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杨柳枝 (MF、MM)

终于到第三代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6 07:49:00 +0800 CST  
第六十一章:锦瑟年华谁与度
清秋时节,天也清凉。
长安宫美景甚多,处处皆可流连,而裴湘的目光却只被澹兮馆殿脊的碧水鎏金瓦牵引。不再是不谙世事的小孩子了,这一两年来她已极少入宫。还是月初中宫再传有孕,娘亲身为行过封诰的新安郡君自要前往相贺。这是仪礼,本来没打算带上自己。谁知昨晚爹爹朝散归来一家子团坐用饭时,他忽然看向娘若有所思地讲了一句,“皇上问到湘儿,说是皇后娘娘常在圣上面前提起。”
正是因着这份突如其来的眷顾,裴湘一大早便陪着娘亲入宫请安。爹爹是皇上在东宫时的侍读,而至太子宾客,未及而立便已官拜礼部尚书,御前伴驾,恩宠有加。皇后待娘也素来亲和,今日更是甫一进凤仪殿就将小人儿唤到身前说话。正是相熟,娘娘未着翟衣宫装,只一袭浅樱宽身直裙,外披淡金色丝线缂织的纱衣,上面时隐时现着九凤凌云的纹饰,光影轻摇,璀璨似波。遹王年幼还在偏殿酣睡,只有丹扬帝姬伴在凤座边上,甜甜笑着看向自己。帝姬不到十岁,粉肌乌发,团团圆圆的面庞细眉挑目,右腮上一点浅浅的酒窝,唇角微翘,愈显娇嗔可爱。因着要去上苑,她此时已换好了雪青色流云锦骑装,鬏髻梳得很高,纹丝不乱地盘在一尊小巧精致的玫瑰金双鸾雕宝石花冠内,项上是同色的镶翠旋凤璎珞圈,中心处有数缕流苏细细垂下,动静之间珠玉脆响。
皇上遣人来接多时,内侍宫娥跪了满地。皇后却还在殷殷相嘱,无外是小心、早归、莫要顽皮,如此的絮语。小帝姬听得并不仔细,斜倚了身子赖进母亲怀中,揽上脖颈撒娇,“母后,儿臣要湘儿姊姊留下来,您答应我的,答应我的。”皇后缓缓拍着女儿的背脊,声音如珠落玉盘,“好啦,好啦,你父皇怕是要等急了,快去吧,母后记下了。”帝姬福了一福转身离殿。裴湘也和娘一样施礼相送,丹扬却在她身旁停了一下,纤指轻点她的手背,俏生生开口:“湘姊姊,进宫来陪着孤吧。”
离开凤仪殿,裴湘与娘亲照常去了尹妃的锍离殿。娘与尹妃在闺中便是交好的密友,先后嫁为人妻,岁月更替,人情冷暖,也不曾有丝毫的改变。帝后恩爱,皇上嫔御不多,皆是潜邸时生育过子嗣的旧人。尹妃的位份最高,也不过是正二品妃,还只以姓氏为号。明雪公主去岁下降,她的母亲才得以晋为姜妃。而皇长子齐王的生母出身相门,还曾是太子侧妃,竟始终只是个淑仪。宫闱旧事曲折隐晦,爹爹虽为近臣,娘亲也是世家女,可他们都极少在孩子们面前提及皇家。裴湘本就是沉静的性子,更不留心这些个无谓的事情。其实,也并非全都无谓。她与中宫的双生子同岁,那两人也都愿意与自己亲近,可凭是太子和煦、赵王谐趣,幼年的她还是喜欢停留在锍离殿。那时淮王没有别殿而居,更不像如今这般避讳女子。他不爱说话,她的话也不多。常常是他在案前写字读书,她便乖乖坐在一旁的镂花红木墩上,小手托腮等着。白日那样长,明媚的阳光一点点从窗外细碎的树叶间投射进来,亮晶晶地在青金砖地上映出一团团半圆的雪影,晃得人眼睛发花,迷迷蒙蒙地总欲睡去。便在小脑袋要磕下来的一瞬,是他执了一卷书支起她浑润圆巧的下巴,小脸儿贴着小脸儿笑着,“湘儿,等急了吗?我们现在就走。哥哥带你出去斗草。”她高兴地笑出声来,像铃儿一般,如果被娘亲听了必是一顿说教。可他却喜欢,浓眉下一双星眸笑意盈溢,放下书,伸出手来牵住她的手。小人儿不经意地一瞥,见那未合的书页,似是本诗词集子,匆匆忙忙地只看到一行小字,“锦瑟年华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根本就不懂,小心思却莫名地有些痴了。
今日,尹妃的气色很不好,脸颊上还留有一抺轻晕的湿意,像是刚刚哭过,见了娘亲也只强打了精神带笑。流于宫外的那些碎语风评,便是养于深闺的裴湘也零星听过。无外是说淮王庶子旁枝,还性子拐孤,一味傍仙好道,为君父所不喜。尤其是他从不许婢女进房侍候,闻不得脂粉之气,每遇女子近身便要更衣沐浴,更是被人们私下传为笑谈。可她却从来不愿也不能相信,她只记得爹爹曾悄悄与娘亲说起,在诸皇子中只有淮王与圣上年少时音容皆肖,虽非皇后所出,却是帝之爱子。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他在宫中所居的澹兮馆。小人儿停下脚步,淡粉轻绡绣纹长裙间环佩还在沥沥地响,惊动了秋日沉寂的深宫。她不敢去敲门,只呆呆站了许久,背后不合时宜的燥热透衣而出。百无聊赖地抬头,发髻上的垂珠银丝分开两侧,明净清远的天空,有一群大雁结伴飞过,云淡风清,一切又归于寥落。她无奈刚想转身,却听到大门吱呀呀被打开。是他玉冠紫袍,负手出来,衣上错错落落绣着一朵朵盛开的西番莲,行走间折出深浅不一的光影,更显精工繁复,华美不凡。看到是她,他却定身不动,初时还有些吃惊,很快又消失不见,“湘儿,你同裴夫人入宫了吗?”依然是旧日的称呼,她忽然委曲地想哭,只得使力点了点头,压抑着才能说出话来,“娘亲在娘娘的锍离殿。”他轻轻叹气,又有些愧色,“夫人来得正好。母妃正需要有人开解。”说话时,他注视着她,眉色浓黑,双眼澄澈却如深不见底的潭水,英气之中更带了忧郁。不等她开口,他已要返转,隔着三四步的距离只抛来一句话,“你回去吧。”似是被什么绞上胸口,她酸楚到一丝一缕都在疼痛,不知是哪来的勇气,跑了上去紧紧抓住那深紫色的衣袖。能够感觉到近在身前的少年微屏了气息更轻折了眉头。她是心伤与羞愧交替,可仍将目光凝在他脸上,“淮王殿下,我只有一事要问你?”他闭目片刻,才道:“什么事?”“皇后娘娘要我入宫做丹扬帝姬的侍读。”她的手依然在他的身上,心情却如秋日的湖水,温柔还凄凉。他半晌无话,启口却是不知所云,“湘儿,你都十二岁了,真快。太子与怀馨,他们都很喜欢你。”她千忍万忍才修成的大家闺秀应有的沉静气度倏然间便瓦解。不明所以地生出恼意,使力推开他的臂,“我只问你,入还是不入?”
小人儿力气使得太大,自己的身子也跟着后仰。他终于耐不住还是一手抓住了她,眼中也柔情百转,“湘儿,我便劝你一句话,‘宁为贫家妇,不做帝王妃’。”她也闭上眼睛轻轻地点头,跟着才不着痕迹地拂开他的手,款款下拜,“殿下,湘儿明白,湘儿告退了。”她再无语,转身离开,几步却又回头,“哥哥,明年我便及笄了。”
有淡淡的幽香缭绕在他的衣上指间。怀酘辨得出,便如她衣上的绣纹,那是一簇簇含羞草的清雅芬芳。微瞌双目,眼底也依然是她袅袅婷婷的身影,犹带了洁如玉璧的光华。他没有急于脱下染香的外袍,也没有急于濯洗相触的双手。不论想不想得明白,原来,在这世间,总有一个人,对你而言,会是与众不同。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7 07:21:00 +0800 CST  
皇都之南,津水渡。细晖若芒,风过如烟,是响晴的天日。怀馨从迎来客栈后门边的一棵老槐树上趴伏了许久,直到看着舅舅家跟来的四个家丁匆匆忙忙地跑远了,这才攀住几处略为粗壮些的枝条,轻轻盈盈地跳下来。不过是借口要小解便一个人急急进了客栈,那四个傻奴才竟还当真一般守在大门处痴痴地等,却不知自己早已穿堂而出又爬到了树上。便让他们四下里去找吧,怀馨可是觉得轻松又畅快。他惬意地掸了掸离开侯府时才换上的天青色素纹长衫,明眸低转,忍不住含笑轻叹,自由自在,哪怕便是一瞬间,也总会让人生出无限期盼。
“拦住他!拦住他呀!”先是一抺暗黄从身边携风掠过,接着又是一缕朱赤。怀馨还不明所以便接连被两人冲撞,平生都未遇到过如此的冒犯,怒起心头,紧跟了几步一把便抓到了最近处身着红裙子的。那小人儿逼迫得回头,他这才发现竟是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丫头。许是跑得急惶,她额头上沾满了细密光莹的汗珠,这当口被人扼住了腕子,又怯又恼,明澈透亮的大眼睛扑闪扑闪的,眉心间一朵枚色五瓣小花,不知是花钿还是什么,也跟着颤颤抖动,脸颊更是白里沁出石榴似的红。
“你别挡着我,别挡着我!我的钱袋。”她的声音透出哭腔,怀馨方才醒悟,放下那只小手,搞不清缘由便想着要帮她,箭一般追了过去。说是小家伙,仿佛也与他们差不多的年纪,只身形轻巧得如同林子中的小猕猴。他一下子换成被两个人追赶,步子更加慌乱,也顾不了脚下,只埋了头地东跑西蹿。不知这样穿街过巷的纠缠了多久,也不知撞倒了多少路人,冲过了多少摊子。虽是甩下了背后阵阵叫骂,一身破旧黄麻衣衫的孩子还是被逼到了一条已堵死的胡同中。他再也跑不动了,大口大口的喘气,乱蓬蓬的脑袋上汗水如同雨水一般的下淌。眼睁睁看着怀馨一步步逼近,再也无法,颓然地跪下来,抖着瘦长的胳膊将一个红绸金线悬细珠璎珞的荷包高高举过头顶,“少爷,饶了我,饶了我吧。”怀馨终于跑到他的面前,顾不得嗓间火烧似的焦渴,一手抢过荷包,一手抓实那人的衣领,直直地从地上薅了起来,“小蟊贼,朗朗白日行窃,走,送你去衙门见官。”枯柴般的小身子跟着挣扎起来,又脏又黑的小手死死把住怀馨,“少爷,我不敢了,再不敢了,别送我去见官,求求你呀!”
小姑娘也追了过来,弯腰杵在自己的膝盖上,又是摇头又是摆臂,只说不出一句话来。足足歇了快有半柱香的功夫,才断断续续地开口,“你们,你们俩,怎么跑得这么快?”怀馨忍不住笑了一声,松开了那人,任他软沓沓又跪倒在地上,回过身来走近她,“给,你的钱袋。”她扬起了小脸儿,头发都有些散了,略带些深褐色的长卷发编成粗粗的辫子,本是一圈圈用七彩宝石别针盘在头顶的,此时却有一绺绺垂到肩上。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僵僵的,“你,你不是中原人?”她只点了下头,径直走向一旁的孩子,伸手扶他起来,“怎么了,为什么要出来偷东西,可是遇到了难事?”
孩子用袖管蹭了蹭鼻子,不敢抬头,还不敢说话,只“我……我……”个不停。怀馨冷哼了一声,“结巴了吗?还是找不出借口。”孩子的脸红胀得更加厉害,终于哭哭啼啼地道出了一句,“爹爹在码头搬货摔伤了腰,家里,家里,揭不开锅了,别送我去衙门。”他的声音到最后几个字几是轻不可闻。怀馨心中体味,面上却不显,“家里没钱,便去偷去抢,那还要王法何用?”小姑娘早已动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不会的,你放心。”怀馨忍不住摇头,斜睨着她,“你如此地宽宏大量,还追他干嘛?让他把钱拿去,全当做善事多好。拖累本……”那个“王”字好容易隐下没有说出来,硬生生改口,“还拖累本少爷跟着跑了那么久。”小姑娘似是带了几分歉然,两只小手举到面前上下揉搓,一副小心讨好的样子,“对不起了少爷,让您费心费神了,钱是无谓的,只那荷包金贵,是姑母送的,若是丢了,爹爹和娘定会责罚我。”怀馨还是看出了那双笑眯眯眼中的揶揄之意,只不知为什么丝毫也不恼,反而觉得她俏皮。那孩子终是过了事主这关,可见着怀馨不说话总放不下心来,战战惊惊地挪到小姑娘身边,轻轻牵动她的衣襟用眼神讨饶。她明白他的心思,却不看他,只盯着怀馨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不再追究,少爷也不会。”怀馨佯装着不屑于理会他俩,转身要离开。她却当了真焦急地喊他:“哎,别走!”他便等着这一刻跟着回头,心也跳得快了起来。她握住那孩子,又冲着他摇了摇钱袋,“少爷,累你追了这么久,我请你吃餐饭。还有你,小家伙,带我们去个好吃的馆子吧。”
这个好吃的馆子,真是让怀馨张大了嘴巴。头顶是扯了油布的阳蓬,充其量只能算上摊子。没有涂过漆的原木桌子坑坑洼洼,小板凳的四条腿也多是高矮不平的。孩子本来小心翼翼地点了三碗阳春面,还是小姑娘强给改成了此处最贵的肉丝面。粗糙的酱色瓷碗里盛着满满的面条,肉丝只有零星的几根浮在不见一点油星的汤头上。怀馨折腾了这半日,本来真有些饿了,可是看到这碗、这面,还有老板娘泡进汤里的大半个拇指,哪还吃得下,抑制不住地只想干呕。她应是与他一样的,盯着面相看了半天,拿起筷子挑了几根又任着滑落,最终还是夹了肉丝放进一旁孩子的碗中。小孩吃得开心又尽性,脑袋恨不能埋进大碗里。西里呼噜地吃光了面条和两份肉丝,抺抺脑门上的汗开始一小口一小口地啜那卤汤。
他见着那两人的面一动未动,十分不解,“要趁热吃的,凉了就坨了呢。”小姑娘轻轻笑着,又往他的碗中拨进了两大筷子面条,“你很喜欢吃这里的肉丝面?”小孩儿有些脸红,低了声音解释,“我,我从来没有吃过肉丝面。便是最便宜的阳春面,爹爹也只在我生辰时才会带我来吃。我还有两个妹妹,我们三个人吃一碗,很开心的。”怀馨与身边之人深深对望了一眼,真是不敢相信,如此粗劣的面居然也有人未曾品尝过。要知道在宫中,他每日的膳食总有数十道之多,可还是常常觉得无处下著。
“少爷,小姐,你们快吃呀。这么好的饭,可不能剩下。”小孩儿的眼神满是期盼,可越是这样,那两人便越是羞愧。怀馨总算是端起碗来,先是将肉丝和大半的面条倒给孩子,这才闭了眼,硬着头皮连面带汤全都喝了下去。小姑娘低下头来,微皱了眉头,仍是斯斯文文的,倒也吃光了面条。三个人的瓷碗都见了底。小姑娘抽空瞅了瞅周边的食客们。五六张长桌都坐满了,可大多数人点得就是清汤寡水的阳春面。还真有父母与孩子共吃一碗的。大人哪舍得吃下,只心疼又怜惜地看着。她有片刻的默然,略带些怔忡出声,“盛世无饥馁,仍需耕织忙。”怀馨了然笑笑,却在摇头,“盛世尚有饥馁,有时勤于耕织也不能改变。德政之行,路久且艰。”
孩子听不懂他们的话,只茫茫然瞧着。小姑娘摸摸他的头,问道:“告诉姐姐,你几岁了?”小孩又羞赧起来,“我,我十岁了。”她乐得直拍手,“果然是你的姐姐,我都十一了。快,叫我‘姐姐’。”那孩子更犹豫了,使劲揉搓衣角,扭来扭去的,只是抵不过对面之人殷切的眼神。“姐姐”,他还是小声地叫出来。“哇,真乖。”她又去摸他的头。惹得怀馨忍不住撇嘴,“当姐姐便好吗?开心成这幅模样。”小姑娘转首哂他,“我在家中最小,从没有人叫过我一声姐姐,开心,我就是开心。”说到这,她停了一瞬,挑一丝戏谑地笑,“你几岁?不会也要叫我姐姐吧。”他伸手便在她的额上敲了一记,也不顾她哼哼唧唧呼痛,“讨打吧你?你是谁的姐姐,我早就十二了。”
这回连那孩子都跟着不屑起来,姐弟俩几是异口同声,“才十二么,有什么了不起。”怀馨装着气恼扬臂,两个小人儿吓得又嚷又叫抱成了团。笑闹了好一阵子才安静,小姑娘一手拉了一个,两边相望,“我叫锦瑟。你们呢。”小孩熟稔了,再不羞怯,“姐姐。我叫连天。爹娘都喊我‘小天’。”说完,两个人一同盯住怀馨。便要冲到嘴边的话,他还是犹豫了,右手在桌下躲闪着握紧刻有皇家徽记与封号的玉璧,停歇了一阵才回答,“我叫‘赵馨’。”
既是欣喜,更是为了掩饰这谎言,他对他们也亲密又和善,“小天,这附近有什么好玩的去处?哥哥我可是难得能跑出来一回。”锦瑟也跟着喊起来,“我要去,姐姐也是跑出来的。”听着这声“哥哥”的自称,小天可没觉得如身边的“姐姐”那样唤着心安,他依然是恭恭顺顺地模样,“赵馨少爷,渡口南边的雀儿山下有一处温泉,平日里的去的人不多,可以戏水、泡澡,倒是个好玩的所在。”怀馨听了这话,真地抬手拍到他颈上,“带着你姐姐去泡澡?你长没长脑子。”
这巴掌打得不轻,小天挤出了眼泪,鼻子也一翕一合地抽嗒起来。锦瑟本来臊得脸颊飞红,可看着小孩儿的可怜样又于心不忍。她拽了他到身边替他轻轻揉着,“好了,好了,我们知道你不明白,更是无心。”说完,她也不顾怀馨的哂笑,抱了肩膀扬头,“温泉也挺好的吧。不泡澡,可以泡泡脚吗。我们跑了大半天,是该歇歇了。我来自北戎,可不守你们那些天朝小姐们的规矩。”怀馨听着,只不知该如何答对她,便是觉得她的声音悦耳动听,一颦一笑更像水中盛放的芙蕖,比他看到过的任何女孩子都清纯都美丽。
“姐姐,北戎在哪里?很远吗?”小天忍不住要问。“是的,很远。”小人儿悠然抬眼眺向北方。“姐姐,你要回去吗。”孩子的长眉在一点点锁紧。她没有说话,只点了点头。“那你还会回来吗?”这是他能想出的最后一个问题。她面上清淡的笑容在垂眸的瞬间轻轻收敛,“不会,怕是不会了。”短短的几句问答,一旁的怀馨却是体尝了幽幽折折太多复杂的情绪:青涩、朦胧、憧憬与失落。他想逃开这些,便将眸光的变换转为略深的笑意,口气像是不耐,“好了,别罗嗦了。抓紧动身,我还要早早回家呢。”锦瑟回过神来,对着日头挥挥手指,腕上珠饰亦随着这顽皮的动作叮咚作响,“我更要早些回去呢。是背着爹爹跑出来的,若是晚了,肯定有苦头吃。”怀馨眉梢轻轻一动,眨眨眼睛浅笑,“怎么,丫头不乖也会挨打么?”小天捂了嘴偷乐。锦瑟圆瞪了眼睛,想来想去,还是微微鼓起嘴巴回他,“挨打怕什么?我自有对付我爹的妙计。”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7 07:28:00 +0800 CST  
第六十二章:遥怜小儿女
进入雀儿山是一条碎石小径,沿路两侧只见密林如海,依顺地势连绵丛生。小天在山口处为他们指明了去路就要离去。贫苦人家的孩子,便是年幼也学会了跟随父母劳作养家。锦瑟掏空了荷包内的散碎银两给他。小孩依然是怯怯地接了,说不出什么话来,却淌了满脸的眼泪。怀馨立在一旁,眉峰稍挑,如常般带着漫不经心的笑容,“能解眼前之急便可。我虽普渡不得天下苍生,可要改变区区几个人的命运,还是容易的。”锦瑟清滟滟的杏仁圆眸跟着一亮,暖暖笑着推了推小天,“你可真是个有福气的孩子。快与馨哥哥说说你家住哪里,父母是什么姓名。”孩子便是孩子,越问竟越是懵懂,抓耳挠腮地也答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怀馨气哼哼地又踢了他一脚,“如此的蠢笨,怕是调教也调教不出来。”小天怕疼,躲闪着藏于姐姐身后,锦瑟挡臂隔开他们两个,轻盈一笑,“‘幼讷于言,人未之奇’。他比我们都小,将来如何,谁又能早早下得定论。”他与她的目光一触,微澜荡漾,“你年纪也不大,懂的却不少。”她不再理他,只嘱咐了小天离开。
两人默默拾阶而行,未走出多远便听到了潺潺淙淙的水声。他们都心生欢喜,对望了一眼,更加快了步子,循声向前。身旁先是金灿灿的秋叶丛丛,再见红如霞染的火枫,待到最后,眼前迷蒙起烟岚一般的雾气。一簇簇叫不上名的灌木环绕,是有别于当季的翠色欲滴。水雾深处,一泓温泉显现出来,泉水是自一壁陡峭山崖半腰处的孔洞倾泻,急急注入,浮起氲氤水汽,周围的景致也变得虚无还柔软起来。
锦瑟长于塞外,从未见过如此层峦叠秀的山石和泉水,雾气如潮,竟如有灵性的活物般贴着着她的面庞与发丝波动。小人儿像是害怕会打破这份清幽,屏住了气息,只站在那里,动都不敢动。怀馨清秀的眼睛此时也泛出的几许温和,唇边牵出上弯的弧度,微微笑着,“傻丫头,愣什么,过来呀。”边说,他已自顾自地走到泉边,曲身坐在软绒绒的草地上,旁若无人地除靴、去袜,又将纯白软丝罗的长裤绾起,露出蜜瓷色的小腿和修洁的双足。
小丫头有些局促还迟疑,看到他赤裸的肌肤,面上更是蓦的一热。刚想闭上眼睛,谁知最后一瞥正扫着那人的脚趾,竟是二趾明显长出一截。她耐不住伏低了小脑袋,吃吃笑起来。怀馨正遐适,看到她满脸莫名的喜色,倒添了疑惑。顺着她的目光,看看自己的双腿与双脚,并没什么不妥之处,转首横了她一眼。谁知那人却越笑越欢,竟蹲在了地上。他实在忍不下了,起身过去,不管她的躲闪,拧上白白嫩嫩的小耳朵,“说,你笑什么呢,笑什么呢?”她“哎呦、哎呦”地呼痛,他也不理,反而又加了几分力气,“快点说!”她不敢再挣扎了,双手都把在他的手上,瞳仁颤颤的,似是狡黠似是楚楚,“赵馨,我说,我说。我娘告诉我,民间有谚,‘二趾长,不养娘。’你,你就是那样的。”怀馨放开她,看了看自己的脚趾,还果然如此。不过,他可没有因着这说法释然。相反,竟反手将她拽起来,跟着便是几巴掌烙到了屁股上,噼啪作响。锦瑟是真得窘迫了,耳朵与臀上都麻酥酥的。除了父亲兄长,还真没有别的男子触碰过自己的身体。她深恼他的唐突,一股子傲然与娇嗔萌发出来,圆睁了大眼睛逼视过去,却迎上他依然作壁上观还心安理得的目光。“我不用养娘,我娘养着我。”那人款款带笑,举止戏谑,难得是不见丝毫轻浮,反而有种清高入骨的尊贵之气,也恰好衬得他玉人一般的容貌。北戎的男子自少年时便现粗犷英迈,表哥楚烈算是文静高华的异数了,可与眼前之人比起来,总是庄重多过了倜傥。
锦瑟还不知道,自己看似气恼还不语,他悄悄在心里惧了。犹豫了一下,带了几分讨好地碰了碰她的小手,“哎,是你先说的我。”“啊……什么?” 她终于有一点回神,扭了身子便要离开。他慌慌张张地抓住她,脸色都有变,“别生气,别生气。是我错了还不行吗?要不,你也打我,打回来。”她像是懒怠理他,甩开他的臂,走到温泉边上,又蹲下来,只用手指轻轻拨动草梢削尖的芒刺。他见她不走了,立时恢复了常态。温泉水暖,他已将双脚浸入池中,眼睛还盯着她发丝间淡金色的光影。她知道他在看她,并不起身,只是扭头,修眉淡蹙,掠入他澄澈又促狭的目光,“赵馨,你定不是家中的长子。”他的眼中多出了隐约的趣味,“为何这样说?”她愈发扮得若有其事,“你像是对什么都不曾在意过?”他侧过脸去,掩去了眸心处一缕幽静的笑痕,“在意了,却仍得不到。反不如不在意的好。”说到这里,他不想再提,略有些倦淡地阖目仰首,“水真得舒适,你也试试吧。我们还是孩子,没有长大,不用避讳什么,多好啊。”
她也如他一般,褪去锦鞋绣袜,舒展双腿伸入碧色的池中。池边山石的清凉与泉水的和暖纠缠交替。本是繁华盛世中,享得一片清宁人间,可她的心思却被他最的一句话撩得如缱绻流水一般百折千回,“赵馨,我也不想长大。我不如你,我心中在意的事情总是放不下。”
“你放不下什么?”怀馨的声音略带关切从水雾深处传来。小人儿艳丽丝衣在碧草间展如云霞,只是神情似是凄伤,又似无奈,不该出于这般的年纪。“我啊,我放不下……”说着,她又轻叹了停住。再开口时低眸转首,目光寸寸掠过不远处的他,“我们今后是不是不会再见面啦?”怀馨不成想她会这样问,自是长于皇家修成的风度,少年亲王面上静漠,声音也淡如止水,“不会再见了。放心吧。”她的胸口有丝丝薄凉,可总归轻松,明媚的眸中忽地波光浮泛,“长大了,便要嫁人,离开爹娘,离开家。世间女子所向往的为人妻与为人母,可总会有人不能如愿。我只担心,来日娶我的男子不让我生下他的孩子。”
听了这话,怀馨只觉得喉间噎了一下,使劲咽了口口水更立起了眉稍,“过来,你过来,趴到我旁边来。”她有些诧异,细细眯起眼睛,“你又要干什么?”他竟真得起身走到她近前,伸手捏向她的脖颈,“干什么?替你爹管管你。嫁人、生孩子,别说你自己还是个孩子,即便成年,这些也该是淑瑗闺秀耻言之事。北戎亦非化外蛮族,怎么你竟如此地口无遮拦,受没受过教化,还讲不讲礼法?快点,趴好,我要揍你。”锦瑟气闷,胸口跟着起伏,本来莹玉一般的面庞此时浮起难堪的潮红,扭了身子挣脱他本是虚张声势的手,“你倒受过教化了?男女授受不亲,别总动手动脚的。”放开了她,他在旁边盘腿坐下,双手置于膝上,挑在唇角的笑容愈发加深,“逗你玩呢,竟当真。”她本想背过身去不再理会,可耐不住那人欣欣然的神情,负气啐了他一口,终于相视而笑。
怀馨随手摘下一朵衣摆处草间的小花,放在鼻端一嗅,又盯上小人儿的眉间,“你的花钿很特别,也很漂亮。”她初时一怔,旋即便自得,也轻抚额上的一点娇红,“这可不是效仿寿阳公主的梅花妆,是胭脂痣呢。”他有些惊奇,笑得疏朗,“‘天生丽质难自弃。’长大了必是倾国倾城,你还用担心什么?”她倒像听惯了如此的夸赞,不但不觉受用,反而怅惘之色又起,“杨贵妃也不曾为明皇生下孩子。”“你,你,你……不打不服啊。”再也按不住性子,他直腰扑了上去,掀倒那小身子,又高扬了手臂,照着圆圆的娇臀一阵子肆虐,肉嘟嘟的双丘便在滑绡的绮罗下起伏波动。锦瑟又羞又疼,再不顾得什么了,一面躲闪,一面曲起小腿,蹬着光溜溜还湿漉漉的小脚丫拼了命地去踹他。谁知她越是挣扎反抗,他越是掴打得密集。两个人吵嚷、哭喊声不断,惊起泉边戏水的群群鸟雀,闹腾了好一阵子,那人才算是松手作罢。锦瑟一骨碌翻身起来,连绣鞋都不穿,赤着脚便走。又是他使力牵住了她的裙裾。“放开我,你放开我!”她的眉梢眼底皆是薄冰。觑着她的怒意,他却宽和起来,“好了好了,不闹了,对我说说吧。我们怕是止于一面之缘,不用顾忌的。”
锦瑟走还走不动,直挺挺地定在那里。日影已过中天,微风轻徐,带来阵阵凉意。轻雾缦影中,怀馨缓缓起身,竟是动手脱下柔软的外袍搭到她的身上。“我不要,不要。”她在扭摆,他抿唇不语,只紧紧拽了她的手,迫着她与他相对坐下。“回去吧。”她抽回的手指凉如冰玉。“还有时间呢,莫急。我虽帮不到你,却乐于倾听。”他是惯常的淡笑,可掩不住小心着她的悲喜。“赵馨……”她想不通自己为何会如此轻意地顺从他。“嗯。”他轻轻的应和,也是难见得暖濡亲和。
“赵馨,我猜得出你身家不凡。定会明白子嗣对于女人来说,常常便是恩赐。”她稍低了头,注目于流水中一片片飘零的落叶。他看似一动不动,眸心处却已然波澜渐起。“我的娘亲是汉人,曾是爹爹家里最卑微下贱的女奴。爹爹喜欢娘亲,也许是因为她的美貌,也许是因为别的,我猜不透。可娘却视她的夫君贵如神祗。娘不配生下爹爹的孩子,每天都要喝下管家送来的断子药汤。”“那你……”他有些听不下去了,想着打断她,小人儿将指头轻触红唇,轻轻摇头,柔弱似水,“爹爹总说娘亲死心眼儿。还真是的,她就是想生下他的孩子。每每喝完药,她会偷偷呕掉,竟是天随人愿地怀上了我。盼了许久的孩子终于有了,心却惧了。她是哭着告诉爹爹的,以为他会勃然大怒,甚至会打死她。可爹爹没有。他只是抱了她许久,直到离开也一句话都没有说。那时祖父还在,掌握着族人的生死。数九寒天,爹爹未着裘服在祖父的房门外跪了整整一夜,直至冻僵昏厥。”怀馨安静到寂然,并不看向她开口,“于是,就有了你。”她可展眉笑了,一瞬便神采飞扬,“对呀。”她裹紧他的袍子,又拽拽他的衣袖,“爹爹有三个儿子,可就我一个女儿。”他感觉到她柔软的注视,恢复了戏弄的神情,“于是,你便如同我家扬扬一般,成了霸王。”她不理他,一味得意,“这次来帝都,哥哥们都盼着随行,可爹爹只带了我。”
怀馨睨她片刻,一样开心得弯起了眼睛,“那你更不用杞人忧天了。有这样的靠山,还愁什么来日。”她听了又开始摇头微叹,“爹爹愈是疼我,娘亲便愈受排挤。这几日我不在,还不知会有多少气受。在大妃的眼中,我娘仍是奴隶,我也是的。”“大妃?你爹爹……”怀馨有几分讶然,也估量过过她的家世,可未想会是如此尊贵。“别问这些。我不想说。”她一手托腮,俏眉微锁。他的黑瞳幽深透亮,霸气隐慑,“大户人家,妻妾间鲜有不生妒意的。用不着介怀,将来你嫁得如意郎君,自会与你娘亲生辉。”“姑姑喜欢我,想让我长大后嫁与表哥。爹爹却踌躇,大妃更常常讥讽。我知道我的血统不正,便是嫁了,也只能为人妾室,更怕……”她不说了,因为说不下去。他也凝眸,只在心中揣摩那“表哥”二字,面上的淡笑亦渐渐隐去。
周遭林荫无际,二人突然的静默使得石壁间流水之声越发清晰。过了好久,还是怀殷扮作若无其事地相问:“你的表哥对你如何?”锦瑟轻轻抬头,明眸流光,是小女儿的羞怯,“表哥很疼我,也像爹爹一般地护着我。”他略略怔了,跟着一哂,“那你还怕什么?大不了将来让你表哥也在冰天雪地里跪上一夜,只要他身子骨硬实,到时还不愁求男得男、求女得女。”她听得出他在讥讽自己,却无心辩驳,双目轻瞑,迷离一笑,“为什么,我要步娘的后尘,让别人为我受苦。”说完,她竟蜷缩着躺下,背冲着他,“我有些倦了,想歇歇。”
他再看不见她真切的容颜,莫名地心痛,悄悄伸手靠近幽柔的发辫。倏然她又清泠泠出声,“赵馨,你会去北戎吗?”他以为她芥蒂于这一日的失言,向来洒脱不羁的容色也闪过落寞,“不会,永远不会,我说过了,你放心便是。”她听了急急转过头来,两泉秋水之中映出他略显寂寂的身影,“我是觉得,萍水相逢,再会无期,终究有些可惜。”一句执念,引出一心痴意,他真得将手指慢慢理入她的长发,“锦瑟,是我误会了,你不要在意。”她想着躲闪,还是停住,重新闭上眼睛,宠溺的感觉覆没了身心,“看着辰光啊,我要睡了,一会儿便叫醒我。”他俯身靠近她,笑语温润,气息拂动长睫,“别睡,再听我说一句话。”她只静静躺着,不动也不应。看着小人儿枕臂浅眠,神情安然如未经人事的婴孩。他抱紧双腿,将下颌抵在膝头。本想告诉她,“也许,那个‘别人’,便心甘情愿为你受苦。”只是话到唇边也未能出口。他的眼前也渐渐模糊起来。红日偏坠,暮色已从西山而起。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8 16:36:00 +0800 CST  
第六十三章:为嫌衣少缕金华
上苑乃皇家牧园,依山僻地,有水溶溶。仪仗随护,玄黄御旗乘风腾云,肃穆禁地,却传来小女孩儿莞尔轻盈。帝君飞骑驰骋,披风间仿若阳光织就的刺金龙纹与天际彤云交相辉映,燃就赤烈如火。名驹照夜白上,如彬手把缰索,紧紧拥住身前的女儿笑若春风,“扬扬,这回可尽兴?”小丫头正痴迷于骑猎哪会有满足的时候,急急摆过小脸儿,莹莹晶眸,流光灵动,“不行,父皇,再跑一圈,就跑一圈吧,求您,求您。”如彬无可奈何,一边夹紧马腹放慢速度,一边柔和了声音哄她,“改日吧。想来你良叔叔带着北戎的可汗与世子快到上苑了。皇家礼重,怎可怠慢了远道而来的贵客。”丹扬自是知晓分寸,失望地拨弄着手下的马鬃,只掩不住娇气的性子,仍不死心地求着,“父皇,待一会儿见了客人,您让儿臣自己去骑马好不好?儿臣保证绝不再扰您。”如彬纵容一笑,轻轻点头,“好吧,依你,不过必须是见过客人之后。”她听了这允诺,乐得险些从马上蹦起,高昂了头刚要欢呼,忽地又像记起了什么,悄眼觑着父亲:“父皇,那楚烈真是蓝眼睛么?”如彬剑眉一扬,似是猜到了女儿的小心思,腾出手来敲上小脑袋警告,“蓝眸是北戎王族血统尊贵之兆。你见到世子不许胡闹。”丹扬什么时候惧过,依然笑得开心,“一个血统尊贵,一个帝王之相。四哥说的没错,楚烈果然与三哥一国,都是……”最后两个字她没有说下去,身后的如彬却已气结,“你三哥是太子,以后不可再无礼,记住了吗?”小人儿也不辩解,更不认错,只往那暖实的怀抱中又靠了靠,“父皇,儿臣就是当面说出‘妖目’来,三哥他也不会生气的。”如彬蹙眉语声已透出几分威严,“怎么说?”丹扬依然嘻嘻笑着,“因为三哥他怕您,他也疼我。”“殷儿他怕朕?”如彬复又俊逸儒雅依然,只眼中有精光闪掠,几如星芒,随即便是轻叹,“扬扬,你也怕父皇吗?”丹扬此时才收敛了娇俏的笑容,竟在马背了扭转了上身,眉目细细颤动,更伸臂揽紧父亲,“父皇,我从不怕您。因为,因为您是扬扬的爹爹啊。”
御马便停在上苑内湖边畔一处十八孔飞檐彩雕嵌石缦桥前。一拱飞虹,相接建在湖中央的九台连心水阁,正是今日选作招待来宾的淇月宫。有禁卫上前勒住缰绳,如彬翻身下马,又抱下女儿丹扬。顺天侯江良与礼部尚书裴克明早已候在那里。因着并非正式觐见,江良未着朝服,只一身牙白蛟纹锦衫,外搭银灰披风,形容潇洒依然。礼部正司藩国往来之事,裴尚书自是不敢怠慢,绣有双雁徽志的紫衣官袍规规整整。二人一前一后,先向主上行君臣之礼,又问帝姬的安好。丹扬早就挣脱了父亲的手,连跑带跳地冲到江良面前,青衣起舞,丽影灵动,声音更是清甜,“良叔叔,江承这几天躲到哪里去了?说好了要陪我一起做纸鸢,真是不讲信用。”“扬扬!”如彬稍提声调在身后唤了一句。小丫头马上明了,只嘟了下嘴巴还是略略后撤半步,微俯了小脑袋,“顺天侯。裴大人。”裴克明跟着欠身,江良则过去拉住她,纵容一笑,“扬扬,承儿病了,这几日才没有入宫。”如彬也闲步过来,“可要紧,有没有传太医瞧过?”都是相熟之人伴驾,江侯爷也不十分拘礼,语气更是随意,“谢皇上关怀。没什么大不了的,前儿个回家时淋着了雨,晚上便有些发热。只是云开惊惶,连学里也不让去了。承儿是个男孩子,倒让她惯得跟禁不起风似的。”如彬听了,轻轻摇头,“朕还记得,江良你十来岁前便是这样,每每换季都要病上一场。父皇那时也如你一般,常常怪责是母妃娇养的缘故。不过现在看来,倒不碍你成为国之栋梁。可见,慈母情怀,如何也不为过啊。”众人闻言皆含笑意,只勾起了江良的孺慕之情,他深深看向兄长,心念飘转却是切切深情,“太上皇与太上皇贵妃的养育之恩,良怕是至死也难报万一。”如彬抬手止住他,淡淡温然,“行了,行了。你能够悉心教导好江承与江恩两个侄儿,便是回报了。”
裴克明觑了时辰,躬身过来奏禀,“皇上,可汗一行已至上苑东门。”如彬颔首,“你便去通传吧。朕到淇月宫正殿相候。”裴尚书领了旨意离去,江良望向东门方向若有所思,“皇上,左明王也一同觐见。臣奉旨陪了可汗这几日,才真是看出那丰都非同一般。”如彬初时没有相应,而是看了看身边已然百无聊赖的女儿,转头吩咐身后的内侍小召,“先领了帝姬进去,小心照看着。”待等亲眼瞧着小人儿在众人环伺下兴高采烈地走远了,这才示意江良随到近前,一同缓步前行,“如何的不一般,你说说看。”江良也不掩饰,重重哼了一声,“自是不一般的才识,也是不一般的狂放。简直可以说是僭越。”“是么?”如彬听似慢悠悠地发问,可面上却已带了几分冷峻。江良忙跟着解释,“臣所指的是丰都在绪宏可汗面前屡有不敬之意。他对您,对大璃还是恭顺臣服的。”如彬薄唇冷挑,“绪宏早年坠马伤过心脉。病怏怏的身子需得倚仗如此一个胸有韬略又霸气过人的近亲之臣来掌控八大部族。只是功高自然便会碍主,以绪宏的实力想要压制住这样锋芒毕露的亲贵表弟怕是也难。”江良笑了笑,眸色阒黑,“所以这两年出身奚部的罗质王咄奇也渐渐受宠,他的妹妹去岁还为可汗诞下二王子,如今已然是第一侧妃,风头正盛。丰都与咄奇外争权柄,内护姊妹,早已势如水火,这在北戎根本不是什么秘闻。”如彬眉峰耸动,暗蕴幽深的情绪,“丰都再是跋扈,他的身上终有吾萧氏皇族的血脉。可那咄奇的母家却来自一贯狼子野心的党项。北戎本就是隔绝党项与大璃的一道屏障。所以,你们还是要留意着,不能让北戎与党项这两个藩国走得太近才好。”
瀛水阁在九台正中,是淇月宫的正殿,今日更以北戎崇尚的朱红之色装饰一新。琼楼相映碧水,玉宇得衬芳华,又有宫娥采女细罗轻纱棹舟而来,捧托珍馐佳酿奇花异果。粼粼波光之上,尽现翩跹靡丽,美不胜收。有绛衣使者执旌簇相引开道。绪宏可汗一袭赤狐皮如火华裳饰以青虎连纹革带,他体形高大只那面皮却是不同于游牧族人的温文白皙,双眸细长含笑,亲和之中略显优柔。与可汗几乎并肩而行的便是左明王。丰都也在三十六七岁的年纪,深目薄唇,神容威武。负手直背而行,隔着主上却与伴在另一侧的裴尚书朗朗谈笑,眉宇之间傲气隐现。世子楚烈跟随在他们之后,墨色底服外罩海青软甲轻袍,宽身窄袖,胸前用金线刺绣的玄羽三足神鸟,是北戎王族的象征。世子与父汗既相像又不像,风姿少年清光泺美,挺拔俊朗,只那一双墨蓝眼瞳异于常人,冷峭傲然,似波涌暗急的幽静深海,更添王者气息。
攀上琼阶,又下玉道,可汗一行终于进入正殿。帝君离席相迎,身后华盖庄重,宝扇雍容。绪宏自知天恩便欲在殿门处相拜,却被如彬伸臂扶住。二人笑语晏晏携伴而立,丰都早已退到后方,与少主一同跪倒俯身。世子语声清朗,传于大殿,“楚烈叩请皇帝陛下圣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如彬笑望过来,亦是抬手示意,“免礼平身。早闻世子夙慧殊常,今日一见,果然不凡。”听得圣言,楚烈再度叩首,绪宏可汗也谦辞不已。
客人行礼如仪,如彬回身相唤女儿,“扬扬,你也过来。”此时的帝姬早已收敛了平日里的顽皮与娇纵,小大人儿般悠悠然瞥了身前众人一眼,将自是属于皇族的傲然与高贵隐于微微笑中,翩然前行,娴雅福身,“丹扬见过可汗、见过世子。”终还是促狭的性子,边说亦不忘带着好奇与谐趣的神情打量起楚烈的眼睛。绪宏等又是一番避身不受,丹扬却等不得旁人将夸赞的话讲完。她欢跃地跑回到父亲身边,按住项间璎珞轻摇,悄悄抻了抻那明黄的龙袍,“父皇,父皇,他果然是……”如彬轻折长眉,曲指捏了下一旁的小胖手。丹扬明白这告诫,不尽兴地转身,却正对上那人不掩探寻意味的细冷蓝眸。她可从未惧过任何凝视,高高扬起小下巴,让笑容迎就天光,水润润的红唇急急滑动,只是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旁人的心思此时都随在皇帝身上,唯有楚烈留意到了,那恼人的小妮子刚刚冲着自己吐出了两个字——“妖目”。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9 07:39:00 +0800 CST  
第五十七章:似被前缘误
宾主即席,雅乐奏起。绪宏可汗等人留意到,丹扬帝姬并未坐到臣子所居的侧席下首,而是由皇帝牵引直接伴在鎏金龙凤的御案之畔。那个位子怕是除却太子之外的寻常皇子也不能企及。她的身后有一面半墙高的鸡血石插屏,雕刻着凤凰力战鸟狮的上古神话。石屏朱红之色烈烈,雄凤雌凰在阳光下展翼翱翔,煌然不可逼视,正相衬小人儿微微上挑的亮眸透出夏日骄阳般的神采。一身透彻雪青依偎耀眼明黄,明媚笑颜亦娇亦憨,看得如彬坚如玉石的面容也尽是如春暖色。众人方信,帝育五子,可正是这髫年养女独得宠爱无极。
晚间还有宴饮,案上便未设酒馔,君臣品茗,不过闲适而谈。可汗性子沉静,每每帝君发话才欠身作答,世子也相随父汗,蓝眸深深,只稳身聆听。倒是左明王,自恃博闻多才,笑谈侃侃,有时竟还抢过汗王的话锋。绪宏是一幅习以为常,不觉为忤的宽厚之态。楚烈环望父亲与舅舅,唯有低首蹙眉而已。如彬始终坐视旁观,目光落在那一对君臣身上,笑眸之中暗敛精芒,犹自风俊怡人。
钟罄丝竹,清徐悠扬,渐渐渲染出欣悦而谐和的气氛。大人们言谈正欢,小丹扬居高临下,揽尽淇月宫众人百态,先前的端正身姿早就不在,慵懒地斜倚椅靠,指尖故意将玉盏在几案上轻转,发出叮泠泠的声响。可便是这样也未能引起旁人的关注,她再耐不住性子,双臂抱住如彬的胳膊轻摇,“父皇,儿臣不想呆在这里啦。我要去骑马,我要去骑马。”如彬和蔼一笑,示意她稍安勿躁,又转过头去接着与丰都说话。“答应了,怎么反悔。真是的,骗人……”小人儿有些气恼地嘟囔,可当着番帮外臣又不敢随便撒娇耍赖,只得赌气似的甩开父亲,双手使力绞上衣带间的玉环附饰泄愤。正是粉面盈霞,却看见座下的蓝眼少年嘴角衔了若有若无的讥笑,暗暗觑着自己。丹扬哪里忍得下这个,红唇淡挑,目光沉沉扫过去。见那人垂眸似是要闪避,她却笑意凌盛,突然开口相问:“楚烈世子,你可会骑马?”
殿内诸人不意帝姬会冒出这样一句话。楚烈没有立时作答,只平和看向上位。如彬回转了身子,握起一旁的小手,慢悠悠言道:“乖乖地呆一会儿,不许胡闹。”丹扬正在兴头上,哪肯理会这劝慰,卜楞着小脑袋嚷嚷,“孩儿不过是问问吗。”边说,她边再次直视那人,“到底会还是不会,世子为何不回答孤的话。”看着小丫头凌人的气势,楚烈仍面带笑意,声音却清淡,“殿下,楚烈不才,自是能够走路,便能驭马。”丹扬从父亲掌中抽回手来,欢快轻拍,“很好,很好。孤习练骑术不过年余,倒常想同旁人切磋。世子,此处正在骑场上苑,你可愿与孤比试,我们去赛马?”
未等有人发话,左明王先“哧”的一声笑出来,“帝姬年纪虽小,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可叹可敬。只是,只是这‘赛马’一事,不是轻意说得的。”此语一出,席间一片异常的安静。丹阳懵懂,旁人可明白,依北戎习礼,未婚男女借马相会,乃有婚嫁之意。如彬依然端然而坐,笑意不减,眸色却冷淡下来。绪宏微凝面容,深深觑了边席的表弟一眼,那人也像是自知唐突,已扮作低头饮茶收敛了前时的锋芒。江良随侍在旁,瞧见如彬神色,心下知晓他的喜恶,更怕丹扬再说出什么无遮无拦的话来,跟着温言相劝,“帝姬,时辰不早。皇上已在长明宫设下宴席,世子与可汗还要伴驾呢。”丹扬最近便痴迷这骑马一事,刚被挑起的兴致哪有那么容易压下,依然是跺脚又摇头,“不嘛,不嘛,天根本就没黑。我要赛马,我就是要赛马。”“扬扬!”如彬侧目,已然攒了眉心。
大家略有惊怔,正不知该如何劝解,却是楚烈看似随意地将袖一振,站起身来,“陛下,臣子不敢僭越。只是若帝姬有此雅兴,楚烈自请为殿下引辔扶缰。”江良等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不是“赛马”,而是“扶缰”,还“不敢僭越”,这世子不过十二岁的年纪,轻轻松松的一句话,已化解那父女与君臣间的尴尬于无形。如彬也眼稍轻扬相望,面前的翩翩少年,恭谨小心,言语间试探分寸却拿捏精准到位,实在是不容小觑。丹扬刚刚被父亲已显不悦的语气骇住,可看到此时像是风波已过,又渐渐放开了胆子,轻轻地扯扯如彬的袍袖,“父皇,可以吗?”
如彬便见不得女儿这般欲言又不敢言的胆怯模样,自是满心满眼的心疼,宠溺笑意跟着盈溢出来,无奈点了点头,“真是拿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去吧。去吧。”丹扬顿时欣喜非常,急急施礼,连笑带跳地向殿门跑去,走过那人的身前,更不忘招手相唤,“快点儿,你快点啊!”世子离席,向皇帝与父汗相辞,如彬无话,只颔首示意。绪宏也闲闲挥手,谆谆相嘱,“小心照顾好帝姬,若有什么不是,为父定要罚你。”楚烈唯唯称诺转身,此时再也没有人能看到自己的面容,和煦的笑色终于可以隐去,他望向她欢快无忌的背影,却是冷淡还厌弃。
秋日的黄昏,沉晖迷蒙,不曾有风。楚烈微阖了双目,依稀能够看到,巍峨宫殿红墙翠瓦深处,遗留着点点滴滴或明或暗、或金或赤的阳光。这与家乡,那茫茫草原之上,大漠孤烟、长河落日的恢宏之景是多么的不同。“世子,帝姬请您过去。”小召躬身相候。楚烈不认识他,但看得出,此人该是皇帝面前有几分头脸的内监。不想驳他的面子,楚烈扭身回头,望见那帝姬正被一大群人围着挑选马匹,她好像也翘了脚盯向自己,只是隔得太远了,辨不清彼此的面容。
“世子……”小召明白少年心中的不情愿,可为了更难伺候的贵主还得赔尽笑脸。楚烈清浅地叹了一口气,负手迈步过去。丹扬已择好马昂着小脑袋立在那儿。他的目光从她面前扫过,见若未见,只觑了她身后一骑凛凛紫骝,锁紧了眉头。“去,牵那匹出来。”他顺手便指,正是一匹没几年牙口的掠地云。“快点,蠢东西,没听到世子的吩咐吗?”小召得遇救星,就差欢呼出来。丹扬倒有几分惊奇,轻轻弯眸,“世子,你要骑这小马?”“是你骑!”他的眼仁本就深蓝玄幽,衬着容华俊面,更是一番烈烈逼人。小丫头早就看出这人自打离开大殿便换了脸孔,原不过借他的势跑出来撒欢儿,本不打算计较什么,真没成想他居然会如此傲慢多事。她的目光微微一闪,唇边讥笑涟涟,话也不说,只转过身去,一把夺过仆役手中的缰绳,翻身自控,稳稳坐于白鼻长嘶的枣红马上。楚烈终是心惊,跟过去拦住马头,压制心中的怒气,淡淡泛出些笑意,“帝姬,此马虽是神骏,但过于高大性猛,怕是不易驾驯。”小召也小跑着过来相劝,“殿下,世子所言不虚。上苑名驹甚多,您若是不喜掠地云,还骑前几日皇上为您挑的雪面可好?”
丹扬看似也和软下来,星眸笑眯,眼尾上挑,带出迷媚的莹光,缓缓在马背上俯身,一手拍打马颈,一手轻捋马鬃,小脸贴近楚烈的面庞,声音软糯话意却冷冽,“孤就是相中这马了,怎么样?”楚烈五指收拢,马缰上铆钉的玉石镂扣流过温冷的触觉。他鲜与女孩子接触,父汗的后宫倒有三个王姐,可因为是隔母的并不亲近。再有便是表妹锦瑟相伴的日子多些,虽也被舅舅千娇百宠,但在自己的面前总会压了性子,稍稍寒些脸色便会乖乖听话。哪像这个娇娇天家女,看似白里透红的肌肤闪着缎子般的柔泽,阳光下仿若一尊亮晶晶的冰雕娃娃般剔透无瑕,只那眼神笑意却尽是无遮无掩的倨傲与挑衅,刺得人心生焦躁。若依着本来的脾性,真恨不得立时便把她从马背上薅下来,撩了裙子照着那小屁股狠狠踢上几脚,想来她也会老实些。
可如今是被逼陪着尊驾,他自知不能这样做,依然双手握紧,说话的神情与先前并无异样,却自然而然流露出一方少主的隐隐霸气,“说了不许便是不许,下来,换马,听到没有?”侍从们都跟着一凛,丹阳只耸了耸肩。帝姬缓缓坐直子身子,目光湛湛如水地睇了那人一眼,忽地便敛笑扫向小召他们,“孤要骑马,尔等不得追随!”说完,盯着楚烈放在马上的手,又换作甜甜的小女儿笑容,只一字字清晰入耳,“世子,孤不用你扶缰。”他哪里肯放手,愈发拽得实落。她容色不改,突然间挥了马鞭抽下来。他本能地闪躲,她的鞭子便改了方向,“啪”地甩上后座,紫骝一声长嘶,碧玉蹄双飞腾起,青衣赤马绝尘。小召和众人还呆立在原地。楚烈忍不住点指,“你们,你们……”一伙子侍从跟了小主人数年,如何还不知道她的脾性,一个个都苦着脸却动也不动,“世子,世子,您行行好,救救奴才们吧!”楚烈又是担惊又是咬牙,更无从泄这火气,急惶惶拽过一匹马来,纵身跃上金鞍,疾踏绿茵也相逐而去。小人儿的骑术不过尔尔,平日里还是父亲、兄长相伴共乘的时候居多。此时是赌气又逞能才驾驭这高头大马,谁想一下子便急驰似电,心尖儿都跟着颤悠起来。正不知如何是好,猛然间听到身后有人在喊,“殿下,慢一点,慢一点!”她知道是他跟了过来,说不清作何想,竟没了先前的懊恼,反而沉静了心思。耐住耳边呼呼的风声,她小心侧身,隐约能看到他衣襟翻飞,越驰越近。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0 06:51:00 +0800 CST  
第六十四章:马作的卢飞快
紫骝奔骋,如龙在野。丹扬渐渐再不觉得享受,很想听他的话,慢下速度,可是任自己尽力挺住上身,拉紧缰绳,那马儿偏就是越跑越快,根本无法掌控。“世子。世子。”她不能回头了,话音也断断续续被风吹散。“慢下来!慢下来呀!”他几次都快要追上她的马,可又被甩下。“我慢不了!呜呜。慢不了!”她几是哭出了声,仿佛下一瞬便会跌下马背,摔碎全身的骨头。“丹扬,别怕,别怕。一定不要松手,我就在你身后。”他在慌乱之中喊出了她的名字。她也用劲地点头,更死死咬住了嘴唇。
衣袖之下,冷汗涔涔浸透丝绫,楚烈自认从未有过如此遽急的时候。可看着那小人儿终是又能转首,他还是蓦然而笑。便是这温雅的笑意,看在她回身的刹那,竟仿佛破云的灿阳如金。“世子。楚烈。”团团的小脸儿有泪水漫出。“来了,来了。”他那厢又怜又恨,终不忘使尽气力夹腹挥鞭。他的马头终于赶上了她的马鞍。一溜溅起的黄尘中,他将脚尖死命内扣顶住铜蹬,身体倏忽而起,伸臂斜斜探向那同侧急驰的小身子。第一次,他只撞到她的马尾,第二次也勉强刚刚触到马腿。马跑得飞快,人便后仰得厉害,双脚的脚踝都像要生生折断。他不能坐下来,还是立着身,抓了缰绳不断催动坐骑。终于,他越过了她,看到了她项前凌乱飞舞的璎珞。他双目陡张,出手如电扣住了她已然冷僵了小身子,“松开!快!”“啊,啊……”她叫喊着迅急放手,被他大力地向侧面一带,飞起一般脱开了自己的坐骑,重重跌落到他的马背上。紫骝摆脱桎梏,转眼不见了踪影。他已顺势坐稳,只一手扶缰,一手按了她的腰肢。丹扬能够觉察出他的马儿在慢慢放缓速度,终于安全了,刚刚险些被硌晕过去,此时才能挺了背脊回头,便与一双已转为乌沉沉的蓝眸对了个正着。“世子,我趴着难受。”她说得全是实话,也觉得足够谦卑示好。他只是瞟着她冷哼了一声,依然按得实在,连句回话都没有。
黑色的骏马又奔出去百余尺才踏蹄而停。那人一揽缰绳,轻身纵下。她猜着他不会再管她,小心翼翼地顺着马脖子出溜下来。肋骨隐隐作痛,可看到他笑容收敛,目光冷冽,一动不动地注视着自己,两尾密密羽睫还是忍不住地眨了又眨。她谈不上畏惧,只是有说不出来的愧疚,一步三挪地低头过去,曲膝而下,话音是从未有过的柔婉,“丹扬谢过世子。”原本以为这一拜会让他惊惶避让,谁成想他竟直直过来,未来得及让她反应,便是带了风声地一脚横着扫到侧臀上。一下子被踹翻在地,她只觉得刺生生的疼和热辣辣的泪同时涌将出来,“你,大胆……”“你早该被教训。”他就对着她灼灼逼人的眼睛,淡淡启口。如此漠然的语气另她心口都窒得难受。何时受过如此的羞辱,小丫头想得不想起身便扑了过去,他抻臂要搡开她,反被她抓住了左手。一口尖牙狠狠咬到他的虎口处。“松开,你松开!快松开!”他被她咬得钻心般疼,一叠声地呵斥。却是任他推,任他甩,那颗小脑袋只随了手臂乱舞,竟像是长到了他身上。
实在扛不过了,楚烈探下右手大力掐到丫头的屁股蛋上。他手上较劲几是将一处嫩肉快拧了个满轴,“看看谁能耐得住。有本事你便不要张口。”还是丹扬没挺多久,整个身子都跟着屁股颤抖起来。她“哇”地哭出来,终于松开了嘴。他也顾不得手上一排深紫的牙印和血水、口水混着滑淌,一把便将她倒提起来按趴在半曲的右膝上,高扬的巴掌急舞而下,冷俊少年脸色发白唇角轻搐,“你,你今天再也别想好过!”
淡淡青袍,煌煌神鸟,贵为世子的楚烈,一贯傲然却平和,相较于他的年龄略显深沉,多缘于父汗的性子再有那嗣子之位的历练。只是此时此刻,怕是任谁也难辨得出,上苑林中这个胸际燎火、眸光灼然还语无伦次的少年便是众人心中文质彬彬的诸侯少主。从眼见着那个不知死活的丫头清藐地吐出“妖目”二字,他就一直在克制忍耐,一直在提醒自己她天朝帝姬的身份,可这一切的介意与顾忌还是在心惊胆战地看着她几要落马坠身的一瞬崩颓。踹出了一脚,他都没有来得及懊悔与疼惜,她的尖牙与利齿竟已悉数上阵。不都说中原的女子柔弱如水吗?怎么他遇到的她,小小年纪却是火一般的炽烈。他不容易发怒,可一旦发起怒来,也够人生受。按了那小身子在膝上,软软的还有些份量,起初的几巴掌扇下,揍得她尖叫连连,显然是难以置信。板了双手过来遮挡屁股,没触到衣缘,已被捉住反剪在背上。她又跟着挣扎,拼死拼活地往地上坠。他如何会放过她,在他的心中她便是欠了一顿好打。弓腰又趋身,他把她箍在臂弯揽于胸腹下。屁股高高翘起,再没有半分活动的空间,刚刚受到的惊吓与燃点起的火气控制不住地倾泻出来,汇聚成力凝于掌心,然后便是狠狠地击打在她的臀尖,“啪啪啪啪啪”,堪比疾风暴雨。包裹圆丘的丝绸薄薄的又很光滑,巴掌拍上去竟像是长在皮肉上一般跟着震起圈圈涟漪。“啊啊……疼呀……”身下的丫头耐不住高一声低一声的呼痛,却不敢再像先时那样仗着身份没遮没拦地威胁高喝。可也正是这楚楚可怜的抽泣和小胖屁股随着掌风的颤悠,倒刺激他生出一种盛强挟弱,似是教训似是泄愤的畅快感觉,让人莫名地痴迷,更伴着无穷征服的力量。巴掌不间断地落下,力道从不曾减弱,直挥得他手臂开始酸痛,这才查觉两团娇肉在自己的责打下又热又肿,更让人心虚的是,小丫头不知从何时起不再哭也不再叫,诡异地沉默。他没有就此停止揍她,可心里还是开始惧怕起来。
丹扬的头都快垂到草地上。那人高高在上恼羞成怒,自是看不到她扭着倒挂还憋得通红的小脸儿,透过夕阳之下纷飞的黄叶,认认真真得相看路旁马儿雪色的蹄子,一步一击敲打在地面。耳际“哒哒”的叩响竟与身后屁股上“啪啪”的掴打保持了相同的节奏,真是奇妙无比。忍不住分神,是因为这顿打太过冗长,她喊也喊过,骂也骂过,哭也哭过,求也求过,可依然感觉不到尽头。他还不累,她都累了,时间拖得久,只好让人思考。最先时,她一门心思地想要报仇雪恨,巴不得立时扑到父皇怀中哭诉,降旨治他的罪。可就在咬牙切齿之际,她忽地记起了那匹不知跑到哪里去了的紫骝。她是聪明的孩子,明白父亲千娇百宠也有底限。逞强驭烈马,便是以身涉险,只这一条就足以引火烧身。父皇的巴掌她的小屁股不是没承受过。虽然不能与落在哥哥们身上的板子、藤棍、戒尺相比,但她也不愿意体尝。报不了仇,有些懊丧,不过好在嘴里还留着血气的腥甜。那一口咬得足够狠,先发制人是她与四哥过招时练就的手段,为的就是挨了打也不后悔。想到四哥,她突然觉得臀上胀胀还麻麻的痛意也不过如此。小丫头还耐心比较了一下,发现这个世子多多少少惧着她的身份,下手很急但不算很重,也不只盯着一处发力。哪像那 “毒辣”的萧怀馨,每每发火教训一点儿也不顾及兄妹之情,就可着一块肉肉起劲,三五巴掌烙上就足以让自己失声嚎啕,越哭他反而打得越狠,揍肿了一处再奔另一处“找平”,哪还会留着功夫让她想东想西。
丹扬的右脚始终绷着力有些发酸,她费力扭了扭身子,连带屁股也晃动起来。楚烈本就有些担惊,见她这样还以为是疼不过了,有意放慢了动作,只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更具威慑,“还想不想再挨打?”小丫头是一阵子心惊,这简直与四哥的结束语是只字不差。她立马贴着地皮儿卜楞起脑袋,“不了,不了。”楚烈可没想到她会一下子如此乖顺,强按住心头的满足与得意,扬起手来又是一巴掌拍下,“说,知不道错哪了?”扬扬疼得一缩脖子,更是差点没把自己的舌尖咬出血来,真是想不明白,天下的男人怎么都是一套路数。为了不再受皮肉之苦,他既是按着怀馨的话来问,她想也不想就按说惯了的去回他,“哥哥,我再也不敢咬你了。”她忘了改换称谓,他却是心头一暖,对身下的小家伙蓦地生出甜甜还涩涩的亲近感觉。不过她没有说到点子上,他便不能半途而废,咬了牙跟着一掌打上臀峰,“还有呢?”丹扬有些发懵,皱了小眉头苦思冥想。等了一阵没见动静,他对着她的小屁股又开始不歇气的左右开弓。“世子,别打了,呜呜,求你别打了……”丹扬向来是屁股一疼脑子便清明。她慌忙转头,盯上那人的蓝眸,可怜兮兮地抽噎,“世子,你不是‘妖目’,不是‘妖目’,你是高贵的血统。”楚烈差点儿就被她气乐了,两汪幽蓝都闪烁出宝石般的色泽,他的左手按得更紧,右手也举得更高,“我是说这个吗?是吗?”丹扬可被吓坏了,大眼睛睁得圆圆的,“我不知道了,我想不起来了,真得,我不哄你……”“啪”,这一巴掌可是拍了个十成十得结实,她被揍得从屁股到头皮都跟着要炸开,那只骇人的手都离开身子了,仍有绵绵不绝的余痛回味得她泪如泉涌。丫头又吭哧了半天还是说不出什么来,倒是他一句怒吼震得人双耳轰鸣,“记住,不许再逞能!不许再冒险!”他竟是为了这个,她有些迷惑,呼吸也跟着不畅快,白白咽下了一大口鼻涕眼泪。
楚烈终于停了手,放了她下来。丹扬还有些抽抽嗒嗒的,但也没有高声哭了。他不再管她,从袖筒出抽出帕子轻拭被咬过的左手。血迹什么的都可以擦干净,可那一排红红紫紫的小牙印却是醒目还分明。他淡淡扫了她一眼,她便有些不自在,带了几分讨好开口,“要不,世子,唤太医来给你敷些药?”他又低头看手,“母妃说过,让女人弄出的伤口长不死,会留疤。”她听了,忍不住低叫,“不可能。我咬过我四哥好几回了。可他的胳膊也好,手也好,都还是白白净净的。”他被她气得五官都移位皱紧,“你就是让你那父皇、兄长惯得无法无天。”她吐了吐舌头,“别人都宠我,可四哥从不宠我。我咬他,他也跟你一样揍我。”说到这,她是忍住了才没翻白眼儿,“我还小,又没有气力,你们欺负我,我也就只能动嘴了。你,不是你,先踢的我吗?”他实在是懒得再理会,转身去牵坐骑,忽的被人扯住了衣袖,是她曳眉抬眸,依依看着自己,“世子,逞勇骑马是我冒失。你救了我,可也打了我,我们各不相欠。我不会在父皇面前多说什么,你也不要,不要……”他似笑非笑地觑着她,“怎么了?知道怕了?是担心你父皇会教训你,还是你四哥会教训你?”她立时面若流霞,咬了牙瞪他,“不是啦,不是。只让你别再多事。”
楚烈的眼角带了一抺温润的弧度,他领着她来到坐骑边,抱了她上马,自己也扳鞍上去,拉扯辔头,又仔细环住胸前的小身子,这才信马由缰回返。看着离淇月宫越行越近,丹扬还是踏实不下心来。她稍稍偏了小脑袋,轻轻咬唇,“你答应我啊,答应我。”他的面色平静,与她微一对视便转开目光,“你四哥,可是赵王殿下?”她有些意外这问话,迟疑了一下才答对,“是的,世子。”他像是逗她,“赵王打你,你为何不去你父皇面前告状?”她撇了撇嘴,“告了也无用。父皇教训他,他回头会更狠地打我。总是我多挨一次。”他听闻加重了语气,“赵王待你不好?”她立即摇头,“打归打,闹归闹。可我知道,四哥在心里疼我。有时上书房里有我爱吃的点心,四哥都会偷偷带回来给我。”他笑着敲敲她头上的花冠,“你虽娇气些,可还不算糊涂。”她跟着转过脸来,正看到他飞扬的长眉和深蓝的眼睛有着咄咄逼人的光彩,那份霸气傲然与含笑凝望的真诚,令小丫头心跳一窒,竟是动人心肠。“世子。”她甜糯唤他。“叫我的名字。”他的唇畔笑意自若。“嗯,嗯。楚烈,烈哥哥。”她扮乖巧,自是无人能敌。虽是瞬息相对,却似有潺潺流水纵横心间,于他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不用怕,在皇上面前,我会一力担下紫骝之事。”
握了一双小手共同扶上马缰,楚烈的掌心骤然收紧,“小东西,等你长大了,会不会忘了哥哥?”她稍稍低头,冠外的青丝婉转如云,“也许会,也许不会。烈哥哥,你呢?可会忘了扬扬?”他有微不可闻的叹息,“扬扬,也许会,也许不会。”她缓缓抽出手来,双臂伸展,飘飞的衣袂迎风肆舞,染尽落日金晖,光照华艳,如同振翅的刍凰。他的眼瞳漫过异彩,她却咯咯轻笑出来,“楚烈,我们都是诚实的人啊。”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1 06:28:00 +0800 CST  
这一部真得快要搬完了。有话说的亲们可以说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1 21:07:00 +0800 CST  
第六十五章:相见时难别亦难
一乘青玉乌恒骏马载着两个仙童一般的小人儿。九龙明黄仪仗隐见,楚烈知晓,定是那位放不下心的父皇赶来了。天朝帝姬,万金之躯,旁人不可近身触碰,更遑论男子。一念轻动,他便要下马。小丫头似是查觉了,还以为他要丢下她离开,长长的颈子仰成纤弱的弧度,甜脆的声音也变得细而颤,轻且婉,“烈哥哥,父皇就在前面,你别走,别走。”望着这楚楚无依的小可怜儿,他的目光分外清明,忍不住伸手抚上她光洁的额头,含嗔相慰,“勿怕,哥哥在呢。”
离着御驾十步之外,楚烈纵身跃下坐骑。这青玉相较那匹紫骝要矮小一些,但比丹扬平日骑的还是略显高大。她急着下来,又有些局促,伺候宫人未及赶到,她想也不想,嘟起樱红小嘴儿伸出双手,等着他去抱她。楚烈看向她微笑,落日光影,细细碎碎地跳跃在眼底眉稍。一根海蛟乌金鞭自他的手上递到她的臂前。小人儿初时一愣,随即便明了,抬起亮晶晶的眸子,偷偷扮了个鬼脸儿,扶住鞭稍跳下。世子退在帝姬身后,只盯了她稳住身形,并未出手相扶。刚刚还堂而皇之地圈在怀里策马归来,这时又是循规蹈矩授受不亲。如此掩耳盗铃小儿女之态,那父皇、父汗看在眼里早已暗自咬牙,陪侍一旁的江良、丰都和裴克明等人惧于主上的威仪又实在是耐不住笑意,只得低了头掩饰。
丹扬也知道这一关不好过,可还是想着惯常的法子,扮作无邪懵懂,一蹦三跳地跑到如彬身前,调皮笑着,“父皇,父皇,您怎么来了?”如彬打眼看着女儿发冠上象征皇女身份的鸾鸟刻纹,微眯的长眸中怒意流闪,面色也是不似以往地阴沉。小丫头发觉不妙,软袖一飘,悄悄向着江良轻挪步子。只是还未等她躲到倚仗的所在,已有冷冷的诘问过来,“你的马呢?你选的紫骝呢?”玉指如葱,颤巍巍地埋进裙褶,精美的宝石花发钗也悠悠轻晃在乌发之侧,“父皇,我的马,我的马……”丹扬吓得要哭,江侯爷已抢先一步过来将她拦在身后,白衣流云,亦带了几分惶恐瞄向帝君,“皇上,帝姬,扬扬,她还小……”闻言,如彬便是一笑,随上那笑,他竟一把挡开江良,伸手揪住了女儿,“小?小就可以恣意妄为,小就可以强驭烈马?你不要命了,是不是?看来还真是朕平日里对你太过娇纵少了教训。今天决计不能轻饶。”如彬面容冷冽如浮冰碎雪,手臂也高高扬起,又狠狠落下。登基十数载,他在人前鲜有如此怒意盈盛的时候,莫说是对女儿,便是对几个儿子也从不曾当众教训。“父皇,父皇,孩儿错了,孩儿不敢了……”丹扬扭来扭去的屁股再次燎起火来,不用看也能猜到上面重新烙了一片又一片鲜红的五指山。本来就敏感着呢,当爹的手劲更大,扇起来像撕皮一般。完全肿透发胀的疼痛感觉迅速传遍全身,小人儿嚎得气都喘不匀称,鼻涕一把眼泪一把,脸蛋儿早已是斑驳一片。她一边坠着身子使力挣脱父亲,一边伸手去拽江良的衣襟。江侯爷与裴尚书也顾不得还当着一众北戎贵宾,一人一个拉住这父女,更是一叠声地求着,“皇上,皇上……”如彬哪里会理会这些,正在气头上,也不分孩子小屁股大腿的,一阵子猛擂。
正是胶着时刻,楚烈越众上前,单膝跪下,声音急迫却清朗,“陛下,紫骝是臣子相陪帝姬选下的,但帝姬并未驾乘。”如彬容色微变,手掌悬在空中,侧首冲向他,“你说什么?”那人跟着扬头,一瞬肃然,“帝姬谨慎,深知紫骝性烈,只牵行了几步便换骑了这匹青玉。”如彬还扯着女儿的胳膊不放,倒是口气已带了几分迟疑,“是吗?真得如此?”望着父亲怒气凌人的气势,丹扬神情慌乱,可觑见那人隐射精芒的目光,还是重重点头,“是的,父皇,孩儿,孩儿骑的青玉,是青玉啊。”如彬将信将疑,不过已然松开了手。江良立时便将小丫头揽到怀中,隔开那余怒未消的爹爹,口中跟着劝慰,“皇上,您莫要错怪帝姬。扬扬如何会是不知深浅的孩子。”如彬并不理会,眼梢一扬,先是瞪了女儿一眼,又转向跪地之人,“紫骝呢?你们如何会同乘一骑回来?”丹扬怔住,原想避重就轻拖延一时,没想到父亲可没打算将此事轻意放过,她扁扁嘴巴打算屈膝跪下,谁成想楚烈依旧容色不改,“回陛下。是楚烈骑术不佳,驾驭紫骝时,马儿脱缰,走失了名驹。楚烈知罪,请您责罚臣子吧,不要再迁怒帝姬。”少年世子清漠低头,倒让如彬一时无言以对。
“你好大的胆子!”这回换了绪宏可汗勃然怒起,“临行前,为父是如何交待的?让你照顾好帝姬,你如何还敢挑那烈马?若是有什么差池,你可担待得起?”丰都知道可汗向来教子极严,立时便护到外甥身前,“可汗息怒,世子虽有莽撞之处,倒也没惹出什么祸事来,您便宽恕他这一遭吧。”裴克明跟着相劝,“左明王所言甚是,世子也是无心之失。”丹扬见那人为自己所累,莹莹明目水波氤氲,楚烈却并不看她,只伏低了身子一幅甘愿受罚的姿态。
如彬长眸深沉,探寻的目光从两个小人儿身上淡淡闪过,随即又长吁出气,“好了好了,不关世子的事,朕的心中自有计较。”绪宏可汗带笑躬身,“臣代犬子谢过皇上。”说完他又扬眉看向丰都,“责成叶氏部进贡的一百匹骏马可曾上路?”那人立时回答:“该是下月才能成行。”绪宏点头,“你传本王的旨令与他们,进贡马匹再加一倍。”丰都垂首称喏。江良牵了丹扬的小手上前,“皇上,可汗,该是起驾长明宫了。”丰都也拽起跪在地上的楚烈。世子与帝姬极轻快地对视了一眼,都是忍不住莞尔。如彬与绪宏同时相看这小儿小女,目光俱是复杂莫名。还是绪宏稍停了一下,沉沉发话,“楚烈,皇上饶恕你,为父却不行。你现在就回行馆思过,今晚的夜宴不必参加了。”丹扬听了差点便要失声叫喊出来,楚烈火却是温文低眉,“是,父汗,儿臣知错,儿臣领命。”
这厢稍定,众人刚欲随侍皇帝起驾,又见大内总管牟平急奔而来。牟总管额上带汗,气吁喘喘,跪倒叩首问安,只迟迟不敢言事。裴尚书心思敏捷,立时掬笑躬请北戎君臣前往内湖边畔的水榭歇息。待等客人离开,素来稳健的牟平才慌张抬头,“启禀皇上,刚刚恒远侯派手下来内宫回事。他说,他说……”“他说什么?”如彬眉骨一跳,已带了惊然凝视于他。牟平身子都微微发晃,勉强稳下心绪,“皇上,侯爷说,赵王,赵王殿下他,找不到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1 22:33:00 +0800 CST  
当锦瑟在迷蒙中睁开双眼,看到的是一汪墨玉般暗雾流淌的天空,有星有月,闪闪烁烁,又明明净净。这绝不是故乡草原上的苍茫夜色,这里的天比那里宁静曼妙,只不如那里幽远广袤。忽然间,她不知身在何处了,心中慌乱如撞鹿,急着扭转头颈,更发觉脖子下还枕着一条软软的胳膊。那人仿佛也醒了,一样的双目半开半阖,却是水眸流光,如星映碧潭。“你,不睡了?”青衣,乌发,笑颜清清潋潋带了醉人的波光,他的眉眼似笔描画。她可没有被他迷倒,倏地坐直身子,“赵馨,赵馨,你醒醒,你醒醒啊,都什么时辰了?”他这才完全转过神来,也噌地从地上弹起来,望望周边又盯上已过中天的月影,待等全都打量一遍,那薄薄的唇角都开始轻搐,“还什么时辰呢?怕是都快有亥时了!”“怎么会?怎么会?”她直接哭出了声,“不是让你叫我吗?我不敢回行馆了,不敢回了,爹爹他一定在找我,他会打我的。”他的眼里皆是不耐,抻手便去拽她,“别磨蹭了,快起来,出山去。你还怕你爹打你。那我呢?我爹怕是会打死我,我还没哭呢。”“赵馨,我的脚麻了,我起不来了。”她仿佛越哭越伤心,被他抓牢了手臂,小身子却始终离不开一片草地。他实在是无法了,盯着她目光相触,“锦瑟,我告诉你,如果要我背着你走,咱们怕是天亮也回不到家。是挨一顿打,还是挨一顿狠打,你自己选择吧。”她终于像是明白,可膝弯依然是颤颤的,屏住腔子里的一口气,才撑着他的胳膊站直了身子。“别怕,锦瑟你别怕。山外便是一个镇子,我们找个客栈,多使些银子,总能雇上辆马车。我会先送你的,放心吧。”他渐渐绵软下来,从不知道自己还会有如此的时候,居然见不得这丫头脸色发白、六神无主的样子。勉力定住心神,星光落了满眼满身,他依然浅浅笑着,小心搀了她,一步步往山外走去。
怀馨起先便有猜测,待等她轻轻说出行馆的方位,才终于确定,她就是相伴北戎汗王而来。锦瑟在车内仍旧慌乱,自是没能看到他倚在门厢处哑然还又无奈的神情。
北戎部族雄踞大璃西北边陲。绪宏可汗身为八部首领,亲携世子持重礼朝觐绝非一般番邦使臣来贺可比。为表礼遇之隆,更显亲厚,帝君如彬不仅遣长子齐王为专使出京都五十里相迎,更超越番属之遇,破例将都城南郊锦湖边畔的一处皇家行宫辟为馆舍供可汗一行下榻居住。行宫距着雀儿山很近。木辕车奔行了不过小半个时辰,两个小人儿扒开窗帘便能看到不远处焰光灯火,殿阁华奢,侍卫林立。马儿早早停住,怀馨抱了快要瘫作一团的丫头下来,淡淡笑着问她:“我送你进去可好?”她初时还点头,可没走几步,忽的又踌躇起来,“赵馨,你,还是不用了吧。能不能帮我把表哥叫出来。只要他在,我便不怕了。”他依然修眸如海,只是不见从容,稍侧了头,借了天光轻轻咳道:“好,我听你的。只是你总要告诉我他的名字。不然让人怎样去和侍卫讲,难道就说要找‘表哥’?”再是心虚,她还是被逗笑了,抬首看向他,风吹发丝飘扬,“我的表哥名叫‘楚烈’。”他微觉诧异,“楚烈?北戎的世子?”她轻轻点头,笑意妩媚如花。他的目光似被凝住,又硬生生别开,右手敛住青泠色的衣衫,转身向正门处走去。
锦瑟挪步停到一旁的梧桐树下等着。看到他未近得门旁便被执戟巡防的卫队拦住。还担心着,却隐隐瞧见他似是举起了什么,立时兵士便跪拜了一地。也容不得小人儿多想,那人已被簇拥着进了行馆。再也抑不住心中狂跳,只得用晶莹的指尖按住胸口。怕是都没到一盏茶的功夫,两个同样青衣的少年已一前一后奔行过来。她还在犹豫要不要扑进表哥的怀中诉诉恐惧与委曲,楚烈看着这几是蓬头散发的小人儿却已然吼了出来,“你跑到哪去了?哪去了?”伴着诘责,他蓝色瞳仁中厉色大盛,扬臂便扇了过来。锦瑟吓得都忘了要躲避,任泪水充溢了眼睛也呆呆地迎向那掌风。是他,稳稳格住他的手,攥了一掌顿在半空,开口淡漠如霜,“行了,不是回来了么?”刹那僵持,他也冷冷瞟向他。两个人的手臂稍稍拧了一下,还是一个松开,一个垂下。楚烈上前半步,觑着战战兢兢的丫头,掩住气息激荡,“还不谢过赵王殿下,护送你回来。”
“赵王?”她眉心的红痣都跟着轻动,脸上映着远处缓缓摇曳的宫灯,恻恻得时青时白。怀馨的眼底也泛起莫名的情绪,与她展颜相望却是寥落一笑,“锦瑟,我,我……”他本想说出那句,“我骗了你。”她倒先冲他轻轻点头,眼光如清辉琉璃,不曾沾染周遭任何的明与暗,冷与暖,“我知道了,没什么,总之我认得你便好。”想是刚刚跑得急了,他的面上灼热,身上却有薄汗渗出发肤,洇入里服丝滑又湿凉的纹路,心里也跟着一瞬漫过热流,一瞬又涌过寒意,“锦瑟,我不是赵馨,我是萧怀馨,你记住,我是怀馨。”有清凉覆上他身侧紧紧绷住的手背,是她冰水般的掌心,“好了,我记下了。要照顾好小天,你答应的。”他的拳握得愈紧,更使力点头。
“舅舅与父汗派了数队人寻你不着,早已候得焦躁。快随哥哥进去。明日我定会相陪舅舅亲往赵王府道谢。”楚烈忽然扬唇,清晰的唇峰现出傲然神色,臂弯一紧,已将锦瑟带近身旁。回转之际,平日里柔若无骨的小人儿,却有些执拗起来。她不敢抽回自己的手,可还是用力将小脸儿探向怀馨,“我是左明王家的小女儿。赵馨你如果能去北戎,一定要来看我,不要那么快,那么快便忘了我。”眼前明艳的容颜却因泪痕沾湿而见楚楚柔弱,我见犹怜。怀馨漆黑的眸子也在这暗香浮绕中浮浮沉沉,他只觉得痛,却说不出哪里痛,切切地叹息化作轻不可闻的呓语,“锦瑟,我不会的,我不会的……”“还有,记住,如果回去你爹爹打你,你就用力扑到他怀里,没错的,这便是妙计。”她已经被那表哥强拖着离开,只余急迫的声音散进风里。
刚刚他与她挨得那样近,她面上温热的液体溅上他的腕子,静静滑过肌肤。怀馨还是痴痴得没动,正看到又有人从行馆中走出来,身形高大魁梧,手中还握了一竿又细又长的马鞭。未等他移动步子,那人已然奔过去推倒楚烈又揪住了小人儿的衣领,一记又一记的鞭子,没有间歇也没有间隔,密密匝匝地抽上她纤细的腰背与扭动的屁股。“爹爹,爹爹啊……”与她的哭求相伴的是凶物在挥动时的破空嘶鸣和落在身上沉而闷的声响。他紧锁眉头,直勾勾看向那边,却不能相救。果然,也用不用他相救。楚烈很快便从地上跃起来,不管不顾地扑过去,将已然抖成一团的小东西护在身下。任着那人如何推如何搡,他也绝不松开。怀馨轻吁了一口气,可心中却辨不清喜憎。
他不想再看下去了,便在这当口,竟然见到锦瑟已拼力从表哥的胸口挣脱出来,展了双臂冲到爹爹的身前使力揽住。那爹爹显然还在气头,骇人的鞭子再次高高扬起。她也不惧,只用一颗小脑袋左摇右晃地乱蹭拥着的胸怀。爹爹手中的鞭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落到地上,臂膀收缩将女儿团团抱紧。小丫头呜呜的哽咽还有当爹的低沉倾诉,隔得太远俱是听不分明。怀馨面上泛起的笑容逆了夜光,清湛无底。他终于明白,她的妙计是要如何施行。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1 22:36:00 +0800 CST  
第六十六章:人之爱子
四帘隔绝明暗,车驾颠簸在崎岖的路面。怀馨曲臂曲膝缩成紧紧的一团,头也垂靠在胸上,痴痴地听着车轮轧轧,脑海中再容不下别的,满满皆是小丫头被拽离身前时,眼中再次涌上的泪水。一日的欢聚,永远的分离,他终于知晓哪里在痛了,是自己的一颗心。曾经飞扬跳脱又不可一世的少年,幽黑如星的瞳仁竟也渐渐氤氲起来。
忽的闻听外边有急响如雷。怀馨跟着一懔,一手撩起车帘,半个身子都挺出去相看。只见桐油火把亮如白昼,皇家御林军坐骑骠悍,个个弯刀革甲,行如疾风,动地而来。“舅舅!舅舅!”怀馨冲着为首之人大声地呼喊。一阵骏马嘶鸣,骑队急急止住。怀馨跳下车来,那人也翻下马身。“舅舅,是我,是我啊。”他似得遇救星,却未察觉舅舅额上青筋绽跳,俊朗面庞几是灰白如鬼。璟瑓口中的牙齿都快咬碎,看着迎面跑过来的外甥,想都不想,一脚便跺了过去。还是跟在身旁的管事陈诚机敏,越了几步上前抱住小王爷,躲闪到一旁,连声劝着,“侯爷,息怒,使不得。赵王身娇体贵,若伤到了可如何是好?”“打死他,我去偿命便是。”璟瑓依然赤红着目光。怀馨却已挣脱开,靠近舅舅,垂首而立,“舅舅,孩儿知错了,您别,别气坏了身子。”
如此的乖顺,倒让惊怒之中的璟瑓无计可施。副将马僖也赶到近前,按剑俯身,“侯爷,殿下既已找到。末将还是先行去向皇上与娘娘回禀,也省得两位上殿心焦。”“嗯,你去吧。多带些人手,召回顺天侯他们北向寻人的骑队。”璟瑓颔首,正看到怀馨微微发抖的肩膀,跟着冷哼,“如今再怕也无用。你爹这回决计轻饶不了,看不揍烂你的屁股。走,上马,回侯府。”说着,他一把薅起孩子的衣领拥到自己马上。
马蹄得得,怀馨还是觉得混沌又恍惚。他知道此时应该惊惧于怕早已怒极的父亲,可就是偏偏害怕不起来,心乱如麻,全被离情别绪搅扰着,竟什么也顾不得了。璟瑓也察觉了这孩子不同寻常的沉默,只当他是被吓坏了,倒跟着和软不忍,使力拥住略有些僵硬的小身子,轻声安慰,“馨儿,别担心。舅舅与你良叔叔都在呢。到了侯府,我俩会护着你的。”“去侯府?舅舅,为什么不是回宫?”怀馨终于沉定些心思,稍蹙了眉头回首相问。“还回什么皇宫。你父皇与母后日暮时便移驾至侯府,这都大半夜了,连晚膳都不曾用过。娘娘和无忧不知哭昏过几遭。你这哪里是贺寿?分明催命来了。不管我们倒也不论,你母后还有孕在身,你都十二了,怎么就不知道心疼心疼人呢?”璟瑓说着说着忍不住再次怒气蓬盛。怀馨一脸愧色,“舅舅,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我只是……”有些话他咽入口中,不想也不能倾诉。缄默半晌,才又问了一句,“父皇晚间不是设了宫筵,相迎北戎可汗吗?怎么……”“宫筵?儿子都丢了,他还哪来的闲情逸致去请旁人吃饭。”璟瑓狠狠在身前之人的背上拍了一掌,“自打我十六岁回到京都,便是当年琅琊王叛乱之时,都不曾见皇上像今晚这般惊惶过。太子也无辜被累,让皇上痛骂一番,罚跪在前堂。说是只要寻不到你,便不许他起来,任着娘娘与众人苦苦求情都不行。”“我惹的祸,与怀殷何干?”怀馨愕然还自责,掌心都沁出汗来。
夜色森然,恒远侯府却是灯火通明。江良便负手立于正门前,目光深敛,焦灼难掩。终是听到人声马嘶由远及近,他哪还有寻常一般的沉稳,广袖凌风朝身过一拂便急步迎上。璟瑓携了怀馨下马,江良也一把握上孩子的臂膀,眸色越来越冷,挺透的鼻尖上覆着一层细汗,“可是寻到了。这是跑去哪里了?”怀馨在叔父的注视之下缓缓低了头。璟瑓惦记着妹妹,赶忙相问:“玲珑她没事吧?”“差一点儿便要宣太医了,亏得马僖回禀得及时。”江良依然又惊又怕,瞪着这惹祸精又想起了那个被牵怒的,“快进去吧,太子还跪着呢。皇上是任谁劝也不发话。该有两三个时辰了,孩子的脸都煞白,就那么直挺挺地强撑。看着都心疼。”
怀馨前脚刚刚迈进正堂,玲珑与无忧便已寻声冲了过来。那当娘的想是离宫匆忙,深紫的外裳平纹无华,头发松松的只绾了玉簪金栉,眼皮更是又红又肿,面上湿迹斑驳。“母后……”怀馨从不曾见过母亲有如此憔悴不堪的时候,忍不住怯怯出声。玲珑舌尖都格格而颤,攥了拳拼力捶上他的肩背,“你还回来干什么?不是总嫌爹娘管你管得紧吗?不是报怨皇宫是金子打的牢笼吗?你就野在外边吧,是死是活与我与你父皇没有半分干系,谁也不心疼,正不缺你这个儿子!”玲珑越打越骂,悲声也越重,掩了面抽泣,那泪似走珠一般滚了下来。“娘娘,娘娘,身子要紧啊!”无忧便伴在一旁,一样的泪如雨下。璟瑓与江良自是一个抱住妹妹,一个护住怀馨,都跟着相劝,“找回来就好,小孩子哪有不贪玩的。”
这厢里哭天抢地乱作一团,那厢紧闭的南窗下却传来一声呼喝,“过来!”众人皆被震住,只见如彬立在窗边鼻翼微微翕张,有烛光映衬,数九寒冰般的脸孔蒙上一层阴翳之色,愈发显得天威难测。大家都惊惧回头,玲珑则攥上儿子的手,惶然相望,“表哥……”“朕叫你过来,听到没有?”如彬根本不看旁人,深目森冷,只盯着怀馨,口吻陡地凌厉。众人的心都快提到嗓子眼儿,担心这孩子不知要受到怎样的责罚。倒是怀馨却是连怕都顾不得了,他悄然深吸一口气,脱开玲珑的手,低了头迈步。走过怀殷的边侧,那跪地之人,气息似是不稳,重瞳眸光随烛影曳曳,仍轻轻唤他,“弟弟!”
怀馨终于来至父亲身前,双膝跪倒,以头触地后扬首,“父皇,儿臣……”话都没能讲完,只听得“啪”的一声暴响,如彬已朝着儿子狠狠扇了一记耳光。怀馨一下子受力不住仰翻在地。玲珑双腿发软只能扶着无忧与江良才能站稳身子。还是璟瑓快步过来想要撑起外甥,觑着那当爹的面容依然生硬如铁,忍不住低呼出来,“皇上,皇上。”丹扬就站在一旁,没胆子明着幸灾乐祸,本来扮了不解世事,一脸无辜的样子,可真看到父亲震怒,哥哥被掌掴,还是又惧又怜,一双小手都牵上明黄的袍袖,抽抽嗒嗒地求着,“父皇,饶了四哥吧,别再打他了,别打了。”如彬余怒未消,推开挡在身前的璟瑓,顺手抄起左边长几文王鼎旁香盒内的一根长杆乌木錾金匙著。璟瑓不敢深拦也拦不住,江良又被玲珑绊缚,如彬是咬了牙,一杆接着一杆,“噼噼啪啪”,挂了风声向倒在地上的儿子挥去。
一屋子哭地哭,叫地叫。怀馨则捂住左侧早已高高肿起的脸颊,微阖双目蜷缩起身子,一下下死命忍耐。由臀至胫,父亲的责打没有半分怜惜,每一杆都抽得他一阵抖动,冷汗接连不断地从脸上背上滑落,从头到脚似乎就剩下灼痛这一种感觉。要是换作以往,疼不过他定会躲避甚至求饶。可今天,却只余木杆敲击身体的声音,他口中甚至连声轻哼都不曾发出过。如彬也隐隐感觉到不安。他知道这个儿子顽皮更不易驯教,就像他的舅舅与娘亲,可却从不曾如此隐忍还执拗。倾泄了一阵子火气,借着璟瑓阻拦,他有意放缓了动作,只是力道依然不轻,又是几下狠狠抽到臀下,眼见着青衫包裹的小身子拧着劲儿地翻滚,当爹的立时便担心自己下手过重怕要破皮出血。再是心疼也有恼恨,还不到停手的时候,他依旧边抽打边冷声训斥,“从小到大,就没让人省过心。你说说,生你养你做什么?”
脸上,屁股上是一阵又一阵的火燎,可这些个苦楚都远远不如那句诘问来得刺心刺肺。本来就深藏着的对小人儿百般思恋与不舍,此时竟因着父母平日里常挂在口边的声声怨责找到了宣泄的出口。眼底的泪意汹涌上来,旁人都来不及反应,他已一轱辘从地上爬起,正如那丫头一样,低头直直扑进父亲胸前的一片九龙云纹之中,沉淀了许久的积郁混杂着今日方生的哀痛化作几是绵绵无休的啜泣,“我,我不是故意的呀。呜呜。我在温泉边上睡着了,我不知道误了时辰。回不了家,我也着急,我也害怕。可谁也不会问问我,不会安慰我,从来就只是打我。还都说后悔生下我。我便那么招人厌烦,那么多余么?”
初初长成的少年,发冠都高过了父亲的眉际,便是这样扑进怀里,如彬都被撞得止不住向后趔趄。紧紧的如同稚子一般的依偎,淡淡的像自己少时一般的棠棣气息,再相伴这样没头没脑的哭诉,如彬真是辨不清该气恼还是好笑。他轻轻放下木杆,用两只手捧起儿子的小脸儿,左腮至耳处殷红还泛着青紫的指印让他刚刚舒展开的眉头复又紧蹙。一边小心摩挲肿痕,一边疼惜地相问:“馨儿,你怎么了?告诉父皇,你怎么了?”怀馨的委曲在父亲的抚慰下竟没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加盈盛,他再次“哇”一声哭出来,用手背抺起了眼泪,“父皇,您与母后都只喜欢太子,只喜欢他,根本不喜欢我……”“哈哈”屋内的人们,刚刚相看这父子还擒了眼泪,此时却都耐不住笑成了一片。只有跪在地上的怀殷,两双瞳仁交扣,自有说不出的茫然。
如彬也和蔼笑着,更把儿子拥紧在臂间,轻轻拍上他的背脊低斥:“胡说什么呢。打你,哪是因为不喜欢你。你跑出去这么久,派人四处去找,也找不到。都快吓死爹爹了,你知不知道?”怀馨抬起头来,只觉父亲神色清淡温然,有着让人平静的力量。赖了这许久,他都有些不好意思,只是太过留恋这暧实的怀抱,依然贴近了身子,腻在胸前。“呵呵”丹扬靠近哥哥手指轻刮俏面,“四哥真会撒娇啊?还流眼泪呢。这么大的人了,羞不羞?”怀馨一怔,不觉面红过耳,跟着气结,使力推开嘲讽自己的小丫头,“一边去!哪都有你的事。”如彬自是见惯了两个孩子如此,一巴掌揍到儿子的屁股上,“又忘了疼了,是不是?整日里不是欺负弟弟,便是欺负妹妹。”丹扬见有人撑腰,更没好气地白了那人一眼,斜拧着身子也挤进父亲的怀里,小下巴翘得极高,“我偏不到一边去。父皇不是你一个人的。”玲珑不知何时走到了怀殷近旁,轻抚儿子的脖颈,目中隐有爱怜,“馨儿最为讨嫌,何止欺负弟弟、妹妹,今儿更连哥哥都一起连累了。”如彬闻言看过来,像是才想起还有个儿子跪在地上,他的神色似是有些心疼的痕迹,隐隐约约的,不过最后还是只淡淡唤了一句,“起来吧。”
“谢父皇。”怀殷强忍住腿脚的麻木与膝间的刺痛直立站起,身子不被人察觉地微微发颤,底眼与心间也是波澜轻涌。他沉静看向父亲,殷殷有所期盼。可父亲便只瞥了自己一眼,又低下头去,不知与弟弟妹妹们在说着什么,远远的只能瞧见他投向他们的目光那样慈爱,那样令人眷恋。怀殷怔怔望着,容色一点一点回归淡然。玲珑似是发觉了什么,拍拍他的手背,想领了他也到那父亲身边去。怀殷蓦然低头,更扮作不经意地闪开母亲的手,不再多言,也一动不动。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2 07:30:00 +0800 CST  
《风流子》被删贴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2 07:40:00 +0800 CST  
心情很复杂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2 10:51:00 +0800 CST  
风流子一直在写。有部分新文更在备用的夕吧。但说是再重新搬楼。我的确缺乏勇气。更怕度娘已经恨上我。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2 12:23:00 +0800 CST  
白菜小朋友的长评。她太忙了。我忍不住。发出来。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3 00:09:00 +0800 CST  
转自白菜又白菜:
最近真是把我给忙坏了,本来我就不太擅长这些个杂事情,向这个找房子啊这种事情真的不是我能驾驭得了的,但是我们家老佛爷把钱一给我,说让我锻炼锻炼,让我自己找房子,哎,然后我自己瞎折腾了两个多月,其实也没有货比三家的看,就是自己天天纠结,然后终于到期了,我搬我同事这儿了,除了远了些,别的都还好、、、一直说想要写评来着,让凡间俗事给耽误了、、、
首先说说,我是怎么发现大猫姐姐的文的,我呢,一直看小说,各种小说,好的赖的都看,霸道总裁言情,各种,反正这些有的没有的,我都和吸毒一样的迷恋,像那些文学做品,我是看不了,一眼不想瞅,但是我独爱红楼梦,不是说红楼梦里的人有多么让我迷恋,是红楼梦里边那些词啊句啊,就特别搞笑,什么吃茶啊,家去了呀,各种、、之前别人给我推荐了一本小说叫人《花间一梦》简直要看瞎我的双眼,太好了,可能我就喜欢这样调调的文,有一些,我就突发其想,有没有又有调调,又有我那点小爱好的文,这样就完美了,然后我去吧里翻了个底朝天,还真找到一篇这样的文,天啊,我当时那表情,真的是哈喇子流一地,两眼发冒绿光,真的是心里非学想给《子夜歌》的作者大猫姐姐鞠一躬,这得多么有才的一个人才能写此如果经典的文,满足我那点小爱好,又写的很有文化。
第1部, 还是能看出来,稍微有一点点生涩,但是第一部的小儿们,都塑造的非常成功,我那第一个男神,景皓,我想象中的景皓,可能不是文中描述的男生女像,我想象中的景皓是那种人高马大,身强体壮,稍微有点点,一丢丢的黑,只有一丢丢哦,在外人面前比较面瘫脸,回家了和妻子就变了个脸, 温柔的和海棉一样,而且能文能武,谈天说地,看山看雪,骑马射箭无所不能,简直牛逼的不要不要的,这是我想象中的,吴双呢,觉得很鬼灵精怪,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比较多、看打戏真的是最有最有感觉的就是前边这几次拿檀木板子打的时候,看的我简直恨不得站桌子上表示我的兴奋,满足我那点小爱好、、、第一部的每个人塑造的都非常成功,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性格,这个真的非常非常好,第一部的每个人的性格都没有重复的,很难做到的这个,在文笔这方面,真的是大大的赞、
第二部: 我一直觉得第二部真的是巅峰时代,直接就可以上天了,第二部精彩的地方是每对CP的精彩,简直把每对CP写的上天入地,什么、、、闪瞎了双眼,请原谅我小学刚毕业,这点语文水平有限,想不出更美的成语了、、、玲珑和如彬,如彦和毕罗,我亲家母和亲家公,江良和云开,天下第一美的楚王和她媳妇 ,严厉的二师兄,面瘫着脸也浑身散发着撩妹妹的气质,简直让我久久不能自拔,要说,这些人物,让我选择一个,就是选择一个嫁人,我毫不犹豫,都不带思考的会选择二师兄,没记错的话,就是佟婧的老公,我是不是应该把名字从如彦改成佟婧了,这样的话,我就可以穿着大红衣服,嫁人了,生娃生的一个又一个,为什么说喜欢二师兄呢,就是我这点小爱好,希望有一个人能引领着我,向前走,往前冲,我知道大猫姐姐是个独立,经济独立的女性,有些思想非常特立独行,很多思想我是第一次从大猫姐姐这里听到,就是说两个人在一起,不存在谁管教谁,都是在平等的状态下来维持各种,就算是玩SP,你们也是在互相取悦彼此,没有谁管教谁这样子,其实以前我是没有听过这种想法的,可能也是经常看一些文,文里写的小说都是,女主比较小女生,男主比较高大上,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在一切都平等的状态下,如果女主犯错误了,男主就会打人,这样子,但是大猫姐姐给出的信息就是,犯错误了,自己承担,老公男人没有权力管教和说什么、、、以前我不觉得女生犯错误了,男生打女生有问题,现在我就觉得大猫姐姐这个思想观念是对的,没有谁有权力管这管那的,真是的,就算是玩SP也是真的在玩,互相满足,而不是有任何么人情绪,又跑偏了,为什么说第二部是巅峰呢,就是情结没有瑕疵,语言描述特别细腻,华丽,描述场景,细节,这些地方,真的是很能体验文笔的功力、、、真的,这样的文笔功力很少有,之前遇到这样厉害的作者,现在基本很少了,要么就是我没有发现、、、
第三部:说起第三部来,大猫姐姐一直说,第三部真的是费心费力费时费脑大力创作的,哎、、、真的不要生我的气,真的不要生气,其实第三部我真的已经跟不上大部队了,可能是因为之前两部是直接一气看的,觉得上下连接各种都堪称完美,第三部是一章一章的追文的,所以可能我已经就是背离了主题了、总觉得第三部哪里有些一我读不懂的地方,总觉得有点写散了,(真的很歉,如果我哪句话没有说好,也真的请大猫姐姐原谅我),就是我个人觉得第三部不太像小说了,有点散,我其实已经不太知道第三部的中心思想写什么了,可能也是我自己智商不太行,驾驭不了文了,看第二部和第二部,都知道大体要讲什么,特别是第二部,还经历了好几场大战,那简直真的是完美,为什么我喜欢大猫姐姐的文呢,是因为在所有皇家文,所有豪门这种文里,大猫姐姐的文像是一股清流一样,传达的中阿友好的家庭和睦,兄弟姐妹们相亲相爱,这真的是所有各类斗文里边的一股清流呀,这也是我深深迷恋其中的原因,还有就是第三部里的哈哈哈哈哈、、、那个啥啥啥啥啥文,写的真的有点比较那个啥啥啥,有时候我都不好意思看,然后有时候咬咬牙,跺剁脚,告诉自己已经高龄老处女了,看看小黄文怎么了,应该补充一下理论知识,将来结婚了,也会,哈哈哈哈哈哈哈、、、、但是我真的认真看的时候,哈哈哈还是不太能看明白这小黄文到底是写啥呢这是,为什么呀这是、、、对于一系列的不明白的,这玩意又不好意思问,哈哈哈哈哈哈、、哎、、、、但是第三部里的赵王和锦瑟,我觉得应该是三部文里最最最最最最人气高的一对了,这一对简直了,赵王,简在我心目中那就是神一样的存在,你说皇上怎么就生出这么一个祸害出来呢,但是又特别得民心,反正我真的是爱赵王,说起皇上,我最近真的在努力接受,皇上爱打人这个说法,一直觉得皇上打儿子真的是在训诫,但是没有想,皇上竟然是这样子的皇上、、、我真的在努力接受这个事实、、、、、、、、、我一直说我爱我家男神怀鏧,其实我家男神怀鏧在我心目中和二师兄是一个级别的,要让我嫁他,我也要嫁,我觉得我家这个小男神是一身正气,浑身散发着撩妹的本事、、、不过和安安那点事,我都是压根不放在身上,安安和我男神不合适,我不知道安安和太子合适不合适,反正和我男神不相配,还有那美酒二哥,好好的一个娃,好好的一个正气的娃,哎,怎么就和赵王一样了呢,我那温柔的二哥呀,哎,白瞎了、、、风流子们我都非常喜欢,这些个男娃娃们,抱着亲不够,还有我儿子,我觉得我儿子才叫幸福,这么大了还叛逆,这还是古代代,叛逆早就打死了,到现在没有被打死,还不是因为家里人惯着,宠着,但是我自己的儿子也不差,能文能武的、、、我稀罕的不行,还有我那大儿子林楚,我不管别人怎么不喜欢林楚,反正他给我的印象非常好,他们说拿了我家的家财,占了殿儿的位置,我都能气死了,深呼吸,反正我不这么认为,所有的家财是我给的,家里的权力也是我发放的,所以我林楚大儿子,名正言顺、名正言顺、名正言顺,看到,我总是这样,每每看文就会带上自己的情绪,这个毛病真心不好,必须冷静客观的看文,才能冷静的分析。
其实最最最让我接受不了的是太子,我虽然嫌弃太子,可是太子在我心里占的位置也很大,所以我比较真的不能接受,小伙伴们讨论,怎么打太子,脱裤子吗?呜呜,我都能给哭了,这这这这这这、、、皇上对太子从小就不一样,太子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所以我不想太子和赵王一样,和美酒他们一样,我是非常想让太子一直不一样,还有到最后他经历了很多事情之前依然和别人不一样,这可能是我心目中想象的太子,所以这就是第三部和我想象的差的太多了,我也正在努力再努力的接受、、、去跟上大猫姐姐的脚步,大猫姐姐的思想,大猫姐姐的各种、、、后来的文没有来得急看,不知道后来太子怎么打了,上次没有讨论完,我就去忙我那点事情去了、、、呜呜、、、
我真的特别特别特别认真申明一下,我写的评里边有哪一句大猫姐姐不爱看,就直接忽略过去就好了,千万不要不要放在心上,千万不要不要生气,我是怕我哪句话没有说好,我对于我自己在乎的人,就比较非常非常的敏感,说实话,确实是作者写文不可能满足所有的读者,这个是肯定的,所以我也在告诉自己,不要格格子,事事的,大猫姐姐写什么,就看什么,看免费的还想逼叨叨两句,这就是欠抽的行为、、但是我还是没有忍住,和大猫姐姐叨叨一下,嗯嗯,直接忽略就好、、、我比较对于小说呢,是一个非常认真认真的人,我特别尊重小说,及小说的作创,所以我就见不得,听不得,别人写小说玩玩,还有群里讨论太子要不要脱裤子打,我、、、、、、、、这个是文学创作,是、、、、、、哎,我就比较爱钻进胡同里,纠结的不出来、、、这不是个好事,我必须要克服这个毛病、、、
还有我必须要说,所有讲的故事,真的都是永恒的经典、永恒,怎么会那么才,能想出那么多故事来、、、嗯,我去睡觉了,贴吧那个坑货,把文又给删了,真是太坑人了、、、突然想起个事儿,没有练琴、、、我、、、、、、、、、呜呜,晚安!大猫姐姐,真心的给神奇的大猫姐姐点个赞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3 00:10:00 +0800 CST  
第六十七章:如何心事终虚化
中宫,凤仪殿外,鹅毛大雪纷扬。条石铺就的宫道之上,恒远侯璟瑓步履急促,青貂风氅随风翻卷,隐隐可见内里的海蓝锦衣,雪天中衬出一抺晴空之色,更显旷达清贵。“舅舅,舅舅,您这就出宫吗?”有伶俐带笑的语声从曲廊处传来。璟瑓驻足转首,正是怀馨裹着猩猩毡风毛斗篷红如流火,神色轻快踏了碎雪而来。璟瑓迎上去,怀馨则屈膝俯身,“馨儿给舅舅请安。”璟瑓拽起孩子,凝视着犹带了几分稚气的俊朗面庞言道:“已经下学了?”“早下了,舅舅。您怎么这么急,为何不在母后宫中用过晚膳再走?”怀馨挎住舅舅的臂膀相问。“今儿个不得空。我领了皇命还要连夜离京,去趟北边。”璟瑓边说抬手,轻轻掸去少年鬓旁洒上的雪粒子,更絮絮叮嘱,“玲珑月份大了,身子不便。你也要懂些事,别再一味淘气憨玩惹你父皇母后生气,知道了吗?”怀馨早就听熟了这样的话,懒得辩驳便撇了唇角。璟瑓知道他是敷衍,长眉斜飞一睨,“你呀,让皇上打死都不冤。”怀馨嘻嘻谑笑,“舅舅,您若能走得快些,说不定能在宫门处遇上四婶的暖轿。”瞧见璟瑓面上掠过一阵潮热他更是得意,“今日在上书房,怀祋拉了江承跑去岱妍苑玩雪,师傅们寻了半晌才找到,这会子还被罚默书。四叔早得了信儿想是在王府气恼,婶婶记挂怀祋便亲自进宫来接。你们俩啊,十有八九会遇到,您正好可以安慰安慰四婶。”璟瑓强打精神扮作饶有兴趣地笑对,“宝郡王闯了祸,轮得着我去安慰楚王妃吗?”怀馨憋住揶揄,眼中流露出诧异之色,“舅舅,我还当您与四婶情谊匪浅。今年夏天,也是这个地方,我便在廊柱之后,明明看到您叫住四婶,当时没有下人在旁,就你们两个,您还问婶婶,‘阿珞,你最近可好?’连闺名小字都叫得,还不是很关心么?”
璟瑓便盯着眼前那双与自己一般无二的黑嗔嗔的眸子,早有邪火蹿出了胸怀。他一把揪住他的胳膊,照着大根处就是几脚。怀馨则哈哈大笑,捂了屁股四下里躲闪,“舅舅,您,您这是要灭口啊。”璟瑓星目中精光骤闪,“你果然宫里宫外的知道太多,早晚会有这么一天。”怀馨又挨了几巴掌,这才咬唇止笑抱住舅舅,“别打了,求您,疼死了。您放心,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呀。”璟瑓推开他,依然是恨恨的,“说出去?你敢吐一个字试试。我不掐死你,如彧也得掐死你。”怀馨揉着自己身后,讨好地点头。璟瑓抬头看看辰光,也忍不住露了笑意,搡上那孩子的玄金发冠,低斥一声,“快进殿。别再招惹我揍你。”说完,便展衣离去。
风轻雪密,凤帘无垠,玲珑身上搭片柔暖的丝衾,正斜倚在一张镶贝雕山水贵妃榻上,手里捧了个黄绫红里的兜肚,一针一线地绣着。“母后。”怀馨早已除下袍服,连靴子都蹬掉,一头扎进娘亲怀里。玲珑慌忙收住针线,不迭声地吩咐完宫人摆上点心,便长一句短一句地问将起来,“今日雪紧,你们学下得也早?”“不早了。天都快黑了。”怀馨靠在母亲的肩上,拿起那个绣活,“母后,这个是给我做的吗?”玲珑的手便摩挲在儿子的手上,笑着嗔他,“你都多大了,还穿这个。”怀馨坐直了身子,板起脸来,“又是给怀殳的?还是给它?”他用指尖触碰娘亲凸起的肚腹。玲珑也低头看着,“馨儿,你是盼着有个小弟弟,还是小妹妹?”怀馨直接便哂出声来,“我什么也不盼。最好弟弟、妹妹,加上太子全没有。您和父皇就我一个孩儿才好。”玲珑听得都快歪倒在儿子身里,抽出帕子来不住擦拭眼角笑出的眼泪,“若真是那样,你还不如给我们根绳子,让我和你父皇勒死算了呢。”
怀馨最不愿听这样的话,他拂开母亲,皱了眉头拈起一块合意饼放进口中,“母后,我都饿了,什么时候开饭啊?”“快了快了,殷儿与扬扬呢?你没见到他们?”玲珑又将几碟蜜饯也推到儿子近前。“父皇在御书房暖阁考问我和怀酘功课时,扬扬也在。父皇问完便让我们退下了。怀酘前些日子从他那些道友手中弄来一个水晶球的法器。扬扬盯上了,要过一回不成,今儿又涎皮赖脸的跟去澹兮馆,估计这次没有问题了。除了我,怀殷和怀酘都是软柿子,他们根本拿那丫头没办法。”玲珑忍不住拍了儿子一记斥他胡说,跟着再问大儿子,“殷儿呢,他怎么又没与你们一起去你父皇那里?”怀馨看了眼娘亲,像是有一丝犹豫,“母后,您也知道太子去上书房向来比我们到得早,走得晚。他与苏太傅更是日日都有谈讲不完的功课聊不完的话题。以前回来迟些他还会自己去见父皇。可最近,他下了学常常不是来了您的凤仪殿便是回他的紫云馆。如果父皇不传召,他便不过去。”玲珑听着不由一愣,拢了拢臂间缎织掐花的奉圣巾,似是漫不经心地又问一句,“殷儿这样多久了,你父皇可曾说过什么?”怀馨低眉摇头,“得有两三个月了。父皇也从不曾怪罪过。其实父皇与太子一直便是那样,看似淡淡然然,可谁也不会先开口。”他说到这,随着又哼了一声,“再是如何,爹爹总是爹爹呀。难不成,怀殷他连谁生谁养,谁亲谁疏都辨不清。”玲珑神色不变,只是沉静下来。
怀馨说了哥哥这许多的事倒有些心虚,推了推了娘亲想换个话头,“母后,我在殿门前见到舅舅了。他匆匆忙忙的,还说要连夜离京呢。”玲珑茫然了一阵,才点头,“是,你舅舅急着赶去北戎。”“北戎,北戎怎么了?”怀殷隐隐觉得不祥,背上的寒毛都根根竖起。玲珑觉得血腥又薄凉不想多提只择要讲与儿子,“北戎王族发生了内乱。绪宏可汗朝觐回到都城后旧伤复发,一度情势危急。罗质王咄奇趁汗王卧病,联合了几大部族首领揭发左明王与汗王妃以巫蛊之术谋害君上。咄奇想是蓄谋已久,突然发难,左明王应对不及,满门一夜遭屠,连汗王妃都被赐死。如今咄奇已逼迫汗王立下他的妹妹为正妃,北戎也几是被奚部掌控了。”“满门遭屠?”怀馨的身子似是脱力般一晃,只觉气还喘不过来,脑子竟似被掏空,他紧紧抓住娘亲的衣缘,面容也变得湿漉漉的,“都死了,都死了吗?锦瑟,锦瑟她如何?”“锦瑟,锦瑟是谁?”玲珑也看到儿子的变化,还以为他被吓到。“您别管是谁?您只告诉我,左明王的家人都被杀死了吗?”怀馨如今说出口的每一句话,都是字字剜心。玲珑不明所以,也只能将知道的全都讲给他,“咄奇嗜杀戮,多敛掠,在北戎各部人尽皆知。你父皇得到的线报,十日前那夜,咄奇执汗王旨令闯入左明王府将丰都及家眷一概杀尽,妇孺不免。左明王也曾抵抗,最后还是被斩下头颅,父子四人暴尸城头,至今还未收殓。”怀馨摇晃着起身,眼神迷乱仓惶,“母后,孩儿在外边时可能是呛了风,现在觉得有些晕眩。容儿先行告退,回德润馆去。”玲珑一把拉住他,“馨儿,你没事吧。还没有用晚膳呢?要不要传太医来看看?”“不用了,母后,孩儿没事的。”他轻轻笑着道出无事,可玲珑却是心惊胆战,只因她从未见过儿子面上,有过那般深凉透人的笑容。
雪夜风紧,御书房暖阁门前,犀角纱罩宫灯闪烁,光影明暗间,宫人伏跪于地,“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玲珑略略抬手,早有大内总管牟平上前挑开锦帘,“娘娘,快进去吧,皇上便在里间。”
室内光亮如昼,如彬坐于书案之后,半阖双目,右手拄着额头若有所思。听到宫人的通传,他似才从冥思中转醒,起身展臂,对她露出潇洒迷人的微笑,“天都黑了,还跑来做什么?我正要回去。”玲珑狐裘内一身淡紫丝衣,柔帛碎金,如波飘盈,她挽了挽斜髻被风儿吹落的几缕发丝,扶住日渐丰盈的腰肢走进夫君身前,“孩子们都睡了,还不见你回宫,我担心你。”他又进一步,拥住她,手也覆到她的腹上,“不用担心,只是这几日的事多繁杂。”“表哥,可还在为北戎的局势担忧。”她多少能猜到些他的心思。“嗯,算是吧。”他说着递过一封加盖了三足神鸟火漆徽记的信函。
玲珑展开看了,唇边竟是勾起一抺阴郁的笑痕,“可汗不是已有月余混沌不醒么,怎么还能写出这样言辞恳切的信来求表哥你搭救他的世子。”如彬也是嗤笑,“以豺驱狼,这回绪宏可是下了一招昏棋。”“结发妻子便死于眼前,不知他是护不住,还是不想护。毕竟是八部之王,却连正妃都不保,往后他该如何面对臣民,如何面对他与她的儿子。”玲珑说出这些话来都觉得齿寒。“他对他的嫡妻如何,我们猜不透。但对那楚烈,看得清还是舐犊情深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派人送来这封密函。”如彬一时若有所思,她却冷冷接过话来,“舐犊情深?表哥千万莫要以已推人。且不说番国世子均由天朝敕封,更迭也需另请喻旨。现实更明摆在那里,如今的绪宏若是再失去楚烈,让那个奚部女人生下的王子成为世子,恐怕他便真会长昏不醒,等着咄奇拥立幼主夺走汗位了。”
如彬长眸淡淡,“局势已然如此,别无他法。对于楚烈,绪宏护不住,我也要护。大不了过些年,以游学的幌子,将那孩子带到京都来。只要大璃手中握有这样一个天生高贵蓝眸的世子,便是咄奇翻了天,我也能够扭回来。”玲珑低眉,终是不掩笑意,她也揽住他的身躯,“好了好了,别一门心思在别人的儿子身上了。想想你自己的儿子吧。”“我的儿子?馨儿他又干什么了?”如彬语声立时便带了几分焦虑。“表哥,你就怀馨一个儿子吗?怎么心思都在他的身上。”她是忍不住嗔怪,“殷儿呢?最近你们父子到底要做什么?”“这话你还敢来问我?都是你生的好儿子。”他说起来笑意都冷诮,随手便在那人圆滚滚的翘臀上狠狠拧了几把,疼得她“哎呦”一声痛呼出来。“就因为那次打馨儿时,训了他几句,又罚了他跪,这可好,我们的太子殿下除了日日晨昏定省跟本就不到我面前来了。这是多么大的气性。还有那个苏龢,选了他作太子太傅,是让他辅佐我的儿子,不是让他抢走我的儿子。”他越说越恼,她却笑着用手指轻按他跳动的眉稍,“‘用赏贵信,用刑贵正’。弟弟有错,你却罚哥哥,这本来就失之公允。事后更是连句安慰话都没有,也难怪孩子伤心。”他急着推开她撩拨的小手,“我是真得要训他和罚他么?馨儿是璟瑓放出去的,可我又不能骂璟瑓,让璟瑓跪着。他是哥哥,却一点委曲也受不得。也真是不明白,当初我们作皇子时,也就江良和如彧还敢在父皇面前玩笑几句,谁不是父皇一个眼神都吓得不敢抬头。现在,再看看我的五个儿子,怀毅大了懂些事,那小的还看不出脾性,剩下的三个,明着暗着的都想逆天。”“哈哈”她知道此时笑不得,可偏偏还是憋不住,美目低回飘转,“孩子们还是视表哥你为父多过为君。这也因‘壁立千仞,无欲则刚’。”“无欲则刚?”他是微微蹙眉张目,“殷儿真以为有了一双重瞳,再加上父皇维护,我便不能废了他。”她根本就不会相信他这样的话,只漫然抬睫,“表哥,你会因为怀殷不够驯顺便废去他的太子之位?”他的语气温软又无奈,“废了殷儿,我能立谁?哪个都是无欲则刚。全与你这娘亲是一个秉性。”说着,他忽的扭过她的小身子夹在臂弯,一巴掌赶着一巴掌地扇上去。她忍得下这痛意也忍不下那责难,立时反了双手去格挡他的手,更提了声线地回他,“你少把罪过都推到我的身上。你的儿子又不全是我生的,如何会都像了我?”
如彬倏地又将她拥进怀中,快是四个孩子的母亲了,可那娇柔侧颜却依然是秀发微香,玉光晶莹。望着她气恼还哀怨的眼神,他俯首在她的耳边,“就是喜欢你这吃醋的小模样儿,知不知道?”她欲喜还嗔地向他送去一道眼波,伸手攀了他的脖颈轻言,“没功夫理论你这些陈年旧事。好好哄哄殷儿,最乖的孩子,不要让他受委曲。”他放开她,悠然自若地倚上玉案,挑眉端起茶盏,“我还哄他?忍了这许久了。等我忙完这一阵腾出手来,非得结结实实地揍他一顿,看他还敢不敢再闹这样的意气。”
玲珑本想再说些什么,殿门处却是一阵脚步更伴着急声通传,“皇上,娘娘,赵王殿下突然胸口生痛,殿下他,他刚刚昏过去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3 07:25:00 +0800 CST  
下一步该怎么办?再搬一遍?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3 07:48:00 +0800 CST  
又删了,该怎么办呢?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3 10:44:00 +0800 CST  
《风流子》被删的理由很奇葩。"小广告太多啦。商品交易贴,度娘建议每天不能超过5条哦。〃是不是有申诉成功的可能。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3 10:57:00 +0800 CST  

楼主:我的卯日星官

字数:405170

发表时间:2016-07-15 20: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1 22:23: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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