“我什么时候打过你,这明明是你……”

“我什么?”霍燃接过了他未说完的话,神色又变成玩味的调笑,“是哥哥用自己的屁.股把我的手打成这样的,不对吗?”

“……”

“哥哥还不承认。”

“你别跟我说话!”

“哦——”霍燃露出恍然,“我明白,哥哥又要恼羞成怒了。”

斗不过。

不管多少年都斗不过。

他跟霍燃之间,缺的不单是一条没羞没臊的舌头,还有一张城墙也比不过的脸皮。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5 23:12: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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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5 23:13:00 +0800 CST  
他趴在他递过来的抱枕上,手伸到身后抓住两瓣发烫的臀.肉,慢慢用力地向两侧分开,心跳如擂,紧张的等待,等霍燃终于把自己的那一部分放进他的身体时,他有种说不出来的轻松感,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安宁了,不用再费力支配,只要跟着身后这个把自己抱紧的人,跟着他的节奏。那些人都劝他踏上的彼岸就在眼前,可陆淮安不想睁开眼,他想起当初那座荒山上的破庙,他的所有在那里被推翻,信仰被坚定,也透过那双菩萨的眼睛,窥到了伪装下一角的真容。他要的是凡世的尘埃,而非慈悲的大彻大悟。

他们像两个没有经历过文明的原.始人,滚在地上,用最野.蛮的方式表达着自己,过程漫长,酣.畅.淋.漓。

霍燃掐着时间做完了这场狩猎,把打来的豹子扛去洗干净,换上新衣打扮整齐,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一眼表,侧目望向一侧收拾干净地毯开始准备晚餐的人,笑了。

陆淮安脸还是红的,两条腿发软,躲避着他的目光,等门铃响起来,才回过头催促:“一定是张弋,你快去开门。”

腊肉剁了馅儿包成馄饨,锅里煨着热汤,滚开了,满室香浓。

霍燃站起来的时候往外看了一眼,窗外雪色弥天,飘然而下,把这座城市喂胖了,裹得圆滚滚的,毫无杀伤力,可爱至极。

他走过玄关,打开门,张弋一身爽利,被风雪洗过的脸上干干净净,四目相视,笑了起来,“晚上好啊,霍小燃。”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5 23:16:00 +0800 CST  
日常,甜,拍,荒山上的小豹子,张弋,都在这里了。
没写到的留给遗憾。
最后不到一个小时,新年快乐。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15 23:20:00 +0800 CST  
在去酒店的路上,我尽可能仔细地去回忆了一遍之前与Martina所有的接触,但这么长时间过去,还保持着清晰的,也只有那幅让人更多的会想起方善的画了。

我带着一个模糊的印象找到她的房间,敲了敲门,在看到她时才把记忆与眼前的面孔对号入座,读取到更多的信息。

“我们好久不见了,这次你可不够守时。”Martina很快把门打开,洗过澡,只披着浴袍,带子松松系着,露出锁骨,重新化过妆,面庞精致,没有太多变化。

“路上堵车。”

“男人的借口。”她笑起来,眼睛里满含意味,一手扶着门框,一手攀上我的脖子把我拉进房间里,“快来。”

酒店的房间千篇一律,规规矩矩的生冷。

矮桌上开了酒,Martina倒了两杯,视线始终没有从我的脸上移开,杯子推到我面前,她靠在一旁的扶手上翘起腿,手指摩挲着,对我说:“你比我们上一次见面憔悴多了。”

她紧接着问:“是因为那些报道?”

同样的事被反复提及,连最初的那一点感触也淡了。

我摇头,“连你也知道了。”

“我恐怕很难不知道。”她说:“大家都在议论你,我的眼睛躲得过,耳朵也躲不过,你的影响力很大,更别说事情本身的话题度。”

她眼波流转,饶有兴味地看着我,“很让人意外,不是吗?”

“你相信他们?”我端起酒杯。

“不。”Martina笑起来,“我只是相信你。”

她拿起另一杯酒,俯下身来,靠近我一些,讲述一个秘密一般轻轻地说:“苏先生和方先生是两个很好的魔法师,他们用谎言创造了一个完美的童话,可惜你不是王子,你是那条被人们的憧憬打败的恶龙,不过没关系,这并不妨碍你罪恶的真实。”

她一条手臂搭在腿上,浅笑着望着我,“你的眼睛里有一种别人都没有的东西,所以不管是我们第一次见面,还是现在,你依然很有魅力。”

她举起酒杯,晃了两下,“你知道我有多想跟你做.ai。”

我仰头喝下那杯酒,酒精太烈,从喉咙到胸腔像点了一把火,刺辣辣的发呛,忍不住皱起眉头,抿了抿唇角,咽下去很久那股烧灼感都未散去。

“这样的酒,你这样喝下去,很快就醉了。”Martina小小地尝一口,放下酒杯起身走到我身边来,在我大腿上坐下,笑着说:“不如我们到床.上慢慢喝,我这里还有很多好酒,你现在就倒下的话,可就没有口福了。”

她用手扣住我的腰带,轻轻地拉了两下,见我不动,另一只手摸了摸我的脸,“你想在这里的话,也可以。”

她低下头来,拉开浴袍的带子,将自己的躯体展现在我眼前,热情从嘴巴吻到脖子,衣服上的扣子被一一解开,我脑子里浑噩,在她要俯下身时,一把揽住她的腰身,打断了她的动作,“够了。”

Martina挑起了情.yu,呼吸微微带着喘.息,脸上依旧笑着,双手捂住脸来平复自己,“上帝——这种时候最怕听到的就是这两个字。”

她露出遗憾的表情,合.上.双.腿,从我身上滑到一侧,“看来我要失望了,你来找我,好像并不是跟我一样的意思。”

她缓和了呼吸,问我:“有心事吗?”

“也许。”我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跟当初方善身上的一样。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20 03:20:00 +0800 CST  
我有些走神,看到她追究的表情,顿了几秒,才呼出口气,缓缓地说:“我说不清楚。”

她偏过头,笑了,“因为我只够让你沉默吗?”

我摇头,“时间太久了,我把精力都花在了寻找合适的词汇和排列上,早就忘记了那些表达本身。是我自己的原因。”

Martina不懂,脸上露出迷惑,“你来找我,是希望我做你的倾听者?”

我还是摇头,倒了第二杯酒,像第一次一样一饮而尽,缓下来,转眼看向她的眼睛,淡淡地说:“就当找老朋友叙叙旧,有机会的话,希望我们还能合作。”

Martina对上我的目光一怔,回过神来思忖了一会儿,理解了我的意思,复又放松笑了,“你用这样的一张脸来跟我说话,无论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不可能拒绝,可是你知道,我是调香师,我的职业范围就写在我的职业名称里,有些事情,我自已一个人做不了主。”

我嗯一声,“只是随便一提,你也不用放在心上,可以的话当然好,我们有过去的经验,都了解彼此的风格。跟你合作很愉快,但也不怕留一点遗憾。”

我看着她,“拼图上缺失的一片,才让人印象深刻。”

她没有说话,我适时地移开视线,拿过她的杯子,添了酒,转移话题说:“不谈这些,我听说你有意向留在中国?”

Martina也转过眼,说:“如果把这个国家比作一本书,在某些方面,我爱它的厚重胜过于我的家乡,我需要它的阅历与沉淀。”

我点点头,Martina说起不久前购下的那片地皮,讲述她的构想,我偶尔附和几句,说到最后,问她:“方向都这么清楚了,建起来该也不难,找到设计师了吗,打算什么时候动工?”

“哦,千万不要跟我提这件事。”她说:“我已经见过太多设计师的方案,虽然我爱你们的文化,但我实在受不了那样古老的拘束,在那样房子里工作,恐怕我用不了多久就会灵感枯竭。”

“需要我帮你介绍一位吗?”我点了两下酒杯,说:“之前我也建过一间画室,方案是设计院的一帮人做的,自己出来单干,组了自己的工作室,不知道现在还做不做施工方面,他们设计的风格,说不上让人有多惊喜,但很有趣,看过去,总会找到自己潜意识里最想要的,哪怕只是一点。”

“是吗?”Martina几分兴趣的样子,问:“这家工作室叫什么?能给你这样的感受,我很好奇。”

“我忘记了。”我看她一眼,说:“我留了他们的名片,如果找到的话,再告诉你。”

Martina笑意更深,“那我就期待你能早一点找到它了。”

“但愿。”

我们两个在剩下的时间里喝完了那瓶酒,除开Martina那两杯,其他的都给我灌了下去,酒喝得急,到末了竟也有些头晕,走廊也成了歪歪曲曲的一条。等闹钟响起来,她已有醉意,我假作接一个电话,借口有事,道别离开了房间。

在电梯里感觉胃隐隐开始作痛,忍着到大厅里要了一张明信片,留言后把陆淮安的名片一块儿交给前台,请她们等见到Martina的时候帮忙转交。

话说完,正欲离开,一旁听到一个声音,“霍燃?”

我转过头,见莫歧良带着笑容走过来,脑子里那根神经霎时绷了起来,在他身后同行的几个人里,一眼就看到了方善。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20 03:30:00 +0800 CST  
医院之后,我跟方善就彻底断了联系,过去这么久了,他的面貌不变,神情却比那时看起来成熟了很多,打扮也不再是过去二十出头的青涩稚嫩,充满朝气,人站在那里,相视中沉稳了很多。

他们像是刚谈完什么事,有人脸上带着酒意催生的红,方向是向门口走去。

莫歧良靠近了,笑容平和,“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你我之间,还真是有缘。”

我收回视线,“只怕是一段孽缘。”

“难得有缘,孽缘又未尝不可。”他不以为然,笑道:“上次一别之后,我一直也没想到该用什么理由约你再见,既然今天遇见了,恰好方善也在,不如等我送走那几个朋友,我们三个人一起,找个地方坐下来喝杯茶?”

“不用了。”我错开他的身旁,想要离开,莫歧良在我经过时开口,淡声说:“霍燃,你知道我的目的,你不用刻意避开我,没有必要。我说过,要实现你的价值,只有我能帮你,别把路都堵死了,将来想选也没得选。”

脚步停了一停,我垂眼,无意争论,说:“我从来不想当英雄。”

头脑飘忽,话说出口也慢了很多,莫歧良脸上露出一副长者彻悟的姿态,看向后辈的迷茫,每一寸肌肉的牵扯都写满否认,规劝也挂在嘴角。

我轻轻吐出一口气,“也许我现在的确还不够清楚,可我知道,我有我自己的路要走,与你无关。”

他还是那副看透一切的神情,用那样的笑容望着我,像我之前从不同人口中无数次听到过的一样,又一次地对我重复:“迟早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我厌恶他们一个定论一样的言辞和口气,厌恶那种可能性。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我觉得脚步发虚,就快要站不住了,可我知道还没完,所有我不想见到的人里,他并不是排在首位的那一个。

在莫歧良说话的时候,方善已经把人领出去打点好,等我到停车场,他就站在我那辆车旁边。我头晕得厉害,走过去时没有跟他说话,方善在身后跟了我几步,在我打开车门之后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

他开口的称呼在口中揉碎了几次,好像被反复犹豫斟酌,最终还是与那时一样,只是嘴唇轻颤了。

“老师……”

他抓着我的手不自觉缓慢地收紧,最初的压抑过了,终于稳定下来,语气平淡了很多,“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我沉默,他喉结一滚,想把话说得更清楚,我打断了他,说:“我该回去了。”

他短暂地一愣,又回过神来,“你喝了酒,让我送你吧。”

我没说什么,方善试探着拿过我手里的钥匙,在我的默许中打开副驾驶的门看着我。我在外面站了一会儿,稍微醒了醒酒,依了他的意思坐好,没几秒听到他问:“还是之前那个地址吗?”

之前的地址。

那间出租屋。

我觉得有些荒谬,又觉得可笑。

方善一直没有说话,我侧目看向一侧的窗外,许久,说:“就去那儿吧。”

不短的一段路程,方善一路上都是沉默的,神态紧绷,仿佛预谋着什么。

到了地方,拐进小区里找到地方停了车,方善手扶在方向盘上,用力握了握,“老师,我……”

我把头靠在椅背上,望着车外的绿植,等不到他的话,便开口问了一句:“你现在在帮莫歧良做事?”

方善那半截话语咬在嘴里反刍了几次,闻言放松了些似地说:“不是,这次只是因为我有一些财务上的事情,他帮忙找了几个朋友,大家一起吃了顿饭。”

说着,缓了一下,又道:“余蔓……我妈妈……我现在住在她那里,前几天也找到了新的工作,还是跟以前一样,在画廊里,暂时做经纪人。我这次回来,就是想把这边的一些东西都处理干净,以后,可能就在那边生活了。”

“你父母对你好吗?”

“他们很早就离婚了,我爸爸……他现在国外打工,还要再过两年才能回来,我只跟他通过电话,还没有见过面。家里现在只有我妈和姥姥,其他一些亲戚也经常来坐一坐,分开了这么多年,他们都对我很好。”

方善说完,转头看过来,下颌咬紧的瞬间放松,问我:“你呢,你过得好吗?”

我没有回答。

他眼角有一层薄薄的红,对我说:“肖诉生的事,我一直都想跟你道歉,那天我说的那些话……我想了很多次,我应该跟你说对不起。我是最清楚你经历过什么的人,我明明知道……我知道你有多痛苦……我明白那段回忆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是肖诉生用那些病态的折磨摧毁了你,可也就是那些东西创造了现在的你。你对他有感情,我理解,可你不能再只是拿出那一点点的爱来欺骗自己,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连肖诉生也已经死了,你不用再爱他了,你可以恨他。”

他语气里夹着一丝哽咽,说:“这些年我真的尽力了,我编造了很多谎言来迎合你负罪的内疚,不敢说出真相,也不敢去戳你的伤疤,我以为我做了我能做的一切,却还是没有照顾好你。”

“老师……”他说:“我只希望你能真的把那些事情放下,对自己好一点。还有陆淮安,我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但他对你做的,比我好,这也是我甘心这样离开的理由。”

他看着我,鼻音已经很重了,“我真的希望你幸福,希望你们好好的生活。”

方善的样子跟过去有些不同,他眼睛里一滴水珠干干脆脆地落下来,越过车体中间,松松抱住了我,气声发着抖,在我耳边轻轻地说:“我爱你……”

冗长的拥抱,我脑海里天地未开,一片混沌。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24 02:07:00 +0800 CST  
他离开之后,我在车里坐了很久,没有办法回家,把车子留在那里,沿着马路走出去很远,在经过一个路口的时候,一阵风从另一边吹过来,带来一股发腥的血气。我呆呆地站住,身体猛地一阵发冷,双腿发软,胃里抽痛,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抑制不住地抱紧肩膀蹲了下来,眼睛埋在臂弯里,生涩地烧起火来,一跳一跳的疼。

“孩子?”

我闻到一股常年的油烟混杂着女人身体的气味,一只手放在我背上,轻轻地,轻轻地拍了两下,隔着衣服,也能想到它的粗糙,连纹理也被茧子盖住,看不清命数。

“孩子,你没事吧?”

她第二次叫我。

我不肯回答,只是微微抬起头,露出半张惨白的脸,她用手臂搀起我的手臂,把我带到离路边远一点的墙角阴凉处,在一家店门口的椅子上坐下。

眼睛被挤压得太久,看不清她的脸,她握着我的手,声音平缓,“是身体不舒服吗?还是发生什么事了?”

我看着地面,摇头。

她依旧用手拍我的背,我情绪上的那根弓箭被她的触碰拉了满弦,不再受控。我忽地仿佛为一个目的什么也不顾了,声音嘶哑,用不成调的语气问:“能不能……再抱我一次……”

我不敢看她,可她没有拒绝,她的身体很软,肩膀很窄,上面有洗发露的香味,靠近脸颊,也能闻到那些廉价护肤品里香精的味道。

我攥紧垂在身侧的双手,脸埋进她的肩膀,身体不受控地发颤,听到她说:“别哭,孩子,没有什么过不去的,所有的事情,以后都会好的。”

我想反驳,因为我在闭上眼睛的时候,看到了肖诉生。

所有的事情都会过去,只有这一件不能。

她站起来,远远地回应另一个人的呼声。

告别,还是告别,每一个人都在告别。

我把手放在双腿上,慢慢展开,里面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我回到家里,天已经快黑了,窗帘紧紧拉着,灯也暗着。我看到肖诉生,他坐在书房的画架前,把上面那幅未完成的画涂成了黑色。我在所有房间里看到了一颗黑色的太阳。

我们到底谁欠谁的?

你还要我什么?

洗手间里那面镜子转过脸来,他还是像以前一样,眼角低垂,翻起眼珠僵硬地笑。

婴儿……

婴儿……

我攥紧拳头,抬手一下又一下狠狠地挥过去,砸烂了那面镜子,细小的碎片反射出更多破碎的身影。我低头看着脚下,捡起一块尖利的碎片,朝自己的眼睛刺过去,门却被猛地一脚踹开,在我反应过来之前,被人扯过去一把推倒在了另一边的墙角。

“霍燃,你到底在干什么!”陆淮安脸色阴郁,因为忍耐,额头的青筋隐隐爆了出来。

楼主 南城旧梦ICE  发布于 2018-02-24 02:08:00 +0800 CST  

楼主:南城旧梦ICE

字数:377976

发表时间:2017-02-10 08:19: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11-06 23:40:01 +0800 CST

评论数:8158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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