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溪苑】【原创】沉衣 (古风 兄弟)

许言因望向秋棠,秋棠也只是摇头,二人皆弄的一头雾水,秋棠笑着走上前,软语劝道:“二爷忙了这一天,想必饿了,厨房才做好了长寿面,二爷起来尝尝?”沉衣仍是将手一甩:“不吃!不去!”嘴上虽没好气,肚子却是咕噜直响,许言不禁笑道:“问是谁得罪了你,你不肯说,倒和自己怄什么气?”

沉衣翻了个身坐起来,怀抱着胳膊忿忿道:“还不是长春观那个张道士!借着今儿宫里作法,也不知是谁牵线搭桥,竟给他荐到了御前去。一会儿说什么六御三清,一会儿又说自己炼的仙丹最灵,吃了管保延年益寿。我听那丹里尽是水银、朱砂、皂汞等物,吃了不死也罢了,哪里还能长寿?”沉衣心中气恼,忍不住又冷哼了一声:“那人就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偏哄的陛下倒肯信他。”

秋棠见他坐了起来,一面给他换着衣裳,一面说:“可那张道士糊涂,又与二爷什么相干?二爷有什么可气的?”

“怎么不可气?”沉衣转过头来,又讲了出宫时张道士给他占卜的卦象:“他说卜的是个「一」字,既是「生」的最后一笔,又是「死」的第一笔,他说我这叫九死一生,凶多吉少。”说着不由又长吁口气。

许言笑道:“话不是这样说,倘若卜出的是个「一」,为兄看来却是九九归一,功德圆满。”

沉衣气色稍平,靠着床柱懒懒道:“这也不能怪他说。我既生在鬼节,焉知不是命犯天煞?”

许言道:“这话更是胡诌了。所谓盛极则衰,否极泰来,中元是个极阴的日子,阴间的鬼魂或有冤屈,或有心愿未了,弥留在人间未肯离去,才托生在新的人家。阎王见他们上一世可怜,这一世便会倍加护佑,必使他们远离颠沛,衣食无忧,一生过得自在安逸。这样的缘分旁人求且不得,你还这样自哀,岂不辜负了这一番造化。”

沉衣听着这话,又细细想了一回,方才抬起头来笑逐颜开。因此去吃了长寿面,又拆开各路所赠的生辰贺礼,一一赏玩。旁的皆不足道,却是如念送了一只雪白的猫儿,还不满月,微吐着粉嫩的舌头,伏在人掌中细声细气地叫着。沉衣喜不自禁,给它取名叫作“吉祥”,偏与那张道士反着来。

他自有记忆以来,每日所做不过是苦练剑法,对些人情世故一概不知。后来一个人住在苏州,也只觉得人生如寄,祸在朝夕。直到遇见许言,来到汴京,方才渐渐领悟了人情冷暖,一颗心沉沉浮浮才有了安定。如今第一次过了生辰,更是良多感慨。他盖灭了灯烛躺在床上,想起数月以来的际遇,好像长得漫无边际,那一言一行,细腻而温暖,直叫人无尽地沉溺下去。沉衣心中辗转起伏,再想起自己身份,不由又是一阵阵发冷。卧在床上长吁短叹,良久方才睡去。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16 13:08:00 +0800 CST  
中元过后即是立秋、秋社、中秋等节,中秋当夜,许言大婚。

他虽然不喜欢奢靡,但毕竟由圣上赐婚,朝中二品的仪制又摆在那里,花轿从怀府出来一路拥簇,宾从粲丽,许府亦是宾客盈门,酒肴丰衍,一直到夜空密布上星子的时候,鼓吹了整日的笙箫才见停歇。

从那以后,许言既娶了夫人,沉衣便想趁此借口搬出东院。他一早看中了西南角上那个院落,自有十余间房,前庭后院一应俱全,主要离东院最远,又有街门另开,夜里随意出入也不会叫人知晓。他先前每每去求,都被含混了过去,如今好容易有了正当理由,便赶忙叫人去收拾院落。

许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他去了,沉衣心里大为得意,起初尚且拘谨,或是在院中练剑,或是逗着吉祥耍玩,后来偷溜出府,也未被察觉,渐渐地就与他军中同僚相熟起来,流连瓦子,夜夜厮混,无所不至无所不玩。

这日交了二更天,沉衣方才偷溜回来,因又被人哄得喝多了酒,靠在墙边不住作呕。

秋夜寒凉,隐隐还浸着桂花香。

忽然耳边气息拂动,沉衣尚不及转身,已见一枚飞镖擦身而过,“嗖”的一声钉进墙里。

一绺发丝应声落下,沉衣顿时酒意全无,转身机警地环顾四周,却只见房檐屋瓦安安静静,并没有半个人影。

沉衣心里又惊又怒,这才转身拔下飞镖,见那尾梢处穿孔拧着一股彩绳,并绑着一张纸片,便知乃是王府之物。因猜方才投镖之人也多半是齐殷,就抬起头,冲着屋顶大声骂道:“你既喜欢装神弄鬼,就好好儿躲着,可别叫爷爷找到你!”

忽然一个黑影从屋顶上掠了过去,沉衣趋步追赶,穿过花圃门廊,岂料迎面正撞到了如念身上。

“哎呀……嫂嫂……”

沉衣吃了一惊,心想亏得是嫂嫂不是哥哥,慌忙将双手背在身后,又将那飞镖信纸一并悄悄地塞进袖里。

如念伸手揉着肩膀,问沉衣道:“这大晚上的,你还要找谁?”

沉衣摸起下巴支支吾吾:“啊……我不找谁……是我那只猫儿不听话,每天夜里都不着家,这会儿又不知上哪去了,我正说、正说要把它找回来,好好教训……嫂嫂来我这做什么?”

如念早闻见他身上一股酒气,听了这话,也笑道:“这可巧了,我也有一只不听话的猫,每天夜里不着家,我正说要把它找来好好教训,谁知一寻就寻到你这儿了,你可见到它不曾?”

沉衣低着头微微赔笑,羞得无地自容。

如念见他唇角干得起皮,便用自己的手帕给他擦了擦,又问说:“我下午叫送来的梨和柚子,你尝了没有?”

沉衣刚刚回来,这一下午都不在家,自然来不及吃,更不知道该如何应答。如念见他支支吾吾的,轻声笑道:“得啦,我又不是你哥哥,你虽在外面顽,自己也要有个度。如今天气干燥,你叫他们把那柚子剥了,泡在茶里给你喝,平时出去也少喝些酒,听见没有?”

沉衣一面答应一面笑,直将如念送出了院子,自己回到房间,才将那信纸展开细看。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25 00:15:00 +0800 CST  
他许久未得王府音讯,心里已觉得备受冷落,展开那巴掌大的信纸,见其中所写也不过寥寥数字,乃叫他谋求禁军统领一职。

这个任务说难则难,说易则易,难在他年轻,资历尚浅,易在他有家世傍身,近来又总在御前当值,很能揣摩陛下的心思。

沉衣看完即将信纸烧了,默默在心中盘算,该如何行事。不妨吉祥轻手轻脚地从门外进来,轻轻一跃,窜到了他怀里。沉衣被吓了一跳,伸手抚摸起它脊上的软毛。

不觉又过了两个月,寒冬将至。郊外草木渐枯,飞禽走兽无法匿藏,正是冬狩的好时节。

皇帝因服食了张道士所炼的几品丹药,精神颇好,兴致一起,便要与百官一同到尧山狩猎。

沉衣奉旨预备行围,因天子出巡,九城戒严。坊市间由禁军统领衙门,会同骁骑卫,金吾卫,羽林卫沿路跸警,凡御辇经行之处,皆由禁军层层把守。百乘千骑簇拥而过,却只听得马蹄急沓,车轮辘辘,中军治下军纪严谨,连半声闲杂的咳嗽都听不见。

及至尧山山脚下,皇帝以及随扈的官员依次在营帐中安顿下来。怀锋有意无意地又叹了一句,说年青人这般排兵布阵之异禀,只用在宫苑戍防上,到底是可惜了。许言淡淡饮着手中的一盏茶,并不说话。

这尧山北坡平缓,南坡陡峭,大部分营帐都驻扎在山脚下,连绵起伏亦有数里。及至晚间,沉衣穿着铠甲,手持御刀,又将几顶紧要的帐子梭巡了一遍。熊熊火把烧出松脂的气味,火芯子噼叭作响,将营地照耀得亮如白昼。眼见诸事妥当,沉衣方才在主帐外站定。

帐内觥筹交错,鼓乐齐鸣,列坐两位皇子,十数皇亲,其余随扈官员,皆是在朝中非权即贵。然而这荒郊野外,歌舞亦不多得,众人喝过三杯便觉得乏了,便提出要以比武助兴。

赵公公因从帐里走出来,将手轻轻一拍,沉衣会意,便叫侍卫送了两柄御刀进去。

原来是承王指名要与淳于延比武。

这淳于延乃是侍卫司统领,由武举出身,很有几分真功夫。他素性又有一股武人之风,争强好胜,不懂避让,凡有人提名要与他比试,他必然使出十分本领,毫不遗力地分出胜负。承王便是看中他的脾气秉性,才常常与他练武,虽总不敌,却也不以为意。

一时间帐中尽是兵器相碰的锵锵声,沉衣站在帐外看了一会,觉得十分无趣,正想要离开时,承王的刀却被掼得往外一挑,“嗖”地倒插在沉衣身前。众人倒吸一口气,目光皆被引出帐外,又不由得高声喝彩。淳于延拱手道:“殿下承让了。”承王笑道:“淳于将军都是真功夫,小王心服口服。”转脸又见到沉衣,不由得大喜过望:“怎么你也在这儿?我还正想,倘有一天撺掇你与淳于比试一场,那才是值得一看呢!”说着就将沉衣拉进帐内,定要他再与淳于延比试一场。

沉衣虽有争强好胜之心,却见许言亦在席间,就推辞道:“淳于将军彪悍勇猛,臣毫末之技艺,焉敢与将军相较。”

承王道:“这过不是席间切磋,助兴而已,究竟输赢又有何妨?”

沉衣还要请辞,那淳于延却道:“陛下,末将听闻这位郎将乃是御前新晋的亲随,如今趁时趁景,末将倒很想讨教一二。”

皇帝因道:“朕卿欲在武艺上较量高下,自无不可。来人,给郎将看剑。”说完朗声而笑。

沉衣心里求之不得,因自他升任以来,常有人在背后龃龉,说他是倚仗家世才有今日之职,实际并没什么真本事。他早想在众人面前一展拳脚,只苦于没有机会。今逢陛下开口,不可违抗,他早已是喜不自禁,却紧抿着嘴,并不敢太显露出来。恭敬地接了御刀,稍微活动开左腕,拉摆出阵架。

淳于延大步流星,喝一声得罪,兵器相接只听铮然一声,寒光交错。

沉衣师从沈晋,招式章法亦与他是同一个路子——初次交手并不着急进攻,只顾抵挡,直到对手耐心耗尽渐露破绽,再一击而中。

二人交手了十几个回合,皆打得不温不火,不分胜负,淳于延渐渐就急躁起来,奈何沉衣只是拖着,从不还手。淳于延只道他是轻慢自己,愈加不快,刀尖忽在面前打个虚晃,只一恍神,刀背便猛然抡在沉衣的肩上,发出极沉闷的一响。沉衣半身一矮,吃痛向后踉跄,那长刀却穷急地追来将他膝上一扫,沉衣整个人被掼得摔在地上。

席间一个吸气声,怀清极轻地惊呼道:“舅舅没事吧?”许言被茶呛了一口,怀锋默然拉过小女,叮嘱道:“不许胡说。”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27 14:46:00 +0800 CST  
沉衣在地上挣了挣,右肩疼得尤其厉害,狠狠一咬牙,却不肯服输,以刀尖撑地爬站起来。他将刀柄在手中一转,重新铆足了力气,挥刀直上。他此番不遗余力,刀刃便像长了眼睛,淳于延本是胜在魁梧有力,沉衣却是剑走偏锋,每一个招式都出其不意。分明对手的刀尖已要刺上咽喉,沉衣却轻轻一仰,抬腿猛踢上淳于延的手腕。

众人皆喝精彩,沉衣提挎之间已将淳于延的招式全部搅乱,一阵叮叮当当,淳于延已生败相,沉衣不肯就此罢手,一脚踹中他腰腹,淳于延弯下身子连退数步,微微分神的一瞬间,已被人将刀刃架上了脖子。

沉衣缓缓收回御刀,方才笑道:“末将冒犯了,请将军恕罪。”

淳于延自觉脸上无光,冷哼了一声,一掀帘子便往帐外去了。

皇帝倒很喜爱沉衣这番英姿,又见此景,不免抚掌笑道:“怀锋,淳于是你手下一员大将,所向披靡,如今竟也遇着了对手。”

怀锋道:“陛下说得是,正所谓「后生可畏」啊。”

其余众人亦看得尽兴,边谈边饮,又过了小半个时辰,帐中方才撤下酒席。沉衣与人交班,也不再当值,他与许言同宿在一个营帐,便是一同往回走。

许言一路上并不说话,沉衣心里七上八下,也不敢擅自开口。才刚比试了一场,此刻更是腰酸背痛,好容易回到营帐里,沉衣解下软甲,捡了个杌子正要坐下,许言却道:“你站着。”

沉衣微微一僵,只得把那杌子放下。

他右边肩膀才被淳于延打了一下,也不知伤得如何,伸手轻轻一揉,不由“嘶”地吸了口气。他因扯了扯许言袖口,低声唤道:“哥......”许言却将他拂开,头也不回道:“站好。”

沉衣心里很不痛快,想起古人云:「静坐思己过」,许言连坐都不让,却让他反省,实实在在很没道理。他垂头丧气站了一会,憋闷不住,就将这番腹诽嘀咕了出来。许言因道:“古人没有杌子,都是跪坐在席上,你既想要效仿古人,就跪着反省。”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28 12:4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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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30 09:12:00 +0800 CST  
沉衣也不敢再说话了,老老实实站在原处,帐中一时安静无声。许言坐在榻边,难得的没有看书批折子,灯影轻摇,他盯凝着灯芯,却是默默地出神。

沉衣不知何时凝望起他,也看得呆了,心中没由来生出一种荒唐的念想,仿佛远在前世,自己曾见过这个人。他想起窗纸上薄薄的竹影,砚台里未干的乌墨,江南的梅雨季节,淅淅沥沥,从未干过的青砖乌瓦......那些细碎的没有依凭的画面在脑中一闪而过,毫无道理,细细想去,想要寻根究底,又如烟霞一般弥散了。

许言见他怔怔的,目光早不知云游何方,不由说道:“叫你反省,你又站着发什么呆?”

沉衣醒过神来,低声道:“我反省了......哥哥是觉得我争强好胜,不计后果。原本我就是后生晚辈,方才席间比武,我一味求胜,却没想着拿捏分寸,冒犯了淳于延不说,还显得我倚仗家里的权势,年少轻狂,给哥哥丢脸了。”

他说出这一番话,微垂着头,眼下的阴影遮住表情,声音却是温和自然。以往那种隔膜荡然无存,通身气派,俨然还是当年亲厚无间的手足兄弟。

许言心中悄然,倒不忍再责问他,只是缓缓叹了一声:“沉衣,树大招风,树欲静而风不止。这个道理为兄从前也不信,总以为步步谨慎,就可以独善其身,直到后来陷于其中,深受其害,再要后悔却来不及了。”

沉衣未解这话,只见许言招手,示意他到榻边坐下。

他双腿酸麻,不禁伸手去揉膝盖,又觉得右边肩膀隐隐作痛。许言拿了随常带着膏药来,又拿帛带将沉衣散下的头发在发尾处绑好,松松地束起来。沉衣但觉颈间一凉,衣领亦被松开,许言借着灯光,便见他肩上浮起的一道青紫的肿痕。

“你知道盛极则衰的道理,咱们家此时看着是备蒙君恩,显赫一时,但正因如此,为人处事才更不可跋扈张扬。那淳于延是武人脾性,本心不坏,却容易受人挑唆。”

后面的话并没有说下去,许言将药膏薄薄摊在了伤处,沉衣皱眉“嘶”了一声,背着身子嘟囔说:“我若不和他较劲,此刻也不必遭这个罪了。”

空气里散着淡淡的红花气味,许言轻笑了一声,揭开茶壶盖子,往里另添了几页香片。再等水微微沸起来,茉莉茶香便将红花的气味掩了下去。

其实方才他在想,自己一味压制弟弟的才华,是不是太过自私了。这次出巡,沉衣的能力乃是他亲眼所见,惜才之心人皆有之,更何况那还是他的亲弟弟。

但他又想,再好的铁器,淬炼成锋,终不过是为他人打磨利刃。如今压着沉衣,无权无势,尚能和睦,他日若真铸将成一柄良剑,剑指自己的咽喉,又当如何?

“你说呢,又当如何?”

许言伸手抚过沉衣脸颊,疑问的语气,却更像是在叹息。床上的人并不能回答,轻阂着倦眼,已然睡去。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30 11:14:00 +0800 CST  
翌日晨起,诸卫集于帐前点卯。

时辰尚早,天色未明,吸进口鼻的空气都是冰凉的。许言尚未醒来,沉衣恐将寒气透进去,仔细掩好帘帐,轻悄悄地走出来。

承王站在不远处,眼望远处雾濛濛的尧山,感叹道:“山中无甲子,寒尽不知年。诚如是也。”

继而转身,又见到了沉衣,笑道:“郎将早。”

宫外礼数多少要松散些,兼之又是同辈,沉衣未行大礼,只是拱手点头算作回应。他忖度不清刘承这般亲近自己究竟是怎个心思,便也不多纠缠,打着哈欠入值去了。

这时才点过卯,主帐里却传出话来,说今日天有雨意,皇帝觉得不宜出猎。恰又听闻同州下属的蒲城县水草肥美,三面环山,左右闲着,便要摆驾去蒲城县。

沉衣退后一步接旨,末了却暗扯过赵公公的袖子,将手一摊:“公公开什么玩笑?御驾行程,岂有这样说变就变的?”

赵公公压下嗓子道:“郎将有所不知,此去蒲城,原也是陛下的本意。”

沉衣奇道:“哦?”

赵公公道:“前儿中元节的时候,吏部宋大人引荐了一位道长,乃称‘张真人’的。这张真人擅长炼丹,陛下服过他的丹药,果然精神焕发。”

沉衣脑中一转,就想起来数月前,还给自己算过一卦的那个张骗子,点了点头,追问道:“可这与陛下要去蒲城有何关系?”

赵公公笑而不语,沉衣愈发好奇了,拱手作揖恭维道:“公公一向最体察圣意,此事还请公公明示。”

赵公公揽着拂尘低语道:“郎将有所不知,那张真人不但精于炼丹,更擅长制取火药,以什么‘硫磺伏火法’最为高效。今次陛下出宫,狩猎还在其次,欲择一处良址来修建火药场,那才是正事。”

沉衣状似恍然大悟,连连谢过赵公公,心中却觉得愈发蹊跷。不知那张骗子有什么法术,竟哄得陛下这般爱重。

他去清校了随行兵马,另安排一队羽林卫,提前去前往蒲城的官道上清路。直到巳时一刻,御驾方才启程。

沉衣骑着马四处寻看,却未找见许言,后面怀清自骑着一匹白马,提了提缰绳向他靠来,说:“姨父晌午时向陛下告罪,家去了,听说是害了风寒。”

沉衣回味过来这声“姨父”指的乃是他哥哥,不由有些担心,又想许言走得急,不知病得怎样了。抬头见怀清未系披风,反而微微敞着毛领子,就说道:“这山里冷,你还不把扣子扣好,仔细一会儿也受了凉。”话没说完,怀清已打了两个喷嚏,一面轻轻吸着鼻子,不知不觉脸却红了。沉衣只当她冻着了,遂解下自己的披风给她披着。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30 20:41:00 +0800 CST  
尧山之大,绵延数里,许言告病归家,只带了小童临安在身边随行。二人未回汴梁,却是往尧山深处去了。

山中小径蜿蜒崎岖,只能步行,正值冬日,禾黍萧萧,林间四顾无人,虫鸣亦少,只听见泉水潺潺流动。二人穿过一片竹林,又过小桥,道路越行越窄,却见前方隐隐有一间庐舍。

临安拍手笑道:“大人快看,咱们到了。”

许言眉心舒展,倒无病容,低头微微整理了衣冠,才继续朝庐舍走去。

临安在前先扣了门,见舍中无人,门却未锁。许言道:“还是在外面等吧。”临安就请他在那小石凳上坐。

因冬日天冷,石凳上留着一个草编的软垫,边上另有炉子,临安拾柴生了火,边叹边说:“这老大人想的真是周到。”

许言环顾四周,沉吟不语,想起上回相见自己才只有六岁,二十年多年亦只在眨眼之间。

渐渐林间下起小雪,轻如飞絮,天色愈发昏暗下来。临安等得百无聊赖,忽听见歌声,隐隐的未听仔细,但闻得数句:“行至在人间道上,看人世几度秋凉,我本是卧龙岗上,闲散的人......”他心中一喜,已站起来,跑到外面伸着脖子往远处看。那歌声愈近,又过了半晌,才见一老人骑驴过桥,缓缓地往庐舍行来,一举一动,真如神仙。

许言亦早站了起来,远远见到那人身影,深深揖拜下去。

那老人从驴上下来,犹有笑貌,上前搀起许言来,见他披着件青灰斗篷,颈间簇着一溜雪白的绒毛,愈发显得眉清目秀。

那老人道:“多少年没见,一晃都这么大喽。”

许言微微呵出白气,眼眶中竟已红了一圈,勉强笑道:“晚辈无礼,原该一至汴梁就来拜望老先生,只恐怕凡人俗客,反扰了清净。如今晚辈遇事不决,实是万般无奈,冒昧前来叨扰,万请先生勿怪才好。”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30 22:26:00 +0800 CST  
那老人笑道:“我这一把老骨头了,不过是个俗人,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有什么话,进去说吧。”

临安仍旧候在外面,他见天色一点点暗下去,又寻思这深山野林,上哪里去弄吃的?他漫步走出庐舍,见对面山坡上还有三五户散住的人家,本想前去讨些饭菜,走到近处一瞧,才见那屋舍早无人住了,又意兴阑珊地走回来。

因听庐舍里仍在说话,临安不敢擅自进去,就在外面默默等着。只听那老先生叹气说:“要论起昔年的三皇子,着实是一位贤王,可惜却被母家牵累了。你爷爷是恐外戚专权,才不敢劝先帝传位于他,谁又料到后来的事呢?哎,不提也罢了。”

里间沉默了半晌,那老先生又道:“说起那「傀儡」,那原是早年间我由药贩子手里换来的,后来机缘巧合,送给了他。我原想这东西稀罕,便是在他手里,也不能养活,谁料竟被他用来做此勾当。”说着又是一叹:“是老夫给人间养了条恶龙啊......”

临安心中一紧,却不得其意,只又听着许言问道:“那「傀儡」果然有此奇效,世上竟无药石可解么?”

老先生道:“要解「傀儡」,只能以毒攻毒,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临安听得云里雾里,遂不再管了,只将双手揣在袖里,望着天上薄云遮月,夜色渐浓。又不知过了多大会儿,许言方从屋中出来,恭敬辞别了老先生,才与临安一同下山。

正值风雪交加,许言裹着一袭披风,回望林间隐隐的一点灯火,但觉心有戚戚,孤立无援。原来「傀儡」之毒当真无药可解,沉衣的性命攥于奸人之手,凭他再有翻云覆雨的本事,也尽是枉然。

如此趁夜赶回汴梁,倒当真病倒了,卧床不起,一连静养了十数天,直到月末圣驾回銮。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0-31 13:06:00 +0800 CST  
短短半月间,御驾身边又是风波不断。禁军统领淳于延醉酒失职,叫一把野火直烧到了御营行在。皇帝龙颜大怒,命去衣杖百,直接将其贬成庶民,又念沉衣救驾有功,擢升为殿前司统领。

许言初闻此事,便十分不悦,披上一件夹衣道:“陛下的行在背阴,如今又非天干物燥,怎会有野火一直烧到御营跟前?”

茗文脸色稍变,只回道:“此事......众说纷纭,下官并未随行,因此也不敢擅下定论。”

原来军中流言四起,皆说沉衣与淳于延积冤已深,不睦已久。说二人早先同在近水楼饮酒,为一个歌妓便有过口角,此番御驾风波,更是沉衣有意为之。

流言既起,霎时便如洪水猛兽,人人皆在议论,只看在沉衣圣眷正隆,才不敢搁在明面上讲。

沉衣心中极不受用,从前的同僚因见他高升,纷纷与他疏远。有的是嫉妒,有的是避嫌,有的却是不敢亲近。逢听见有人在暗中污蔑,他也不敢与人争执,因怕被许言知道,必又要教导什么「君子无所争」的大道理。

这样一路憋火到家,良儿见他换了簇新的官服,便笑道:“二爷大喜,咱们也跟着沾光了!”其余小厮听了都笑,沉衣心中愈烦,抬腿便踹了良儿一脚,骂道:“你是糊涂油蒙了心肝了,这有什么可喜的?”众人皆不敢吭声,悄悄地散了,良儿跟他这一整年,也没见发过这样的火,只得屏声敛气地跟在后面。

才一进二门,又有人禀说府上有客,请二爷即刻往东院去。沉衣因问是谁,那人答说是太子爷刘裕。沉衣心里正不痛快,勉强去书房外面站了一会,却没耐心等下去。

“哥哥问起来,就说我病了,不能见客。”

沉衣说罢就往院外走,没走开几步,却听身后许言唤他。他在原地站了片刻,只得慢慢转过身去,眼风扫过刘裕,又缓缓挪去许言身上。目光相接,沉衣垂下头,纤长的睫毛轻轻一颤,才微抿着嘴走过去。东向立,居西作了一揖,恭敬说道:“见过太子殿下。”

动作流畅,丝毫挑不出差错。

刘裕本是来问候许言,也是初次在私下见到沉衣,因见沉衣在武场上甚是张扬,不想他在庭闱人后,倒十分温驯。

刘裕寻常地笑了一笑,点头算作回礼,又转身辞别许言。

沉衣见外客已去,便也要回去歇着,许言道:“你等一等,我还有话问你。”

沉衣眉心一皱,已猜许言亦听说了那些流言蜚语,心中犹疑,故而才要问他。如此一想,更觉得委屈,旁人污蔑犹还可恕,但连兄长也不信他,当真是无趣。因此抬起头,双目凝视着许言说:“兄长有什么话,此刻一并都问了,免得再从旁人口里节外生枝。”

许言被顶撞得皱了皱眉,道:“怎的,如今新升了殿帅,为兄便问都问不得一句了?”

沉衣听得那一声“殿帅”极刺耳,分明自己时时隐忍,步步退让,偏就总有千奇百怪的无妄之灾落在头上,回到家里都不得安生。因甩着袖子退开一步,向许言道:“问得,兄长自然问得,只是沉衣不解,兄长心中既早有答案,何必再来多此一问?兄长想听什么?是,我早早便觊觎殿前司统领,是我构陷淳于延,是我故意叫他纵火,正怕他不酿出祸事来!兄长可是想听这个?”一通话说完,指尖攥得冷津津的全是汗,声音都在颤抖,又咽了咽口水,却是凝眸直直看着许言。

院中仆婢早就黑压压跪了一地,管家周甫江亦看得一惊,见许言面色不好,怕沉衣吃亏,又怕许言动怒伤神,忙走去身边劝解道:“二爷......二爷,大人不过问了一句,您这样的话可浑说不得,若是传到外人耳朵里,那——”

沉衣早已一肚子火,听见这话,张口就说:“传什么传!那么多张嘴,从尧山传到京城还没传够?传成什么样子人尽皆知,左不过就是这几句话,还能再传出什么幺蛾子!”

周甫江不成想自己火上浇油,倒被牵连着斥了一顿,不能顺着说,又不敢顶撞,只能一面跪下去,一面道:“二爷息怒,老奴并不是这个意思......”

“不是这个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嗯?你——”

许言眼风一抬,灼然的目光落在沉衣身上:“住口。”

沉衣身子颤了一颤,胸口起伏,犹是不甘地睨了周甫江一眼,转过头去。

耳边只剩压抑的呼吸声,许言沉默了半晌,手抵着唇下轻声咳嗽,道:“好言好语地问你,听不进是不是?”

沉衣到底没敢接话,像霜打的茄子站在一边,周甫江忙道:“大人息怒,二爷也是一时气话,绝不是有意顶撞的。”

许言嗓子干的难受,见沉衣才刚回来,一脸倦容,平下气来犹不想动手,便问:“知错了没有?”

谁知沉衣对他一向顺从,长兄的身份是一回事,到底还因心底里服他管束。今次却不相同,他一股气梗在心里,不敢顶嘴,却也不肯轻易服软,只是垂头死死盯着地上,一言不发。

许言不再多言,淡淡道:“传家法来。”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1 14:21:00 +0800 CST  
沉衣眼见小厮抬来长凳与木杖,神情并没丝毫变化,许言道:“杖三十。”沉衣亦不求饶,解了外袍趴下去,小厮们举起木杖一连打了十来下,许言看的心烦,一面又断断续续咳嗽起来。他身上只是发冷,见沉衣并没半分认错的意思,遂便转身进屋去了。

外面小厮举着板子愣了一下,三十数目尚未打满,他们也不敢擅停。

小杖一下下又砸在臀上,沉衣紧抿着嘴,不肯讨饶,手指发狠似的抓着凳面,额上淋漓着全是汗珠,将几缕碎发都腻在鬓边。

三十杖打完,沉衣勉强撑站起来,见许言已经进屋去了,不敢自便,又无地自处,只得如常在院里跪着。

然这冬天不同往日,周甫江恐他膝上受寒,忙劝起来。沉衣抬头望了眼紧闭的房门,一言不发,周甫江无法,只得叫人上后院去请夫人。

如念一见此景,先叹了一声,又进书房去问许言。许言道:“我何曾罚他跪着了。”如念道:“你还不知道他?你说一句话,在他那里就跟圣旨一样,你不叫起来,他哪里敢起来?等一会儿跪出毛病来,你才知道心疼了。”

说着又走去外面,见沉衣额上满是冷汗,正跪的微微发抖。如念便笑道:“你又赌什么气呢?”一面蹲下揽过他来,又说道:“原是你哥哥打你,又不是旁人,这有什么过不去的?你哥哥本来病就没好,你还要给他添不痛快,你一向最知理的,怎么这回也糊涂了?快起来,倘一时跪坏了身子,他又如何好受呢。”

沉衣听她软语抚慰,气也消了七八分,低垂着头虽不吭声,眼眶却红了。如念将他扶起来,轻言细语地又开解了一番,才叫人好生送回去。

沉衣胡乱歇了一宿,第二天醒得极早,支开窗屉往外看去,才发觉竟下了一夜大雪。他垂头丧气地靠在窗边,又细细一想,昨日确是自己莽撞浮躁,因此懊悔不已,忙忙的漱洗了便往东院去。这时几个小厮正拖着扫帚在扫雪,一见了沉衣,都垂手立住。

沉衣因往里去,一个妇人劝住他说:“二爷再等等,还没起来呢。”

沉衣方才在檐下立住,见那雪片轻轻落下,悄然无声。

一时如念挽着头发出来了,向他笑道:“今儿倒来的这么早。”

沉衣低头笑道:“我来向哥哥认错的。”

如念道:“在里面呢。”

沉衣掀帘子进去,见风炉里的茶正正煮开了,就去盖灭了炉子,又倒了盏茶,亲自端去奉给许言。许言不接,他自端着又十分烫手,本想搁在案几上,却没放稳,只听豁啷一响,茶杯摔得粉碎不说,茶水亦泼了一地。沉衣惊得忙说:“哥哥烫着没有?”

许言拂袖站起来,袖口亦湿了一大片,也不与他说话,径自去倒茶。

沉衣心里又急又愧,巴巴的跟着许言说:“昨儿是我不解事,哥哥别同我生气了。”

许言面色如常,却并不朝他多看一眼。沉衣搅着袖子杵在那里,长长吸了一口气,终于去屉子里面取来戒尺,跪在许言身前说:“哥,我......我......”

他脸颊涨得通红,怎么也说不出下面的话,许言这才打量起他,淡淡问道:“你怎么?”

沉衣道:“我、我......你打我吧......”

他皱眉闭眼,眼睫犹在微微颤动,许言看的忍俊不禁,接过戒尺拿在手里,却又收起笑意,问沉衣道:“我为何要打你?”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2 09:53:00 +0800 CST  
“我......不该顶撞兄长,使性傍气......我以后......再不会了。”

沉衣声若蚊蝇,丝毫不敢抬头,许言低头把玩戒尺,淡淡说道:“你以后再不会了......这话讲过多少遭了?”

沉衣微微咽下口水,不敢则声,许言眼望着他道:“昨儿一回来又踢小厮,又训管家,那么大的本事,此刻却不会说话了?”

沉衣背上已生出汗来,提着口气回禀道:“原是我该打......我在外面与人急了,才拿他们煞性子,我以后......必不敢了。”

许言道:“你该打多少?”

沉衣道:“不敢说。”

许言命他起来,沉衣本意要伏在案上,然而那茶几太矮,许言坐着十分不便,因此拉过沉衣的胳膊,使他直接伏在膝上。

沉衣身子微微一僵,张嘴欲要说话,又怕惹得许言更加不快。他觉得这姿势百般难堪,脸颊飞红起来,双手尚不知该撑在何处,身后已挨了一戒尺。

沉衣身子一缩,不妨吃痛地唤了一声。许言想起他昨儿也才挨了板子,不知伤的怎样,因此褪下他的底裤来看。沉衣身后一凉,不禁伸手去抓,许言“啪”一戒尺正抽在他手背上,沉衣忙缩了手,捂着手背连连吹气。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3 12:24:00 +0800 CST  
许言见他身后并无损伤,就知那些小厮昨日也未敢真打。沉衣趴伏在膝上满不自在,想将上身抬起来,许言又抽下去一戒尺,他疼得一紧,再不敢动。

许言道:“你这个毛病屡教不改,遇见事情就心浮气躁。你不敢说也罢了,便打到你记住为止。”

沉衣听得攥起袖口,身后戒尺又抽打下来,许言使的力道不轻,每打一记便浮起一道明显的肿痕。沉衣挨了四五下,便不由缩着身子开始呼痛。他背脊轻轻跟着起伏,忍不住想躲,又不敢有太大动作,只见小腿微微抖动,将抬未抬。

约莫打了十几下,臀上已是一片薄红,微微发肿。沉衣几次伸手想要去挡,到底忍住了。渐渐数目越积越多,每一戒尺都痛进肉里,沉衣身后火烧火燎,每挨一记,小腿便不由往上一抬。

“啪!啪!啪!啪!”

责打毫无停歇,沉衣疼得满头是汗,终忍不住挡开戒尺,带着鼻音低声说:“啊——哥......”

许言淡道:“把手拿开。”

沉衣未肯照做,许言扳过他右手反剪在背后,重重抽下一戒尺。沉衣整个身子都是一抖,伏在膝上哽咽不止。许言司空见惯,也无动容,沉衣臀上已是通红发肿,每挨一记,便忍不住扭动身子。

“哥......啊!轻一点,疼......”

沉衣显然挨不住了,断断续续一直在哭,许言置若罔闻,反复责打已然高肿的臀峰,下手更显得不近人情。他边打边道:“下回再敢急躁冒进,就不是这样几板子了。”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4 22:04:00 +0800 CST  
沉衣哽咽着说不出话,许言见他臀峰高肿,也知自己打得急了。声音不免温和下来,轻轻抚顺他的背脊道:“好了,好了,先缓一缓。”

沉衣鼻子一抽一吸,慢慢缓过劲来,身后疼痛却只增不减,像被锋利的刀割一般。许言伸手捋过他的头发,等怀里人平静下来。沉衣哭过一阵,声音渐小,自己抽出手来抹了抹眼睛,心中也觉得十分难堪。

许言道:“为你这般不稳重,挨过多少打,偏生一点记性也不长。如今在家是这样,出去了与人应酬权变,难道也像这样傍气使性?”

沉衣料定兄长不会再打,越性小声回嘴说:“就是在外不敢使性子,回到家里才急的。兄长这样说,我以后做小伏低就是了。”说着就欲站起来,许言却压下他肩膀,仍叫摆着受罚的姿势。

“话说清楚再起来。”许言换了面戒尺,拍打在他臀腿间。沉衣又不由得汗毛倒立,只得诺诺地认错说:“那是玩笑话,我该打……我早已经知道错了。”

“还有呢?”

沉衣沉默了好半晌,微微哆嗦咬牙说:“还有一条……我、我确实和淳于延起过口角,确实是……为了一个歌姬……啊!”

沉衣被打得一抖,犹有残泪,手提着裤子站起来。

许言道:“去里面趴着。”

沉衣不由大惊失色:“为什么?”

许言道:“上药。”

沉衣红着脸颊讪讪点头:“哦……哦。”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5 11:36:00 +0800 CST  
写了一个许言吃齐殷飞醋就迁怒沉衣的番外,又一键删掉了.....我都在想些什么啊呜呜呜呜呜呜呜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7 14:15:00 +0800 CST  
此番打得不轻,上药时,沉衣软绵绵地趴在床边,臀上布着数道僵痕。他将下巴枕在手背上,冷汗涔涔的往下淌,一面咬牙强忍,眼中却泛着水光。

许言一点一点抹着膏药,挨打之处依旧滚烫,却也只听偶尔几声“嘶”的轻哼。他记得沉衣幼时奶声奶气,受一点疼痛都要哭闹,分明是个极娇气的性子。如今挨了打,温声抚慰几句便能笑逐颜开,不知何故,却又叫人分外心疼。

他枕边搁着一本《吴子兵法》,沉衣的目光一扫而过,便停在了这本书上,似乎想要伸手去拿,又犹犹豫豫地瞥向许言。许言不动声色,只装作未见。沉衣不知为何躺下了身子,轻轻一叹,带着十足的苦闷与不甘。许言不禁有些好笑。向来觉得弟弟机灵有余,稳重不足,原来表面插科打诨,内里还有这么多沉闷的心事。

他因问道:“古来征战不胜凶险,白骨蓬蒿、赤地千里,怎么你偏就爱看这些书?”

沉衣支着下巴不吭声,只伸出食指,无聊地摆弄床头悬挂的玉坠子。不妨身后一痛,他“嘶”地动了一下,才说道:“我不说,说了也像是夸海口,平白招人耻笑。”

许言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谁耻笑你?”

沉衣又想了一会,才慢慢地说:“人活一世,不只是为了看莺歌燕舞,才子佳人,还有另外一种高岸深谷,山河带砺。那些治国韬略固然是好,于我却不通。兵书里所讲的是另一种气魄,另一方天地,我读来就喜欢,就觉得心驰神往。”

他说出这番话来十分不易,说完就已经后悔了。

在他心里,自己毕竟只是个偷梁换柱的假傀儡,而非真正的许沉衣。他是听命于人的细作,并非簪缨之族的二公子。他有再宏大的胸襟,也被身世逼压,他的心思见不得光,一切都像是无稽之谈。

许言沉吟不语,诸多顾虑涌上心头,终归听见这一番话,倒觉得字字都是真情。他心想,人这一生何其短促,谁不企盼能活得恣意潇洒?怀璧其罪也罢,养虎为患也罢,拘他这一时,终也不是长久之计。因此微微叹气,道:“你既有这份心,以后吃过晚饭就来书房。只一件事,不许浅尝辄止,单凭一时兴起,读几页书又丢开了。”

沉衣听得眉开眼笑,忙转过身道:“这是当真的话?”

许言道:“为兄何时诓过你?左右那书房也大,书都在里面,再叫搬出来也费精力,你随扈这几日,我已叫他们辟了一个隔间出来,你往后就在那里读书。”

沉衣喜得将手一拍,道:“哥哥一早为我想着,我昨儿回来还说那种话,真是该打!”

许言道:“这时倒不同我怄气了。”

沉衣笑道:“哪儿能呢?好歹也不能生哥哥的气。”说完便要作揖,不留神蹭到身后挨打的地方,又疼得连连吸气。

许言道:“你安生些。”沉衣遂乖乖趴了下去,由着许言在身后上药。

这时窗外刮起北风,一阵紧似一阵,卷起地上的积雪来,撒盐一般漫在空中。许言凭窗望去,不觉萧索,仿佛一切早有前定。凡俗之人再如何挣脱,也不过是画地为牢。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8 15:44:00 +0800 CST  
一时上完了药,沉衣整束衣冠站起来,心里仍是喜不自胜。一走出房门,却见良儿撑着伞在雪地里等他,沉衣忙抢上一步,接过伞道:“好兄弟,昨儿都是我不好,在这里给你赔不是。”良儿听得脸热,手摸着后脑嘻嘻一笑,道:“二爷快别说这话。”

二人说着正要回去,恰碰上周管家送东西进来。周甫江一见沉衣走路的情形,已知是在里面挨了打,因问要不要紧,要哪些药。沉衣立在原地,反倒不好意思,又为昨日之事向他赔礼。周甫江忙不迭道:“不敢当,不敢当。”

一语未了,已听人笑道:“这原是礼数的,管家不要惯坏了他。”沉衣循声望去,见如念捧着一个手炉,施施地从那廊下走来。

原来因许言卧病,她特去厨房看着下人做了药膳,才一回来,却见沉衣就要走了,因留他在这里吃饭。沉衣身子不便,又不好明言,只得向如念推辞说:“我昨儿一宿没睡好,嫂嫂这里有什么好吃的,叫人给我留着,我等到晚上再尝罢。”

如念也猜到他是挨了打,遂只笑了笑,掀起帘子进屋去了。

一时丫鬟送药进来,许言道:“我也快好了,不吃也罢。”

如念道:“这是怎么说,昨儿夜里还在咳呢。按理这病早该好了,还不是你昨儿闹出来的,为一点子事,偏站在那风口上。这会倒嫌药苦了。”因从丫鬟手里接过药碗,边笑边道:“倘或是沉衣不肯吃药,你又不知怎么说呢!”

许言被她说得也笑了,只好接过药碗,一气饮了,直是苦得口舌发麻。如念道:“我才熬了甜粥,你尝尝,正好能倒了那苦味去。”一时又想起沉衣,便叫人拿暖壶温着,也给沉衣送去一碗,不在话下。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9 12:18:00 +0800 CST  
这里沉衣回到卧房,囫囵趴在床上,不知不觉又睡了一觉。忽然鼻尖发痒,打了喷嚏,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一时倒是吓了一跳。

只见齐殷托着下巴坐在床边,手里拿着半截梅花枝子,犹在他鼻尖上扫来扫去。沉衣嫌烦,抬手将他挥开,齐殷眼中含笑,故意慢慢地望着他说:“二爷又挨打了。”

沉衣仍旧趴着,只是轻轻“哼”了一声:“我说怎么又挨打呢,原是你这个扫帚星回来了。”

齐殷抄起梅枝,“唰”地在他身后打了一下,沉衣疼得一缩,就要还手,到底身后有伤,还没拽住齐殷的衣领,已疼得趴在床边连连喘气。他因骂道:“你就只敢趁火打劫,等我好了,你只看我饶你不饶!”齐殷笑道:“只怕二爷今儿才好了,明儿又挨打,真是在叫人可叹可怜。”

沉衣气得拿瓷枕砸他,却叫齐殷正正接住,反手给他扔了回去。

齐殷环顾四周,道:“你新搬到这边来,也无楹联,也无匾额,看着哪像间少爷的屋子。”

沉衣道:“原要写的,后来朝里总有事忙,我又嫌外面买来的不好,一来二去,就耽搁了。”说着已慢慢地下了床,披着衣裳走到案边,透过那窗子向外看去,见院里的梅花一簇簇的红如胭脂,已十分盛放。他一时兴起,便搓了搓手研起墨来,又见齐殷正在一旁,就撺掇他说:“你既回来了,帮我写一幅对联再走。”

齐殷望着那窗外雪景,也觉得此地幽静,很像他父亲从前的书房。因便提笔蘸墨,在纸上写道:

「眼见人家住深坞,梅花绕屋不开门」

沉衣见他字迹极有功底,不觉心驰神往,看他一字一字地写下去,不禁笑道:“这下外面也有的贴,这一幅字,就算是你折罪了。”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09 22:54:00 +0800 CST  
齐殷但笑不语,沉衣问他近来在忙何事,他也不肯据实相告,反而问说:“你最近在朝里又忙什么?”

沉衣倚着书架,说起前些日子随扈出巡,就又提起长春观的张道长,只说他如何油嘴滑舌,又是如何居心叵测。齐殷笑道:“你哪里知道他。那人原名叫做张茂,实是个奇人,王爷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他收在麾下,如今又派他前来汴梁,必然是有盘算的。”

沉衣心中一紧,想起那道士先向皇帝进献丹药,后又请奏要建什么火药厂,这一番心思也不纯,果然是为王府细作,一切方才讲得通了。

齐殷道:“你将这事跟你说了,你也要留心,可别在许言跟前说漏了嘴。”

沉衣心道,该说漏的早已说了,偏偏这时才告诉我。

二人立在窗边,又说了一阵闲话,齐殷也未多待,不过又留下了两丸解药,趁天没黑便走了。

转眼又是除夕。禁中大摆朝会,并赐廊餐,尽是一些繁文缛节。文武百官皆不得告假,一直忙到正月十五元宵节,才算真正清闲下来。

恰这元宵节又是许言的生日,许多权贵同僚派来贺礼,其中不乏趋炎附势之辈,许言也不过问,一应贺礼收或不收,皆由周甫江权衡打点。

沉衣坐在塌上,细读那张长长的礼单,拿起笔来轻轻蘸墨,将他喜欢的都圈画出来。许言看着他道:“你平日用的也够好了,这会儿还要贪多。”沉衣道:“我又不是白拿的,我的贺礼可比这些好多了。”说罢搁下了笔,又轻咳两声,装腔作势地将手一拍,便见良儿捧着一个精致的木盒子走进来。

沉衣接过那盒子,缓缓抽开,里面装的乃是柄折扇。那扇骨模仿燕尾形状,漆得乌黑发亮,沉香木的清香若有若无,加之金笺扇面,白玉为坠,工艺极是精巧,拿在手里温凉正宜。这柄折扇价钱不菲,是由高丽辗转贩来,沉衣心里极是得意,啧啧称叹了一番,方才递与许言。

许言见那扇柄光滑,木质极坚,拿在手中轻轻掂量,不知是在想什么,眼底平添了几分玩味,淡淡笑道:“这把扇子实不易得,你也费心了,我甚喜欢。”

沉衣听他说喜欢,心里自然更加喜欢。去年元日他与许言刚刚相识,并不知道他的生辰是在这天,因此措手不及,毫无准备。今年有意要送一件称心之物,他巴巴的问了一圈人,还是秦文仲说,这一柄折扇最好,又显文气,且不论春夏秋冬,皆可以拿在手中把玩。他花了数月饷银辗转买来,原还觉得不舍,这时看见兄长喜欢,方才觉得心满意足。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11 15:20:00 +0800 CST  
沉衣自升了殿帅,毋需每日去宫中上值,年节之中公务又少,他便日日懒在府里。

这天吃过了晚饭,原去东院书房里念书,恰巧茗文进来有事回禀。

沉衣才在椅子上坐下,便有丫鬟送进新蒸的梅花糕来。他夹着吃了一小块,觉得口渴,又要了一杯牛乳茶。喝了因觉得口中无味,又悄悄问那丫鬟说:“前儿宫里赐的蔷薇露还有没有?”丫鬟原是点头的,却听见许言一声咳嗽。沉衣微微一顿,只得擦了擦手拿起书来,趴在灯下强打精神。

内室里供着暖炉,沉衣读不过几句,便已觉得昏昏欲睡。顺耳又听见几句茗文的话,愈发没了看书的心思。

原来皇帝欲在蒲城兴建火药厂,一应事务交给张茂筹办,另叫御史台派遣两位督办官员,以供张茂行事差遣。

张茂便是原来那位张道士,沉衣因听齐殷提过一嘴,这时更是留心起来。他心想,王府行事一向狠辣,那火药厂更是虎穴龙潭,朝中派去的那些督察御史,多半都要成替死鬼,想一想也真是可怜。然而人生在世莫不如此,一向年光有限身,等闲离别易销魂,满目山河空念远,不如怜取眼前人......不如怜取眼前人......他托着下巴,卷着书,在那案前长吁短叹。一个字没有读进去,又是困倦,又有无限嗟呀嘲诮。丝毫未觉茗文早已告离,屋中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

许言治学严谨,最看不得他这般心不在焉,因将茶杯向案上一磕,道:“这儿太暖和了,你出去外面站着读。”

沉衣乍一回神,忙站了起来,双手悻悻捧着书,灰头土脸地往廊外去了。

楼主 又一个傻波依  发布于 2017-11-12 14:12:00 +0800 CST  

楼主:又一个傻波依

字数:172845

发表时间:2017-07-11 08:0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8-04-15 22:28:19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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