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怜子憔悴魂欲销
眼见着画儿躬身退出屋去，王妃方重重叹了口气，眉心渐渐蹙起，将有些僵硬的腰身微微一转，一双沉若寒潭的眸子静静望向桌上白色瓷盆中青翠秀雅的文竹，半晌沉默无语。
裴妈妈在旁瞧着，心下不由得跟着重重叹息一声。这几日来，王妃食不甘味睡不安枕，她都是瞧在眼里的，王妃素来都是个要强的性子，在旁人面前总是淡然从容的安稳做派，其实，那脂粉下遮掩的憔悴和蝉鬓上生出的白发，半丝半缕都是这做娘的对儿子时时牵肠挂肚的结果。
忍了好一阵，裴妈妈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那个秦姨娘当真是个不识好歹的，世子为了她，几乎给王爷打死，才给她换得一个姨娘的身份，她竟然还不知足，以死相胁说什么做妻不做妾，就凭她那个出身，若是真做了世子妃，这岂不是要整个兴宁王府都贻笑大方。”
“她的身世还是要再查仔细了。她的娘既然是跟那个什么姓杨的做了妾室，她又为什么要随了她师父姓秦呢？这其中，想必还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私密缘故。”王妃瞧了裴妈妈一眼，声音有些冷，“身家不清白的，绝不能留在咱们王府里。”略沉了沉，又道：“我方才问画儿世子容色如何，她瞧了你一眼，就支支吾吾说什么世子一直不曾出屋所以没有瞧见。你现在跟我说实话，世子可是过于忧心瘦减了许多？抑或是病倒了？”看裴妈妈神色间颇为犹豫，王妃心下焦急，用食指的指甲在桌上敲了一下，“我知道裴妈妈你对我一片忠心，可若是连你也瞒我不说实话，可教我还能信哪个？谁教我生下的儿子是这么个痴情种子，活该叫我操碎了心。我若是巴巴去到西院里瞧世子，不消一盏茶的功夫，就必定有人要添油加醋地传到王爷耳中，难道还要让王爷为了秦姨娘的事情和世子生气不成？你若是不说，就去把世子给我叫来——只怕他一心都在那女子身上……”
裴妈妈自然知晓王妃的一片爱子之心，也知晓王妃的种种难处，只是一想起画儿私底下告诉自己她从后窗偷偷瞧见世子的模样，又实在不忍心如实说与王妃知道，只怕她更添忧虑。犹豫再三，只好将实情打了些埋伏做了些遮掩，故作轻松道：“世子这几日在房中闭门不出，画儿也担心是出了什么事情，昨日好容易才得了个空子，偷偷从后窗瞧了瞧，见世子扶着秦姨娘在床榻上逗弄那只黑猫做耍，人倒是没有什么大事，就是面色确实有些青白，人也消瘦了些，两颊都凹得狠了。”看王妃面露忧色，赶忙又道，“不过世子果然是个懂医的，这几日也给他自己开方子抓药吃呢。我都留心记着，世子叫长生取的都是些人参、紫河车、当归、白芍、黄芪、熟地、阿胶、何首乌、龙眼之类的，统共是要了十七味药材，我都嘱咐了，叫她们务必要挑上好的送进去。等长生倒出来的药渣子，我也悄悄拿去给梁太医瞧了，说都是些生血养血的补药，且药材配伍得好，君臣得当，梁太医还问这是哪家名医给下的方子呢。我还不放心，取了一天内所有的药渣子给梁太医瞧，他极肯定说这最少也是两个人的药量。”
“世子好好的为什么要吃这等大补的药材？”王妃拉住裴妈妈的手，裴妈妈看她面色不好，心里猜想的那些事情原本已经到了口边，赶忙生生咽了下去，勉强笑道：“娘娘不要着急，说不得是心疼秦姨娘寻死，一时有些伤心过度也说不定。年轻人嘛，总是有些痴气的。”
王妃如何不知裴妈妈这话说得不着边际，也不理会她，低头沉吟半晌，忽然开口道：“你说，难道她当真是个会夭邪之法的妖女？”

裴妈妈心里正要说此事，也就重重“嗐”了一声：“上回黄姨娘跟着大小姐来咱们这儿，说秦姨娘会蛊惑人心的夭邪之法，不过那些和五公子的事情，没凭没据的，我也觉得是些个无稽之谈。可这些日子瞧下来，也实在是有些古怪。就说她寻死的这事儿，那日高森家的和武春家的两个可都是亲手摸过她身子的，确确实实是凉了，那脸上也早没了人色，连脉息都没了，那肯定是死透了的，可后来怎么就还能活过来了呢？仔细想想，倒和之前黄姨娘说听到过她曾经叫着她自己的名字跟自己说话，说什么‘你何必要怨恨我？香香已经惨死了十几年，我也不知是要借你的尸来还她的魂，还是用你的魂来了我的心愿”对上了茬口，难不成……真的是个什么妖精借尸还魂？”看王妃皱着眉瞧着自己，裴妈妈也愈发觉得自己所猜的不错，就又凑近些，“还有她额头上的那个“佛”字，怎么瞧都怪异得很。黄姨娘说是听送秦姨娘一路来的车把式偷偷讲起过，说那字乃是个高僧下的镇物，为的就是要把妖物封印住，叫她不能够出来害人，后来画儿也听见她好几次哭着跟大公子提起要想法子去掉这个字。”
“别再说了。”王妃的身子微微有些发抖，颤声止住了裴妈妈的话头：“你别再说了，我这心里直扑腾。”说着话一把拉住裴妈妈的手，竟然落下泪来，“这可怎么好？我如今就只剩下这这一个亲生儿子，他若是再有个闪失，可教我这一世还能有什么指望？还不如、还不如早死早超生罢了。”
裴妈妈一见王妃伤心，在心里“哎呦”一声，恨自己一时只顾了图个嘴上痛快，这若是让王妃心中难过引了旧疾，自己就是死一百次也不够了，赶忙“咕咚”一声跪在地上：“娘娘可别如此，都怪老奴信口胡说，是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说着话就要磕下头去。
王妃赶忙拉住她道：“裴妈妈，你这是做什么？这些年，都是你事事都替我操心，咱们之间要是还不能敞开说话，那我这日子就更憋闷了。快起来，你的腿平日里还疼，快别跪着。”看裴妈妈撑着地站起身费力，王妃又伸手扶了一把，直将裴妈妈感激得老泪纵横。
二人又商议了一阵，王妃拉住裴妈妈的手道：“裴妈妈，这两日你还是寻些缘故多往西院走动走动，光听画儿她们的话也做不得准，你亲自去瞧瞧，到底世子跟那个秦姨娘是怎么回事。”低头想了想，又道:“我也还要找个机缘再进宫一趟，跟江贵妃商量商量，看能不能寻个理由，让世子出去历练历练，也好让他与那个秦姨娘分开些。”
裴妈妈连连点头称是：“我这就再拿些参茸之类的送过去，娘娘额外对那秦姨娘好些，叫她放松些警惕，是狐狸早晚要露出尾巴来。” 看王妃颇有赞同之意，又补充道：“娘娘，为了咱们家世子，那唐大人家小姐的事情，其实不妨暂时略缓一缓，世子如今正给那秦姨娘迷的有些头昏，若真是一时糊涂带着她跑出去隐居起来，这事情反倒不好办了。”
一连几日天气晴好，裴妈妈又带着人送来了几十盆绿牡丹、立寒秋、凤凰振羽、十丈垂帘之类的名贵菊花，将个西院的廊下摆得花团锦簇，金风过处，连屋中都是瑟香如缕。
裴妈妈进了屋，见逸阳精神比昨日又好了许多，那一脸胡茬也都剃了去，可那面色还是如同大病一般的又青又白，竟是比挨了王爷那一顿毒打之后更憔悴数倍。裴妈妈眼瞧着他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暗自顿足叹息：这还是又缓了几日之后的模样，想来头几日他闭门不见人的时候，这人憔悴得还有法子瞧么？当真是冤孽啊冤孽。心里唏嘘，面上却是笑道：“世子可好，昨儿送来的燕窝和银耳红枣羹不知秦姨娘可吃了？王妃说若是吃着好，就叫小厨房每日都做了送来。”
逸阳点头道：“还要我娘亲费心这些微末小事，实在是做儿子的罪过，只是我这两日身子也有些不甚爽利，不能过去当面谢过我娘，还请裴妈妈代劳。”
裴妈妈心道：我的世子爷，你可当真是太过谦虚了，你这哪里是“有些不甚爽利”啊，就你这副脸色要是叫王妃瞧见了，那还不得把整个太医院都给搬过来。嘴上却道：“世子和王妃娘娘是亲母子，这亲母子之间哪里还须如此客套啊。娘娘知道世子心里疼惜秦姨娘，这不，又顾念着秦姨娘身子不好不便远处走动，叫我挑些最好的菊花送过来，让秦姨娘也散散心，好歹身子也好得快些。”

将裴妈妈送出西院后，宝意和宝心两个又回到正房门口，逸阳和长生正一左一右扶着风儿从屋中慢慢走出来。
王妃送了不少好药过来，又接连请了几位名医来瞧，风儿脖颈上的伤好得倒也算快，精神不似先前萎靡混沌，只是人还是虚弱得很。
逸阳在旁也正劝：“风儿，你若是想看花，我叫她们搬进去给你瞧就是了，何必非急着这会子就要出去？”
风儿却是显得颇有兴致，嘟着嘴道：“就让我出去走走，我躺得浑身骨头架子都是疼的。这些花闻着都好，天光下瞧着一定更好看。”
宝心心道：这怎么闹了个自尽，她不但没死翘翘，反倒越发精神了？而且，与世子也似乎又近乎了些，这是什么道理？难不成真像画儿说的，他二人……正想到此处，却给逸阳打发她和宝意两个去小厨房取些新做的茯苓枣泥糖糕给王妃送过去，并替风儿谢过王妃。


小丫头卉儿捧着食盒跟在后面，宝意和宝心却各自都有些心不在焉。走到待月池边，宝心实在忍不住了，吩咐卉儿远远在一旁站了，就拉着宝意走到池旁的水榭中。
“宝意，你说王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难不成当真是要抬举那个山野丫头做世子妃？这可实在是忒没有天理了！”宝心小声说着话，眼圈儿都红了。
宝意早就知道她必定是要说这个，心中先就是一阵冷笑，面上却也显得十分无奈：“这个我哪儿猜得到啊。我天天跟你在一处，我能知道的，你也都知道。”实在不想与宝心多说，眼光就四下扫了扫，却见一丛石楠后面似乎有个人影，心下纳闷，却装作浑然不觉。手微微一松，手中一条海棠红洒金鲛绡帕子飘然落地，又给风吹得朝前飘了飘。
宝意趁着捡起帕子的瞬间，又从低处仔细瞧了瞧，认出那人橘红色的裙角，嘴角便是微微一个冷笑。

第230章 解语宫花出画檐
碧阳从庄子上回来，好容易在王爷书房里熬到王爷说了句“你下去罢，下回也照着这回的样子来，就算是你记得长进了”，这句话就如同天下大赦的敕令，碧阳总算是又成了解了笼头的马儿开了脖锁的猴儿，压着性子规规矩矩退了出来，只等一出王爷的院子，拔腿就跑。
跑着回到自己院中，却不见碧落迎出来，碧阳进了屋，也还是不见她的影子，跟进来伺候的是香阶。
香阶伺候着碧阳更换家常衣服，看他腰间多出了一块羊脂白玉螭龙佩，就笑道：“看来五爷去庄子上走的这几日当真是不白去，我猜啊，必定是事情做得好，王爷有了赏？等碧落姐姐回来，五爷也得拿些什么赏给我俩，让我俩也沾沾喜气。”
这香阶比碧落小四、五岁，是碧落一手调\教出来的，偏碧阳也是没甚架子的随意性子，是以这主仆之间素来言语随便，时时调笑。碧阳顺手拿扇子在香阶头上轻轻一敲，也笑道：“就知道见面就要赏，你好歹也问问我这几日的辛苦，才算是你有心。”说着又用着南曲的念白道了句“苦也——”故意长出一口气:“我这几日每时每刻都跟给绳子捆着似的，出来进去都有人寸步不离地盯着，还全是些烦人的琐碎俗事，没一样不叫人心烦。”稍一顿，又问：“你碧落姐姐呢？她一向是不爱出去的。”
香阶嘻嘻笑着，手里却是极利落地替碧阳系好腰带，又前前后后上上下下仔细整理一番:“碧落姐姐是给西院那边叫去了。说是世子的秦姨娘想吃莲藕菱角汤，几个厨娘做的都不对味……”一抬头，正看见碧落走进院来，就故意提高声音笑道：“碧落姐姐这不是回来了么？五爷正念叨姐姐呢。”
碧落一见碧阳，面上就是一喜，急走两步进屋来道：“我的小爷，不是说明日回家来么？怎么今儿就提前回来了？事情办得可顺手么？这几日在外办事辛苦得很吧？”
碧阳还没开口，香阶先捂着嘴笑道：“果然还是碧落姐姐知道问爷的辛苦，我就只能是那个‘见面就要赏’的。”说着话，故意将方才从碧阳身上换下来的螭龙佩拿在手里，朝碧落扬了扬。
碧落看在眼里，自然明白这是碧阳事情办得好，得了王爷的夸奖，心道：这还当真是难得，想来王爷也是难道见这位五公子肯认真做那些“俗事”，这才赶紧赏赐鼓励，否则像三公子四公子都是见天儿办事的，都这么赏，那还不把整个兴宁王府都拆零散了？不过终归还是替碧阳高兴，就笑道：“哟，原来五爷当真是得了赏？那五爷赏人也不许落下我，我跟香阶，一人一份。”
此时碧阳更衣完毕，瞟了一眼镜中自己的衣饰，返身就歪在一旁的小榻上，顺手接了香阶递上来的茶，吃了一口，朝碧落一努嘴：“还要赏？你手里拿的不是新得的赏赐么？要那么多也不怕压塌了箱子。”
香阶早看见碧落手中的托盘里是两块上好的锦缎，就凑上去问：“碧落姐姐，这是世子赏的么？做个汤就赏这个，世子……”忽然才想到五公子和世子待遇不同，登时赶忙闭了嘴。
碧落将托盘随意朝桌上一放，又从怀里拿出一金一银两个锞子，顺手丢在那锦缎上，才道：“秦姨娘吃了我做的莲藕菱角汤，甚是喜欢，世子爷高兴得很，就赏了。”说着，接过碧阳手里的茶杯，朝香阶道：“这茶凉了，去换热的来。”
香阶原本正兴头头的，可一看碧落故意支自己出去，只好答应着取过茶杯退了出去。

（今天得了长评，真的很开心，感谢飘飘。）高兴之余，咱们继续看碧阳同学耍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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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文
碧阳看碧落脸色不对，赶紧起身，上前笑嘻嘻道：“难道是我这几日不在，有人给你脸色瞧了不成？”故意伸头朝窗外瞧了瞧，皱了皱眉：“我说嘛，方才我进来就觉着不对，这廊子下摆的菊花怎么是红衣绿裳和黄金甲呢？我头几日要的立寒秋和十丈垂帘呢？”
碧落也不理他，动手把门窗都关了，碧阳瞧她绷着脸，心里也觉得必定是有什么要紧事，可嘴上还是笑嘻嘻的，跟在她身后，故意信口胡说：“这大白天的关门闭户的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二人……”“住口。”还没说完，就给碧落忽然转过身来生生打断，然后也不再理他，继续将门窗都关严实了。
等她转回身来，却不见了跟在身后的碧阳，正有些纳闷，一扭头，见碧阳曲腿抱膝坐在小榻上，正故意做出可怜巴巴的模样瞧着自己。碧落给他这做派气笑了，走过去用手指头点着这位五公子的额角道：“你少来这一套。”
碧阳故意做出吓得缩着脖子浑身发抖的样子，抱头道：“姐姐别打。我这几日在庄子上兢兢业业，半点差池都没出，王爷还赏了玉佩给我，原以为回到家来好歹姐姐会赏口茶喝赏口饭吃，哪想到姐姐这一见面就沉着脸关严实了门窗，吓死人了，吓死人了。”
碧落气得直跺脚：“哪个要打你！又哪个敢打你！你还装蒜！快起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碧阳就猜着她是要有一番教训自己的话，愈发将头抱得紧了，反复就是两句“姐姐饶命啊，碧阳不敢了”，气得碧落将手在床栏上拍得“啪啪”直响，那料想碧阳趁机更是大喊：“哎呦，姐姐别打了！哎呦，好疼好疼！饶命啊！”
碧落方才一路上仔细琢磨了一套劝诫的话，此时给碧阳这一通胡闹弄得哭笑不得，一时还真不知从何说起，又怕外面的丫头们听见误会了屋中的情形，气得说了句“以后再不理你了”，跺脚就要往外走。
碧阳看她真的是又羞又恼了，赶忙起身一把拉住，扭着身子道：“不过是闹着玩儿罢了，你还当真生气了？”
碧落甩开他的手，背过身去不理他，任凭碧阳好言好语哄了好一阵，也只是不开口。
碧阳看她这回真是的恼了，略一沉吟，随即返身躺倒在小榻上，用衣袖捂了脸，也不再言语。

碧落等了一阵，却再不闻碧阳有什么动静，忍不住回过头去看他，却见他用衣袖遮住脸仰面躺在小榻上，一动不动，心道：这坏东西又是要作弄人。就仍旧转过身不理他。


二人耗了两盏茶的功夫，还是碧落先绷不住了，叹了口气，走上前，轻轻推了推他的肩膀：“起来罢，方才不是说口渴么？起来吃茶。”见碧阳动也不动，就又推了两下，见他还是不动，只得揭起他遮着脸的衣袖，却见碧阳一双灵气四溢的眼睛正带着笑瞧着自己，一时倒先红了脸。
碧阳起身拉住碧落的衣袖，做出个一本正经的模样：“不闹了不闹了，咱们说正经事。”
碧落气得一指头点在他头上，恨恨道：“要闹的也是你，说不闹了的也是你，其实最可恨的就是你。”


碧落将拳头大的石榴破开，取出里面红宝石似的石榴籽，一颗颗拈着送到碧阳口里，口里却是有些抱怨：“那莲藕菱角汤我只给你一个做过，世子那边的秦姨娘怎么点着名儿要这个？旁人做的还都说不对味，这中间的缘故，你倒是说给我听听。”伸手接过碧阳吐出的石榴籽核，又斜着眼睛瞪着他道：“不许骗我。”
碧阳将双手往头后一枕:“这有什么要骗人的。不过就是那日我从王爷屋里挨了四十戒尺出来，远远就瞧见她给两个婆子押着朝祠堂那边走，我闲来没事，就跟过去瞧瞧，结果果然就瞧见她给关在我的那个院子里了。你也晓得，那院子几乎就是我专用的修心养性之处，如今有人竟敢要鸠占鹊巢，我自然……”
“你就没个正经！”碧落如何听不出碧阳又要信口胡说，心下又有些着急，“我的五爷，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啊？那个秦姨娘古里古怪的，旁人避之唯恐不及，你怎么还往上沾啊？”
碧阳显见得是没听见她后面的话，自顾自微微一笑：“她倒是记得这个汤，也算难得。”又朝碧落一笑道：“她这两日身子可好？”
碧落恨恨道：“好，好！她好得很，她拿碎瓷片抹了脖子竟然还能活过来，我听说婆子一早进屋瞧见的时候，她血都流干了身子都凉透了，可万没想到，她竟然还能又活过来，倒是世子几乎是赔上了半条命，方才我看见的时候可吓了我一跳，简直都瘦脱像了。听说，那个秦姨娘是个妖怪，专门吸人精血的……”
“什么？她……好好的，怎么就要寻死？到底要不要紧？”碧阳陡然坐起身来，口里又轻声嘀咕了一句，“我说她那晚怎么古里古怪的，难道还是因为我大哥要娶妻的缘故？”说着话，竟然是起身要出去的意思。
碧落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声：难不成、难不成外面人私底下的谣传会是真事？心窝里隐逸作痛，不由得就红了眼圈，死死拉住碧阳道：“我的五爷，你是当真受了她的蛊惑不成？这私底下早就有人说那个秦姨娘会邪魅妖法，专能蛊惑男人心性，说从她头一日进府来，就有人看见你和她二人在己思园里搂搂抱抱十分不堪。你想想，这府里哪一个是好相与的？那几个侧妃轻易不敢动世子，可哪一个不是时时盯着要拿你的错处，你要是和那个秦姨娘有了瓜葛，却不是生生要授人以柄？五爷，那秦姨娘毕竟已经是世子的人了，你日后就是遇见她还是绕道的好，可万万不要在这等事情上糊涂了啊。”

（感谢楚洵诺同学的长评。。。，楚楚，你的人物分析很厉害啊。）
第231章 挽住春光莫催辞
眼瞧着就要临近王妃生辰之日，却不想都过了霜降，黄河居然又发了秋汛，皇帝下了旨，命太子亲去巡视赈济，且点出名来要兴宁王世子江逸阳随侍前往。
逸阳硬着头皮接了旨，暗地里掐指一算，这一趟少说要走上两、三个月方能回来，实在是放心不下将风儿留在府中，可这等随侍太子外出赈济连带巡视河工的差事，且不说一路上少不得要奔波操劳，最要命的是也没有个臣子带着家眷前往的规矩，一时颇为踟蹰。
儿子这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王妃早就看在眼里，心里自然明白，这是上回自己进宫商议的结果，江贵妃找机会暗中使了力，便不露声色地将儿子叫到自己房中。先是说了许多劝导他要仕途上进的言语，再后来又劝他让风儿在家中好好调养也是件好事，到后来更是连“你心里既然喜欢她，就更要为她做打算，你一得了皇帝器重，皇帝就曾亲口许诺要加封她做侧妃，你想想，她若是能得了皇封，自然也就有个终身的保障”这等贴心体己的话儿来。好容易说得逸阳点了头，王妃才算是略略松了口气。
第二日就要动身，逸阳仍是放心不下风儿，再三叮嘱长生凡事都要加倍经心，须得时时寸步不离风儿的左右，又叫齐了西院里所有上下人等，郑重吩咐个个都须得尽心竭力伺候好风儿，更私下里去求了裴妈妈一趟，所托的无非还是照拂风儿的事。
再回到怀素轩，却见风儿正坐在窗边，右手托着腮望着窗外打愣。逸阳朝着风儿身后的长生就是一皱眉：“天气越发凉了，窗边多风，你也不提醒夫人，若是着了风受了寒，病倒了可怎么好？”
长生自是十分委屈，低下头小声道：“劝过了，夫人不听。”
逸阳一向知晓这个长生有些憨直，不过确确是个十分忠心的，是以倒也不理会她顶嘴，只自己上前，将风儿扶着坐到靠墙的小榻上去。
宝意和宝心都是水晶心肝的通透人物，自然瞧得出逸阳这两日来心里头的不自在，都只低着头一声不出，带着小丫头手脚利落地摆下晚饭，也不用逸阳吩咐，垂着手悄没声息地都退了出去。

今天留言超过20，又有长评，加更一段。（这可是难得的逸风之间的柔情戏份哦，当然，恐怕也是他们小夫妻最后的柔情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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逸阳看风儿仰头瞧着自己，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心里也叹息，打发了长生出去，就过去并肩紧挨着风儿坐下，伸手轻轻将她拢在怀里，柔声问道：“瞧你怎么闷闷不乐的？身子又不舒服了么？”
风儿倚在逸阳怀里，此时却不看他，反倒呆瞧着桌上刚刚点上的蜡烛。
逸阳另一只手也环住风儿的身子，望着她道：“我也着实是不想跟太子出去走这一趟，只是实在没奈何，也只得想法子速去速回，只巴望着能早一日赶回来陪着你也是好的。”说罢又长叹一声，“我知道留你一个人在这里，你必定也闷得很，可你知道不知道我留你在这里独自出去，我自己心里又是要如何的牵肠挂肚？总是要担心你会不会生病，忧心你有没有孤单，我一时不见你在我身边，就是睡里梦里也不能塌心。”
风儿忽然眼圈一红，落下泪来，转头扎在逸阳怀里，抽噎道：“大师哥，既然是你这一走就是几个月，可能不能送我回山上去？我在这里，总觉得害怕。”
逸阳一见她落泪，自己先慌了，赶忙搂住风儿，一手抚摸她的头发，一手轻轻拍抚着她后心，不住安慰：“不哭不哭，风儿，这里就是你家，有什么可害怕的呢？你瞧，我娘也很疼你，光是给你送补品，就叫裴妈妈一天跑来两三趟，就冲这个，这府上当真也只有你这一份。这赈济的事情都是急的，实在来不及送你回九离山去，你就先委屈些，我不在你身边，你凡事也要多小心在意些，这两、三个月里，尽量少出院子去，有什么事情，都等我回来就是了。到时候你想回山上去看看也容易得很，我陪着你，咱们路上走得慢些，一路上游玩赏景，可好？对了，你也预备些礼物，给你的留儿姐姐，还有澜生他们，他们以前对你那么好，你总不能空手回去吧？”看风儿渐渐止住了抽噎，又瞧着自己点了头，逸阳低下头，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
风儿红了脸，眼光赶忙从逸阳脸上逃开，一只小手却轻轻攀住逸阳的脖子。
逸阳见眼前的风儿愈发娇羞可爱，且对自己也显出不舍之意，心中便是一漾，双手搂住风儿的腰，又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情不自禁将自己的脸颊也贴上了风儿的脸颊。鼻中又闻到风儿身上那种淡到极致却又幽幽不散的香气，直让逸阳的心愈发怦怦乱跳。
风儿也觉出逸阳口中呼出的气息愈发灼热，才偷偷朝逸阳瞧上一眼，自己倒先两颊火热，赶忙又低下头去。
逸阳和风儿的脸相距不过寸许，能瞧清楚风儿泛出红霞的脸上有着极细的银白绒毛，小巧的鼻尖儿上也沁出细小的剔透汗珠儿，逸阳不由得想起九离山上的夏日，清晨的明媚阳光中，翠绿浓叶掩映中的初熟桃子，上面还挂着晶莹的露珠。风儿垂着头，睫毛微微轻颤，眸子里带着些不知所措的惊慌，在这惊慌之上还覆着一层雾蒙蒙水润润的光泽，让她一片羞怯怯之中，更有说不出的娇媚动人。逸阳瞧得心痒，忍不住凑上前去，深深吻住了风儿的唇。
风儿突然又给逸阳吻住，身子一抖，睁大眼睛愣了愣，赶忙又闭上眼睛，更是羞得两颊如火。不过这回她倒也不须逸阳提点，自己就乖乖微微张开口，让逸阳的舌侵入口中，触上她的舌尖，在唇齿之间近乎贪婪地缠绵勾连。
此时的逸阳只想任由自己沉溺，就如同是沉溺在夏夜里月光浸润下那清凉凉碧沉沉的湖水中，从身到心，里里外外每一处都是说不出的熨帖，说不出的向往。

此时的逸阳只想任由自己沉溺，就如同是沉溺在夏夜里月光浸润下那清凉凉碧沉沉的湖水中，从身到心，里里外外每一处都是说不出的熨帖，说不出的向往。
逸阳微颤的手从风儿顺滑的发上滑过，又在她滚烫的脸颊上摩挲一阵，之后更是肆无忌惮地滑向她同样滚烫的耳际和脖颈，而他自己同样滚烫的唇舌，也缓缓滑向风儿娇软柔嫩的耳际和脖颈，留下一个个轻柔且炽热的吻。逸阳驿动不已的心底里，只涌出一句又一句的“风儿，我爱你呵，我是真的爱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哪怕千刀万剐剖心挖肝，我也半点不悔，只要你让我爱你就好，只要你让我爱你就好”，这些早不知在心里念里、睡里梦里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的言语，此时没了理智的阻挡，自然而然就直接从逸阳口中说了出来，虽然是轻声呢喃，却如同魔咒一般，让贴在一起的两个人都沉溺其中，不可自拔。
吻到风儿颈窝的时候，耳中听得风儿轻轻嘤咛一声。就这一声情动的嘤咛，直让逸阳心口里的小鹿撒欢儿般地乱跳乱撞，摸过风儿还是傻傻搂着自己脖颈的手，慢慢将它引到自己脸颊上。
觉出那微微颤抖、有些踟蹰的小手渐渐开始在自己脸颊上轻轻抚动，继而缓缓抚至自己的脖颈，逸阳的心几乎要狂跳爆裂开，恨不得立时将怀里的这个小人儿一口含在口中吞下肚去。
可就在逸阳的手刚刚触碰到风儿心口的时候，风儿的身子却是猛地一抖，一声惊恐的“不”，还带着些情\欲中的娇软轻呼出来，让逸阳骤然停止了动作。
风儿并没有挣扎，只是用双手护住自己的心口，半晌，才讷讷道：“我……我这里，有个疤……难看得很……”
逸阳原本以为新婚之夜的尴尬又要重演，一颗心几乎是硬生生摔在地上，却不想风儿忧心的竟然只是这个，不由得暗自长出了一口气，轻声笑道：“胡说，什么难看？只要是风儿身上的，都好看。”说着话又搂过风儿，在她护住心口的手背上深深亲吻了一下，看风儿一副半信半疑的模样很是有趣，一时也不免生出些轻薄的促狭，笑着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就觉得你屁股上的板花也很好看。”说着话趁着风儿羞窘难耐之际，吻上了风儿心口上的伤疤。
一时之间，这怀素轩中说不尽的柔情蜜意，道不完的你侬我侬，实在是羡煞天上清清冷冷的青女素娥。


不过逸阳纵然情动心摇，到底还是明白风儿此时身子尚弱，只得硬生生压住自己的欲望，将风儿紧紧抱在怀里摩挲，胸口只是不住地起伏，又大口喘息了几下，仍是有些不甘，也只得又亲着风儿的耳垂，呢喃道：“风儿，我出门这些日子，你在这里一定要将养好身子，等大师哥回来，咱们做真正的夫妻好不好？风儿，把你都给我好不好？我一定好好疼你，我必定这一生一世都好好疼你，一生一世都只疼你一个，旁人我谁都不要。”
风儿给他亲得痒痒的，边轻轻闪避，边小声问：“什么是真正的夫妻？大师哥，你不是已经娶我了么？你不要我了么？”
逸阳也不理会她闪躲，仍旧笑着舔她的耳朵:“谁说我不要你？我恨不得现在就要了你。”说着又在她脸颊上重重亲了一口，“你给我好好养好了身子，这些日子一回病也不许生，等我回来，我就告诉你怎么做真正的夫妻。到时候，你喜欢小丫头还是小郎君，我都给你。”见风儿张口要问，就笑着将手指轻轻按在她嘴唇上，“这会子没空跟你理论是要个小丫头还是小郎君，小丫头像你，小郎君像我，我都喜欢。”
风儿给他这番又搂又亲，也不由得情动，此时嘴唇微颤，呼吸也有些急促，眼中水汽弥漫，愈发羞得抬不起头来，干脆就把脸颊埋在逸阳肩窝里，好一阵，忽然小声道：“那……大师哥，要是他们闯了祸，你不要打他们好不好？”
逸阳瞧着怀里娇憨羞怯的小人儿，又笑着吻下去，中间抽了个空子，才答道：“好好好，我不打他们，我就只打他们的娘。”说着话，将手掌覆在风儿的臀上，轻轻捏了捏，又轻轻拍了拍，“叫你给我生出那些捣蛋鬼来，瞧我到时候怎么收拾你。”

作者有话要说：
也是他二人难得的亲热，
且行且珍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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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回够不够甜？
够不够？
够不够啊？？？）

第232章 罗绮华堂开寿宴
世子江逸阳随太子动身后才不过几日，兴宁王府上正筹划着江王妃的生辰，不想兴宁王江廷却又突然得了差事，也要外出公干。原来是江南盐道上出了个上下串通的贪贿大案，尤其竟然还牵涉到两名太子保荐的官员，皇帝十分震怒，亲自指派了吏部和刑部的主事官员前往彻查之后，左思右想还是觉得不甚放心，便又下旨派兴宁王江廷前去苏州坐镇监督。
既然兴宁王和世子都不在府中，今年兴宁王妃的生辰也就只好从简。白日里有些交好的贵妇小姐到府上来走动祝贺，到了晚间，也只是举办了个寻常家宴而已。虽说是寻常家宴，众人也不敢怠慢，都早早来到厅中，规规矩矩按各自的位置坐了等候王妃。
碧阳虽说一向是个不成器的，却也因着母亲去后没少得王妃的照顾庇护，对这位嫡母也是十分恭敬，是以虽然父亲不在府中，他倒也还规规矩矩守在府里，好歹是要等着为王妃贺寿之后才跑出去逍遥快活。在府里五脊六兽百无聊赖地好容易熬到今日，便提早大半个时辰就从自己院中出来，带着贺礼，溜溜达达往王妃那边而去。这一路上，这位一向贪玩的五公子满心思盘算的都是今晚家宴一毕，不管是什么时辰，自己就要立时便溜出去痛快痛快，解一解这些日子困在府里的烦闷，只是一时倒还拿不准要先去哪里玩乐一番方好。走到蜂腰桥，瞧见水边的小亭，忽然想起自己这几日闲来无事，从早到晚就在府中各处游逛，竟是都不曾见过风儿，又不好到西院里去瞧她，不如此时绕道走西院那边，或许路上会遇见她，同路闲话几句倒也不错。
穿过一片木芙蓉，才望见扶疏花木掩映中的西院院墙，却一眼瞧见身穿荷叶绿比甲的长生正独个曲着腿坐在石头上，两手托腮，看着树枝子上两只雀子发愣。碧阳四下望了望，周遭都并不见风儿的影子，心下奇怪，走到近前，故意咳嗽了一声。
长生一惊，扭头见来人是五公子，慌忙跪下行礼。
碧阳摆手道：“罢了罢了，哪里要那么多的礼数来？你不嫌烦我还嫌烦呢。”看长生方才一副百无聊赖的模样，心下更觉纳闷，就问道：“你家夫人呢？王妃的寿宴酉初就要开始，你可伺候你家夫人梳洗更衣了？”一时好心，就又说了句，“这等场合，衣着首饰若是不得体，可是难免要落人笑柄。”心下叹息一声，原来自己竟然有这等好耐心，来提点这个笨丫头。
长生也觉这个五公子态度亲切，爬起身答道：“我也怕我伺候得不得体，不过今天可是遇着好人了，黄姨娘这会子正亲自帮我家夫人梳妆更衣呢，我这会子闲着无聊，这才在这里候着。”心里头高兴，长生一向有些呆木的脸上也有了笑容。
“黄姨娘？”碧阳心下有些生疑，可也说不出是哪里不对劲，眉头皱了皱，“她常来与你家夫人走动么？”
长生点头答道：“以前大公子不许她进西院，她倒是不计较，大公子不知道的时候，就拉着我家夫人去她住的‘听雪阁’里说话，胭脂也送，吃食也送，待我们夫人可好了。这几天大公子不在，我们夫人每日里除了去王妃那里问安之外，整日都闷在西院里，除了写字看书，就只能发愣，哪儿都不去，我都替她闷。多亏了黄姨娘好心，悄悄过来陪我家夫人说说话解解闷，还送了好多东西过来。”长生想起自己这几日也得了不少的胭脂香囊之类的物事，心下高兴，话也说得比平时多了。
碧阳瞧在眼里，嘴角微微一笑，点点头，又问了句：“王妃的寿礼可预备下了？”
长生又是一阵点头：“大公子之前早就预备下了，夫人那一份是和大公子一模一样的。不过黄姨娘想得更周到，让我家夫人再额外预备一样寿礼，也是多谢头些日子王妃送来许多补品的意思。”
碧阳愈发隐隐觉得有些不妥，可一时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不对，只是忍不住又问了句：“你可知道这额外预备的，是个什么寿礼？”
长生挠了挠头，笑着答道：“是个上面有荷花的银香炉，黄姨娘托人帮忙从外面买进来的，做得可精致好看呢，王妃娘娘一定喜欢。”
碧阳知王妃经年礼佛，想想送个香炉倒也无甚不妥，就微一点头，说了句“那就好”，转身自去了。

可是直到家宴上连王妃都入了席，众人按顺序分别上来磕头祝贺，碧阳却一直都没瞧见风儿的影子，心下不由得就有些担忧:难不成是出了什么事？
那边正轮到裴妈妈带着宝书宝言宝文宝辞磕头祝寿，才见长生搀扶着风儿匆匆进了门。
若非是瞧见一旁服侍的长生，碧阳一时竟然没有认出来人是风儿。
实在风儿今日的一身装束，与平日大大不同，几乎就让碧阳瞧得眼睛有些发直。只见她身着一件云海天青的交领广袖长衣，那衣上所绣的非花非蝶，而是一对白头比翼的大雁，下着梨花白轻绡宫裙，腰上束着一条黛绿色百合如意绦，一头长发梳九鬟望月髻，竟是一副飘然若举、衣袂当风的神仙妃子模样，哪里是素日里一副懵懂稚气的小女孩形容？
只是这身装束虽美，也颇有些出尘脱俗的意味，可在这喜庆的寿宴上，未免还是太过素净清冷了些，更奇怪的是风儿的脖颈上，竟然还用一条半寸宽的白色缎带缠了两道，怎么瞧都有些说不出的别扭。

碧阳才略略一皱眉，却听得主位上的王妃发出低低的“啊”一声，这声音中竟带着说不出的惊恐。
可才进门来的风儿却只顾了担心自己此番迟来会惹得王妃不快，赶忙跟在裴妈妈背后也跪下磕头行礼，哪里觉察出王妃的异样？
裴妈妈却已然听见王妃的惊异之声，一抬头就瞧出王妃脸色不对，赶忙顺着王妃的眼神，回过头去瞧风儿。却不料这一看之下，登时也吓得白了脸，一时竟然半张着口，半个字也说不出。
风儿那厢却只顾着规规矩矩磕头行礼，礼毕也不敢起身，从袖中取出个巴掌大的银香炉，低着头双手捧上：“这个……是我的贺礼，恭贺娘娘千秋。”
原本已经面容惨白的王妃，一看到那并蒂莲花状的的银香炉，只伸出手，指着风儿说了句“你……”，人就已经瘫倒在地。

方才还是满面喜色光彩照人的王妃，在这花团锦簇的寿宴上，骤然间就像是白日里见到了活鬼，然后面如死灰倒地不起，一时间竟是连心跳都没了，于是好好的王妃寿宴，却是刚刚摆下珍馐美味，还没等到众人开席动筷，就给世子的那位得宠小妾秦姨娘彻底搅了局。
一见王妃没了气息，饶是裴妈妈见多识广，也不免手忙脚乱，跌跌撞撞扑过去，一手抱着昏倒在地的王妃，一摸鼻下竟然没了气息，赶忙下死力地去掐人中，口里不住念叨“佛祖显显灵哟老天爷保佑啊”，却是急得眼泪噼里啪啦都掉个不住。
众人哪里还顾得上搭理跪在地上不知所措的秦姨娘，都只是急急忙忙上前表现一番，顺带着将热闹瞧得清楚仔细些，于是三位侧妃带头，一班小妾紧随，连带着一群丫鬟婆子，大家一哄而上，这个招着玉手喊“快请太医”，那个扯着娇嗓叫“王妃醒来”，上上下下一时间乱作一团。
碧阳骤见嫡母倒地，也是受惊非小，可眼瞧着一群女眷大呼小叫着冲上去将王妃围了个风雨不透，两个哥哥又争先恐后扑上去叫着“母亲”“母亲”，心中竟又生出些厌烦，冷眼瞧了眼前这一片混乱喧闹，嘴角不由得就是微微一丝冷笑。
忽然想起什么，碧阳转头望去，果然见风儿还带着长生傻愣愣跪在地上，煞白着一张脸孔，双手仍是将那银香炉捧在胸前，生生就是吓傻了的模样。
碧阳扫了一眼众人，见的确是无人在意风儿，就走过去双手搀扶她起来，又一把将呆若木鸡的长生也拽起来，伸手就用食指指节在长生头上敲了一记，总算是让长生回了神，将风儿朝她怀里一靠，低声急急吩咐道：“还不赶紧扶风儿回去，在这里要等着挨雷劈么？”
眼见长生扶着魂飞天外的风儿离去，碧阳这才也跟随在众人后面凑上去。忽地心念一动，眼神就在众人中寻觅，果然见一身海棠暗纹橘红府绸衣裙的黄姨娘，正站在侧妃金氏的身后，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极是关切地望着望着王妃，那神情间却是一丝破绽也没有。
碧阳正疑心自己的猜测，忽听人堆里传出裴妈妈一声：“我的王妃，您可醒过来了。”众人愈发都往前凑。碧阳听了心下也是一松，不过觉得自己又不是大夫，凑到近前也是无用，是以反倒抽身退了出来。就在此时，碧阳却瞥见黄姨娘的嘴角狠狠抿了一抿，显见得是恨恨咬了咬牙。那边黄姨娘似乎也是觉出有人在瞧她，眼角只朝碧阳这边一扫，霎时间脸上就仍旧是一副关切心疼的模样。
碧阳心下愈发疑惑，那边却是有人高呼：“快闪开快闪开，梁太医来了。”

长生扶着风儿，摇摇晃晃磕磕绊绊地回到西院，西院里丫头们却是已经得了消息，此时胆子大些且好事的就出去瞧热闹，胆子小些且好事的就溜出去找人去打听，因为没有不好事的，于是就没人顾得上来理会这狼狈的主仆二人。
风儿吓得不轻，回到屋中好半晌才回过神来，只抖索索拉着长生的手，不住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长生哪里晓得个中因由，抓耳挠腮想了半晌，才支支吾吾道：“也许、也许……也许是王妃娘娘没看惯姑娘那身打扮……”
风儿死死攥着长生的手：“可……月儿姐姐不是说，王妃娘娘最是喜欢那个青色么？”
二人正没计较，忽听门口有人轻轻拍门，长生还在犹豫，门外那人低低声音道：“风儿妹妹，快开门，是我。”

作者有话要说：
事到此时，
应该已经露出些端倪了，
这黄姨娘是什么人，
她又为什么而来，
已经是昭然若揭。
人家就是来寻仇的，
人家就是要你家宅不宁，
人家之前还只是在排兵布阵，
人家现在之后才要拔刀相向，
逸阳同学，你接招吧！

第233章 逆谋孤悯吹箫子
长生听出拍门的是黄姨娘，就赶忙上前开了门。
门一开，惊慌失措的黄姨娘一头就撞了进来，踉踉跄跄扑跪在风儿眼前，双手拉住风儿的裙角，哭得满脸是泪：“风儿你救救我啊！我这回当真是活不成了……”
风儿吓得呆了好一阵，才颤声问道：“你……你说什么……什么活不成了？”
长生也受了惊吓，傻愣愣站在原地，此时才想起来门还敞着，赶忙回身关严了门。
黄姨娘跪在地上，仰头切切道：“风儿，我给那起子黑心肠的丫头们骗了！她们得了我的好处，就仔仔细细告诉我王妃娘娘喜欢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裳，礼佛的时候喜欢什么样式的香炉，句句都说得有模有样，我这等没心机的就全当了真，哪想到她们是故意害咱们呐！风儿，我承认我有私心，可我也是一心盼着你好，巴望着王妃娘娘喜欢你，世子爷一高兴就能不那么厌弃我，我也好在这府里有个容身之地，还有就是，上回你为了帮我，才被王妃娘娘罚去思过，我吓得一连几夜都合不上眼，又实在觉得对不起你，可你就真的没有说出我请人做法的事情，风儿，我心里实在觉得欠你一个大大的人情，所以我一心要将功抵过，倾尽我所有，费心巴力地想让你在王妃寿宴上趁着王妃高兴喜欢你。可是……可是……可是我真是没想到啊，那些丫头们怎么能这么坑人啊！刚才我听见她们笑着议论，原来那些全是王妃最忌讳的，所以王妃才气晕过去，她们这是设下计谋要赶走咱们两个。风儿，风儿，世子爷一颗心都在你身上，王妃必然还忌惮这一点，也不好拿你怎么样，可是我……我一个从外面买来的贱丫头，只怕这回是在劫难逃了，最好的结果也是被赶出府去，弄不好就要给发卖了去，还不知要给卖去什么腌臜地方……”说到此处，愈发悲从中来，竟是伏地大哭起来，“娘啊！也不晓得你还在不在人世……女儿的命好苦啊，到最后竟然还是这样的结果，还不如一条绳子吊死算了，也落个干净……”
风儿听她哭娘，心里愈发酸楚，一时也顾不得自己的处境，也跪在地上双手搀住黄姨娘：“月儿姐姐你别哭，不怕啊，没事的，王妃怪罪就怪罪我一个好了，我保证不会说出你。你别哭啊……”
“不成啊，我这回是死定了……”黄姨娘哭得抬不起头来，“你这几件青色衣裳都是我帮你挑的衣料，为了定做这个香炉，我也是跑了好几个店铺，王妃若是仔细一查起来，我跑不掉的。”突然，她停住哭声，抬起头，愣愣看了眼墙壁，突然道：“还不如我现在就一头碰死，倒比给卖去那等见不得人的地方受罪要好些。”
风儿赶忙拉住她急道：“不要啊！这衣裳是我自己叫你去做的，香炉也是我叫你去买的，王妃要打要罚都有我，我发誓你不会有事的，不会有人卖了你，你放心。”风儿已经是拼尽了全力，说话便有些喘，“你好歹有娘，只要活着，或许你们母女还有相见的一日啊！想想你娘，她也一定想你。”

（感谢楚楚的长评！
感谢傲傲的长评！
真是太激动了！！！）
先不多说了，发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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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王妃传出话来，因身体违和，暂时将王府中的事宜都交与侧妃孔氏打理，金氏、卢氏从旁协助，直至王妃康复。至于昨日寿宴之事，竟是只字未提，更不曾说对这场混乱的始作俑者秦姨娘将作何处置。一时间众人皆是议论纷纷，猜测纷纷，虽然并没有得一分赏钱，可个个都比过年时分的兴头还大。
而秦姨娘所居住的西院里却是出奇的平静，平静得叫人心惊胆战。
王妃似乎是病得甚重，也顾不上来查问事情的原委，甚至连裴妈妈都没有过来瞧一眼问一声。丫头们在西院里就更是一言不发，都只顾低着头做事，个个是出奇的手脚麻利，做完事就赶紧避出院子去，仿佛这院中住的乃是个瘟神一般，所有人只恨不能退避三舍才好。
长生觉得别扭难受，风儿倒觉还好，连给王妃问安都省了，更加是连西院的大门都不出。一日下来，不是斜倚在榻上看书，就是望着窗外打愣，偶尔托着腮坐在桌旁拿张素笺随手写些什么，写完了就顺手一团一丢。长生不识字，也不知那纸上写的是些什么，就小心将纸团铺平，只仔细收着。
天还没擦黑，宝意早早领着人摆了晚饭上来，风儿好歹吃了几口，说了句“撤了罢”，丫头们就一阵风似地收拾了家伙，之后就个个不见了踪影。
风儿才吃了药，黄姨娘的小丫头阿蘅就来请风儿过听雪阁有事。风儿一听就知道是这为了昨晚黄姨娘所说的“给王妃绣一副《金刚经》压惊”之事，只是风儿是个连自己衣裳破了都不会缝补的，哪里做得刺绣这等精细功夫，又不愿驳了黄姨娘的好心，想了又想，干脆打发长生替自己去绣。长生虽说会做些刺绣的活计，只是得了逸阳临行之时的吩咐，不放心留风儿一人在院中，磨叽着只不肯去，风儿看阿蘅一副没法交差的为难模样，便朝长生一摆手道：“你去罢，我就在屋里看书，也不用你伺候着，你二更天之前必定回来就是了。”
长生去后，风儿一个人瞧了一会子闲书，又逗弄了一会子黑猫夜儿，忽然抬头见窗外升起一轮皎洁可人的圆月，不由踱出屋来观看。见偌大的庭院中不见半个人影，周遭一片空空荡荡寂然无声，便倚着廊柱抱膝坐了，愣愣瞧着明月发呆。
也不知仰着头望了多久，一时想起不知逸阳会不会也思念自己，口中轻轻念道：“槛菊愁烟兰泣露，罗幕轻寒，燕子双飞去。明月不谙离别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昨夜西风凋碧树，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欲寄彩笺兼尺素，山长水阔知何处。”
忽听身侧的黑暗中有人轻轻一笑，也曼声吟诵：“金谷人归，绿杨低扫吹笙道。数声啼鸟。也学相思调。月落潮生……”

“你住口！”风儿扭头，一见来人一身白衣手持青箫，正是碧阳，那微笑的嘴角上还带着些讥诮，愈发觉得懊恼，“你才是鸟！”

“你住口！”风儿扭头，一见来人一身白衣手持青箫，正是碧阳，那微笑的嘴角上还带着些讥诮，愈发觉得懊恼，“你才是鸟！”
碧阳倒是不恼，慢悠悠踱到近前，深施一礼，才不紧不慢道：“原来是风儿姑娘在此赏月，当真是好雅兴。”
风儿抿了抿嘴，便转回头去，仍旧是将下颌放在手臂上望向天上明月，冷声说了句：“那就请小白公子移步别处，不要在此清泉濯足，搅扰了我的雅兴。”
碧阳“扑哧”一笑：“原本是我要的名种菊花，竟然都给搬到你这院子里来了，眼瞧着这花期将尽，我只得巴巴跑来此处步月赏菊，竟然还有人嫌我煞风景，这也忒没天理了。” 略略沉吟一下，随即将右手的青箫在左手手掌中轻轻一拍，正色道：“也罢，既然给人嫌弃村俗，那我就做些烛照红妆的风雅事，以正视听。” 说罢，手持青箫，就对月自顾自吹奏起来。
风儿原本打算出言赶走碧阳，只是那箫声虽在耳旁，却又悠远飘渺浑似自天边飘来，仿佛是盘桓在梧桐树畔的一缕夜风，不着痕迹，一时倒舍不得打断。风儿并不知这曲子的名字，却听得出那箫声渐缓渐哀，只是那情绪哀而不伤，并不是那种如泣如诉的调子，却反而更生出些透骨入心的悲凉之意。
渐渐风儿也给那箫声勾得有些感伤，轻轻一声叹息，倒觉得若是自己能化身为一柄玉箫，在一曲之中诉尽这许多年隐忍累积在心底里的哀伤，之后便是立时便崩碎做了一地碎尘，也是好的。
碧阳看风儿虽面露哀伤，却是死死咬着嘴唇，眼中连点半点泪光也不见，便渐渐止住箫声，故意摇头叹息道：“在下自认为还算有些弄箫吹笛的本事，方才可是连看家的功夫都拿出来了。不料这听箫的竟然是个心如止水岿然不动的铁石心肠，真真是可惜了我的雅兴。”
“我这等俗人俗地，自然是白白糟蹋了你的雅兴。”风儿回了神，口舌上便不肯吃亏。回头瞧了碧阳一眼，见他一副怀才不遇的模样，又觉有些不忍，不由得又轻轻一声叹息:“你的箫不错，能给我瞧瞧么？”
碧阳微一沉吟，便道：“果然是人在俗地如何能奢谈风雅，我也算得狡兔三窟，有的是风雅之处，只是你又不方便随时出府去，却是可惜。这王府之内呢，也只有一处勉强算得风雅，只是现在天色也黑透了，我就是现在带你去了，你日后也未必还识得路径。”将青箫在手中摩挲两下，才微微一笑，道，“明日辰时末，我去那个风雅之处等你，看你有没有本事寻了来。到时候你想瞧我这宝贝箫，也随你。”说着话一拱手，“告辞，明天见。”转身就走。
“你站住！”风儿站起身急道， “我没答应要去。”
碧阳停下脚步，转回头斜着眼瞧着风儿：“你若是自认蠢笨，找不到地方也罢了，算我瞧错了人。”
风儿想也没想，先回了句“你才蠢笨”，之后才想起他并没说到底去哪里，只好开口又问：“那……那你说的那地方究竟是哪里？……我在这府中还不熟，你告诉我名字我也好去问别人。”
碧阳挠了挠头:“这若是给你个名字叫你问旁人带路过去，那岂不失了情趣？”看风儿一脸莫名其妙的神情，愈发觉得有趣，做出一脸郑重之色道：“既然是我诚心相邀，明日我自然会留下线索指点你路径，你辰时三刻出门便是了。”说罢转身就没入黑暗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风儿你个笨蛋！
上当了你知不知道啊！
写得我都替她着急！！！
碧阳，你个自以为是的东西，你这到底是要闹哪样？

第234章 竹腰柳眼各无赖
天意难测，二更时分还是月明如水，不料到了后半夜，竟然又变天下起雨来。
一自逸阳走后，风儿这些日子都睡得甚不踏实，每每夜里都要醒来数次。辗转间才觉出原来是因为夜里搂着自己入眠的那人不在，自己竟又觉出如此无依无靠，心里也是空落落的。听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瞧着床榻边新搭的地铺上长生睡得正香，又望了望桌上柔柔的灯火，风儿想起逸阳临行前，着意吩咐宝意务必每夜临睡前都要在桌上留一盏灯，且一定要能燃到天亮。一想起逸阳拉着自己的手恋恋不舍切切望着向自己，风儿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又翻了个身，凑过去将头靠在逸阳的枕上，渐渐才又睡了去。
原以为这等细密的雨总要悠悠下个两天才罢，却不料待到天明时分，风儿起身的时候推窗朝外一望，那雨竟然已经止歇了，只留了地面上一片湿漉漉的水光和扑面而来的沁人凉意。
风儿才吃过早饭，阿蘅就又奉命来请风儿过“听雪阁”去，风儿心中记挂着碧阳所说的“指点路径的线索”，就势打发了长生过去。
眼瞧着时辰还早，风儿却耐不住好奇，见偌大的庭院之中除了葱茏的花木和觅食的鸟雀，并无一个丫头或是婆子的身影，就悄悄沿了廊子，来到院子大门旁，借着门扇掩住身子，偷偷朝门外张望。
等了好一阵，除去偶尔能见有一、两个做事的小丫头路过，并未见有分毫的异状。
辰时三刻已过，仍是不见有什么人来指引道路，更不见碧阳的半点影子，风儿有些不耐烦，暗自疑心自己这是又给那该死的促狭小白捉弄了。想转身回屋，却又有些不甘心，低头思量一下，还是小心翼翼走出院来，四下里一寸一寸地细细打量一番。
果然这细细一看一找，倒给她瞧出些门道。在大门右手边的一条小径旁，落着一支半尺多长的竹枝，那竹枝显见得是刚刚折下的，碧绿可爱，上面还有五片翠生生的鲜嫩竹叶。风儿上前捡起竹叶瞧了瞧，又朝着竹枝梢头的竹叶尖尖所指的方向也瞧了瞧，却也不见有人，想了想，就拈着那竹枝，沿着花木掩映的小径走过去。
人随路转，又走到岔路口的时候，却见左手旁的小径旁也似无意落着一支翠绿竹枝，也是有五片竹叶，风儿左右瞧瞧，看左近并无一人，上前捡起竹枝，仍旧朝着那竹枝顶端叶尖所指的方向走去。
一会子是沿着水边迤逦前行，一会子又是穿过嶙峋湖石的山洞，一会子又是钻入丹桂丛中，总之这一路走得七拐八绕，尽是拣了朝些偏僻之处指引，是以风儿走了一顿饭的时候还多，却是并未碰到什么人。
风儿手里中已经是握了一把翠生生的竹枝，面上倒是渐渐有了笑容。自她十三岁生辰那日出事至今，也难得有事情能引得她有如此兴头。越是如此故弄玄虚，风儿越走越是觉得好奇有趣：小白所说的那个什么府中的风雅所在，到底会是个什么模样呢？

60公斤，我哪有那么重？（好像关注点不大对。。。）

我想去唱戏。。。

又穿过一片叶子半黄的梧桐，眼前现出一条不知来自何处的一条小小溪水，便有一支五叶翠竹枝斜斜放在溪石上，叶尖尖指向沿溪而行。溪水轻潺，周遭静得几无人声，只能听闻得偶有鸟鸣，浓荫中却又不见鸟雀踪迹。越走越觉得两臂生凉，微风吹来，先听得左近有沙沙之声，鼻中又闻到翠竹才有的清新之气，绕过嶙峋料峭的山石，不觉便走入一片苍翠的竹林中。
沿着若有似无的小径走入这千杆绿玉之中，周遭到处都是翠色欲滴的郁郁青竹，便再寻不到那指路的竹枝，风儿挠了挠头，随便寻了个瞧着顺眼的方向，就信手摇晃着手里的竹枝，一路走进去。
也不知走了多少远近，忽听右手边的竹林深处，传来若有若无的箫声，风儿停步辨别了一下，轻轻“哼”了一声，循声走下山坡。
愈行愈低，却见翠森森的竹林深处，清溪盘绕之间，却有一处小小的灰瓦房舍，房舍前溪水边的一块黑色山石上，屈膝随意斜卧着一人，那人一身白衣，正悠悠然吹着一柄青箫，那箫声散漫无腔调，显见得吹箫人已是等得百无聊赖。
那人一见风儿，收了箫起身笑道：“若是早知你须得这许久才能寻来，我还不如直接拿墨笔写一百块‘由此前行’的木牌子插在大路中间呢。”
风儿却一眼都没瞧碧阳，更没理会他如此嘲讽戏谑，她湿漉漉的眸子只顾着瞧瞧那灰瓦小屋，又再瞧瞧周遭的竹林溪水，好一阵，才讷讷道：“这里……还是……没有锁风轩好。”
碧阳一听之下就猜出她所说的“锁风轩”乃是某人的居所，但一时间也不确定这个“锁风轩”到底是那个什么“暮宇”还是风儿自己，倒是看风儿此时竟又现出日前见她的那一副失魂落魄德行，与自己方才一路偷偷跟着她来时所见的小女孩模样全然不同，不由得咬牙暗叹：也不晓得这地方又怎么招惹这丫头了？当真是生生扫了小爷我的兴致！
于是飞身一跃，轻轻落在风儿身旁，右手上已然多了一根青翠如玉的五叶竹枝，上前躬身一揖，做出轻抖水袖之状，故意将《牡丹亭》中的戏词稍改，拿捏着南曲的念白道：“吓风儿！小生哪一处不寻到，却在这里。”说罢伸手扯了扯风儿的衣袖，又将手指竹枝一指， “恰好在花园内，折取翠竹半枝。风儿，你既淹通诗书，何不作诗一首，以赏此竹枝乎？”手中在风儿眼前竹枝轻轻一晃。
风儿一惊，立时便回了神，见他如此做作，嗤之以鼻道：“‘翠竹半枝’？人家书上是‘垂柳半枝’好不？小白公子当真是好记性。”
“迂腐。”碧阳立时便回敬以一个放大三倍的“嗤之以鼻”，“瞧着你的模样也不傻，怎么这一开口就是个掉书袋的死脑筋？你倒是说说，这周遭都是竹林，却从哪里来的垂柳？许他那里有‘不在梅边在柳边’，我这里就地取竹，境由心生，换做‘不在柳边在竹边’又有何不可？”
风儿给他一番话噎住，朝着碧阳瞪了一眼道：“可惜你就是寻了垂柳半枝来，也不过是邯郸学步东施效颦，如何比得柳梦梅？”
碧阳“扑哧”一笑，拈着手中竹枝，轻轻又在风儿面前一晃，仍旧打着南曲念白道：“小姐言之有理。在下一介浪荡子，如何堪比那因梦改名的柳梦梅呢？”伸手朝风儿脖颈上宛然清楚的几道伤疤一指，“可你，却果然是个能死而复生的杜丽娘。”

（碧阳引用的《牡丹亭》惊梦一段，确实是有些勾引调戏之意，其中的某些唱词，实在也是有些成人内容，我就贴前半段，有兴趣的可以百度后半段。）
〔生〕小生那一处不寻访小姐来，却在这里！
〔生〕恰好花园内，折取垂柳半枝。姐姐，你既淹通书史，可作诗以赏此柳枝乎？
〔旦〕这生素昧平生，何因到此？
〔生〕小姐，咱爱杀你哩！
〔生唱〕则为你如花美眷，似水流年，是答儿闲寻遍。在幽闺自怜。〔生白〕小姐，和你那答儿讲话去。
〔旦低问〕那边去？
〔生唱〕转过这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
〔旦低问〕秀才，去怎的？
〔生低唱〕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袖梢儿揾着牙儿苫也，则待你忍耐温存一晌眠。
〔旦作羞〕〔生前抱〕〔旦推介〕〔合〕是那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生强抱旦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