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处女座的王俊凯来说，雨水蜇疼伤口带来的难耐也抵不过头发面颊全部湿淋淋的不快，尤其是想到每颗雨珠都裹挟着空中的灰尘，他就恨不得把浸得沉甸甸的风衣扯开丢掉。
可踏进家门还是要若无其事地和妈妈还有千玺招呼过，才能挪到房间里换下衣服。
里面只穿了件短袖的衬衣，要是在客厅脱了的话，小臂上那条肿起来的楞子就一览无遗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管药，胡乱地抹了两下，又回头看脱得光溜溜的脊背。
其实倒也不是光溜溜的。
他一咬牙把满手心的药都按上去，颇为费力地蹭了两下。
湿透了的白色衬衣，大概这些伤痕也无所遁形吧。这样想着，他不禁暗暗庆幸了一下，还好处女情节没有大爆发，要是以往肯定一进门就黑着脸把脏了的衣服褪得一干二净了。
“呃——”他脱下紧身牛仔裤，才觉得臀上的伤火辣辣疼得厉害，整片肌肉一跳一跳的。
他长出了口气，还好皓轩哥从来没真的用皮带教训过自己。瞅了床上另一条干净的牛仔裤半晌，他还是认命地找了一条宽松的运动裤换上。
等他收拾妥当进到饭厅的时候，千玺正弯腰摆着碗筷，一贯地低着头认真的模样，领口正冲着小凯，几道伤痕若隐若现。
两个伤患，少年自嘲了一下，脑袋里兀地闪过了王源惊惶地丢掉手里木棍的场景。
该不会——是三个伤患吧？
他掏出手机，屏幕安安静静的，还是没有回电话，连短信都没有一个。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还有点难以言说的委屈。
老头子一样的叹息声惹得千玺抬了头：“别看了，王源儿给我发过信息了，你就是看出花来他也不会联系你的。”千玺挑了下眉头，眼睛习惯性地微微眯起来：“你们又怎么了？”声音清清亮亮的，细听居然有股宠溺的味道。
小凯瞥见他暗暗地把袖口捋下来遮住手腕上方的淤青，心里酸了一下。
大概除了委屈之外，还有些怨怼吧？
他不想承认，但心脏皱了一块，小小的埋怨悄悄爬上来。如果没有看见王源儿打架，叔叔应该也不会找理由不过来，那——兴许千玺能好过一点。
“撞见他又打架，给了一巴掌他还跟我杠上了。”自然不敢说是抽耳光的，小凯缩了下脖子，眼里闪过一丝后悔。
“拎回来再教训啊，外人面前你还动手？”千玺绕过面前的椅子走到他面前，用拳头轻轻锤了下他的肩膀：“又不是不知道王二源是我们当中最好面子的。”
“我不是被气急了么？”小凯不动声色地退了一步，把千玺摁倒椅子上：“他教育你的时候不是说得好听，轮到他自己，什么都忘到脑后了。”
千玺被他按着双肩，只能侧仰着头看他，右脸颊现出不深的梨涡：“也就是我在的时候他会跟你上蹿下跳地讨饶，旁人都在你还指望他给你认错？你也是，没轻没重的。”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少年打开门钻进厨房端菜：“我们吃完饭一起去找他总行了吧？保证哄了他开心再抽他！”
“嗯。”千玺凝视他的背影，推拉玻璃门的动作有些不自然，刚刚靠近他的时候鼻尖也窜进来一股熟悉的药膏味道。
可不是自己身上的那种。
千玺默然低下头，右手用力捏着左手食指的骨节，指甲泛起了白色。
王俊凯，你个伤患，每次都这样。


“啊——啾——！”
王源窝在沙发里面打了个喷嚏，震得他险些从上面滚下来。
“肯定是老王在跟千玺说我坏话了。”他用手指揉揉鼻子，恶狠狠地嘟囔着：“什么嘛，一句话都不听就动手，还想我主动求和不成？”
他抄起面前茶几上的薯片，粗暴地开了个口子：“害的我连饭都没吃——阿姨煲的汤——”他吞了下口水：“回头一定要让他赔我！”
窗外夹着雨滴的阵风掀起了帘子，他丢下还剩小半袋的薯片站起来，正准备走过去关窗户，手机又响起短讯的铃声，他一边念叨着一边解锁：“不会又是老王吧？”
玻璃窗户被雨水敲得很响，他的目光呆滞了一下，定格在手机屏幕上，隔了两秒又慌忙抬头看了眼遥远的雨幕中模糊的人影。
连拖鞋都没穿好就冲到沙发前，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所有零食都一把扫到垃圾桶里，心疼地眉毛鼻子眼睛都抽搐着皱成一团。
被他丢到桌子上的手机屏幕还亮着。
——“源源，我是千玺爸爸，听千玺说你没去小凯家吃饭，我就给你带了些吃的，快到你们公寓门口了。”

王俊凯，你就是仗着我不会真的生你的气。【王源】

新年快乐啊啊啊，希望新的一年能有机会亲眼见到儿子们，已经暗戳戳攒钱中……今天没有文啦，就希望大家一切顺遂！

厨房的水“咕咚咕咚”地滚着，和着窗外沙沙的雨声，有股子独属于家的温暖意味。
王源却没太多心思享受这感觉。
他摩擦着双手无奈地俯视大理石案板上一堆花花绿绿的瓷杯子，头一次这么后悔没听老王的话。
他们俩喜欢动漫，王源买的杯子就都是周边产品，小凯说了好多次让他买几个正常点的茶杯，都被他敷衍过去了。
于是现在他就只能和那一堆动漫人物大眼瞪小眼，还有两个千玺喜欢的粉色HelloKitty，傲娇地站在最旁边。
客厅里传来男子若有若无的轻微咳嗽声，他哆嗦了一下，狠狠心拿起一个最不起眼的黑红杯子，颤颤巍巍地把开水倒进去，蒸腾起的热气迷了他的眼。
“叔叔，您喝水。”
王源小心翼翼地把杯子递过去，收回双手的时候不自觉在裤子上蹭了蹭。
“嗯，你吃点东西吧，买的抄手，别凉了。”男子把饭盒推到他面前，竟然浅浅笑了一下：“千玺喜欢吃，你也应该不讨厌吧。”
“嗯…”王源大脑短路了两分钟，才猛地点点头：“嗯！我和千玺一样的！”说着埋下头就窸窸窣窣解开塑料袋，还偷偷瞟了男子一眼。
“原来不是千玺一个人喜欢这种奇形怪状的东西啊。家里都被他塞满了，玩偶啊手办啊什么的，他比楠楠还喜欢。”男子颇为认真地把杯子举到和眉毛平齐的位置，颇为认真地打量着：“说了多少遍，他都不听。”
“叔叔——”王源正了正身体，规矩地把双手收回来叠在膝盖上面：“今天早上一群外校的欺负我们班女生，我看不过去才动手的。”他急着辩解：“平常老王管我们很紧，别说打架，连我和小千千——”他猛地顿住：“呃，千玺，我们一起打游戏他都要限制的。”
“嗯，小凯是有分寸的人，我看得出来。”男子轻抿了一口，又把杯子墩到玻璃茶几上，清脆的声音惹得王源一抖：“你们都是听话的孩子。”
“千玺最听话了，他做什么事情都好厉害，我们根本比不上。”王源手心沁出了汗，他猛地想起千玺病服上黑黢黢的几团鞋印，瑟缩了一下又开口：“叔叔，您其实可以不用那么严格的。”
“千玺做事一直有想法，也有自己的一套原则。”男子抽出一根烟在茶几上磕了两下，却没有点着：“我再怎么严厉都没用，他认定的事情，没我也会去做，有我也不会去改。”他指着面前的杯子：“就像他喜欢这些杯子，不管我怎么说都会去买；他想走的路，不管我做什么他都没选第二条。”
“叔叔，我们会做得很好的，已经有很多人喜欢我们了。”王源指着客厅的另一面墙，那里挂满了他们演出时的照片：“您看，这么多人都在支持我们。”
“叔叔年轻的时候是‘北漂一族’，源源你大概没听说过吧？”男子的眼神放空到遥远的过去：“北京太大了，连一隅立足之地都难找。我才不到二十岁，家里穷读不起书就去了那里，每天守在各个片场的门口，偶尔会有一两个群众演员的角色，就能管一天的盒饭。”他顺着王源的手指望过去：“你们幸运得多，可是这条路不好走，叔叔见过了太多肮脏的事情，不希望你们有一天也会身不由己。”
“叔叔——”王源张张嘴，却还是没了声音。
“这些事情，我从没跟千玺说过。”男子捏着烟转了两圈，又放回盒子里：“我逼不了他。”外面的雨愈发大了：“他对自己比谁都能狠得下心，可对别人，又太重感情。”
王源抬头的时候能见着雨珠被拍碎在玻璃窗上，对面的男子摩挲着杯壁：“初三以来，每天他都只睡不到五个钟头，大概我的教训是一个原因，更多的还是那些粉丝一直说他是学霸，顶着年级第一的名头，他不想让喜欢他的人失望。”他紧紧皱着眉：“照片的事情张颖也和我说了，他明明知道张颖的朋友是我最讨厌的那种学生，却还是顾着兄弟之情过去庆生。”
“叔叔您都知道了——”王源有些无措，他从未面对过这样的场景，竟也不知道自己扮演的是什么角色。
“千玺出生的时候，叔叔还年轻。”他把玩着手里的杯子：“后来有了楠楠，叔叔也成长起来了。”他迎着王源小鹿一样的眼神笑了：“源源你真的很像楠楠，他和千玺一点都不一样，叔叔也希望，他能长成你这个样子。”
“千玺那么优秀，又那么宠楠楠。”王源受宠若惊地望向男子隐藏在镜片后的双眼。
“叔叔希望千玺把优秀当做一种习惯，却不希望他走这条路，把这种优秀暴露人前，当做众人的谈资。”窗外沙沙的雨声像拍打礁石的海浪一样无休无止：“千玺太明白自己要走什么路，他也不允许自己犯错，可是像我说的，他太重感情，就没办法真的全身而退了。”
“全身而退？”王源的声音突然喑哑起来，他面前的抄手全部黏在一起，只能用筷子无力地挑破面皮，露出里面冰冷的肉馅。
“走到最后，千玺大概就不知道，他是因为热爱走上这条路，还是因为和你们的感情，对粉丝的承诺，或是别的什么了。”男子：“继续下去，我害怕会透支了他所有的才华，他全部的热情，以及他最本真的梦想。”
王源低头把一团肉送到嘴里，冻得喉咙生疼，他想起千玺说起要当舞蹈老师的愿望，眼睛比星辰还要明亮，却还是在录制新专辑的时候为了照顾他们，一次一次要求降低动作难度。那样温柔笑着的千玺，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呢？
“叔叔，我们会一起进步，千玺的才华不会被埋没的。”王源艰涩地开口，他几乎就要说服自己了。
“我明白，你们拥有很好的资源。”男子轻轻叹了口气：“现在这也是千玺的选择，只是怕有一天他坚持不下去，还是不忍离开罢了。”
“离开？叔叔您想让千玺退团？”王源整个人都僵硬了，筷子直愣愣地穿过他的指缝，狠狠掉到地上。
门便开了，裹挟着零落的雨，低吼的风，和难以置信的两个少年。

千玺一直都是有恃无恐的，他自己心里明白。
每回爸爸生气，他都知道，总不会被打死。
于是他便继续做了，或者说愈发猖狂，他也是明白的。
无论爸爸说怎样的话，他都莫名地相信，不会到让他退团这一步的。
他就这样笃定着，因为退团和逼死他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推开门的时候，听到王源儿颤抖的嗓音，他花了好久才消化掉那句话。
怎么可能呢？他问自己，没有来由的质问。
半敞的门形成若有若无的通道，雨和风狡猾地钻进来，隔着深绿的大衣，他的衬衫也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得要命。
他都不知道该做出什么样的表情——给小凯和王源儿安慰地笑？对爸爸作出失望愤怒的眼神？还是干脆哭着喊着拼命乞求他？
好累啊，调动面部肌肉好累啊。
从这样那样的面具里挑一个，好辛苦啊。
还是上节目比较好，没什么表情也能被叫做高冷。
四个人对峙的画面里，千玺自嘲地笑了一下，这大概是他能给自己唯一的、最真心的反应了。
小凯望着他牵起唇角，梨涡极其浅薄，颈筋却现了出来。
“叔叔王源儿不是故意打架的，这不关千玺的事情，也不会影响到千玺的。您——”他几乎是从头脑里搜刮着能说的话：“您不能这样。”
强硬的，底气不足的“不能”。
王源呆呆地坐在那里，僵硬地转动脖子望向小凯。
“叔叔只是和源源随便聊天，和他打架的事情没关系。”男子放下手里的杯子，舒展了一下身体：“不是真的要让千玺退团的。”他站起来：“千玺，张叔叔和小颖都说让你去他家吃饭，你和我一起回酒店，我们晚上再过去。”
男子看到千玺的眼神望过来，他才发现他的眼睛真的很像自己。
琥珀色的，瞳仁比常人要大一些，不是两个小小的黑点，那里面装着凌晨三点钟的苍穹。不知怎的，那双沉静的双眼，总是能调动起他的怒气，轻易地把他从事业有成的现在拉回年少轻狂的曾经。
他想了很久，才终于明白，那种复杂情绪的来源，大概就是失去了对千玺的控制。用历经磨难的成年人的视角，给他划定了一条最为出色合适的道路，却始终没能让千玺踏上一步。这种无奈无力的感觉，让他愤怒，或者说难以启齿的失败。
“爸爸，我想陪小凯王源儿再待一会，晚上我自己过去吧。”千玺的声音很低，一贯的不卑不亢听不出情绪。
从心底窜上来的火焰几乎就让他忍无可忍了，可对面的王源瞬间露出了一种孩子一样的哀求表情，嘴唇微微下撇着，和楠楠撒娇想吃糖的时候一模一样，聪明的，元气十足的。
他的声音就轻下来：“好，我出门的时候联系你。”
那少年眼里的掠过一丝惊愕，又很快安静下来，没有半分这个年纪特有的活气。
男子从门口的挂钩上取下雨伞，经过他身边的时候，千玺突然伸手扯住了伞尖，然后小心地掏出一张纸，专心致志地擦掉了上面的泥沙。
“千玺——”旁边的小凯不知所措地开口。
“爸爸你小心点。”千玺没回答，只是侧过身体把男子让出去。
似乎从牙牙学语时候，千玺就一直是这种语气，他很深地看了眼千玺低垂的眉眼，默然关上了门。
小凯能清晰地感受到身边的躯体一点一点地冰冷下来，他的心底涌上一股急流，拼命地找着缺口。
于是呆坐在沙发上的王源，他嘴角隐约的淤青，他面前糊成一团的抄手，桌子上冷透了的茶，都成了倾泻的出路。
他拼命维护着最后理性的那刻，千玺侧过脸对他很轻柔地笑了一下。
他都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无比：“王源，为什么打架？”
为什么要让叔叔碰到？为什么一天都不能让我省心？为什么偏偏是在我费尽心思劝说叔叔之后？为什么这样害了千玺？
王源嗫嚅着，费劲的看过来，像是还没从刚刚的对话中清醒过来，又像是在斟酌着该怎么解释。
“没事的，不怪他。”千玺扯着他的衣角，说得真心。
不怪王源的，真的，和他没有关系，我了解爸爸。
可这样一句话听在少年的耳里，却是仓促的哭声。
他到沙发前，拽出餐桌上的鸡毛掸子就往王源身上抽过去，抿紧嘴唇一句话都不开口，只是用了狠劲，几乎同一时间响起了惨叫声。
王源没见过双眼烧得血红的小凯，也从没被这样劈头盖脸毫无章法地鞭打，他伸出细细的胳膊挡在前面，惊惶地往后退着。
“老王你住手，你听我解释！”
掸子落得很快，千玺几乎是立刻冲上去，还是没能拦住。
手臂上、腰上、大腿上、还有没能遮住的肩膀、脖颈，都迅速肿起一条条棱子。
“小凯！小凯！你干嘛？你要打死他么？”千玺把王源拽到身后，用单薄的身体挡在他前面，少年没能收的住力气，一下子狠狠甩到他的面颊上，凄厉的声音过后，留下从耳际贯穿到嘴角的一道红痕。
少年才像是回过神来一样怔怔停了手。
“小千千？”王源把千玺的身体扳过来，看着他右颊上清晰的伤痕，眼眶慢慢红了，他恶狠狠地推开小凯，劈手夺过掸子，一把抽到少年的右臂上：“王俊凯，你讲不讲道理！”
“王源儿，我没事！我没事！”千玺慌乱地拽住王源，却还是没能挡住他的力气。
少年没有站稳，冲着地面摔过去，脊背磕到茶几坚硬的角上，整块肌肉扩散开的疼痛让他眼前发黑，就要喘不上气来。
“王源儿，你怎么回事？”千玺看到少年煞白的面色，气急败坏地抽出被王源攥着的胳膊，扭头呵斥了一句。
“小千千，你也帮着他？”王源踉跄了两步，带着哭腔地冲到一楼，狠狠地掼上了房门。
“砰——！”
被千玺搀扶着费力站起来的小凯低垂着头，手掌攥得很紧，指甲快要把掌心掐出血来，那是对自己的惩罚。

淅淅沥沥的雨声，不知是在窗外响着，还是淋在屋内。
深紫色的窗帘被风间或掀起，王源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忽而闪现的窗外空间，他没有去关上玻璃，只是任由雨打湿了那一小块地板，留下愈来愈深的阴影。
从刚刚的混乱中回过神来，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他才觉得周身的皮肤都火辣辣地疼着。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有时候坚强到自己都不敢相信，像是他拉筋的时候能够咬牙撑着一分钟都一动不动，有时候又比亲吻地面的雪花还脆弱。
像是现在。
他真的好想哭，瘦削的肩膀一抽一抽的，他忍不住了。
不是因为疼。
或者说，不仅仅因为疼。


“王源儿，你…..”门外传来千玺迟疑的声音：“你没事儿吧？”说着他试图拧动房门的把手，才发现王源把自己死死地反锁在了里面。
“咯吱咯吱”门把摩擦的声音让王源的心愈发慌乱。
“王源儿，你把门打开，我给你上点药，别闹脾气。”千玺一直没等到王源的声音，微微压低了嗓音。
王源没有回转身体，依旧背对着房门，可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千玺沉敛的目光，穿透房门射在他的后脑勺上。
“你别把我当小孩子行不行？”王源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千玺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里，他竟然听出了一丝不耐烦，然后他更不知所措了。
“王源儿，小凯身体不舒服，一时冲动了点，你别赌气不行么？”
心底有岩浆猛地涌上来，伴随着酸腐的气息，王源狠狠地掐了一下手臂上冷却下来的棱子，撕扯的疼痛里他才能理直气壮地打开门。


“我赌气？”他知道自己的表情一定很狰狞：“对，你们两个懂事，顾全大局，你们最厉害，闯祸捣乱的永远是我，你们就这样想的对吧？”
“王源儿，你在说什么？”千玺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张牙舞爪的王源。
“你也觉得我拖累你们了是不是？练舞的时候你们其实都不想等我的对不对？”王源觉得大脑已经不受控制了，说出的话也不受控制了：“要是没有我的话，你们就少了一个包袱，应该很开心吧？”
“王源儿，你到底怎么了？”千玺站在离他不过十公分的距离，被喷涌的怒气裹得严严实实，却始终不忍开口斥责。
王源最讨厌的就是千玺这样的性格，他在心底可以认为自己无理取闹，但觉得如果明明白白地说出来，或者说骂了自己，那就是他错了。
“你被老师逼着和我们一起练舞很委屈对不对？上次表演你的solo被取消了觉得很不甘心是不是？”王源的手掌撑着门框，他的身体不自觉地颤抖着，这让他觉得羞耻，可他没法子停下来：“易烊千玺，你是不是也打心底里认为你和我们不一样？”
“王源儿，我没有！”千玺难得地提高声音，他的脊背灌进来呼啸的冷风。
“上节目表演书法有意思么？采访的时候故作高冷站在旁边有意思么？永远不和我和老王并肩一起走有意思么？”叔叔叹息的声音在他心底回荡了一千一万遍，他才明白那不过是导火索而已，这样的质问被他从最深处挖出来，原来一直真真切切地、羞于开口地存在着。
他掼出了最后一句叫喊：“你就是觉得我们追不上你！”
千玺的双眼像是倏地灭了两盏灯，睫毛投下来的阴影都是灰败的：“王源儿，你真这么想我么？”


“王源，你在胡说什么！”站在楼梯口的小凯双腿一阵一阵地发软，他逼着自己一定要站稳，逼着自己忽略掉心底颤巍巍的小声诘问，逼着自己用毋庸置疑的语气狠狠地对王源开口。
“我说错了么？”王源把全身的重量都压在门框上，他也不再撕心裂肺地质问，只是扭过头望向衬衣还没有完全扣上的小凯，似乎真的很疑惑似的眨着眼睛，声音里有难以察觉的哭腔：“老王，你觉得我说错了么？”
死寂的两秒钟前所未有的可怕。
千玺的心没有阻拦地跌落，他找不到着力点支撑他快要倒下去的身体。
“你不应该这样想千玺。”少年直直地走过来，抓住王源的肩膀：“你错了。”
“是么？”王源没有理会锁骨上难以忍受的力道，只是很苍白地笑了一下，视觉和听觉都模糊了，半个小时前茶几上缭绕的热气和男子时断时续把玩打火机的声音不停地交织着，半条生路都没有剩下。
“你是气我打了你，别乱发泄到千玺身上！”少年瞪着他，竭力地给他找着借口。
“小凯，算了。”千玺垂着头退了两步，脚尖先离开地面，然后是僵硬的脚跟：“你先给他上药吧，小心发炎。”他冲着楼梯走过去：“我先回酒店了。”
“王源，你给千玺道歉！”少年气急败坏地推搡了王源一下，他没有站稳，手掌狠狠地划过门框尖锐的金属片，拉了一长道血口子。
王源在少年欲言又止的眼神里缓缓收回右手，抿紧嘴唇捏着伤口，直直地盯着那个单薄的背影：“千玺，对不起。”
“没事儿，我还不明白你。”千玺抬头给了他一个毫无保留的笑：“我先回去了，你别再惹小凯生气了——”他的语气不知怎的像是在交代遗言一样：“我不在了，没人替你说话。”
“千玺！——”一边是捧着流血手掌的王源，一边是面色淡漠的千玺，少年慌乱而小声地叫着：“再待一会儿不行么？”
“不了，爸爸该着急了。”千玺在少年讨好的神情里安慰地笑着：“明早过来送机吧，我在机场等你们。”他深深地看了王源一眼，然后转身离开了。
再没人开口挽留。
门外的风铃摇摇欲坠响了两声，又停下来。
王源松开手掌，颓然顺着墙壁蹲下去：“老王，你打我吧。”
——我真混账。

千玺关上公寓门的那一刻才想起来没带伞，摸摸口袋，连钥匙都忘了拿。
他站在屋檐底下，伸出手指拨了拨风铃，又呆了两分钟，还是没有转身敲门。
索性就冲到雨幕里。
背包倒是沉得要命，却连把伞都没装，似乎没有一样日常必需品。
不过，塞满了的各种类型的药，应该也算是必需品吧。
还有给王源儿带来的一盒北京特有的糖果，上次他过去就特别爱吃，一直嚷嚷着要，这几天也忙忘记了。
明早给他？
千玺抹了一把挂在下巴上的雨水，习惯性地在心底叹着气。
然后有股小小的不忿和委屈偷偷摸摸地爬上来。
如果他去机场的话，就塞给他，要是他没来，才不让他拿走。
——我自己吃。
有一滴雨顺着睫毛滑到千玺的眼睛里，他揉了揉，力道也不大，却不知怎么酸得要命。



男子打开酒店门的时候，压都压不住腾腾往上窜的怒气。
“你身上有伤，不知道不能淋雨么？”他气急败坏地攥住千玺湿漉漉的手腕，猛地把他扯到房间里。
“忘了带伞了。”千玺好不容易才站稳，轻轻地接了一句话。
“不是说晚上吃饭时候直接去张叔叔家么？怎么现在就回来了？”男子被他不咸不淡的话堵得一滞，松开了握紧的右手。
千玺侧过身体放下背包，低垂着头自嘲地笑了一下——居然以为爸爸会说“忘了我去接你啊。”
没有遵循他的安排，寻根问底找原因才是爸爸的风格，至于尚未痊愈的伤，淅淅沥沥的雨，进水湿透的鞋子，他们都愿意忘掉。
“小凯在收拾王源儿，我就先回来了。”
说出口的话让他心里一惊，可是也来不及收回了。爸爸是真心实意地喜欢王源儿，他看得出来，他始终不愿意承认自己是不舒服的，可还是鬼使神差地说了这样的话。
意料之中爸爸吃惊的表情，竟然让他觉得心满意足。
“因为源源早上打架么？小凯会不会太小题大做了。”男子紧皱着眉头：“你应该留下劝劝他的。”
“我劝不住。”千玺捏住外套的拉链缓缓滑下来：“小凯最讨厌我们打架，要是我的话，也一样被收拾。”
说完他仰起头盯着男子，似乎在期待着什么反应。
男子在他炯炯的目光里有点不自然，也没再说什么，抬手指指浴室的方向：“去洗澡吧，别感冒了。”
“不用，擦一下换个衣服就行。”千玺抱着一堆干燥的衣裳转身进了浴室，关上门的时候压低嗓音说着：“我还不能洗澡，伤口没法沾水。”
这句话小声却完完整整地传到男子耳里，一股难以言喻的窘迫升上来，这种极不习惯的感觉让他急于摆脱，然后抓住心底微弱的一丝火苗，毫不留情地点燃了它。



“知道不能沾水还淋雨？不能等雨停了再回来么？”他几乎是两步就冲过去，一巴掌推开了没有锁紧的门。
少年立在逼仄的浴室里，刚刚脱掉被水浸得沉甸甸的衬衣，裸露的皮肤上都是横七竖八的淤青，几块破皮的地方被雨水泡得发白，翻起了嫩肉。
“小凯手下有分寸，王源儿没事的。”这副身体都不像是他自己的一样，千玺只是有条不紊地擦拭伤口，细致地上着药：“用不着我留在那儿。”
“我没问你这个！”男子盯着那单薄的伤痕累累的脊背，目光几乎要把他射出一个洞来。
“我看雨一时半会也停不了，想着反正下得不大。”千玺转过来，依旧低着头，窸窸窣窣地翻着干净衬衣：“爸爸我没事儿，晚上能去吃饭的。”
少年的每一个举动在男子看来都像是静默的抵抗，或者说是无言的嘲笑？
他总是这样，每一次自己对他动手，他都不躲也不还手，小的时候还会哭两声，之后也渐渐不会了。咬着牙死扛着，等他妈妈救他，大不了就扛晕过去。
这让他觉得失败，自己就像是古代大腹便便的昏官，用刑不过是为了泄愤。反正也没人会听，反正也没人会改，反正不过自以为是的审判。
“你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源源怎么会说你懂事，你那些粉丝怎么会喜欢你！”他几乎要脱口而出“瞎了眼”，还是用残存的理智压了回来。
少年扣着衬衣的动作猛地僵硬，他的脑海里闪过王源歇斯底里的神情，有火光在心底四处逃窜，又被他死死抓住：“爸，你都和王源儿说什么了？”
毋庸置疑质问的语气。
“什么说什么？我会跟他说什么？”有股不受控制的炽热蒸汽直往胸口涌过来，男子抄起椅子上湿透了硬邦邦的衬衣，毫不留手地抽过去。
不疼，这种不算武器的“刑具”，一点都不疼。
千玺站着没动，任由沉重的衣服绞成根棍子往身上招呼，他依旧不死心地开口：“爸，你到底都和王源儿说了什么？”
男子狠狠地抽出最后一下，落到他右颊上，那里还有小凯失手留下的痕迹。



“我和他说，你是时候离开了。”
浴室里空荡荡的，只能清晰地听见水滴缓慢地落到瓷砖上的声音，这句话却在房间里台风一样地席卷着。
男子刚刚开口，就后悔了。
少年倏然灰败下来的脸色，让他停下抽打的右手，真真切切地后悔了。
他却不知道说什么，一切动作语言都显得笨拙。他甚至想，要不就趁着这一次，一鼓作气让千玺离开那片是非之地。
狠着心把那块东西从他心里剜出去，或许就能好了也说不定呢？
少年无力再去扣上衬衫，他胸膛大片的伤痕坦露着，精致漂亮的锁骨竟在颤抖。这么多年过去了，男子头一次听见他虚弱的，委屈的，带着乞求和绝望的声音。
——“爸，你非要这样么？”

爸，你非要逼死我么？——【易烊千玺】

酒店的浴室很小，两个人站着就消耗掉了全部的氧气。
“千玺....”男子看着面前瑟瑟发抖的少年，手里浸透了雨水的僵硬衬衫不自觉地掉到地上，“哐”的一声，震耳欲聋。
“爸，就真的一点机会都不能给我么？”少年埋下头，死死盯着瓷砖上的水渍，他的刘海遮住了双眼，看不清表情。
“我是为了你好，娱乐圈太黑暗，不适合你。”男子脸上浮现一种复杂的不忍表情，几乎是下意识地放慢了声音，竭力显得柔和一些：“早点离开不是坏事。”
“爸，你不是我。”千玺攥紧了双拳，一阵一阵的寒意从脚底升上来，直窜到太阳穴，他有种错觉，自己被关进了一台冰箱里，头顶的灯光都笼罩着昏黄的冷气。
“我是过来人，你怎么就不能听我一句？”少年的语气和姿态总是很容易把他逼到气急败坏的境地，他努力维持残存的耐心：“再继续走下去，将来你想后悔都没有办法了！”
“我不会后悔！”千玺猛地抬头，他的面庞在空气中划出一道凛冽的弧线，这是从未由他口中说出的语气。
“你！——”男子几乎是惊愕地退了一步，呼吸粘滞了两秒钟。
手机突兀地振动起来。
他极快地瞟了一眼千玺，侧过身体接起电话：“喂，老张么？你已经到酒店门口了？不是说不要来接我么？”他很干涩地笑了两声：“好，我马上就下去！”
少年恢复了一种极淡的表情，抬手一颗颗地扣上衬衫，迈开步子，堪堪擦着男子的身侧走出浴室。
“爸，我有点头晕，不想去了，我在酒店等你回来，顺便收拾一下行李。”
他是做好了从背后飞过来一脚的准备的。
可是好半天也还是空荡荡的，什么动静都没有。
“好，那我走了。”少年没有回头，自然而然地，也没有看见他欲言又止的神情：“你.....”他的喉结轻微地滚动了一下，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径直取下挂钩上的伞，推门离开了。
门锁扣上的声音像是熄灭了这世界的光，少年把自己狠狠丢到床上，汹涌的潮热和刺骨的寒冷交替着吞噬了他，恍惚中有无数根刺在他身上戳出密密麻麻的小孔，源源不断地渗着血泪。
一定是有什么耗尽了我身体里的水分。
他阖上眼睛的时候这样想。
一定是这样。
不然，我怎么哭不出来呢？
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可我怎么还是一滴眼泪都掉不下来？



人在醒来的时候是很难回忆起梦里的内容的，可是真真切切的感觉依旧很清晰。
像是千玺，他觉得自己整副身躯都浸在冰水里，窒息的感觉无比真实。
他挣扎着拼命睁开眼睛。
面前是放大了的王源的脸，近得连细小的金色绒毛都能看得清。那——刚刚梦里听到的呼喊声原来不是幻觉么？
“千玺，你醒了？”王源的声音颤得厉害，眼睛边缘红红的。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是梦，所有让他痛不欲生的言语，都不是真的。
那眼前的王源也是假的么？
他没有力气去看清了，只是好想有个人听他说说话。
“王源儿，我十四岁了。”他的喉咙像磨碎了坚硬的砾石：“我每天都不敢睡超过六个钟头，从来没去过游乐场，没有周末，不知道除了拼命还能做什么，没有时间交朋友，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没几个。”有块烧得通红的烙铁印在他的太阳穴上，“嗞——”的一声把什么都化成了焦土。
“上次练舞膝盖受伤，医生说可能再没办法跳舞了。休养的时候爸爸让我去练书法，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恨不得断了的是双手，或者没了眼睛，没了耳朵，怎么都好，只要把腿留给我。”他的眼睛蒙上了一层雾气，看不见王源越来越红的双眼：“我不敢在楠楠面前跳了，他懂事之后也再也没带他去过舞社，我害怕他和我一样。”千玺突然伸手抓住王源的衣袖，指节用力到发白：“爸爸让我放弃，他说这条路难，说黑暗，说肮脏，说我注定走不下去。可我怎么会不知道呢？”他的喉咙里带着血丝，几乎是声嘶力竭地：“我在这路上爬了十年了，你说我怎么会不知道，啊？我怎么会不知道！”
“千玺......”王源的眼泪砸在少年的手背上，他胡乱地擦掉却，又源源不绝地流出来。
“我好想楠楠能和我一起跳舞，可我好怕他变成我。”千玺猛地泄了力气，把自己陷在柔软的被子里：“在夹缝里生存好辛苦啊，我不想让爸爸失望，可也不想那样活着。”他慢慢闭上眼睛，意识浮在一片虚空里，用极其悲戚的语气问着：“怎么就这么自以为是？怎么就觉得我走不下去？”
他沉沉地把自己关起来，隔绝了一切光亮，一切声响：“王源儿，我十四岁了，可是，十四岁到底该怎么活啊？”
床上的少年安静下来，窗外的天也黑了，谁也没有开灯。



王源扭过头望着站在一旁的小凯，从很久之前，他再也没见那少年哭过。
刚刚在公寓里，小凯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喃喃念着：“王源儿，你怎么能说这种话？你让千玺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啊？”
那时候自己蹲在地上，看他大颗大颗地掉着眼泪：“千玺爸爸要是再不允许他留下来怎么办？要是再对他动手怎么办？要是我们真的要分开了怎么办？”
从当队长的那一天起，他从没问过“怎么办”，都是“我能”“我来”。
王源那一刻才明白原来一个人心底可以藏下这么多无能为力，他宁愿小凯狠狠抽他一顿，用什么都行，打死他都好，只要能不哭了。
“小凯，小凯，我们去找千玺，我跟他道歉，我们去求叔叔让他留下来，我不会让他离开的！”王源从地上站起来，瞪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去拉少年的胳膊。
他们冲到雨里的时候，小凯的眼泪融到了漫无边际的雨幕里，王源在心底默念了一千一万遍——再也不让他哭了。
可他还是没能控制得了。
千玺此刻躺在床上，面颊苍白，而他，分明看见那少年用手背拼命擦着脸上的泪。
王源心里抽搐了一下，转而去看坐在沙发上的男子。



低着头一直没有说话，快要变成一座雕像的男子。
只在老张的车上坐了二十分钟，他就回来了。张颖坐在他身边，听说千玺不想去的时候，眼里了然的神情让他一震。
他才明白，原来自己是怎么样对待千玺的，大家都知道，大家都比他清楚。
小凯，源源。
以前一起共事的老张。
住在同一个家属院子里，和千玺一起长大，目睹他一切过往的张颖。
原来所有人都是清楚的。
他的目光落在手里的伞上，眼前浮现千玺隐忍而小心地擦掉上面的泥泞时的模样。
还有他头一次反抗着冲自己仰起了脸。
男子便决定回去了，在酒店门口碰上湿淋淋的王源和小凯。千玺躺在床上，不知是失去意识，还是沉沉睡去。
他甚至不敢到床边看千玺睁开眼，只是坐在沙发上，听王源一声声地叫着：“千玺千玺....”
易烊千玺——念起来嘴角上扬，微笑的模样。
当初怎么取的这个名字呢？自己才二十岁，抱着小小的柔软的他，伸手去戳棉花糖一样娇嫩漂亮的脸蛋，心里满满的欣喜和害怕。。
可他那时候也还是个孩子啊，怎么做好一个爸爸呢？从千玺牙牙学语那一刻到现在，这么些年了，他每一天都在为了一家人而奋斗。
书法课不便宜，千玺拼了命也要学的舞蹈课更贵，他也拗不过。
到头来，还是自以为是想帮他选好路，自以为是想给他所谓稳定光明的未来么？
为什么不相信他能坚持呢？为什么笃定他一定会被耗尽所有的才华呢？
男子在王源的目光里沉沉地叹了口气，他扭头去看床上的少年，单薄的身体里像是藏着一颗太阳。
大概是，因为自己曾经失败了吧。
他以为自己没办法成功，这孩子也是一样。
可是千玺在最美好的年华里，像是勇敢的普罗米修斯，举着生命中只要星点就可以燎原的热情，奋不顾身地追逐梦想。
他宁愿燃烧自己。
男子冲着王源和小凯极为郑重地点了点头。
——最后到底是身不由己还是涅盘重生，就随他吧。

次日清晨的机场，千玺爸爸独自拖着箱子登上飞回北京的航班。
千玺昨夜睡得不踏实，断续地发着烧，凌晨一点甚至到了四十度。小凯和源源眼见着退烧药不管用，匆忙叫了医生赶到酒店给千玺输液。
冰冷的液体缓缓流进身体之后，他渐渐平静下来，不再因为难受紧皱眉头，可神志不清的胡话却愈发多了。
男子坐在沙发上，只模模糊糊地听他叫着“楠楠....楠楠....”
似乎还念了别的什么人的名字——“王源儿”“小凯”还有“妈妈”。
唯独没有自己。
他没有理由惊讶或是不忿，尤其是王源拉开千玺的背包，倒出里面大大小小的药盒，咬紧嘴唇找到退烧药的时候。
他望向床上消瘦的少年，突然无比想念楠楠。把宠爱和耐心全部给了小儿子，有没有那么一点——其实是想要补偿呢？
天空才刚泛出一丝亮光，他就提着收拾好的箱子离开了酒店。临走时按着小凯的肩膀，用从来没有过的语气生硬地交待着。
——“叔叔公司有点事，必须赶回去了，就麻烦你和源源照顾一下千玺，学校那边我请几天假，等他身体好了再回去上学。”
——“小凯你不用担心了，跟你们姐姐说一声，之后的工作还是公司安排吧，只要不是太密集，我都没有意见。”
——“等千玺醒过来，你也和他讲吧。”
面前的少年眼里有种很坚忍的悲伤。
“叔叔，我跟千玺讲什么呢？”
男子推开门的动作僵硬了一下。
“是和他说以后不要再这么辛苦了，还是和他说，您终于能够理解他了？”少年的声音隐隐藏着难以察觉的愤怒：“跟他说，等他回到北京，不用再因为一次考试名次的下滑担心到每晚睡不着，不用在练舞完了累得要死的时候还忍着去看书？还是说，可以去参加嘉禾的舞蹈表演，可以连和我们微信都小心翼翼偷偷摸摸？”
“老王.....”一旁的王源艰难地拽了拽他的衣角，抬眼看向男子的时候也有小小的不忿。
“就这么和他说吧。”男子没有回头，甚至语气也没大的起伏：“等回到北京，他想怎样就怎样，我不会管他了。”
他离开的背影有些佝偻和冷清，门掩上的时候小凯和王源依旧怔忡着。
床上的少年默然睁开眼，他盯着天花板，心底无端空了一大片。他想起有一次楠楠吵着要糖吃，可那时才刚刚因为虫牙去了医院，他站在一旁看爸爸气得脸色发白，就已经做好了要是楠楠被揍就冲上去的准备。
可是爸爸只是气急败坏地吼了一声：“你爱吃就吃，我不管你了！”
——我不管你了。
是因为太生气，还是太失望？
——我再也不管他了。
那我呢？是该欣喜，还是绝望？
他又阖上眼，心里有根细小的藤蔓肆无忌惮地往上生长着，胸口被压得好疼。



“小凯，你说的，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王源扯着少年的衣服：“叔叔也是担心千玺....”
“你看千玺身上还有没有一块完整的地方，是我过分么？”少年抿着嘴唇转身，走到病床前：“我只是就事论事。”
“千玺怎么还不醒啊。”王源没有再接话，只是细心地调整着点滴。
“我心疼。”少年攥紧了手掌：“王源儿，他这样，我真心疼。”
“对不起小凯，我昨天.....我......不应该对千玺说那些话的。”王源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在少年面前低着头，眼圈偷偷红了：“你要是气不过，就揍我一顿吧。”
“你对千玺讲的——”少年瞥了眼熟睡着呼吸平稳的千玺：“是真的那么想么？”
“我.....”王源犹豫了一下：“我那时候不知道怎么了，就觉得害怕，那些话就不自主说出来了。”
“你害怕什么？是被我打了委屈么？才把气出到千玺身上？”
“不是，我打架你揍我也正常。只是——”王源仰起脸，眼底有星辰的光：“我怕是我们拖累了千玺。”
少年一震，漫上来一股悲伤，却也没有多惊讶，像是从心底里早就接受了这样的回答。
“小凯，你还记不记得上次排舞，那个动作我实在完成不了，是千玺主动提出要降低难度的。其实对他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就是为了照顾我。”
“我知道，你慢慢练就好了，说什么拖累不拖累。”
“这种事情太多了，真的。”王源难过地摇摇头：“小凯，你发没发现，千玺其实没有很喜欢唱歌。”
“你胡说什么？”他的否认很无力。
“我不是说他不喜欢。只是对于唱歌，他远没有对舞蹈的热情，你见过他跳舞，也见过他编舞，那时候他就跟会发光一样。”王源说得艰难：“我真的害怕我会拖累了他，我不是不努力，可是我始终追不上他的脚步。”
“我们不是在一起进步么？你想这么多有的没的干嘛？”小凯开始莫名地焦躁，低声斥责着。
“我知道，我尽力，我不会放弃的。”王源突然很小心地看了眼千玺：“可是，我害怕千玺....”他极力解释着：“我不是不相信他，老王，你明白的，千玺是我们当中最有韧性的，他要是想坚持，一定会走下去的。只是我真的害怕我们....”他费力地仰着头想着合适的词：“消耗，对，我害怕我们耗尽了他的才华和热情。”
“不会有那一天的，组合存在的意义不是阻碍他的发展。”
“千玺那么好，就算他想一个人走，也会为了我们留下来的。”王源很仓促地笑了一下：“可他什么都不说，你看他，什么都自己扛着，真到了那一天我们也不知道啊。”
少年伸手轻轻抚摸了下他的脑袋：“我知道，你宁愿他离开，也不愿意他停下。”




“王源儿你傻不傻啊，居然还说相信我。”床上的少年突然出声，只是他没有睁眼，唇边好看的梨涡现出来。
“千玺你醒了？”王源几乎惊得跳了一下，趴到床边把脸凑过去：“你觉得怎么样，好点没？”
“你昨天那么骂我，我怎么能好。”
“我错了我错了，你睁开眼睛，我跟你道歉，你别生气。”王源把脸凑得更近了，千玺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呼到脸上的热气：“你要怎么样才能原谅我？”
“揍你一顿？”千玺缓缓睁开眼，瞳孔里有两口深井。
“行行行，只要你好起来，怎么揍都行！”王源惊喜地握住千玺的手，猛地摇了两下。
“哎王源儿你小心点，别把针头弄掉了！”小凯站在旁边焦急地提醒着。
“没事儿。”千玺冲着小凯笑了，眼里细细密密的星星：“我没事儿，你们不要担心了。”
“小千千，我.......”王源很不好意思地用手指摩挲着他的掌心：“对不起啊，我昨天说话没过脑子，你别生气。”
“你今天说话也没过脑子，不对——”千玺反手握住王源的手指：“你就没有脑子。”
“小千千——”王源愣住了。
“但凡你长点心，也不会这么想我了。”千玺认真地盯着王源的双眼：“我气息不稳，进唱也总是不准，总是让你们在录音棚陪我练好久，可我从来不觉得我拖累了你们。”
“我.....”王源低下头，有点不敢看他。
“因为我知道我尽力了，每件事我都没有一点马虎，也从来不给自己借口。不行就是不行，可我总有一天是行的。”千玺的声音因为刚刚醒来蒙上一层很奇妙的雾气：“我选择了和你们一起努力，不曾犹豫，不曾后悔，更不会离开。”他蓦地笑开了：“所以说你傻啊，说什么拖累，组合成立的目的本来就是让我们变得更好，你、我，还有小凯，我们都各有特色，才有在一起的意义，要是每个人擅长的东西都相同，粉丝喜欢三个一模一样的人有什么意思。”
“王源儿，你看千玺多明白，就你瞎想。”站在一旁的少年松了口气，轻轻拍了下王源的脊背。
“我没有，我是担心。”王源低着头小声辩解着。
“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们都在前进，三个人比一个人好多了。”千玺的眼珠温润剔透：“你们不知道我有多感谢能加入组合，哪怕是刚成立外界都不看好我，我也没放弃。所以别想什么拖累，韩剧里那套多愁善感都给我收起来，什么离开才能更好地飞翔这种瞎话也别说了。”
“小千千......”让王源觉得很丢脸的是——他居然又哽咽了。
“我们都没有停下来，也不会停下来。如果真有一天我觉得分开可能会更好，我也不会瞒着不说的。”千玺像是在做一个承诺：“今后我什么都跟你们说。”
“好，那你回北京，要是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们。”小凯把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千玺眸子一黯，又很快笑了：“爸爸都说了不会干涉我了，你们别担心。”说着他用力拍了下王源的脑袋：“特别是你，王源儿，有乱想的时间，还不如好好跳舞去。”
“知道了知道了，你休息几天，身体好了再回去吧？”王源揉揉头发，一脸兴奋。
“别成天就想着让千玺陪你玩。”小凯开口：“你是不是该解释一下，到底为什么打架？”他的脸色冷下来：“还没跟你算完账呢。”
“老王，还是那天外校的那群人，我坐在姐姐车上看他们扯着我们班的女生，情况紧急，我才动手的。”王源的声音很委屈。
“英雄救美啊？没受伤就好，小凯你别说他了。”千玺躺在床上，和之前每一次一样自然地给他求情，和稀泥的功夫炉火纯青。
“不能给我打电话么？一个人过去不要命了？”
“我打了，你没接....”王源仰起湿漉漉的双眼：“然后你就和叔叔一起出现了。”
小凯一滞，兀地想起那时站在酒店里和千玺爸爸对峙的场景，似乎是静音了，才没听到吧？他极不自然地咳了两声：“咳咳——这事就算了，以后要是再犯，看我不收拾你。”他转头瞪了一眼千玺：“别帮他说话，再惯着他就无法无天了！”
“好好好，我反正也要回北京了，眼不见心不烦。”千玺笑着开口：“就订后天的机票吧，功课不能落下太多，我也没什么事了。”
“行，我给姐姐说。”小凯掏出手机，屏幕却蓦地亮了。
他接起来。
“姐姐我们在千玺这儿，怎么了？”小凯的脸僵住了：“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现在就看！”
“老王怎么了？”王源看着眉头紧皱的少年挂掉电话，一脸紧张地翻着手机。
“千玺的那些照片，刚刚在微博上被曝光了。”他望向床上不可置信的少年：“怎么会这样，不是都删掉了么？”
千玺只觉得连脚趾都僵硬了，五脏六腑也冷得刺骨。
“我不知道.....”他的声音嘶哑：“我不知道啊.....”

千玺，我和王源儿一样害怕，怕你离开，更怕我们让你停下。可我开不了口。——【王俊凯】

昨天的你的现在的未来
生命最珍贵的火种，是只要星点就可以燎原的激情。
拼尽全力，义无反顾。
——致自己与我爱的少年
周五得知tfboys确定参与快乐大本营录制，当晚就决定买票去看，在淘宝上联系了黄牛，一咬牙一狠心退了早早打算好的北京之行的车票和住宿。
当然，身为学生，确实有点超出我的承受范围。
可我清楚地知道错过这次机会，我可能再也没法亲眼见到他们了。二十多岁的我，也称不上青春，只是头一回疯狂了这么一把。
那晚躺在宿舍的床上辗转反侧，盯着黑漆漆的天花板，不停强迫自己睡着，却一直很清醒。暗夜里的一切感官都很灵敏，窗外的风声和舍友的呼吸声交织成一片奇妙的曲子，心底像藏着一盏玲珑剔透的水晶灯，生怕一不小心就打碎了。
周日天还没亮就踏上了去长沙的火车，期间经历火车晚点，改签失败等等一系列悲剧的事情，就不赘述了。只是好不容易到了广电，黄牛跟我说票价已经炒成天价的时候，我真的毫不夸张地眼泪就“啪”的掉下来了。
是最初订票的两倍价钱，我甚至一点反抗的机会都没有。我坐在粉丝楼的椅子上想了半天，又走到广电后门，那里有一地的易拉宝，手幅，还有眉目温柔的妹子们。
我没有挤过去，就站在对面那么看着，蓦地想起前一晚床上满怀欢欣的自己，就在那么一瞬间下定了决心去买票。
就当我问未来的自己提前预支了一笔钱，奔赴青春最后一场筵席。
至于最后到底多少钱，我也不想再提，起码进场的那一瞬间，我是忘记了的。
灯光亮起，耳边尽管是嘈杂的欢呼，我却觉得置身于一场默片中，怎样的喧嚣都打扰不了我，眼里只剩下他们的模样。
比我想象中还要精致漂亮，温柔有礼。
我坐在那里，挺直了脊背，却是羞于和别人一起大声喊叫，只是在心底默默地、一遍又一遍地叫着他们的名字。
快四个小时的录制，无数个感动搞笑的瞬间，三个孩子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成了挺拔的少年。
还是有些感慨和不舍的。
粉丝区的热情我是比不上的，场外的时候亲眼见着许多漂亮的妹子拼命往身上缠胶带，想要把相机带进去，还有人不惜用天价买下前排的座位。
但我没有辜负自己。
我也在腰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胶带，却还是在安检的时候败下阵来，终究没能把微单带进去。我也拿出了能承受的最高的价钱，抢了一个并不靠前的座位。
我没有感动我自己，我只是感谢我自己。
生命里的火种，我义无反顾地点燃了。
大概大家都知道，退场的时候小凯要求导播再录一遍《宠爱》，拖着疲惫的身体却把最好的心意给了我们。
他们说我们太不容易。
可他们也太不容易了。
没有人毫无理由地喜欢谁，于我而言，我感激他们。
我大学生活里最艰难的一段时光，都是靠着他们的歌和各式各样的视频度过的，身边很多人不理解，甚至开着难听的玩笑。
我没有生气，也不会义正言辞地维护什么，甚至微博上的那些掐架，一度愈演愈烈的骂战，我都是看看而已。
昨天在广电，我并没有去那些站子，也不曾参与妹子们眉飞色舞的讨论。
我只是在心底固执地喜欢着他们，却很奇怪的，这种喜欢不想和别人分享。
他们让我变回了天真赤诚的自己，我也默默地打榜、转发，做我力所能及的一切。
这些全都不需要外人知晓。
昨晚录制结束，我孤身一人走在长沙微雨的街头，徘徊在漆黑破败的火车站，耳机里不停循环着千玺的这首歌——《昨天的你的现在的未来》。
“昨天的你
可曾想到昨天的未来如现在
现在的你
可会想到现在的未来
未来的你
可能想到未来的未来
像昨天已不在”
未来的自己，大概是不会后悔的，也不会埋怨现在的自己。
我清醒地明白这条路太难，三个少年都太不容易，如若有一天，他们最终放弃了，我大概也很理解吧。
有些事情，并不是自己努力就够了的。
尤其是在娱乐圈，或者说，尤其是在中国娱乐圈。
有时候看微博和贴吧上许多人吵架，心里也会有些不是滋味，总想着要是他们看到，该多难过啊。
其实这些，本不关他们什么事。
有守护他们的人，也有攻击他们的人，磨刀霍霍，或者力不从心。
我不想去揣测他们会怎么走下去，只希望不要透支了他们纯真的内心，不要耗尽了他们滚烫的热情。
“常常想时光的逝
多少有些无奈
他们说不必惦念着你的未来
淡忘了匆匆而过的故事
日子总是无聊偶尔精彩”
我挚爱的三个少年，我拼尽了现在能掏出的所有激情，感谢你们带给我的光和力量，让我平淡的日子能够精彩。
你们的未来，我也不再去惦念。
有现在就好，谁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呢。
我们迫不及待想要抵达的未来，一起走吧。

任何消息只要有了网络的助力，就会和洪水猛兽一样一发不可收拾。
那组模糊不清的照片在微博发布不过半个钟头，就迅速窜上热门话题，不断有如狼似虎的媒体给公司打来电话要求解释。
三个少年匆忙赶到会议室，却被经纪人姐姐声嘶力竭的怒喝惊得愣在门口，再也迈不开步子。
“我绝不会放弃千玺的，要是公司真的这么决定，我就辞职不干了！”
她的头发很乱，脸上的精致妆容也掩盖不了憔悴的神色，握着电话的手还停在半空中，不受控制地颤抖着。
千玺几乎是半秒钟之内面色就变得煞白，脚步踉跄着险些跌倒。
王源一把扶住他，不可置信地抬眼望过去：“公司想要怎么做？姐姐，怎么会那么严重？不就是几张照片么？”
女子两步走过来，高跟鞋的声音凌厉得吓人：“不就是几张照片？你们知不知道网上现在炒成什么样子了？”她盯着嘴角不停颤抖的千玺：“怎么会被拍到这样的照片？你上次住院就因为这个？为什么不跟我说清楚？”
“姐姐....我以为你知道....”千玺手足无措地看着她的双眼。
“我只知道是因为什么照片，可我不知道居然是这种！”她扯住千玺的衣襟：“才刚刚有点起色，你们才刚刚发展起来——”她殷红的指甲像要滴出血来：“就不能注意一点么？就不能小心一点么？你知不知道这样会毁了你自己？啊？”她的声音愈来愈高：“也会连带着毁了源源和小凯！”
“姐姐..姐姐....”小凯伸手攥住她纤细发抖的手腕：“别这样，不是千玺的错....是我，我以为已经全部删掉了，我以为已经没事了.....”
“你以为？”她狠狠转过脸：“这么严重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早就知道为什么不告诉我？我还当做只是普通的男孩子打架，我还心疼千玺满身是伤，我还低声下气求了千玺爸爸好久能让他继续留下工作！”她的脸上突然浮现很无力的表情：“是我的错....我上次就应该问清楚的，我在医院的时候就不该放心把这件事交给你和皓轩解决的.....”
“对不起...姐姐...”小凯的声音也有些慌了：“那现在怎么办？”
“这个你们别管。”她冷静下来，缓和了神情：“我来处理。公司高层在楼上开会，我现在过去等结果。”她极深邃地望了一眼千玺：“我尽最大的努力，你们去找照片里的女孩子，我要证明那只是经过特殊处理，你们是普通朋友。”
“我们真的不是那种关系....”千玺嘴唇发青，拼命解释着。
“我相信你。”姐姐放开攥住他衣服的手：“可是那没有用，整个公司相信你都没有用。”
“小千千.....小千千你别急，我和老王帮你联系张颖，会解决的，会没事的。”王源哄小孩一样把千玺揽到怀里，温柔地抚摸他的脊背：“肯定会没事的！”
“会么？”小凯和王源从没见过千玺露出这样惶然的表情，他的声音沉到冰山里：“真的会没事么....”
“千玺你别这样，打起精神来。”小凯疾步向楼梯走过去：“你给张颖打电话，我们现在就去找他，抓紧时间！”
“好。”千玺脸上泫然的神色只一闪而过，他挺直了脊背，口腔里干涸得没有一点水分，甚至能感受到紧咬的牙齿在微微颤抖。
怎么感受不到一丝光呢？
怎么感受不到一点热呢？
好想肆无忌惮哭一场。



现在一定是这辈子最无能为力的时刻了。
王俊凯站在窗边，背对着坐在沙发上的王源和千玺，双拳死死攥紧，却使不上一点力气。
“你们别急，喝点水吧。”小凯妈妈担忧地望着神情僵硬的三个少年，刚刚在厨房泡茶的时候，她偷偷上了微博，虽然公司迅速作出了回应，也授意几家媒体出面澄清，可事态的发展依旧不容乐观。
“张颖真的说他能解决么？”王源双手握着杯壁，整个人快要缩成一团，仰头问着。
“嗯。那些女生他很熟，说是能保证站出来解释清楚的。”小凯狠狠的一巴掌拍在窗沿上：“一定是那个贺然！我怎么就相信他真的删掉了！我就知道他不会这样善罢甘休！”
“那...我们现在....”王源的手被热茶焐得温热，他轻轻握住千玺冰冷的指尖：“就等着张颖和姐姐的消息吧，会没事的，小千千你别担心。”
“嗯，妈你弄点东西给他们吃，我去公司一趟。”少年转过身，紧紧皱着眉头。
“我陪你一起.....”王源说着就要站起来。
“不用！你在我家陪着千玺就好！”小凯轻喝了一声，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就要出门。
“小凯！”千玺突然出声：“别去找贺然听到没？”他冲着少年的背影一字一句地说着：“不要瞒着我过去替我讨回公道什么的，那没有用。”
“老王，小千千说得对，不要干蠢事。”王源幡然醒悟地接了一句。
“我就是去公司找下姐姐，你们别瞎想。”少年没有回头，动作只停顿了一拍，就行云流水地打开门迈出去了。
千玺又低下头，整间屋子陷进了一种很冰冷的安静里，只有小凯妈妈故作轻松的声音飘着：“哎呀你们别担心了，阿姨给你们做咖喱饭，特别好吃，填饱了肚子才能解决问题嘛！”
“好，谢谢阿姨。”王源瞄了一眼垂着脑袋的千玺，乖乖地应了一声。



皓轩此时此刻只想揪着王俊凯的衣服把他拖回家里狠狠揍一顿，最好是爬不起来那种，就不会惹麻烦了。
可是看到他微红的双眼还是没下得去手。
“你怎么能跟姐姐说那种话？你又不是小孩子了，用你和源源来威胁公司很好玩么？”
“哥....”少年被他从办公室里猝不及防地扯出来，刚刚和公司高层斩钉截铁的语气也委屈下来：“他们控制不住局面，想让千玺退团....”他用力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珠：“要是千玺被迫离开，我和王源儿也不会留下来的，我们三个人一定要一起。”
面前少年的脸庞已经有了硬朗的线条，眉眼间却依稀是男孩稚嫩的模样。
皓轩盯着他固执的双眼，恍然间回到了好几年前，他拼命忍着眼泪说要一个人留在公司的时候。
“那你也不能当着所有人的面一点余地都不留，公司已经尽力处理了，你这样让姐姐怎么办？她该有多伤心你想过没？”
“用我和王源儿做筹码....”少年倔强地仰着头：“公司多少会更有些顾忌的。”
“说什么蠢话！”皓轩推了他一把：“张颖不是已经和姐姐联系了么？那些女生的事情公司会想办法澄清的，我们先回你家等消息！”
“哥...我想在这里待着....”
“你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我们都帮不上忙，在这里干嘛？添堵么？”皓轩的语气柔和下来：“回去好好吃点东西，陪千玺聊聊，他现在肯定很担心....”
“哥，我从没见过千玺那么害怕....”少年的眼圈不自觉红了：“虽然他没哭，也没跟我们说什么，就连一个多余的表情都没有，可我看得出来，他很害怕，很无助....”他低着头往前走着，鞋子在地板上蹭出光亮的人影：“我却什么都做不了，除了用我自己...还有王源儿，我知道他也同意我的话，我除了用我们来威胁公司，我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了....”
“别担心，会解决的。”
少年扭过头：“我们也是这么安慰千玺的，可是哥，真的会解决么？”他的双眼含了沉甸甸的湖水：“我自己都没有底气。”
“先回家，你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用。”皓轩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了这句话。
“嗯。”少年乖顺地跟着他走下楼梯，再没有开口。



正午的阳光很晃眼，皓轩只是穿过马路去买了杯冰咖啡，回头的时候望向车流穿梭的对面，王俊凯就不见了。
他瞪着眼睛费力寻找了半晌，才在街道的拐角看到少年浅灰色外套的一角。
他端着咖啡跑过去的时候，从脚底冒上来的热气蒸腾着，他想自己今天没被气死一定是走运。
少年发狠地攥着贺然的衣领，不要命地挥着拳头。
“你神经病吧，我都说了那些照片我早就删了！”贺然猛地挣开，一脸愤怒：“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拍了照片，曝光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你他妈的不要太过分了！”
“要不是你会有这种事情，就算不是你，你也脱不了干系！”少年说着又想冲上去。
“王俊凯，你给我住手！”皓轩的声音从未这样冰冷过。
“哥....”少年没有回头，依旧倔强地挺着脊背：“他把千玺害成这个样子，怎么还能这么大摇大摆地毫不悔改？”
“我不就是揍了他一顿么？”贺然啐了一口：“我也说了一笔勾销了，你偏要来找我的麻烦！”
“你回去吧，以后见到就当做没看见。”皓轩侧过身让出了道，语气是毋庸置疑的命令。
“哥！”少年欲言又止地转过来。
“你给我闭嘴！”皓轩呵斥了一声，直直地朝着少年走过去：“你能不能做事前过过脑子，事情都已经这么棘手了，你要是出事怎么办？”他抓住小凯的手腕，迅速切进去，一个狠狠的过肩摔把少年掼到地上。
“呃.....！”少年的背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音，他眼前一阵发黑。缓着气挣扎站起来的时候，他知道皓轩还是留了力气的。
“清醒了没？要是明白了我们就回去！”皓轩压下眼里一闪而过的心疼，转过身迈开脚步。
贺然却又突然从巷子尽头拐进来，脸上尽是不耐的神情：“我可以出面给易烊千玺证明....”他无视掉面前的少年愕然的神情：“那家伙骨头很硬，对我胃口。”
“我带他去公司，你先回家。”皓轩反应过来，急急地转身对着小凯：“要是不想我把你打趴下，老老实实回去听见没？”
“好。”少年愣了两秒钟，极轻地说了一声：“谢谢你。”
“不用。”贺然别扭地跟在皓轩的身后离开了，脸上的淤青还若隐若现。
隐匿在云层后面的太阳突然现了出来，于是便有了光。

无能为力的每一秒都是煎熬。
千玺一直维持着默然坐在沙发上的姿势，他攥着手机，腕骨上很多年前受过的伤开始隐隐作痛，胃里没咽下两口的咖喱饭也毫不留情地翻滚着。
小凯走后不久，他就收到公司某位关系很好的师弟的短信。
“易烊师兄，为什么小凯师兄说你们要一起退圈？到底怎么了？”
是很惊慌的语气，他隔着屏幕都能看到小凯倔强地仰着头据理力争的模样。
他心里酸得厉害——小凯就只有一个人啊，可他却怯懦地坐在这里，什么都做不了。
“小千千，你再吃点东西吧？要不我去给你买薯片？”王源站在茶几的后面，小心翼翼地开口。
千玺摇摇头：“不了，我吃不下——”他抬眼看到王源心疼的神色，又放慢了语气：“也行，那就买一点儿吧，我要芥末味的。”
“行行行！你在这儿哪都别去，我马上就回来！”王源松了一大口气，捞起外套就蹦跶着出了门。
千玺盯着他的背影，习惯性地摇摇头，竟然牵起了一丝笑意。
——王源儿，你真是二得要命。
可又突然觉得没什么好笑的。
微博铺天盖地的凌厉攻击，他实在没法装作看不到。
王源儿和小凯的粉丝群起攻之让他退出，甚至牵扯到只有两岁的楠楠。
团饭竭力维护，却也有许多人摇摆不定，态度暧昧。
一直以来的黑粉更是极尽辱骂，大意是三个人都是一样货色，欺瞒粉丝，恶心至极。
当然也有千纸鹤始终坚定地支持他，可力量微薄，腹背受敌。
他反复想着姐姐的话。
——原来真的不只毁了自己，连带着小凯和王源儿，都被他害了。
那现在自己退出都算不得什么牺牲了，更像是唯一能做的补偿。
公司里忙得晕头转向的经纪人收到千玺的短信时，一口气险些没上得来。
“姐姐，对不起，我退团吧。”
她腾出手一个电话打过去，兜头吼了他一顿。
“我这里都快乱死了，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什么时候说了让你退出了？啊？易烊千玺你能不能给我消停会？说了交给我处理我就会解决的你听到没？”她的声音突然停下来，沉默了两秒钟，平静地加了一句：“千玺，姐姐一定会摆平的，你要是离开，姐姐也不待了。”她没等少年开口，迅速挂了电话，尔后给小凯发了条短信。
——“千玺情绪很不好，他甚至跟我说要退团。虽然你刚刚说的话让我很生气，但你是队长，安抚他的事情交给你，别再给我添乱了。”



王源提着满满一兜零食小跑着回到家，打开门的时候就慌了。
千玺坐在沙发上仰着头，对面站着一脸愤怒痛心的小凯，地毯上横七竖八地躺着杯子的残骸，有殷红的血顺着千玺的指缝淌下来，茶叶都被染成了褐色。
“怎么回事？老王你怎么回事？”王源扔掉手里的塑料袋，两步冲过去，小心捧起千玺的手掌，满面怒气地瞪着小凯。
“没事儿，是我自己捏碎的。”千玺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淡淡地抽出了胳膊。
“捏碎？你发什么疯？”王源不可置信地看着他平静地用纸擦掉手上的茶水和血迹。
“他就是疯了，居然跟姐姐说要退团。”一旁的小凯艰涩地开口：“我不是跟你说了事情会解决么？张颖找到了那些女生，贺然也答应帮你作证，不会有事的，你还作什么死？”
“退团？”王源一把捉住千玺的手腕，声音都发颤了：“小千千你怎么回事？又是什么怕拖累我们？又是什么自以为是的牺牲？你能不能不要做什么圣人？”
千玺任由他很用力地攥着自己，只低着头不开口。
“我说你两句你就给我把杯子捏碎了？炫耀你指力有多好是么？疼得够不够？要不要我再揍你一顿？”少年气急败坏地从柜子里拿出医药箱：“易烊千玺你能不能不要这么一意孤行？能不能也尊重一下我们？”
“微博你们看了，新闻你们也看了。”千玺把手机丢到茶几上：“就算有人为我澄清，局势已经这样了，根本控制不了。”
“你胡说什么？不是说了让你别上网么？”王源抄起手机揣到自己口袋里：“大家没那么好的记性和耐心一直耗着这个新闻，之前炒我们要单飞的传言那么多，最后还不是都解决了。”
“这次不一样。”千玺盯着他，一双眼睛沉寂得没有丝毫波澜：“我确确实实被拍到了照片，我也确确实实去了ktv，喝了酒，做了这样的事情。”他右手的血又汨汨流出来：“这次有真凭实据，跟以前空穴来风不一样。”
“没什么不一样的，刚刚姐姐跟我说差不多要解决了。”少年拽过他的手，用棉签蘸了酒精细心地给他消毒，强烈的刺痛终于让他蹙起了眉。
“是么？那你为什么说要和王源儿陪我一起退出？”
低着头给他上药的少年动作一滞，抬眼看过来：“谁告诉你的？”
“他们骂我的时候，顺带着也骂了你们。”千玺没有回答他，只是自顾自地说着：“我们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却被我毁了。”
“小千千.....”王源这刻觉得所有的安慰和解释都那么苍白，许多话哽在喉咙里说不出来。
“我的父母，被说成上梁不正下梁歪。”千玺的眼睛慢慢红了：“楠楠那么听话，也因为我，被推上了风口浪尖。我保护不了你们，也保护不了他们。”
“还是有人喜欢我们，一如既往地支持我们的，千玺，这些话，我们不是早就习惯了么？”少年温柔地给他裹上纱布：“从出道的那一天起就已经是这样了，不怪你的。”
“可是那些喜欢我的人，为了维护我被所有人攻击，甚至被逼得喘不过气来。”千玺咬紧嘴唇，从肺腑里挤出了最深的愧疚：“我还什么都没能给他们，他们就被我害成了这样。”他的手掌不自觉轻颤起来：“喜欢我已经不能让他们幸福了，只会带给他们困扰。”
“那你就更不能退出了，要好好留下来，不辜负他们的喜欢啊。”小凯伸手摸着他浓密的头发。
“我心疼...”千玺眼里似乎有晶亮的泪光，却始终没有落下来：“这些喜欢我的人，我好心疼.....”
“所以要更努力呀。”
千玺费力地仰起头：“小凯，我还不够努力么？”
少年的手停住了，他的眼前闪过无数个千玺隐忍拼命的场景。
“我还能怎么努力，才能保护他们？才能不让他们受伤害？”
“照顾好你自己，好好地长大，好好地工作，能开心地过每一天，能给他们带来力量和希望，就够了啊。”王源扳过他的肩膀，无比认真地望着他微红的双眼：“这么轻易就说放弃，那不像你，小千千，以后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还有多少，难道每一次你都要这样么？”
“可这一次，是我做错了，这和以前不一样，他们以前骂我，我都有底气，我都不在乎。”千玺摇摇头：“我不敢站出来，理直气壮地说你们继续喜欢我吧，我不敢奢望还有人能对我好了。”
“不怪你，你只是去给朋友庆生而已，剩下的事情，不是你的错。”王源轻轻拍着他的肩膀。
“是啊，有什么，我和王源儿陪你一起扛着。”少年把他的手放回膝盖上：“以后再这么作死，我买一套杯子给你慢慢捏。”
千玺被他认真的模样逗得舒缓了神色，他思忖了半晌：“小凯王源儿，谢谢你们。”
“说什么呢！”王源一巴掌拍到他的背上：“我就知道你是怕连累我们，又把什么事情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这个人，怎么无论说多少遍，这种坏毛病都改不了？”
“我早就应该像教训王源儿一样好好揍你一顿，你才能记住。”少年扭扭手腕，一脸威胁。
“真想打我，我肯定不还手。”千玺埋下脑袋：“是我做错了。”
少年心疼地揉揉他的头发：“不打你不打你，再给你一次改正错误的机会。”
“小千千。”王源站起来，低着头望向他头顶小小的发旋。
“嗯？”
“老王说的对，要是你走了，我们也绝不留下。”他强调似的重复：“我们说好了一起走下去的，少了谁都不行。”
“好。”千玺仰头：“我这次是真的记住了。”
“嗡嗡嗡——”
手机振动的声音。
小凯接起来，“嗯嗯啊啊”地应了几声，兴奋地放下电话，冲着千玺笑开了：“我就说没事吧，姐姐说已经差不多搞定了，证据充足，接下来交给公司就好。”
“嗯。”千玺扭头望向墙壁上三人捧着奖杯青春飞扬的照片，闪烁的灯光里，有无数人赤诚的真心。



再黑暗复杂的圈子，原来也是会被感动的。
小凯和王源奋力维护，一条又一条的微博强调他们相信千玺，面对再多的质疑和辱骂，也只是心平气和地解释和等待。
公司拿出了从未有过的强硬态度，手段果决地摆出证据，甚至用了法律的手段。
许多交好的媒体也不断报道澄清，在网上着实掀起了不小的风波。
幸运的是，两三天以后，事态终于得到了很好的控制。
一直支持他们的粉丝，甚至有种劫后余生的心情，不过也没有再开启什么骂战，大多数人只是揉揉疲惫发酸的眼睛，带着他们给的光亮，又继续努力过自己的生活，。
千玺飞回北京的前一天，在公司录了一首歌，次日他在机舱里的时候，那段视频被放到了网上。
十四岁的少年，挺拔而干净的模样，眼里有两口深井，倒映着午夜的星光。
——《如果你也听说》
“如果你也听说
会不会相信我
对流言会附和
还是你知道我还是我”
千玺唱歌甚少带上什么情绪，可这次竟然有些握不住话筒。
“跌跌撞撞才明白了许多
懂我的人就你一个
想到你想起我
胸口依然温热”
许多人听到这首歌的那刻泪如雨下，真心喜欢他们的，曾经摇摆不定的，甚至那些做了很过分事情的粉丝，也在心里感慨了好久。
千玺第一次红了眼睛，第一次声音里带了哭腔。
谢谢你们，在流言蜚语面前，依然相信我，我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如果你想起我
你会想到什么”
最后一句歌词结束之后，王源和小凯走过来，三个人朝着镜头深深地鞠了一躬。
——希望你们想起我们的时候，能一直笑着啊。

要一直一直，在一起啊。【王源&王俊凯&易烊千玺】

南南好久没来了，这篇文章也算是情节比较完整，短时间可能不会开启新的剧情了，大概会有几篇番外，满足一下好多人对小凯拍千玺的执念。
我用另一个号在别的贴吧写的文章，被吧务说违反文规，要予以删除，那篇文断续更了快一年，也有十三万字，一时间有点难以接受。就突然觉得，原来写文章还要看文规，还有条条框框的限制啊，最近也没什么心情继续了，不过，毕竟是在贴吧里，遵守吧规也是应当的嘛，是自己的问题，不过写的过程很多人喜欢，也就够了。
南山南也是，感谢大家的支持，五一到了，给自己放个假吧亲爱的们。

番外一
刚刚早晨七点，后台就人来人往，拥挤得不得了。
千玺反扣着帽子，坐在长椅上低着头不停地刷微博，耳机里是晚上节目要跳舞的曲子，他的脚尖还在不自觉地打着节拍。
“我说小千千，你怎么一刷起手机就没完没了啊？”王源一边挽着袖子一边走过来：“差不多准备准备，我们要去排练了。”
“嗯。”千玺伸手揉了一下眼睛，又看着屏幕愣了两秒，才把手机放回包里。
“是不是刚刚结束中考就上节目太累了？”一旁的小凯把千玺的帽子摘下来，反手扣到自己头上：“都还没问你考得怎么样呢。”
“啊呀老王，最烦你这种人了，小千千前天才考完，能不能让他休息一下？”王源撇撇嘴，又扭头一脸殷切地看着千玺：’不过，你肯定没问题的对吧？”
“还行吧，也没有太多感觉，等成绩出来再说。”千玺抖抖肩膀，跳起来掀了小凯头上的帽子：“别抢我的，你自己不是有吗？”
“小气——”小凯拖长了尾音抱怨着，两颗尖尖的虎牙也开心地蹦出来。
“好了好了，快去练习室，我总觉得这次舞蹈好难，不再熟悉一下心里没底。”王源皱着眉头紧张地小声催促着。
千玺跟在他们身后，不动声色地攥紧了包里的手机。


第三次练习，曲子刚刚过半，就被迫停了。
出问题的不是王源，是千玺。
对他而言极其简单的棱形滑步，却在转体的时候踉跄了两步，不受控制地摔向地面。
“千玺！你怎么了？”小凯迅速伸手去扯千玺的衣角，纯棉的衬衫质地很滑，从他的手里毫不留情地冲出去。
身旁的王源清晰地听到一声闷响，尔后是千玺极其短促的压抑叫声。
“呃...没事儿....”千玺蜷着身体在地板上缓了半分钟，咬着牙回答。
“你受伤了？”小凯蹲下来焦急地挽起他的裤脚。
“膝盖上的旧伤了....”千玺挡开他的手，把裤子捋到脚踝：“问题不大....”
“要不把这个舞蹈取消了，晚上的环节安排得很满，这个表演本来就是可有可无....”小凯沉吟了两秒，说到一半又像想起什么似的猛地顿住，有些不安地扭头看身边的王源。
——这次的舞很复杂，王源每晚都练到很晚，连吃饭洗澡都在记动作。
那少年却一点都没意识到小凯在看他，只是担忧地望着千玺：“是啊是啊，别硬撑了，跟姐姐说一声就行，原本这个舞蹈就是我们自己想加上的，不跳也没什么....”
“不行！”千玺想都不想断然开口。
他的眼神很固执，也有种清透的凛冽。
“千玺别拿你的身体开玩笑，而且万一你出问题，就是录制事故了...”小凯正了正脸色，语气里带了些严肃。
“别担心，小凯...”千玺声音很和缓，隐隐有些撒娇的意味：“我把这个动作改了就行，你还不相信我么？”
“真的没问题？”
千玺抬眼看面前认真的少年，用队员向队长保证的语气肯定地点头：“没问题。”


偌大的舞台上，灯光纵横交错地不停闪烁着，舞曲的节奏撞击着所有人的耳膜。
一段激烈的鼓点里，千玺腾空的身体以一种极其诡异的姿势扭曲了一下，然后重重地跌向地面。
他咬着牙把叫声堵在喉咙里。
——完了。
从脚踝牵连到胫骨的剧痛，他单膝跪在地上，冷汗半秒之内布满了他的额头。
——怎么办？
他抬眼望向黑压压的观众席，耳边是粉丝歇斯底里的尖叫，各色灯牌交织成一张网，把他笼罩在里面。
身边的伴舞也是一惊，虽然动作没停，阵型却乱了。
还有十五秒，距离舞曲结束还有十五秒，可是——站不起来。
他的手掌撑在地上，指尖扣紧，倚靠光洁的地板撑住身体，才不至于太过狼狈。


王俊凯是最快反应过来的人，他几乎立刻冲到千玺面前，示意伴舞和王源挡住千玺，他孤身一人，迎着刺眼的灯光，慌乱却笃定地完成了本属于千玺的部分。
那套动作，对于他而言——非常难。
没有怎么练习过，小凯只能凭着微薄的记忆，再加上自己的改编，勉强合上节拍。
千玺跪在最后，在灯光到达不到的黑暗里，仰着头看向那个拼命的少年，愧疚、害怕、紧张、感激，好多年没有过的复杂情绪淹没了他。
他膝盖上的旧伤隐隐作痛，可是问题不在那儿。
包裹性很好的鞋子里，他能感受到脚踝胀痛地要命，肌肉和骨骼像是移位了一样，连动弹一步都不能。
他对王源和小凯隐瞒了中考时扭伤脚踝的事情，前天刚刚考完就赶着练习这首曲子，没有半点休息和恢复的时间。
脚踝的疼痛一直没有超过他的忍受极限，他也就觉得没所谓，还是太高估自己了。
不过是十五秒，舞台上每一个动作却都被无限放慢，千玺觉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之久。
幸好，是最后一个节目了。
幸好，还有小凯。
幸好，总算是把这个舞跳出来了，好歹也完成了大半。
音乐结束的那刻，舞台适时暗下来，粉丝们汹涌的掌声掩埋了他们。
千玺把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王源的肩膀上，勉力让自己“正常”地走下舞台，他低着头死命咬紧嘴唇，始终不敢望向一旁用身体遮挡着他们面色沉重的小凯。


人声消散的后台，千玺坐在角落的沙发里，无措地望着小凯和王源带着礼貌的笑，不停地冲着工作人员鞠躬感谢，有些投向自己的目光，他只能尴尬地笑着，然后听小凯重复地解释着——“千玺有点不舒服，实在抱歉了.....”“千玺刚刚中考完，身体不是很好.....”
他拘谨地坐着，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双手紧张地抠着沙发光滑的皮面，“咯吱咯吱”的声音让他更不安了。
刚刚下场的时候，姐姐冲过来，扶着他的胳膊关切地问怎么了，小凯看他半晌不开口，淡淡地回了一句：“膝盖上的旧伤了，没什么事儿，姐姐你去和导演交涉一下这个舞蹈的剪辑问题吧，实在不行就别播了。”
姐姐点点头，而后拍了拍小凯的肩膀：“你们待会先回酒店，我处理完这边就找医生给千玺看看。”
“不——”千玺一个字都没说完，就在小凯凌厉的眼神里住了口。
姐姐离开以后，不对，是从下了舞台，一直到现在，小凯都没看过自己一眼，更没有说过话。送走工作人员的间隙，王源时不时偷偷跑过来，给他倒杯水或者开两句玩笑。虽然表情很轻松，千玺也能明显感觉到他是担心的，眼神不停地在自己和小凯之间交错着，尔后叹息一样地揉揉自己的头发。
大半个钟头过后，终于只剩下了他们三个。
“我们回酒店，先回去。”小凯把桌上他们的东西一股脑都装到自己的背包里，也不看他们两个，只是走到沙发边，又提起千玺和王源的包：“走。”
王源识相地没有讲话，只是小心地扶着千玺，神色紧张地跟在后面。
千玺颠簸着小步走着，三个沉重的包压着面前挺拔的少年，却没能让他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气质有一点消散。
让人心惊肉跳的压迫感，一丁点都没少。


三人抵达酒店的时候，姐姐和医生已经在房间里了。
千玺想要支开王源和小凯的想法毫无意外地胎死腹中，他认命一样地坐到沙发上。
“膝盖的旧伤么？我看不像啊。”对面的男子身上有种独特的烟草味道，手掌很大，小心翼翼地卷起他的裤脚：“鞋子脱了我看看。”
千玺停了两秒，下意识地摇头，然后抿着嘴回头看向王源，转了个角度，眼角的余光瞥到小凯积蓄着愤怒的神情。
他挣扎着开口：“没什么事的，就是膝盖，您给我开点药养一段时间就好了。”
姐姐站在那男子的后面，温柔地开口：“千千听医生的话。”
“我.....”
“废话什么，让你脱你就脱！”身后的小凯声音很低，不是叫喊的语气，可在他一字一顿的命令里，千玺的脊背都一阵发麻。
黑色沉重的鞋子，很有设计感，交错的带子很复杂也很难解。房间众人的眼神注视下，他没有去松开所有的鞋带，几乎是硬生生地把脚从鞋身里拔出来。
肿胀到有些吓人的右脚脚踝，已经完全看不到踝骨，红肿一片，还有些地方磨破了皮。
千玺听到王源吸气的声音，然后衣服窸窸窣窣地摩擦，大概是在扯着想要冲过来的小凯。
“千千你脚踝肿得这么厉害，怎么不说啊？”姐姐一脸责备。
“我以为没事的....”他低着头，声音极小地解释。
“小孩子别那么拼，还好不是太严重。”医生的手掌温暖地覆在他的脚踝：“再这么不知轻重，万一以后跳不了舞了怎么办？”
“嗯。”千玺额前的刘海有些长了，垂着脑袋的时候看不清他的面容，肩膀微微瑟缩着，像一只受伤的小兽。
“我给你开些药，半个月内都不要跳舞了，回家好好养着。”男子起身，抬腿想要离开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轻轻拍了下千玺的头：“你的小队员紧张得脸都青了，别这么不拿自己当回事。”
“我不是....”千玺扭过身体看向王源，他不敢和小凯对视，开口说了一句话又低下眼睛：“对不起....”
“医生我和你去拿药，姐姐我们把航班改签了吧，迟两天再飞回重庆。”少年没有理会千玺，跟在医生身后离开了房间。
王源看着关上的门愣了一下，然后蹲到千玺面前，极其认真地盯着他的双眼：“小千千，老王很生气，你完了。”
千玺对上他漆黑的眸子，那里面的担心和同情像是亮晶晶的星星，然后狠狠地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知道。

趁着王源出去给自己买饭，千玺扶着桌子颤颤巍巍地从沙发挪到了一张没有靠背的椅子上，他对疼痛的感觉没那么敏锐，可是肿胀的脚踝有一种难耐的麻木知觉，像是千百只蚂蚁黑压压地爬了一片，说不出来的难受。
——把脊背露出来，小凯想抽的话也比较好下手。
他的双手攥成拳头，不安地在膝盖上摩挲着。
——总不会——
——我都这样了，总不会还要像教训王源儿一样打我吧？
他探着身子去扒拉床上的枕头，右脚还用不上力，很是费了些功夫才把小小的kuma拽到自己怀里。
门“咯吱”一声开了。
千玺挺直脊背坐在椅子上，拎着两只熊耳朵，把那张毛茸茸的无辜的熊脸凑在自己的鼻子前。
——提着满满两个塑料袋走进来的王俊凯撞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咳咳，小凯你回来了。”千玺不自然地咽了下口水，迅速把手里的kuma丢回床上，抬头看着面无表情的少年。
“谁让你乱动的？”
“我....”千玺不知道该接什么话，但心里还是默默松了口气——好歹，肯跟我说话了。
“袜子脱了。”少年径直走过来，从袋子里翻出一盒药，凶狠地拆了外包装，看也不看就丢出去。
“啪！——”
床边的垃圾桶被撞得摇摇晃晃好久才站稳。
千玺张张嘴，终于还是一句话都没说，顺从地弯腰脱掉棉袜。
心底暗暗沮丧着——怎么就学不会王源儿每次犯事“谄媚”的本事呢。
小凯把右膝盖搁到地面上，弯腰细致地给他上药，白色的膏体很清凉，揉搓的力度也刚刚好，那种万蚁钻心的麻木感不那么强烈了。
“疼么？”少年的语气淡淡的，手下却用了力气。
终于有尖锐的刺痛感抵达千玺的神经，他咬咬嘴唇：“不疼。”
“穿着鞋子跳舞的时候也不疼？”小凯升了两个调：“昨天到今天你一共练了十二遍，你告诉我哪一遍不疼？啊？”他停了手下的动作，拧上盖子的时候手都是哆嗦的：“易烊千玺，刚刚在舞台上摔倒地上的时候，你疼不疼？”
“小凯....”千玺搜肠刮肚也没想出怎么回答这样的质问，只是低着声音叫了一声。
少年一直没有抬头，他把那管药膏放到一边，狠狠地搓了一下双手，等到终于不颤颤发抖的时候，才小心地从一边的袋子里抽出纱布。
隔着厚厚的纱布，千玺都能感受到他指尖滚烫的温度，宣告着随时可能爆发的怒气——自己的沉默有时候是挺让人崩溃的。
千玺低头盯着他柔软的头发，喉咙动了动，可还没发出声音，房门就被独属于王源儿的方式撞开了。


“哎小千千，馄饨卖光了，我给你买的牛肉面，老板娘看我长得帅给了好多肉，特别香......”他的话在诡异的气氛里渐渐没了声音：“老王你回来了啊.....”
“先放那儿，你去烧点水，给他把药吃了。”提着饭盒的王源被少年的吩咐吓得肩膀一抖，带着一脸“天啊完蛋了吓死我了”的表情溜去打水了。
陶瓷杯子墩到桌子上发出一声脆响，小凯翻出好几瓶花花绿绿的药丸，倒在手心里仔细地数着，认真的神情笼罩在升腾起来的热气里。
王源在一边不停地冲着千玺挤眉弄眼——“跟他认错啊，还想不想好了”——他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在传递这个信息。
——我也想啊。——
千玺叹了口气，认命地从小凯手里接过热水和药丸，还是一句话都没说就全部吞进去了。
——我不是没你这个技能么。——
少年蹲下来从袋子里翻出一双拖鞋，看起来松松软软的，明显大了两个号。
“穿这个，到上飞机前都不许脱下来。”他把鞋丢到千玺脚下，柔软的鞋底还弹了两下。
一旁的王源一边默念“没救了”，一边弯腰捡起地上的小票，然后惊讶地眼珠都快要弹出来：“老王，这双鞋要一百二？拖鞋啊？你会不会太舍得了？”
千玺呛了一口水，剧烈地咳起来。
——他可是记得当时在台湾因为两条八十块的内裤，小凯气得好久没理王源儿。
少年梗了一下，恶狠狠地吼过去：“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千玺拍着胸口好不容易顺过气来，看着王源缩着脖子一脸委屈的模样，不受控制地笑开了。
“笑什么笑！”小凯又回过头瞪了他一眼。
“老王你别这么凶，小千千脚还没好呢。”王源硬着头皮挺身而出：“先让他把面吃了.....”
“好，先吃饭，吃完再说。”少年低头，漫不经心地把袖口挽上去，露出精致的腕骨：“吃完我们再说。”
话音落了，整间房子都静下来，只有筷子挑起面条的声音。
一块牛肉卡在千玺喉咙里，上不去也下不来，噎得难受。



酒店的洗手间窄小的很，隔着短短的过道，小凯讲电话的声音断续传出来。
“嗯，好的姐姐，我知道了....”他顿了顿，听不出什么情绪：“这样播了会不会对公司造成什么影响？”
正在吞咽面条的千玺停下动作，也不转头看过去，只是侧耳认真听着。
王源站在一旁讪讪地催促他：“干嘛呢，老王打电话你别管，赶紧把面吃了！”
“嗯。”千玺依旧低着头，碗里的面条上飘着一层浮油，不知怎的就一阵反胃。他胡乱塞了两口就放下筷子，从手边抽出两张纸，缓慢地擦掉嘴边的食物残渣。
“吃饱了么？”王源走过去收起饭盒，掂了掂里面的分量：“还剩不少，是不喜欢吃么？”
“我不是太饿....”千玺把餐巾纸折叠起来，指尖不停地揉搓着：“小凯是不是也没吃啊....”
“天啊...我忘记给他买了！”王源懊恼地拍了一下脑袋：“光想着你了！怎么办，我.....”
“吃完了？”少年放下手机，从洗手间里趿着拖鞋出来，淡淡地瞟了一眼坐得端正的千玺。
“老王你是不是也没吃饭？跟我一起出去吃吧，楼下的牛肉面超级好吃.....”王源夸张地用手比划着，小凯也不说话，微抱双臂倚在门框上，唇边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
“额...要不我去给你买了送上来？”王源被他盯得很不自在，尾音里有小小的讨好。
“我吃过了。”
“那.....”
“你回房间玩游戏吧，我跟千玺聊聊。”少年丢出一句话。
王源不傻，他知道“聊聊”是什么意思。
他永远记得那天医院的走廊里，小凯叹息着跟他说：“我不敢像哥哥一样教训他。”
他也不敢。
很奇怪的，现在站在他面前压抑怒气的老王，一旁乖顺坐着的千玺，竟然让他有种小小的欢欣。
似乎遵循了某种默契，千玺离他们，就再也不是北京到重庆的距离了。
“愣什么呢，听到没有？”少年的声音让王源迅速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他担忧地看了眼沉默着的千玺。
“老王，你....”他其实想说“第一次，下手轻点”，但也不知怎么竟开不了口。
“王源儿，你回去吧。”千玺抬头对他笑了一下，唇边的梨涡却盛满了羞怯和不知所措。
“把你的包带回去。”少年指了指沙发上的背包，似是无意地又加了一句：“里面的尺子留下。”
墙上的挂钟“咔哒”一声，正好八点。

房间里冷气开得很足，千玺的裤脚挽到膝盖下面，小腿的皮肤裸露着，上面的汗毛似乎都结了一层薄薄的霜气。
这种寂静是极为陌生的，他几乎回忆不起来自己在和父亲对峙时有没有这么难熬。
他想一定是没有的。
十多年的丰富经验，他已经可以游刃有余地认错、保证、被罚或者在恰当的时候一言不发、抵死沉默。
多数时候他都不怎么害怕，可是现在，他胆怯了。
——怎么不说话呢？
他很懊恼地低着头，双手抠着实木凳子的边缘，指甲刮下来细碎的木屑，刺刺的，沙沙的。余光瞟到桌子上王源儿走的时候一脸不忍地放下来的塑料尺子，他的心跳得更快了。
——我——
——是不是先开口认错比较好？
双腿一直僵直地伸着，已经没有知觉，那种可怕的麻木感又爬上来，他忍不住动了下，似乎这样就能甩掉从脚底爬上来的一大群蚂蚁。软塌塌的拖鞋被他一带，在地上划了个弧度，发出轻微的“咯叽”声，也在屋子里被无限放大，听起来刺耳得狠。他舔舔干涸的嘴唇，默默地咽了下口水。
——才过了两分钟而已。
“什么时候崴的脚？”沙发上一直坐着的少年终于出声。
“中考结束那天。”他像是刑满释放的犯人一样，长长出了口气。
“怎么崴的？”依旧简洁的问句。
“台阶没踩稳。”他的尾音轻微收了些，听起来很轻。
“你这么多年舞白跳了？上个台阶能崴到脚？”少年敏感地从他的语气里捕捉到了一种不易察觉的闪躲：“你可别跟我说你和王源一样肢体不协调！”
“我.....”千玺抬头看过去，那是他十多年来的习惯——说话的时候一定要看着对方，再怎么想躲避也不能逃开。
花了很长时间，断了很多根棍子才养成的习惯。
少年的眼角微微上扬，这样狭长的眼睛通常是很温柔的，可千玺看不到那里面熟悉的一层雾气，只有愈发凛冽的眼神，黑白分明，震慑人心。
他用力地攥了下右手，微微痉挛过后又松开：“考完那天好多粉丝到我学校找我，我想躲开他们，才.......”
不痛不痒的一句话。
少年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想象到那样的场景——四周都是此起披伏的叫声，举过头顶的闪光灯长驱直入地刺过来，他被围在人群中央，只能用很细碎的步子挪着，哪怕崴了脚也要若无其事地忍着痛，半分都不能表现出来。
少年看着他深黑色的眼睛，心里酸了一下，可也什么都没有说。
千玺也没想过他会有什么回应，不过是在阐述一件无比普通的事情——他们都习惯了。
不需要委屈，不需要理解，不需要声嘶力竭的控诉，也不需要同病相怜的安慰。


少年撑着膝盖站起来，踱了两步到桌子前，伸手把塑料尺子攥到手里，有些冰凉的触感抵达他的神经末梢。
千玺盯着他的动作，不自觉的抿紧嘴唇，挺直了脊背。
少年把尺子横在身前，也不说话，就在离千玺两步的地方直视着他。
千玺头一次闪躲了他的眼神，他知道小凯在等，他也知道自己应该妥协。
可是心里梗着那根刺，怎么都绕不过去，他把手从凳子边缘移到腰带上，反复摩挲了很久，始终没有什么动作。
“小凯.....”他从喉咙里挤出来两个字：“我.....”
少年没听过他用这种语气叫自己，和给王源儿求情的时候不一样，和之前受了伤跟自己认错不一样，和那时候坚持要退队也不一样。
挣扎的、底气不足的、却没了从前不动声色的倔强和死扛。
他低着头，好看的脖颈能看得到脊骨，骨节分明的双手犹豫着不知该放到哪里。
“手拿出来。”少年用尺子的末端敲敲他的上臂：“抬高，伸直。”
千玺愣了两秒钟：“啊？好....好....”他几乎是满怀感激地把右手伸出来。
语气里的迫不及待让少年觉得有些好笑——我又不会反悔，慌什么。
“硬撑着上场，是怕王源儿练了那么久不能表演会难过么？”少年把尺子搁在他的手掌上，蓄势待发的力道。
“有一点儿。”千玺眼前闪过自己摔倒时王源儿一脸焦急的神情，把右手往上送了送。
“啪！——”
皮肉的脆响惊心动魄，尺子抽下来红了一片。千玺的小臂抽了一下，尖锐的刺痛抹去了他细微的尴尬，只要专心地抵抗这种撕扯就够了。
“疼也要跳舞，是怕粉丝看不到你会失望么？”少年没去看他皱起来的眉头，继续沉着声问着。
“是。”千玺喉咙动了动，似乎还想再多说一句，可还是堵了回去。
“嗖——啪！”
是更狠的一声。
千玺的手心有一层薄茧，固执地盘旋在充血的皮肤旁，右手向下一沉，又很快回到原来的位置。
“理由我都给你想好了，还有没有？”少年的语气很平静，几乎感觉不到他在用力地挥着尺子。
“没...”他咬紧了牙齿。
好久没有这么切实的痛感了，十岁之后，父亲就是手边有什么就抽过来，隔着衣服和打在肉上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清晰地看着皮肤迅速红肿起来，实在不是很好受。
“我从来没打过你，以前教训王源儿你也只是求情从不拦着，说明你认同我罚他的理由。”少年看他费力地撑着悬空的右手：“所以——你知道自己错哪儿了么？”
“不应该受了伤还硬撑着上台，影响节目录制。”千玺想都没想就回答，手心像被热油泼过一样火辣辣的，但也没让他说话的声调有丝毫的起伏。
“任性？自不量力？自以为是的伟大和牺牲？”少年迭声问着，胳膊扬得很高，尺子一下狠过一下：“你有这个资格么？”
“没有....”疾风暴雨的抽打让他的右手颤得厉害，连带着声音也有些抖。
“有多少人多少双眼睛等着看你出丑你难道不知道？你的每一个错误会被放得多大你难道不知道？”少年觉得汹涌上来的怒气淹没了他，可是高声的教训里，他的心底竟然有些莫名的悲戚。
“我错了，小凯...”千玺的眼睛没有因为疼痛而有半分浑浊，比寻常人大一些的瞳孔里都是愧悔。
“不要和王源一样等到出了错才知道后悔！你错得起么？易烊千玺，你觉得我们错不错得起？”
毫不留情的抽打，千玺只能用左手腕支撑着手肘，才能维持伸直的姿势，他迎着队长的质问，咬牙拼命把手抬得很高。
他从来没觉得这么疼过。
“对不起...”他几乎是从胸腔残余的空气里挤出了这句话。
少年顿了一下，把尺子放在他滚烫的手心上：“你比王源儿懂得快，我没什么要你解释的，你也没什么需要我教的，我就只是提醒你，易烊千玺，所以——这是惩罚。”
“嗯。”千玺缓了口气，又绷紧了全身的力量抵抗着即将到来的疼痛。
“啪！——”
力道小了些。
“千玺，如果今天你在舞台上出了什么事，再也跳不了舞了，你怎么办？”少年问得波澜不惊：“要我们怎么办？”
千玺却忘了痛，只是直愣愣地盯着肿胀的脚踝。
“如果粉丝见到你摔下来的样子，你让他们怎么办？”
“不拿自己当回事，你已经这么习惯了么？”少年看着他肿得很高的右手，放下了尺子。
“我没有....”
“就知道你会说没有，我拿你没办法，如果把组合放在第一位能让你稍微注意一下自己，也是好的。”少年转身去柜子上找医药箱，语气里有种很深的无可奈何。
“哥....”千玺坐在椅子上，始终没有放下右手，他小心翼翼地叫了他一声：“别生气了。”
从来没有过的小孩模样。
“我做梦都害怕哪一步没走稳，我们三个就完了。”少年捧着医药箱，站在离他不过一米的地方，充足的冷气里额头还冒了细细密密的汗：“我不生气了，我就是心疼你。”
千玺突然笑了，梨涡很深很好看：“别怕，有我和王源儿呢，我以后，每一步都会走得很稳。”他抬着头用力地强调：“这样的事情，我再也不会犯了。”
——你放心。
——好，我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