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为什么是我？”艾衍翻看着司清递过来的文件，眉头微皱，“我可不是骑士团的人。”
“不是通过骑士团发布的命令，这是帝王直接任命的任务。”司清解释道，“陛下让我转告艾衍哥的是，附属医院的事情不用担心，他会派人处理。”
“……这假公济私也太明显了。”艾衍合上文件，总归还是接受了这个任务，抬眸看向司清，问道，“什么时候出发？”
“艾衍哥不先会见一下泽拉公主吗？”
4.
艾衍和司清同时出现在长公主的城堡时，长公主泽拉好像已经等了很久了。
“你们两个还真是准时……”泽拉看了眼腕表，面无表情地说。
“会见长公主当然要准时。”艾衍把手搭在司清肩膀上，把他正要说的抱歉的话统统压了回去。
“艾衍你这么多年真是一点没变。”泽拉哼了一声，“真不知道父王怎么会安排你来协助我。”
艾衍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恰巧我对这个问题也非常好奇。”
“艾衍哥……”司清站直身体，对泽拉抱歉地低下头:“对不起，让公主久等了。我是司清，Knight of Seven.”
“我知道你。父王和我说过了。”泽拉点了点头，把他们招呼进主厅，侍女们将一个个托盘有序地摆上餐桌，泽拉看向司清，“麻烦你了。”
“公主殿下客气了，本该是骑士团的任务，反倒劳烦公主殿下处理。”
泽拉微笑道:“这是我跟父王要求的，没有打扰到你们才好。不要唤我殿下了，林以涵，比起泽拉我更喜欢这个名字。”
“是。”司清从善如流地改了口，“以涵小姐。”
林以涵笑起来:“你比你表哥讨喜多了。”
“……”司清看向自己的表哥，艾衍正优雅地握着银制的叉子看着面前的食物，好像没有听到他们讲话，直到察觉到司清的目光，他才不急不缓地抬起头:“怎么？”
“艾衍哥走神了。”司清微微一笑。
“哦。”艾衍没有否认，抬眸看向林以涵，脸色淡淡，“可以开动了吗？”
林以涵哼了一声:“你要吃我还能不给不成。”
艾衍放下手中的叉子，彬彬有礼地笑道:“公主殿下这话可是折煞在下了，您是公主，我只是区区御医阁一名小医师，怎么敢忤逆公主呢。”
“呵。”林以涵冷哼一声，“说得好像你有多逆来顺受似的。”
艾衍低笑一声，没答话。司清一早就发现表哥身上的火药味很浓，讶异于一向彬彬有礼的表哥竟然也有这样刻薄的时候，抚了抚表哥的手，温声唤了一句:“艾衍哥。”
“嗯……”艾衍揉了揉表弟的头发，惹来一声含糊的抱怨，笑起来，“抱歉抱歉，吃饭吧。”
林以涵看着这对表兄弟，慢慢眯起眼睛。

5.
艾衍不是个性格恶劣的人——至少在人前。他可以无所忌惮地对着大冰块发脾气，却从来不会对陌生人恶语相向，但是林以涵是个意外。
林以涵小艾衍两岁。当初艾衍跟着艾汐进宫，林以涵一眼就发现了这个任劳任怨的小学徒。
林以涵是帝王长女，自小就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当时便央着帝王把人硬是带回了自己的城堡。她很卖力地讨好被“软禁”在宫殿里的小医师，小医师虽然听之任之，面上也很温和，眼神却从来都是冰冷的。
“你对我笑一笑啊！”小小的林以涵不满地看着他。艾衍顺从地露出微笑，笑意却连分毫都没有入眼，林以涵不高兴地插着腰:“是笑，你不会笑吗？”
艾衍保持着微笑看着她:“公主殿下还要属下怎么笑呢？”
“……”
林以涵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她足足囚了艾衍一个月，终于还是放弃了。
“艾衍，我讨厌你！”赶他走的那一天，林以涵气得流下眼泪。
而艾衍站在她的城堡门口，微抬下巴睨着她:“我有一万种让你消失的方法，感谢你的父母吧。”
林以涵呆呆地在门口站了一整天。
事情传了出去，帝王没有追究艾衍的责任，可艾衍还是被大冰块狠狠地修理了一顿。自那以后艾衍对林以涵从来没有好脸色，林以涵也不再去贴他的冷屁股，两个人的梁子一结几年，谁也没想主动修好。
6.
“你要不要亲自去质问父王。”动身之前，林以涵看着艾衍，冷冷地说。
艾衍好像听到什么有趣的事，抬眸看着她:“公主殿下这话说得，在下怎么敢。”
林以涵不自觉地拔高了音调:“那就扮好你侍卫的角色！艾衍我告诉你，我可没有求着你跟着我，你要是有不满尽管和父王提，别说我又用公主的身份压着你！”
艾衍勾起嘴角，笑容无端让林以涵觉得刺目无比。本以为他又要说什么尖酸的话，她都已经捏紧了手指，最终他却什么也没说，笑容一闪即逝，他淡淡地看着她:“可以出发了么，公主殿下？”
“……”
林以涵被他气得没了脾气。

7.
M城。城南别墅。
“你住对面那间。如果你不想看见我，楼下也有空房。”林以涵把行李从二次空间取出来，头也不抬地对站在门口的人说。
然后没一会儿，对面传来关门声。
“嘁……”林以涵收拾衣裳的动作顿了一顿，不屑地哼了一声。
她知道当年是她做得过分了，那时年少，她从来不懂得考虑别人的心情，可是，真的被他气惨了。
“我有一万种让你消失的方法，感谢你的父母吧。”
本以为他只是心里不痛快，至少面对她的时候他看上去都是很温和的。可是一句话打碎了她全部的幻想。他竟恨到想杀了她……
虽然那时候的她除了身份真的什么也没有。林以涵苦笑一声，反倒是被他那句话激得狠狠努力了好几年，连父王每每见到她时都被惊到了。
“不就一个月么，至于让你记恨十几年？”林以涵哼了一声，继续整理起她的衣裳来。
8.
林以涵与艾衍隔了一步的距离走在M城大大小小的街上。
他们是来调查M城近来发生的官员遇害事件的，数名官员在不同的时间地点相继被人杀害，凶手没有留下任何线索。从第一起案件至今已经一个月了，M城调查方没有丝毫的进展。林以涵和艾衍正前往每一个案发现场观察是否有遗留的线索或者相似之处，可是已经走过了三个现场，都没有任何收获。
M城虽然是个小城，却也如同迷宫一般，城中有大大小小几百条道路，那些人都是死在不起眼的小巷子里，有些地方甚至不仔细观察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毫无头绪……林以涵揉了揉眉心，却忽然被艾衍叫住:“喂。”
“嗯？”林以涵停下来，回身看他。艾衍的视线并没有停留在她身上，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看到了她前方距她脚尖只有几毫米的……空盖的下水道口。
“……”
林以涵默默地绕开了它。
一个小小的插曲并没有影响她的情绪。林以涵在脑中飞快地对比三个现场。因为是不起眼的地方，现场被保存得很好，据M城上报的资料，那些人全部如同猝死，连死法都找不出来，现场也没有任何记号，让人心烦。
“左边。”后头传来冷淡的声音，林以涵一愣，抬起头才发现自己走错了方向。
“……”略微有点窘。林以涵用余光瞟了一眼走在她斜后方的人，他的脸上没有厌烦和嘲弄，她稍稍舒了一口气，却突然被一股大力扯向身后，面前一阵风刮痛了她的脸，她抬起头才看到一名少年骑着马飞奔而过，周围的人自动让了一条路，她差点就走到中间成为马下亡魂了。
“你……”艾衍微微皱眉，却还是什么话也没说，放开了她的手臂，继续朝前走去。
林以涵揉了揉被握得生疼的手臂，两步跟了上去。
“谢谢。”
不知道是在感谢他救了她一命，还是感谢他给她留了点面子没有当街嘲讽她。
“不看路的话就不要带路。”
“……哦。”林以涵默默地退后一步跟在了艾衍身后。
一路无言，走到第四件案件的案发现场也是最近的案发现场时，艾衍停下了脚步。
他只环视了一眼现场，就朝外走了。林以涵走近一些，仔细地打量了一圈这个死胡同，最后也不得不返回。艾衍站在胡同口等她，逆光的修长身影让林以涵不自觉地愣了一下。
看见林以涵出现，艾衍似是不经意地别开了视线:“不会有线索了，回去吧。”
林以涵不肯走，她在原地踱了两步，抬起头问他:“你今天去看尸体的时候发现什么了吗？”
“死了三天了，你想我发现什么？”艾衍的语气颇有些不耐烦，林以涵听得很不舒服，上前一步正要和他争论，他却已经抬手揉了揉眉心，放缓了语调，“像他们这样死亡，有价值的线索六个小时之后就会流失，三天早也什么都不剩了。”
“……”
这句解释……是在示好？自从他丢下那句话让她站了一天之后，他对她总是火药味十足，别说解释了，多一句话他都懒得说。如今倒让她受宠若惊了。
林以涵低头踮了踮脚尖，虽然还是不甘心一无所获，也不得不妥协:“那回去吧。”
艾衍转身就走。

9.
身为长公主，虽然不至于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但林以涵是从来没考虑过有没有饭吃的问题的，所以当她起床走到楼下看到空荡荡的餐桌时才想起来，她现在连早餐也要自己去买了。
艾衍那个家伙不会还没起来吧……
林以涵瞪着楼上紧闭的房门，最后还是气鼓鼓地准备好零钱准备去买两人份的早餐。他要是不吃的话她就自己吃，大不了扔了。林以涵走到门口，正要拉开门，却忽然听到门锁转动的声音，她一愣，抬起头，看到房门后一身雪白运动服的艾衍。
……原来他去晨跑了。
艾衍看到她也没有一点吃惊，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走过。林以涵转过身冲着他的背影喊道:“喂，你要不要吃早餐。”
艾衍这才转回身，视线在她的脸上停留了几秒，然后从上到下打量了她一眼。
林以涵被他这种审视的目光盯得浑身不自在，无名火起，转身打开门:“不要拉到。”
“我已经准备了早餐。”艾衍这才淡淡地开了口。
10.
林以涵坐在餐桌前，看着放在自己面前金灿灿热腾腾的煎蛋土司和玻璃杯中色泽均匀看上去就让人胃口大开的牛奶，好像又回到了在城堡中的日子。她抬起头，艾衍坐在她对面，正优雅地享用早餐。他的运动服还没有换，看上去朝气蓬勃，和十一年前一样让人挪不开眼。
林以涵端起玻璃杯啜了一口牛奶，是她最喜欢的温度。
“不和胃口的话出门八十米右转有包子铺。”艾衍从始至终没把目光放在她身上，嘴里的话也一样不讨喜。林以涵哼了一声，拿起刀叉:“我勉为其难享用了。”

11.
已经到达M城3天却毫无收获，这让林以涵相当不满。只是除了部署一些防范措施，她也无事可做。平常在城堡里打发时间觉得稀松平常，如今身处异地只觉得是在浪费生命。林以涵坐在书桌前，面前的书目文件一点都看不进去。
林以涵叹息一声，合上了面前的所有的书本，打开了房门。
对面的房门依旧紧闭。
她以为他对谁都是冷漠的，但其实只有她而已。眼前浮现出他看着司清时带着歉意的宠溺的笑容——她从来没见过他那样的笑容。“你对我笑一笑啊！你不会笑吗？”回忆起那时她的质问，还有他冷漠疏离的回答:“公主殿下还要属下怎么笑呢？”那时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现在才想到，如果那时候他愿意对她露出这样的笑容，她大概……会沦陷在里面再也爬不出来了吧。
“我不要随从，我一个人就可以了！”出发之前她再三对父王要求的时候，父王对她说的是:“其他的我可以答应你，但是我不会允许你一个人远行。我会给你安排一个陪同，你会满意的。”父王的话不容反驳，她无奈地回到城堡，晚上就接到通知，陪同她的人是艾衍。
“我知道你们两有过节，但是他是骑士团首席医师，你独行经历太过匮乏，有一个医师照顾你我才放心。”
“……”他已经成为骑士团首席医师了？
可是问题在于……父王真的确定她不会不知不觉地死一万次吗？
呵……林以涵勾了勾嘴角摇了摇头，甩开那些纷乱繁杂的思想。
要是到如今对他还有期待，她才是真的傻啊。
12.
林以涵还没来得及调整自己的表情，对面的房门却突然打开。艾衍站在门口，看到她的时候表情一瞬间的讶异。不过他的目光没有过多的停留，他什么话也没有说，径直端着空杯子下楼了。
已经习惯被无视的林以涵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艾衍端着水杯回来的时候，她依旧站在原处。
“嗤。”
好像听到一声嘲讽，林以涵抬起头来，对面的门也正好“嘭”地一声关上，即使隔了一条走廊，林以涵也觉得自己被碰了一鼻子灰。她彻底怒了。

13.
林以涵接到M城官方新的案件通知以后第一时间敲了艾衍的房门。
没有人应。
她很火大地又敲了三下，直接打开了房门。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房间里整齐空荡，艾衍已经不在房里了。
14.
林以涵迅速地赶到了现场，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地看到了已经置身案件之中的艾衍。
艾衍蹲在伤员旁边，手中的白光耀眼，林以涵刚一走过去，他却一拳砸在了身边的墙上。林以涵愣在原处。他手中的白光骤然消失，墙被他砸凹了一块，灰尘散去，他站了起来，表情颓丧。
“来不及了。”他低声说。
对于医者来说，最挫败莫过于眼睁睁地看着病人在自己面前失去呼吸，自己却无能为力。
伤员被M城其他官员运上了担架带走了，林以涵抬手按了按眉心，打量起这个干净得让人绝望的现场来。
已经麻木于毫无线索的现场的林以涵叹口气，转身看到依旧盯着伤员躺着的那一块地方的艾衍，一肚子酸话终究还是没忍心说出口。“你还好吧。”
艾衍没有理睬她。
林以涵还没来得及斥责他的无礼，他却忽然仰起头，对着那块区域的上方伸出了右手。修长的手指在柔和的白光的笼罩下摸索着，忽然，他好像摸到了什么，方一发力，上方却突然爆开。林以涵从始至终没看清那究竟是什么，她被人大力按在墙上，刺目的光芒被突如其来的黑暗遮挡，她闭紧双眼，直到耳边平静下来才慢慢睁开。
眼前的黑影移开，林以涵看见艾衍转过身。从他已经被划得破烂不堪的外套上就能想象出方才那一幕有多么惨烈，林以涵看了一眼地面，她面前一地的碎片，她蹲下身拾起一块，碎片在她手中化成白光消散。这是……林以涵抬起头，如果她没有认错，这是艾衍化为实体的防护结界。
“刚刚那是什么？”
艾衍依旧没说话。
“……”
林以涵已经有些忍不住火气了。她倒是宁可他伪善着和她呛声，这个出了王城就对她爱理不理的家伙究竟是想怎么样？！林以涵深吸一口气，尽量平静地开口:“艾衍……”
“死于幻境。”没等她说完，艾衍淡淡地打断了她。
“不可能。”林以涵立刻反驳，“我就是幻术师，可是我没有察觉到这个地方有任何幻境存在过的气息。”
艾衍偏过头看着她。
林以涵挺直脊背一点也不退让地回看他。
“那么这个呢？”艾衍伸出右手，掌心赫然一块冰蓝色的菱形结晶。林以涵瞪大了双眼，一把夺过了他手中的东西。
艾衍勾了勾嘴角:“殿下真的有好好学过幻境吗？”
“闭嘴！”林以涵暴躁地打断了他。艾衍倒是一点也不恼，笑了笑，没再刺激她。
“这种幻境已经失传一个世纪了。”林以涵的声音前所未有地沉重，“我一直以为这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不会再出现了。”
艾衍没有搭话。
林以涵抬起头，认真地看着他:“我需要更多的时间筹备，我需要你的协助。”

15.
“幻境的名字叫冰魄，和瞳术有些类似。”林以涵把那块结晶放在手心，“我可以给你演示一次，你确定你已经准备好了？”
艾衍点了一下头。林以涵深吸一口气伸出左手停在了右手上方。
艾衍注视着那块结晶。它好像有了灵性，从林以涵的手中慢慢腾起，冰蓝色的光芒在结晶中慢慢充盈，然而结晶的颜色却并不是一直加深，相反的，它开始连着结晶本体一起慢慢消退，渐渐地，结界彻底从肉眼中消失，一团浅到几乎看不清的蓝色的光芒慢慢从林以涵手中脱离，朝他的双眼移动过来。倏地一下，艾衍目光空洞地仰起了头。
过往的一切在眼前不断地回放，美好的，痛苦的，他在意过的没有注意到的，一件一件重现在眼前。艾衍看得愣住。……原来，竟有那么多事情是他从来不知道的。
美好的事物渐渐被掩盖，他的眼睛慢慢变红，怨恨与后悔开始充盈他的思想。过往接触过的人与事，自私与残暴被无限放大。去死吧……都去死吧……死了就好了，死了就解脱了……所有人都应该死去……
“艾衍！”一道突如其来的清脆声音将他的思想全部打乱，所有的景象扭曲在一起，所有的脸都变得狰狞无比。
都去死吧……全部……
忽然之间所有的景象都消失不见。眼前一片空白，良久，才慢慢出现他熟悉的，自己房间的景象。
艾衍抬起头，看向空荡荡的头顶。他慢慢伸出手，却被人一把捉住。“不要碰，会爆炸。”艾衍这才慢慢地看向眼前的人。
林以涵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手。
“什么准备好了，你差点就死了。”她抱怨一声，伸出手捧向艾衍头顶上方已经透明的结晶，层层灵力瓦解，她才把结晶安全地取了回来。
半晌，艾衍才开口:“这个过程这么长，不会被打断么？”
林以涵朝着旁边桌上的时钟努了努嘴，艾衍往那边看去，愣住了。
整个过程不过三十秒，还要去掉他发呆的时间。
“如果我没有把你叫回来的话，今天的悲剧又要重演了。救不回来也不是你的错，没有人收回冰魄的话，你再怎么努力也没有用。”林以涵把冰魄仔细地用手帕包好，淡淡地说。末了，她有些失神地小声道:“其实你说得没错。如果我能早一点发现，或许他就不会死了。”艾衍愣了一下，才想起她说的是他那句“有没有好好学过”。
“我回去了。你好好休息吧。”林以涵忽然想起什么，抬头看着他，“哦还有，不管你在幻境里看到什么，它们都不一定是真的。”
“嗯。”
“那，晚安。”林以涵走出他的房间，轻轻关上房门。
艾衍闭着眼睛在椅子上靠了一会儿，起身走向浴室。
镜子里面的自己疲惫不堪，眼里的暗红色还未完全褪去。方才的一幕幕还在眼前闪烁，他闭上眼睛，指尖凝结出白光，停在自己的右太阳穴上，慢慢地，他的手指离开肌肤，一同扯出的还有一些乳白色丝绸一般的光芒，那些光芒一接触到空气便消失得无影无踪。艾衍合上双手接了一些水，往自己脸上泼去。
水珠顺着脸颊滴下，艾衍抬起头，看着镜中的自己，忽然顿了一下。
他伸出手指拭了一下自己的下唇，搓了搓指尖。……油？

16.
“冰魄算是禁术了。它之所以失传，是因为冰魄……就是这个结晶，需要用活人的魂魄与思想来凝结提炼。顾名思义，冰魄就是冰魄的核心，但是这个过程我承认，我不清楚。”林以涵很实诚地交代道，“冰魄可以重复多次地使用。吸收的魂魄越多，它的颜色就越深，威力也就越强大。这个冰魄已经吸收了十个以上的魂魄了，所以它杀死一个人只需要二十秒。我不知道凶手手里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冰魄，但是冰魄本身制作流程非常复杂，成功率也非常低，应该不会大量存在。”
“冰魄需要注入灵力才能激活，昨天冰魄外的保护灵力被你破坏了，我们少了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所以现在，我们所掌握的信息依旧少的可怜。”林以涵看着艾衍，非常严肃地说。
“再发生类似的案件，我需要你帮助我拖延幻境爆发的时间，还有你不要再丢下我了，我是你的上司。”林以涵一本正经地对艾衍说。
艾衍不知道从哪里变出来一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朝她丢了过去:“里面是昨天冰魄外的灵力，是受害人自己的。”
林以涵看了一眼瓶中灰色的絮状物，震惊地抬起头。
“很奇怪么？幻术师想要操纵一个人轻而易举……哦对不起，我忘了你也是一名幻术师。”
“……”
艾衍耸了耸肩，云淡风轻地上楼回了自己房间。
17.
林以涵已经对着冰魄瞪了一个小时眼睛。她托自己的亲弟弟从帝国藏书室中反馈的资料显示，冰魄的制作过程是需要幻术师倾注大量灵力的，所以理论上来说，冰魄里面是可以找到制作者的灵力的。虽然这里面包含着很多受害者的灵力，但是至少可以把范围缩小到容易核查的程度。只是……她没有分解过冰魄，而且现在看来，她连怎么下手都不知道。
她试着用灵力去化解，可是毫无作用。她的灵力尽数被冰魄吸收，完全没有办法把冰魄里储存的灵力抽离。
希望就在眼前，奈何找不到方法……林以涵换了一个姿势，继续盯着那个安静地躺在桌上的冰魄。如果不是敲门声响起，林以涵大概会盯一整天。
“什么事？”林以涵刷地一下打开门，神经都绷紧了。
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艾衍好半天才缓过来，目光古怪地看着她，说:“吃饭。”
“……”
林以涵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我还以为又有新情况呢。”
“已经两点了，你不吃我倒了。”艾衍不欲多留，话到了就走。林以涵转头看了眼房里的钟，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两点一刻了。
好像是有一点饿……林以涵关上房门下到客厅，桌上是一份刚热过的牛排，还有一杯柠檬水。
林以涵忽然笑起来。

18.
整整一周，林以涵试过了她能想到的和其他类似案例的各种方法，就差把它直接砸开了，可是收获还是……没有收获。
艾衍也注意到这一周来林以涵明显地神思不属，黑眼圈一天比一天明显，布着血丝的双眼永远聚焦在莫名其妙的地方，衣服三天才换一次，和她说话要说上三遍她才会缓缓地转过头来反问“你说什么”……什么东西啊，走火入魔了么？
虽然他的确很讨厌这个家伙，但是他不想时隔十一年还被远在镜都逍遥的大冰块训什么“像不像男人”，不管像不像他都是！
艾衍敲响了林以涵的房门。
没人理。
他继续不急不缓地敲着，尽管内心里已经把那个总是给人找麻烦的大小姐问候了好几遍。
敲了足足三分钟，才听到拖沓的脚步声，林以涵打开门抬起头看着他，眼神呆滞:“什么事？”
艾衍一句话也懒得跟她说，径直走进去，右手拾起桌上的冰魄，稍一用力就捏碎了它。
“喂！——”林以涵扑过来，抬起头，双眼血红地看着他，吼道:“你干什么！”
“清醒了？”艾衍冷冷地问。
林以涵死死地握住他的手腕:“你发什么神经？！你把它捏碎了？！”
“难道我应该把你捏碎？”艾衍近乎咬牙切齿地说。
“你……”林以涵还没来得及发作，忽然发现艾衍手心的异样。几缕不同色泽的烟雾冉冉升起，她一愣，更加激动地捉住他的手:“快，灵力！别让他们消失了！”
艾衍不等她开口已经开始了行动，纯白的光芒把那团烟雾笼罩起来，他的左手指间夹着几个拇指大小的玻璃瓶，一份不漏地把它们全部装了起来。
林以涵夺过那几个玻璃瓶，双眸一瞬间闪亮起来。
艾衍揉了揉被抓出红痕的手腕，看了眼已经在给小瓶子贴标签的某人，叹息一声。
其实他也不知道这样就能解决问题，只不过他的手中捏着一个逆流结界，不论结界里发生了什么，只要他一个指令，结界中的一切也能复原如初。这还是他当初求着姑父学的，算是极高深的幻术了。只不过姑父用这个幻术救了人三次，他却只能用来哄小孩子……也不算是哄小孩子吧。他看向一脸认真正在比对数据和灵力的林以涵。……至少有点收获。
19.
“就是这一个。”林以涵把玻璃瓶托在掌心，笃定地说。
“交给M城检察官吧。”艾衍漫不经心地说。
“不。”林以涵想也不想地收回了手把玻璃瓶握在手心，“那群吃饭不干事的家伙，我不会再信他们了。”
“……”
艾衍很想说一句“你不是也一样么”，忍住了。倒不是舍不得嘲讽她，懒得和她吵而已。
“你要不要记一下它的特征？”林以涵问他。
“它是我收的。”艾衍乜她一眼，言下之意就是我早就记住了。这个眼神激怒了林以涵，她扬起头，高傲地哼了一声:“那你最好记清楚了。”转身上了楼梯。
艾衍揉了揉太阳穴。
要在整个M城搜寻这样一份灵力也不是容易的事，因为这一份灵力太不起眼了。就算有M城官方的协助都难保能查出凶手，况且凶手还不一定在M城……要是他有大冰块那样的灵力就好了。艾衍忽然无比郁闷起来。要是有大冰块那样充裕又霸道的灵力，直接对M城来个地毯式搜索，事情就简单太多了。
艾衍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靠着沙发仰起头。为什么他偏偏是个医师呢……而且还无法像姑姑那样开发副灵力，他从出生起就注定了只能做医师。没有办法像大冰块那样叱咤风云，只能做一个惊不起波涛的小医师。他长长地叹了口气，闭上眼睛。

20.
林以涵休息了两天养足精神，就开始在M城的大街小巷捞起针来，没事就出门溜达，根本停不下来。艾衍有半个侍卫的身份，又不能丢下这个大小姐不管，已经处于暴走的边缘，偏偏林以涵还趾高气昂地对他说:“你回去啊，我又没让你跟着我。”他有气没处撒，身心俱疲。
案发频率原本固定在一周一次，但是如今已经快两周了还没有动静。难道凶手手上只有一个冰魄？林以涵捏着下巴沉思着。
“你一个人能搜出什么来，交给警卫方不好吗？”艾衍尽量心平气和地说。
林以涵想也不想一口拒绝:“不，我要亲手抓到凶手。”
“……”如果可以，艾衍真想把这个家伙揍到她妈都认不出来。
“你的灵力不够强，搜查能力不会警卫方更详尽，你确定你要这样一直浪费时间？”艾衍已经是十足地耐心在劝诫她。
“我在尝试啊，怎么能说是浪费时间？你才是浪费时间，什么都不干。你要是和我分工合作说不定早就找出来了。”林以涵一本正经地教育他。
“……”
艾衍已经什么话都不想说了。
“我不跟你开玩笑啊，你别再跟着我了。我们分头搜，早抓到凶手早回去啊。”林以涵一脸认真地看着他说。
艾衍深吸一口气，回答她:“林以涵，这个城市最少百分之三十的人，只要动动手指就能轻易压制你。我一点也不想跟着你，但是你的父王要求我保证你的安全，尽管我他妈只是一个什么用都没有的医师。”
林以涵愣了。
“你现在懂了吗？把东西交给官方，让他们去找。你只需要在房间里等消息，安全，快捷，可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可以吗？”
“啪！”林以涵用力地给了他一耳光。
“闭嘴！”她用力地喊道。
路边的行人纷纷朝他们看过来，却也没有过多地停留。闹矛盾的小情侣他们见得多了，只有还不懂事地小孩会远远地咬着手指呆呆地看着这对外形俊美的哥哥姐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艾衍被她打得偏过脸去。他慢慢转回来，看着面前双眼通红闪烁泪光的女子。他的语气从始至终都很平静，好像没有注意到周围投来的各种目光，淡淡地对她说:“好好回王城做你的大小姐不好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纵容你的任性。”
“我不需要你的纵容。”林以涵一字一句地说。
“我是生是死和你没有关系。滚回你的王城。别再跟着我。”

21.
「你又和她吵架了？喂，艾小衍，你是男生啊，包容她一下啊。」
「……」
「你连我都能忍，人家女孩子比你还小，干嘛总是好像她欠你钱一样。」
「……她要是只欠我钱，就没这么烦了。」
「你这个人……」那边传来一声低笑，很快又恢复正经，「艾小衍，你别这么小气啊。人家是公主，就算抓了你一个月，也好吃好喝供着你，蔚姬都说她从来没见以涵这么低声下气去哄一个人，你该知足了。」
「又不是我逼她的。她有问过我需不需要吗？我没有投毒已经够给她面子了，难道还得我忍着恶心巴巴地把自己送上去任她享用？对不起我做不到。」
那边安静了一会儿。
「姑姑？」
「是我。」一个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来。
艾衍忽然坐直身体:「……啊我还有事，我先……」
「想和我面谈？」
「……」
「艾衍，感情上的事我不勉强你。但是你现在接受的是来自帝王的任务。完成任务之前所有的不满都给我忍着，同样的事不要再让我听到第二……」
「哎呀你真扫兴，走开走开！」艾汐没等艾修说完就把人推走了，做了个隔离，重新和艾衍传起音来，「艾衍？艾小衍？」
「……我还在。」
「你爹他太久不说话语言功能已经退化了，不要理他。」
「……」
「以涵没经历过什么苦难，思想难免单纯，又是从小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你好歹考虑考虑她的感受。她什么时候被人当街羞辱过？你有点过分啊。」
艾衍没说话。
「还有M城现在不太平，你不要真丢她一个人啊。陛下跟你爹关系不错的，你别让你爹难做。」
「……哦。」艾衍兴致低迷地应了一声。
「艾小衍。」艾汐忽然很正式地对他说，「能让你这么暴躁的人，除了你爹只有林以涵，你确定你真的只是讨厌她？」
「……」
「嘛，不是姑姑我八婆，你可以考虑考虑接受她啊，我看她对你还挺有意思的……」
艾衍想也不想关闭了传音通道。
岂止是讨厌，简直恨之入骨。囚了他一个月害他被大冰块训得三天下不了床的人……还害他错过了大冰块的生日，白准备了半年的礼物也没有送出去，不知道烂在了哪个角落里。
其实他是挺过分的，不管是曾经还是现在。他一直都在迁怒她。和大冰块的心结早已经解开，和她却始终静不下来。艾衍叹息一声。
不是不知道她囚禁他只是因为喜欢他，只是他接受不起这样的感情。这种东西，勉强也勉强不来啊……

22.
艾衍还在缓和情绪，他的灵力忽然躁动起来。
——出事了？他迅速站起来，朝着结界感应地方向赶去。
23.
之所以真的敢让林以涵一个人离开是因为他很早就在她身上布了一个防御结界。因为不想被她发现，所以并不是保护性很强的结界，不过结界被冲击的话他可以立刻感知到，所以他很快就找到了被人打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林以涵。
幻境大陆的所有拥有灵力并能够使用幻术的人，除去医师，都算是幻术师，但是狭义上的幻术师，专指能够操纵幻境的幻术师。这一类幻术师有专属于他们的幻术的羁绊，如果两名幻术师利用幻境对决，其他无法操纵幻境的幻术师是绝对插不上手的，强行打破幻境的话甚至可能导致幻境中的人再也出不来，救人反倒成了杀人，所以即使艾衍赶到也没有用，林以涵正在经历的对决，他帮不上忙。
从灵力气息上很容易就判断出来站在林以涵对面的人就是冰魄的制造者。那个人的灵力并不强，但是对于他们来说，灵力的强弱其实无关紧要，只要幻境足够让人疯狂就行了。
艾衍看向林以涵。她闭着眼睛，呼吸很是急促，相比起来对面的人平静到好像睡着了，看不出一点压力。艾衍微微皱眉。
现在怎么办？他不会使用幻境，他认识的人大部分是医师，骑士团里……可恶！一个幻境师都没有！
等等……“这个和瞳术类似”……瞳术？会有用吗？艾衍找出司清帮自己配的通话器，拨向了Three。
“Three？”对面很快传来疑惑的声音。
“米叔，是我，艾衍！”
“啊艾小衍！怎么了？……幻境？”

24.
“你现在懂了吗？把东西交给官方，让他们去找。你只需要在房间里等消息，安全，快捷，可靠。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可以吗？”
“哇……打人啦！”
“被男朋友嫌弃啦？”
“哪像是男朋友哦！你看他表情那么不耐烦，我看八成是女方赖着不走！”
路过的女孩自以为小声的议论一字不漏地蹿进了林以涵的耳朵里，她浑身颤抖，却在此时又听到让她如坠冰窟的话语:“好好回王城做你的大小姐不好吗？不是所有人都愿意纵容你的任性。”
任性……吗？原来在你眼里，我一切的努力都是任性吗……
泪水就这样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我不需要你的纵容，艾衍，我讨厌你……我讨厌你！”她抱住脑袋不管不顾地大声吼道，却突然被人拥入怀抱。
“可是我愿意纵容你。”轻柔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她愣愣地抬起头，看到了一脸温柔的艾衍。他拿出手帕替她擦了擦眼睛，在她耳边低声说:“你听我把话说完啊。”
她呆呆地看着他，只见他无可奈何地一笑，然后低下头，吻住了她的唇。
“以涵，我知道，我都知道……”
“你什么也不知道……”她一眨眼睛，泪水又滴了下来。
“我知道，对不起，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喜欢你……”
“我不信！”她哭道。
“你信的，”他温和地看着她的眼睛，“就算我对你说的话让你不开心……我只是害怕尴尬，害怕你只是把我当玩具而已。”
“我为你做的每一餐都包含了我的心意，你都没有吃出来吗？”
“我……”
“没有关系，未来还很长，我会把我的心慢慢地全部剖给你看。以涵，不要拒绝我……”
……
“阿衍，早点回来。”她站在门口，踮起脚尖轻吻他的眼睛，小声地说，“我在等你。”
“好。”他在她唇上轻轻一吻，对她微笑，然后转身离开。
“小姐，小姐！不好了！帝王，帝王被刺杀了！”
她猛地站起来，眼前一片晕眩:“你说什么？！”
……
她失魂落魄地走在宫中，不知道该往哪里去。阿衍……你在哪里……
“以后你准备怎么办？”
“怎么办？该怎么办怎么办。”这个声音！她捂住嘴巴，躲在墙后头，竖起耳朵听着。
“皇储已经被你处理掉了，帝王也被你刺杀了，下一步怎么走，登基称帝么？”
“不，不着急。”艾衍淡淡地说，“还有一个人还没处理。”
“泽拉公主？你要杀她？她可是你妻子。”
“呵，妻子？”艾衍冷笑一声，“若不是为了今天，我也不必忍受她这么久。她代表了我全部的耻辱，不过我不准备杀她。”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才能报我这么多年来的仇恨。”
墙的后面，她咬住了自己的手腕，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
她坐在床边，桌上是一杯鸩酒。
艾衍还没有回来，她一个人坐在这张双人床上。这张床载满了他们的甜蜜，只是，全是假的……
“慢慢地，一点一点地折磨她，让她生不如死，才能报我这么多年来的仇恨。”
阴冷的话语缠绕在耳边，她已近干涸的泪水再一次涌了出来。
这么恨我吗……
她端起酒杯，送到了唇边。
那么，我不会再碍你的眼了……
酒杯缓缓倾斜，液体正要流入口中。
“林以涵！”有人在大声地喊她的名字。
不，她为什么要这样死去？就为了他？他杀了她的父亲与兄弟，她要复仇！不能死，她要报仇！
忽然一阵天崩地裂，她伸出双手护脸，好不容易等四周平静下来，她才艰难地慢慢睁开。
原先的一切都不见了，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嘴角淌着鲜血一脸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的陌生男人。
他……是谁？
“我不会就这样死的，你也要死！”那个人的表情忽然变得狰狞。她抬起头，还没有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忽然之间，眼前又是一片空白。

25.
“林以涵！”清楚地看见冰魄进入林以涵的双眼，艾衍两步跨过去，捏住了她的肩膀。
林以涵睁着空洞双眼，没有任何反应。
“林以涵，你醒一醒！”艾衍用力地摇晃着她的身体，可是她就好像一个布偶，没有任何反应。
不能再拖，她会死！可是，该怎么做？该怎么做？！他不知道！
当初她是怎么做的？艾衍尽量平静下来，飞快地回忆着。他听到有人喊他，然后……然后没有征兆地眼前就变得空白了！该死！他捏紧手指。林以涵的眼神依旧空洞无比，他清楚地看见泪水从她的眼角滑落，顺着脸，鼻，嘴……嘴？
来不及多想，他把她拥入怀中，一口咬住了她的下唇。怀里的人猛地一僵，艾衍放开她，看见那双眼睛慢慢聚焦，搭在他腰上的手指动了动，她好像……清醒过来了？
把她轻轻抱到树边，洁白的灵力环绕过去，他这才去检查那边那个已经昏迷了有一会儿的人。
还没死。他传音给M城官方，让他们把人带走。林以涵已经在他的结界里睡着了，连续经历了几个幻境，她太疲惫了。
艾衍叹息一声。在等她醒和把她带回去之间纠结了很久，还是决定屈尊把她抱回去，虽然整个移形术只花了他两秒钟，他还是感觉别扭无比。把人放到床上，又帮她脱了鞋，盖上被子，他无声地走了出去，轻轻关上房门。

26.
「暂时没事……放心好了，我搞得定。」艾衍坐在沙发上，揉了揉眼睛，感觉也有些疲惫了。
「艾小衍，你真不考虑考虑？我看你俩挺般配的，你爹这边没意见，蔚姬也挺喜欢你，你别傲娇，喜欢一定要争取……」
「……艾汐，闭嘴。」艾衍忍无可忍地打断了她。
「啊你这臭小子！喊我什么呢！」那边的人迅速地炸了毛。
「……姑父不在么，你这么闲？」艾衍揉着自己的眉心，无奈地说。
「他在炒菜。」艾汐得意地说。
「你们回去了？」
「没，还在C城呢。这里风景真不错，有机会记得带女朋友来玩啊。哎说到女朋友，艾小衍……」
「姑姑……师父……艾汐！」艾衍怒了。
「臭小子，有你这样没大没小的吗！」艾汐用筷子戳着桌子骂道。
「姑姑你更年期了吗？有时间给我做思想工作还不如给小司清找个好对象，司洛可都谈了四个男友了，小清初恋还在呢。」
「小清这死小孩和你一样不省心……等等，你说洛洛谈了四个了？！她又谈了？！」
「是啊，你不知道吗？啧啧，你说你，你怎么做人母亲的。」艾衍气定神闲地说。
「她居然不告诉我！啊气死我了！我去兴师问罪了，再见！」
「好运。」艾衍轻飘飘地丢下一句话，得逞地笑起来。他伸展了一下手臂，正要去给自己倒杯水，抬起头却发现林以涵站在楼梯上，直直地看着他。
27.
“醒了？先坐一会儿吧。”艾衍站起来，淡淡地说。
“艾衍，我有话想和你说。”林以涵轻声说。
28.
“对不起。我不知道那时是你父亲的生日。”林以涵捧着水杯窝在沙发里，慢慢地说。
“不是你的错。”艾衍在另一张沙发上坐下，“除了我母亲，大概只有姑姑记得吧。为什么忽然谈这个，你怎么知道的。”
“……我看到了，在幻境里，很多……”
“幻境里的不一定是真的。”艾衍毫不吝啬地把她曾说过的话送回给了她。
林以涵低下头，轻声说:“我是幻术师，我分得清哪些是真的。”
“……”
“晚上我帮你做一个记忆消除吧，你今天太累了。”艾衍说。
“不要！”林以涵握紧杯子看着他，“不要。不要碰我的记忆。”
艾衍没说话。
见他没有坚持，林以涵慢慢放松下来，说:“今天是你救了我吧。谢谢你。”
“我没做什么。”艾衍垂眸淡淡地说。小米让他布下灵力网，一旦她的情绪剧烈波动就立刻喊她的名字，所以他的确没做什么，就只喊了她几声而已。
“我知道你觉得我很烦，不过你放心，以后我不会再麻烦你了。案子已经结束了，你可以回去了。”林以涵看着自己手中的杯子，慢慢地说，“我只是来向你道歉与道谢的。我的话说完了。”她把杯子轻轻放在桌上，站起身，对他微微颔首，离开。

29.
艾衍依旧坐在沙发上。
听完她的一番话，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种大松一口气或是卸下重担的感觉。
他现在的感觉……就是没有感觉。他试图去理清楚他和林以涵的关系，然后他发现，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关系。他们算不上朋友，也不是主仆，案子结束表面上的上下级关系也解除了，他们就好像两条直线，相交之后渐行渐远。
这样想来，他忽然觉得轻松许多。
她是公主，他只是一名小医师，本来就不该有交集。她愿意放手，再好不过了。
30.
艾衍一如往常地起床，晨跑，然后准备早餐。这一天林以涵并没有按时下来吃早餐，艾衍也没有介意，只猜想她大概不想见他，便没有去喊她。
M城官方已经确认凶手并办完了结案手续，艾衍接到通知便收拾好了房间，他的东西不多，整理起来很方便。临走之前，看着对面依旧合着的门，他想了想，敲了三声。
没有人应。
艾衍看了一眼腕表。已经快中午了，这扇门好像一直还没开过。他皱起眉，又敲了三下。
依旧没有人应。他顿了顿，按下把手。房门没有锁，他往里一看，林以涵正抱着被子蜷在床上，她双眼紧闭脸色潮红，揪着被子的手攥得死紧，好像在做噩梦。艾衍走过去用手初步测了一下她额上的温度，烫得吓人。
白色的灵力缠绕过去，艾衍试图掰开她的手把被子解救出来，奈何她揪得太紧，根本不肯松手。“不要……”她呢喃着。
艾衍想了想，端了些温水过来，坐在了她的床边。他的右手包裹在灵力中，轻轻地抚过她的眼睛。焦躁的人儿慢慢平静下来，艾衍看见她终于舒缓眉头，手也慢慢松开，趁机把被子抽出来，帮她盖了个严实。
找了条帕子浸了水替她擦去脸上的汗。她睡得还是有些不安稳，眼睫不停地颤动。艾衍耐心地帮她擦着还在不停冒出来的汗，就像对待每一位病人一样，认真而细致。

31.
好热……林以涵感觉很不舒服地翻动了一下身体，想要甩掉压在身上的重担，可是没有用。她不安分地伸手去推，可还没等她推走，又被压了回来。
“唔……”她皱着眉头睁开眼睛。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影，她想看清楚一些，后脑却忽然刺痛起来。
“你烧得很厉害，不要乱动。”有人在她身边说。
她分不清那是谁的声音，只是头疼得难受，不自觉地又蜷起身子继续睡了下去。
32.
「重感冒加精神衰弱，烧退不下去，我给她喂过药了，也一点看不到效果。」艾衍锁着眉，「姑姑你认识幻术师吗？」
「幻术师？不用那么麻烦，你把她记忆清除掉，最多再植入一些让她开心的东西就好了啊。我教过你的，别说你忘了怎么做了。」
「我记得，但是……」
「怎么？」
「她不同意。」
「人命关天你管她同意不同意，再说了，你什么时候考虑过她同不同意？」
「……她明确和我提过了，这是对病人最起码的尊重。」
「嘁，说得你好像很贴心的样子。我没有认识的幻境师，我去联系一下看看有没有其他人能找到，但是我劝你最好不要拖，幻境师的精神往往都非常脆弱，在他们为别人创造梦境的时候自己也会经历一次那样的梦境。你知道为什么幻境大陆的幻境师越来越少吗？因为大部分幻境师最后都疯了。」
「……」
「我帮你找人，找到了第一时间通知你，但是不要抱太大希望。」
「……谢谢。」
艾衍看着床上被高烧和噩梦折腾得虚弱不堪的人。
清除，还是不清除？
一般来说他都会尊重病人的决定，这一点他和艾汐非常像，即使病人再不治疗就会死，只要病人表达出不希望的意愿，那么他就不救。但是，面前这个家伙……
艾衍站了一会儿，艾汐那边还没有传来消息。他揉了揉眉心，不再犹豫。指尖凝聚出灵力，触上了她的太阳穴。
33.
“不——”撕心裂肺的叫喊在空气里消散，她跌坐在地上，泪水一滴一滴砸下，清晰地好像砸在心上。。
慢慢地，她抬起自己的手，翻转了一下手掌。……她怎么了？为什么这么悲伤？
她抬起头，迷茫地看着面前空荡又漆黑的长廊。
为什么，胸口闷得难受？为什么……她什么都不记得了？
不要……她不要一个人，不要连回忆都没有，不要……黑暗会吞噬她，她很害怕……有没有人在？！谁都可以！不要丢下她，不要——

34.
眼见林以涵慢慢平静下来，艾衍还没有松一口气，却发现情况好像不对。她……没有求生的欲望了！
“喂！”艾衍捧住她的脸。她没有任何表情，脆弱得好像一张纸。她的呼吸声轻得难以辨认，好像随时都会断开，再也连不上了。
可恶……
「艾衍，我只找到一位，不过他现在抽不开身……」
「不用了。」
艾汐一愣。她还从来没在艾衍口中听过这样麻木的语气。她确认完他的方位立刻移形过去，她看见艾衍一脸木然地站在床边，而林以涵安静地躺在床上，好像已经没有了呼吸。
她立刻伸手摁住了林以涵的脉搏。还没死。她撑开结界把林以涵笼罩进去，灵力如同丝线在她手中张开，一根一根地蹿进林以涵的身体里。
“傻站着干什么？！过来帮忙啊！”艾汐斥了他一声，他慢慢地走过来，慢慢地看着她。“我能做什么？”
“握住她的手！”艾汐没好气地说。
艾衍伸出手去，指尖刚碰到她的手心，反被她死死地握住。
“意识恢复了。”艾汐松了口气，让出位置，“行了，剩下交给你了。”
“……？”艾衍疑惑地看着她。
“干活啊！高烧昏迷该怎么做还要我教你？！”艾汐劈头盖脸一顿骂。
“……哦。”艾衍刚想抬手，才发现自己的右手被握住了，他求助地看向艾汐，被艾汐又是一顿数落:“你这么多年跟我学的都学到智齿里去了？！病人没有求生意愿的时候怎么办？！帮她找啊——看什么看！用左手！你一个大活人站在她旁边发呆她能醒？！回去给我写检讨！我！要！亲！自！检！查！”
“……”艾衍默默地挨着骂，一句话也不敢讲。等到该给林以涵喂药的时候，他才可怜巴巴地看向艾汐。艾汐被他逗笑了，帮他递过水:“喏。”
“谢谢。”艾衍微微颔首，小心地把另一只手抽出来，喂完药，确认林以涵的体温正在退，这才站起来，面对艾汐一脸认真地说:“谢谢师父。检讨我会交的。”
艾衍极少喊她作“师父”，少有的几次都是在他认识到自己在医术上的错误与不足的时候。艾汐摆摆手:“行了行了，你多看着点她，别再出问题了。我回去了，你姑父还在等我吃饭呢。”
“哦，慢走。”艾衍乖巧地说。
这一招对艾汐非常受用，艾汐笑骂他一句，没多骚扰他就消失了。艾衍转过头看了一眼林以涵，她的脸色已经有稍微好转，只是看上去还是有一些不安。艾衍无可奈何地在她床边坐下，把手伸给她，果真又被她握住。能够明显地感觉到她的情绪一点一点安定下来，艾衍叹息一声，靠在她床头闭目休息起来。

35.
林以涵清醒过来已经是一天以后，期间迷糊地睁过几次眼，都很快又睡着了。她有些迷茫地看着天花板，努力地回忆着她睡着的这段时间浅得难以捉住的记忆，还有前段时间，好像梦一样的日子。房间里空荡荡地只能听到时钟的声音，她无奈地揉了揉眼睛。
梦到的东西她都不记得了，连带着最后交锋时所经历的幻境也记不起来了。不过她还记得自己送给那个凶手的幻境。其实挺简单的一个幻境，是与他的妻子有关，是一段他从不知道的他的妻子的过去。那个人是为了他的妻子报仇才不断地杀害M城官员，因为她的妻子遭到了M城官员的侵犯，最后是跳楼死掉了。只是他那看上去纯洁无害的妻子并不如表面那般单纯……外表太有欺骗性了。
幻境之所以能够这样轻而易举地伤人杀人，只因为人的情感太过于脆弱。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决然地成为一名幻术师，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幻术师，却经常连自己也安抚不了。
她翻了个身，肚子很饿，可是不想动。
她记得她对艾衍说过让他回去了，屋子里没有动静，想来他已经走了。
说起来也奇怪，她都不知道自己看上了艾衍哪一点。想娶她的人可以绕半个王城，哪个都比他对她好。可是……好不甘心啊。
不甘心被他嘲讽，不甘心被他贬低，不甘心他连正眼都不看她，不甘心……他居然都不喜欢她。其实，只是不甘心吧。不是因为喜欢他，只是不甘心从来都是众人眼中的珍宝却被他狠狠地践踏在脚底。
林以涵打了个呵欠，又觉得困了。
想通了就好了吧。不甘心什么的……总好过继续把自尊献出去任人践踏。
“不是谁都愿意纵容你的任性。”
是啊……谁都能看在我的身份纵容我一次，只有你，一次都不肯。

36.
艾衍昨天守了某个家伙一整夜，直到她完全退烧才回去休息。一觉醒来已经是傍晚，他揉了揉眼睛，随意洗漱了一下，准备去随便弄点东西填填肚子。
还要写检讨，真是想想都让人烦躁。
厨房里已经有乒乒乓乓的动静了，艾衍愣了愣，走过去，看到正手忙脚乱地摆弄锅和锅铲的林以涵。
艾衍呆呆地看着她:“你在做什么，拆厨房？”
林以涵显然没想到这个家伙居然还没走，一个慌乱锅铲直接掉到了地上，险些砸到了自己的脚。
厨房里被她弄得一团乱，蔬菜切的乱七八糟，整块的肉丢在锅里一面已经黑掉了一面还带着血丝，油盐酱醋撒得到处都是，垃圾篓里还有一些乌黑的看不出来原材料的东西。艾衍越过重重路障走过去打开冰箱，一大堆食材直接掉到了他的身上。
“……”
他僵硬地转过头:“你能解释一下吗，公主殿下？”
林以涵早就想找个地缝钻下去了。她以为他回去了才想自力更生弄东西吃的！虽然是第一次……所以她才特意去多买了一些食材备用啊！
艾衍也没真等她解释。他把还可以使用的食材捡起来放在洗手台上，走过去帮她关了火，把里面的东西全部倒掉，然后取来了扫把安静地帮她收拾烂摊子。
“你出去等着吧。”他说。
“……哦。”
林以涵也知道自己不是这块料，乖乖地去沙发上看报纸去了。
晚餐是肉丝面，她的还多加了一个蛋。
“诶……”她看着自己碗里多出来的鸡蛋，感觉很不可思议。
“折腾了那么久，多补补吧。”艾衍面无表情地说。
“……”
又被嘲讽了。
“我以为你回去了。”林以涵坦白道。
“本来是早就回去了。”艾衍没再多话，享用起他的肉丝面来。林以涵见状，也开始扒自己碗里的荷包蛋，专心地吃面去了。
37.
“我明天回去。房间已经收拾好了，你可以不用管。”艾衍说。
“哦。”林以涵点了点头。
“你也早一点回去，记得找御医再帮你看一看。还有……我把你关于那两个幻境的记忆都清除了，作为补偿，我可以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满足你任一个条件。你可以随时找我。”
“……”
艾衍见她失神，便多说了一句:“抱歉，但是已经做了，没有办法复原了。”
“算了……”林以涵摇了摇头，“反正不是什么好东西，忘了就忘了吧。”
“你能这样想再好不过。那么，晚安。”
“——喂，你的承诺还有效吗？”
艾衍一愣，侧头看了她一眼。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头脑发热的某人瞬间被自己吓呆了。
“有效。”说完，便径直上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