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杨柳枝 (MF、MM)

时近子夜,瑾月公主府的大门却被人急急捶响。殿宇之内,璎珞气吁喘急,扣在上官喆腕上的双手青筋隐现,指下情难自控的力道,便是那习武之人也快要受不得痛意。“哥哥,护送我回鄯鄯,求求你,护送我回鄯鄯。”金灯恍惚了容颜,时间在沙漏间一点一滴地流逝。上官喆眉心蹙紧,绝然闭目便要转身,“阿珞,我不能。”她不放开他,目光与目光相撞,皆是哀哀怨怨。冷冽白衣,让他不敢相看,“璎珞你没有旨意不可离京。我,我也不能染指兵戎。”“喆。”瑾月的声音最能扰乱他心思,“府中亲随数百,更有二哥亲征前留下的出城手书。带着璎珞去鄯鄯吧。护国的公主现于阵前,说不定四弟会有一线生机。”她能决断于指掌之间,他的面上却说不出是踯躅还是惶然,“瑾月。王命不可违,祖制不可违。”她耐不住曼声发笑,神态傲然自若,“喆哥哥,怕什么?你但去无妨。你们走后,我自会入宫跪席向父皇请罪。裭夺封号如何?降为郡主如何?便是贬为庶民,我也依然是父皇、母妃的女儿。什么尊位,什么荣宠,都换不来我弟弟的一条性命。还有……”说到此处,小人儿的眼底掠过一丝释重的安慰,“夫君,我再也见不得,好男儿空负报国之志,却终生郁郁不得展。”
叛军盘踞的行宫建于空桑山北岭,是鄯鄯王族南行祭祖住跸之处。乌干江两条支流环护宫城,河宽水深,形成一道天然屏障。行宫与外界通连共有十八座浮桥。围攻之时,所有浮桥皆被王师占领。怎奈何扎罗手中握着楚王这张保身的王牌,如彧数次被作为人盾推至两军阵前,太子再是不甘也只能听命退兵。叛军已无多少残众,只能守住北、东、南的三面。为了防备偷袭,他们竟放火烧掉了剩余的浮桥。
时将破晓,山河大地依然笼罩在一片黑沉沉的蒙雾中。曾经气象森严的行宫重地,如今却是万物噤声,静如鬼域。一水之隔的王师行营,中军大帐,九龙缠铜气死风灯明光四射,直刺眼目。军情议了快有两个时辰,却还在胶着等待。人歇马不歇,星夜奔驰,便是自幼习武精健过人的上官喆,此时也是面色焦黄,眼眶下更有两团浓重的黑影。璎珞裹着一袭雪青色暖袍,映得她的面色更加苍白,腰肢瘦削得不盈一握。小人儿脚步虚浮,全靠着一股心劲提着才能立在这里,十指紧攥着袍服的侧摆殷殷望向上位,再不见昔日的未语先笑、飞花璨齿。璟瑓等奉命不得妄动,兀自候得焦躁。眼见着又是一夜将过,军中还是死水一潭毫无动作,几名偏将早就按捺不住性子,纷纷跪地请命急攻。
中军帐亦扎在山势高处,从系帘的窗口望出去,连绵军营仿若直通天宇,抬手星辰尽揽。山风凛冽,吹得流云茫茫四散,另人生出居于云端的错觉,只是高处不胜寒。如彬终于将目光从天外收回,俊眸微倾,一瞬不瞬地看了璎珞一会儿,还是焦苦一笑,“如果应了你以身犯险,极可能便是有去无返。到那时,让本王如何向鄯鄯交待,如何向如彧交待?”她也抬头,细密的睫毛底下轻光一闪,隐见几分傲然,“太子,璎珞虽是女流,却也知晓大义。不论是身为公主还是妻子,为了家国,为了夫君,我情愿拼尽这一条性命。生有何欢?死又何惧?军情紧急,许吾往矣,殿下万勿顾忌。”一席话,闻者莫不动容。璟瑓的眉心越攒越紧,瞧着她额前飞鸾抺带下一双清丽明眸,单膝跪倒,拱手请道:“太子,公主之计可行。”阿桑讫将军跟着接口:“殿下,扎罗奸狡,不许我等靠近行宫。可他那里也伤的伤,残的残,兵稀将寡,更是求生心切。我们可诈称公主跋涉染疾,行动不便。由王府自幼受训,身怀阴柔绝功又忠心耿耿的数名隐奴扮作普通兵士用软轿抬进去。只要入得正殿,能见到王爷,便可见机行事。待等里面发出信号,我们再领兵强攻,总会有几分胜算。”上官喆也思索片刻,毅然道:“我与叛军并未交过手,正可暗藏机弩乔装同往,誓死也要相护公主与楚王。”说到这里,他又躬了躬身子,面上已带了凝重,“还请殿下速速决断。军情国事均耽误不得。朝堂上暗潮涌动,已有心怀不轨之臣妄论‘太子施政误国,征战伤弟’。如不及早结束战事弹压逆流,唯恐日久生变。”“敢请太子发令!”将士不论品阶皆伏倒于地。恰在此时,帐外风急云涌。南地阴湿,有冬雷自天边滚滚而起,正如众人心胸中翻腾不息的血性。如彬冷冷瞄向不远处的宫阙重门,心中记惦的却是另一座皇城。雪缨金龙盔外俊眸登时寒意凛凛,腰间宝剑出鞘,瞬息斩落长案一角,硬朗摄人的气势笼于周身,他深深看向跪伏的将士,猛得一声利喝:“攻!”
行宫内,一片混乱,剑戟、尸体,遍地都是,更有哀哀悲鸣的伤兵蜷缩在角落里等候着死期。寒风卷过,四处都充塞着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扎罗是万万没有想到璎珞真得有胆量前来。一身破衣烂衫的他,手舞足蹈,几近癫狂,“璎珞,我的乖侄女,好侄女啊。”说着长剑一挥,已然递了出去。璎珞感觉到那细薄的剑锋沿着脖颈在缓缓刮蹭,如冰冷意刺得肌肤生寒。被分隔在身后数步之外的的四名隐奴和上官喆都绷起了身子。还是她一声低笑开腔,“二叔,放手吧,也许还能有一条生路。”“生路?”他双目圆睁瞪向她,“我早已让你那爹爹,我那兄长,逼得没有了生路。不过,也好,我死了,还能带上你。你还不知道吧?你哥哥,当年也是二叔我送他上路的。哈哈,我不吃亏,不吃亏了。”听着提到兄长,璎珞浑身都战栗起来。虽然早就生疑,可今日明明白白地说出口了,还是让她恨入骨髓,“休要多言,我来了,你便要守诺,放如彧回去。”那人依然在狂笑,“放他回去。你把二叔想得如此良善吗?知道你们小夫妻还没有圆房。罢罢罢,还是见上一面吧,省得到了幽冥殿也要怪我不讲情理。”边说,他空负的手一摆。便有几个喽罗从后间拖了楚王出来。
殿内火光熊熊,将那人惨白的脸映照得分外清晰。他被他们推倒在地上,长戟架住肩背,脸上、颈上皆有伤口,本是雪色的长袍早已浸染成了触目惊心的殷红。“如彧。”璎珞的泪水,如开闸出的山洪,滚滚而落。他的双眼肿胀不堪,惶惶然顺着声音寻过来,目光相触,如电光火石交汇。瞳孔都在抽缩,血污遍布的面容上被失望痛心之色扭曲,他嘶哑了嗓子仍在断断续续地叫喊:“谁让你来的……为什么要来……回去,回去……”两人竟是要挣扎着扑向一处。扎罗一时体力不撑,璎珞便冲开了他的桎梏。那厢里的上官喆和隐奴也跟着要奋力脱困。一时间,大殿之内乱成一团。小人儿眼见着便要够到他的指尖。羞恼的扎罗如何甘心,握着剑,从背后直直向她砍来!“啊!”如彧一声怒吼,直是从地上跃起,锋利的戟尖从他的后颈到后腰划出两道长长的裂痕。即使如此,他还是将她重重撞了出去。扎罗的一剑,便深深扎入如彧的肩胛。他们离得很近,剑峰入体的一刹那,她清楚地听到了血飞骨裂的声响,他竟是什么也不顾,便以血肉之躯生生为她挡开。
扎罗一时呆立在那里,是被倒地之人眸中的笑色震颤。重伤如此,他却像是连半分痛感也无。鲜血喷薄而出,腥艳的颜色映入他明亮的眼睛,恍如红莲绽放,欣喜到妖异。“别动!”就是在这个时候,上官喆发出一声怒喝!扎罗本能地回转了身子。刹那间,劲弩携风而发,“嗖嗖嗖”,破空刺响过后,跟着一声惨叫,三支弩箭齐齐刺穿了他的心窝,暗红蜿蜒一直流向脚底。有上官的箭弩开道,众隐奴如柔猿般冲向殿内的叛军,空手夺刃一通砍杀,招式简单却是刀刀致命。见着首领已死,本就不多的守卫四散奔逃,又与相援而来的兵士冲撞到一处,你践他踏,行宫大乱。如彧早已昏迷,璎珞伏在他的身上却是手足无措。上官喆终于杀了过来,也顾不得检视,急挥右手,点住那人肩上数处穴道,眼见着剑伤血流稍止。他急忙背起如彧,拖上璎珞,迅速往来时之路退撤。
杀戮此时才是刚刚开始。尖锐的哨音刺破了静谧的清晨。天色将明未明,依稀可以看清,浮桥那端,长蛇般相连尽是束发带甲的军士,迅捷有序的阵列中,一排排长弓黝黑,一道道剑戟如雪。眼见着数条身影相拥着,搏杀出血路奔将过来。璟瑓掌中长剑骤紧,战马一声长嘶扬蹄转身,手起剑斩号令出!涂抹了松油点燃的火箭万千齐发,如蝗雨般飞射而去。翎羽飞血,毙敌于前,强力截断了追兵的行程。行宫内火光四起,宫门外喊杀大作!早有先锋营冲出,利芒乱闪,残肢溅开,于乱军中夺回了那一众的血人。
大势已定,璟瑓依从璎珞建言,吩咐转动机关。“轰隆隆”,地颤山摇,仅存的三座浮桥从中心断裂开来,依着齿轮滑转,渐渐没入两岸石壁之中。行宫失去了与外界相连的通道,顿时成为孤城。飞箭还在继续,大火映红了天幕,与烽烟相混,凤阁龙楼已烧成了修罗熔炉,死战不降的叛军不过数百人,转瞬便被腾腾大火吞没。
她不知道要与他被送到何处。她自始至终都紧紧握住他。隐隐听到耳边有一声低低的呼唤:“璎珞!”他的手垂了下来,她还是不甘地靠了过去,身子贴上的只是一处温冷的胸口。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8-31 09:28:00 +0800 CST  
道之所在,虽万千人逆之,吾往矣。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8-31 11:18:00 +0800 CST  
璎珞,霸气!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8-31 11:19:00 +0800 CST  
亲们,我会努力在这里把《杨柳枝》更完。如果百度不对我赶尽杀绝的话。但《风流子》真是不能保证了。第三部,我对SP欲望的描写太多了。其实,那才是同好们乐见的。也是SP小说真正存在的意义。只是……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8-31 21:31:00 +0800 CST  
第五十六章:我笑他人看不穿
如彧醒来时已是沉沉深夜。梦中还是漫天血色模糊了一切,依稀看到一道寒光刺目,飚射小人儿的心口。“啊!璎珞!”他大喊了一声便直直坐起,左肩处一处刺痛传来,仿佛有千根针万根刺齐齐捅入一个地方。剧烈地咳嗽过后,他的面色比昏睡时还要苍白,衬得一双眸子愈发乌亮。“如彧,我在这里。”是她紧紧地扶住他倾颓的背脊,双手却抖得厉害。眼前的这个人,剑锋如果再稍稍偏上一点,他可能就永远睡过去,不会再醒来,不会再对她说话,不会再对她笑。守在这里一天也快一夜了,她不敢也不愿脱下染赤的外袍,那上面的刺目猩红,全是他喷溅的热血,似残梅,如红妆,仿佛还带着他身体的温度。他随着呼唤,脑中像澄明了一些,可还是略带了怔忡望向她,“我这是在哪里?”“如彧,你在行营,在我们的行营。都获救了,都获救了呀。”思及曾经的凶险,她背上冷汗未干,寒意犹存。“你也无事了?”他不再看她,只摸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换过的洁白柔软的细麻寝衣出神。
“老四他醒了?”如彬一直呆在帐外。这让那二人都有些吃惊。随着太子一同急急而入还有璟瑓、上官喆和军医。几名医者又试了脉像,瞧了伤处,才面色稍缓含喜回道:“楚王殿下吉人天相,已无大碍。”一句话,众人的眉头便宽了几分。如彬最是喜怒不形于色,此时也掩不住一脸的殷殷,“老四,你觉得如何?”如彧只若无其事地一笑,放下刚刚被撩起的衣袖,“我没事。”太过平静地回答,让人们忽然间无言以对。“彧,你要不要吃些东西?”璎珞更带了几分胆怯。她从未想过,经历了一番生离死别,等来的会是如此漠然的一副模样。“不用了。”他幽深的瞳仁淡淡泛过一丝清光,“我想再睡一会儿。你们都出去吧。”说完,他竟背对着一干人躺了下来。“我……”她是又畏惧又不甘。“你也出去。”他的肩膀似是动了一下,并未回头,白衣之上洒满明暗不定的光,一室沉寂中只闻烛火燃烧的轻响。
如彧是幼子,小了如彬整整八岁,自幼跟随在二哥身边长大,两人亲厚远胜于其他弟兄。可此时在帐中,便是对着太子,他也是少见的疏远,连笑意都是透着淡薄。如彬默默盯了那人一阵,语声有些弱,“你好好歇息吧。我们不会打扰你。”再无答话,众人依次退出来。璎珞有些不放心,更为不舍,步子都挪动不开,却被璟瑓拖拽了出来。
此时三更已过,正是露湿衣袂,任谁都觉得有说不出口的寒凉。上官喆长眉低垂,忍了又忍,还是微微俯身朝向太子,“殿下,楚王,楚王他这是怎么了?”如彬止了脚步,侧首觑着那个快要瑟缩成团的小人儿,蓦然一声长叹,“老四啊,老四是气恼我们差一点便害了璎珞。”
如彧这一歇便是三天。残敌已除,可是王师却没有丝毫拔营起寨的迹象。在璎珞的眼中,太子他们似乎更加繁忙,也不知都在处理什么军机要事。中军帐外白天黑夜都有重兵把守,帐内更是不分昼晚人流如织。山路逡逡,依然挡不住骏马飞驰,一拨又一拨背负着标记“马上飞递”字样帛袋的驿卒来去匆匆。最是一声声呼喝喊到嘶哑,“八百里加急!御赐金牌,阻者死,逆者亡!”听了都让人倒抽凉气。如彧不论对谁都依然是一幅淡淡的模样。从那一晚后,如彬再未出现,似乎是难以顾及这个受伤的幼弟,或是有意回避。上官喆也不见了影踪,只有璟瑓和几个太医日日探视,小人儿早就顾不得什么忧惧,每每亲自侍汤侍药才能放心。
第四日的一早,天空竟飘起了小雪。鄯鄯气候湿暖,想来也只有在这高山之颠才会有如此的奇景。只是南国的雪终是与北国的不同,少了催折万物的萧杀厉风相伴,唯有薄薄的雪片簌簌而落,倒有股说不出的曼妙空灵。如彧休养了这几日,起坐早已无碍。刚刚用过早饭,此时正斜靠在床边,任由璎珞将乌黑的药汁一勺勺喂进口中。想是太过酸苦,他紧紧蹙眉,并不说话,只伸手去拦。小人儿也不出声,执了汤匙,目光深深望向他。还是他禁不住这样的相对,接过碗来几口便饮尽。药盏见底,她才长抒气息,忙拿起备在身旁的丝绡帕,仔仔细细地帮他擦拭唇边。他起初乖觉地像个孩子,任由她摆布。静静阖目片刻,忽得一把抓住纤纤皓腕。察觉到她在轻轻地颤抖,他才睁开了双眸,女子般莞尔,俊眉入鬓,眼尾略挑,笑起来依然是关雎堂中的旧日模样。璎珞的泪,便在无知无觉中落了,滴在那不洇水的冰丝绡上,颗颗都如鲛珠。换了他为她执帕擦拭,只是笑容已隐去,显出淡淡锋芒,“帐还没算呢,你先哭个什么?”正巧璟瑓撩帘进来,未语人先笑,“我来得可不是时候。”如彧并不理他,自顾自地端起茶水漱口。璟瑓也不在意,唇角上弯,眼光却淡淡垂下,稍稍摆头示意她。小人儿心思最是伶俐,立时收敛了眉目,悄悄退出去,只依然守在帐门处。
竟是连一盏茶的功夫也没有,璟瑓就走了出来。见着璎珞立在路旁,俏面上落了飘飞的雪花,半融半化,天光相照,似罩上了冰晶,玉白肌肤更显剔透。他先是正了神色,声音也压得很低,“太子和我不日便要北还,事从机密,你晓得轻重便可。”“那我们呢?”小人儿有些不解,更是发急。“如彧的身子还禁不得长途跋涉。更何况……”他这话没有说完,便抿唇俯首,“这里,这里也许会安定些。上官姊夫执了太子密令去了我小姑父那里,今晚便能回来。他会留下来相陪的。”“你们,你们。”吐了这几个字,她也不说了,隐隐明白,却不愿问出口。“迟早的事情。”他的语声平静至极,跟着又稍稍倾身,朝着她扬眉浅笑,“放心吧,那喆哥哥最是疼你护你。楚王现在就是一个病秧子,气力有限,伤不了你。”
璎珞再回到帐中时,如彧负手倚在一根撑柱边上,正盯着天窗出神。仿佛听出是她回来,也不转头,只幽幽问了一句:“璎珞,你看着你的二叔死在眼前之时,你,你是何种的心情?”许是在外头站得久了,她的眸光竟也浸了几分阴冷,走过来轻轻抚上他受伤的肩胛,蓦然抬起脸来,一咬牙道:“到了那种时候,如何还容得人多想。怕是也只能庆幸,终究死的不是你,也不是我。”他莫名松一口气,换了戏谑浮上面容。本就高挑的个子,俯视她逼仄之气尽出,随之竟是恨恨红了眼眶,“小东西,你还怕死么?”
她不怕死,她怕失去他,只是这样的话她此时不想说出口。明明知道他接下来要做什么,可还是忍不住避开伤处轻轻靠进他的怀中,像是一只被他驯养已久的猫儿。她这些日子都是难得的柔顺,他看在眼中更是心疼,便在毫厘与须臾之间,她差一点就成了自己的牺牲。他死,她也不能死,被那娇娇软软的小身子依偎着,清湛的眸底泛出异乎寻常的柔和,只是心肠却一点一点硬了起来。
“听话,过去趴好。我抬不起左臂来,不要让我多费气力。”他的声音,他的话语,依稀是期盼已久的亲昵却濡染了帐外的寒气。小人儿如何扮着乖巧也依然惧那箠楚,小鼻头先红红地抽嗒起来,忍也忍不住的眼泪潸潸而下,“如彧,如彧,我是……”他抬手便能沾到她的泪水,目光奕奕夺人,犹带三分怒容,“我知晓你有许多的话要讲,挨过打,受过罚,自是会让你都说出来。我也是,憋在腹中,与你一般难挨。”
帐内的行军榻只有一人阔,硬木的框架,细藤的底兜。她伏在床边上,上半身自然而然地塌了下去,圆乎乎的小屁股恰恰翘在了那人的眼皮下。刚刚忍了羞怯摆好姿势,她又跟着伤感起来,由先前的抽泣变成了啼哭,哀哀怨怨还凄凄婉婉。他就站在她身后,星眸微挑,晖光中夹杂着淡淡嘲讽,“你可以哭得再大声些,最好能传遍整个大营。到时看看,太子、璟瑓、还有上官喆,哪个会最先赶来救你。”正是这一句,便让她咬住舌尖强咽下一声声悲泣。
如彧夹住伤臂,只用右手轻轻抚上小人儿的臀尖。她的呜咽与轻颤,他再不管,面上的笑意收起,探寻到细摺裙摆一把撩开。内里是宽松的中衣,想都不想地扯下去,该是用力太大连带着最贴身的素白亵裤都跟着褪了一些,竟是显出个半月形的小光屁股。“呜呜”,她又哭了,边哭还边板过手来遮挡。“啪”,毫不留情地一巴掌抽上,他的声音更是威慑,“把手放到前边去,快点!”她除了害怕再剩不下什么,炮烙似的缩回小手蜷到颌下。他还要继续,手指勾了小裤轻滑,两团雪白如玉的臀瓣便彻彻底底地露将出来。
扒光了她便晾在了那里。他在一旁稳稳坐下,斜了身子费力向软枕边摸索。背后的凉意让她的心房一拍赶着一拍地紧缩。大着胆子转头,正看到他从枕下摸出一柄令牌。是他营中召将所用,长长的一块乌枣木雕成,上圆下方,足有两指厚,背文坐虎,正面铭“楚”。她是深深地绝望,想都想不明白,日日相伴,何时帐中会混进了这样的凶物。更是懊恼,为何他每每教训都要花费这许多的心思准备。她还在神游,令牌便拍到了臀峰上,热辣辣的痛意立时带着白肉晕起一抺艳红。知道哭喊讨饶皆是无用,璎珞倒不再像先前一样挣扎哀求,反正躲也躲不掉,索性挺了娇臀承受。皮上肉里,再疼再苦也不惧,终归他是活着,他有气力。
如彧坐得久了也会气短,可有怒意催着,还是一板一板揍得结实。下手不是很急,却也并不缓慢,中规中矩的,左、右、中间,令牌头上圆圆的印迹深深地烙进她软软又胖乎乎的小臀上。初时还是听着啪啪的脆声,待等十几下抽打过后,屁股肉边翻滚边肿胀起来,随他手起令牌落,便换成了呯呯的闷响。“如彧,如彧,疼呀……”小人儿禁不住哀叫出声,只觉有一簇簇火焰在身后蔓延,一波又一波好似炽潮涌动。她开始踢起小腿,更横着向远处躲闪。他使不上力来按住她,只探了身子赶上,手臂扬得更高,噼里啪啦,没了间断,玫瑰红的屁股上跟着冒出一檩檩凸痕。伴着这警示的重掴还有威严地训戒,“老实趴回来,明白吗?”“嗯,嗯,如彧,求求你,轻一些,轻一些。”她的啜泣低吟伴着一声声抽气流出,再是不甘不愿也只得老老实实移回身来。已带了发烫温度的令牌在臀腿处一点,她又自觉得住上挪了挪,臀儿摆成了比先前还要挺翘的姿势。
他一直咬了唇盯着她的屁股,从白皙到淡粉,到嫣红直至现在醉人的酡色。看着小丫头挨得直打哆嗦,哭声都在发飘,他还是没有停手的意思。教训这一次,是为了能让她记一辈子。接着的抽打,沉稳而缓慢,使力均匀地落下,虽然不再是十成的力道,也足够炙疼她每一处嫩嫩的肌肤。再也受不住了,她连滚带爬地蜷进他的怀里,语无伦次地求着:“别打了,疼啊,如彧,我疼……”他还真得住了手,放了令牌捧起她湿淋淋的小脸儿凝望着,目光仿若水滴悄然落入平静的湖面,有丝丝涟漪如晕,轻轻柔柔地洇入她的心头,还带了莫名的忧伤。
“真得疼吗?”他问得简单。她倒惊惶,只敢吃力点头。“比死了还要疼吗?”“比我看着你死了还要疼吗?”他急声追问带起一阵剧烈的呛咳。“如彧啊。”她的心不知被谁攥住,痛楚到说不出再多的话来。惨然的笑容里,他松开了手,“欢乐趣,别离苦。可即便是这样,即便是孤雁只影,也终究还有鲜活的一条命在。”“我不愿意,我不愿意。”第一声泣诉之后,她再不能自已,诸般的忍耐都成了枉然,“如彧,我不想离开你,不想离开你。”从未见过她哭得如此伤心,只用头抵住他的胸口,恐惧到无已复加。他终于笑了,幽黑瞳仁里流转着疼惜不忍的神采,单臂发力将她揽得更紧,唇舌掠动耳根发稍,“傻丫头,你让我如何才能放心啊。”说着,又游走至颈子,轻轻啮咬下去,“记住,如果你死了,我也不会独活。”她的身子跟着绵软起来,再无力挣脱,依依缠绕在他的身前,“如彧,就让我们在这空桑山上,静静地,静静地相守可好?”他一时黯然,满目怜惜里透出无奈。缄默了片刻,才慵然带笑,“如今也只得依你。我是下不得山的。璎珞,在你面前我是活人,可在旁人的口中却已然战死了。”见着小人儿似被惊住,那人又转身拿过榻边桌案上的一折军情急奏。她忙着展开,只见到疏落的几行文字:“王师围剿鄯鄯叛军于空桑山,扎罗等叛部首从殆尽。楚王身为先锋,于此役被叛匪所俘,亡于乱军之中,遗骨无处寻觅。”如彧以目光紧锁她的忡怔的容颜,缓缓道:“除了父皇,无人知道真相。”说着,他又低头冷笑,“你可能明白二哥他们的用意?这便是人们口中的‘君臣、父子、兄弟’。”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1 07:38:00 +0800 CST  
第五十七章:雾里看花水中望月
楚王遭戮,天子震怒。一连三道明喻传下,急召太子回京复命。朝中风云突变,以皇后堂叔开国郡公马青、贵妃长兄光禄大夫陈子年为首的旧臣将一切矛头皆指向东宫,弹劾太子施政有误引发藩国叛乱,出兵失策折损亲王手足。更有危言进谏,称太子力主出征是妄图拥兵自重、暗怀不轨之心。如彬远在千里之外有口难辨,可毕竟是年少册立,深受皇帝器重多年,又有显赫母家外戚,护持者亦众。
官场脉络本是盘根错节,竟因这诋毁与拥立,硬生生分为了壁垒鲜明的两个阵营。各方的奏折都如雪片般袭来,金殿之上咄咄对立,互不相让。只是这种种纷争层层实权最终还是要落于那帝尊之手。便在众人殷殷期盼于圣意昭然之时,皇上却因伤心楚王之死,卧床不起。琅琊王以长子之尊自请长留禁宫,侍奉君父病榻之侧,亲尝汤药,衣不解带。皇上感其诚孝之心,每每大为嘉赏,便是贵妃陈氏也常被召见,母子的荣宠一朝登极。正是盛衰更替,随着琅琊王的显赫,栖梧殿与东宫都日渐沉寂下来,门前冷落,君恩稀薄。太子还未抵京,内庭纷传,如今皇贵妃与太子妃姑侄二人连面圣都很艰难。
想是那份提防诸君觊觎权位的奏折让皇上起了戒心,京畿戍卫自统领以下接连更换。原本由顺天侯江良与千牛卫将军骆玮统管的御林军也交于杞王如彰接掌。一干文臣虽未涉及,但也是人心惶惶,草木皆兵。眼见冬至将近,又是太祖生辰。宫中颁下圣喻,御驾将巡幸帝都南郊太祖旧坻璃阳宫,举行冬祭之礼。帝命皇后、琅琊王、杞王及诸妃命妇伴驾,皇贵妃与太子妃却未得旨随行。皇上龙体有疾,由琅琊王代为主祭,这本该是储君方能行使之事。前朝的党争本来稍有平息,却又随上这风向躁动起来。
冬日里消沉的黄昏,阳光都不知何时黯淡。皇上一直以来休养的暄阳殿是宫中最为清静也是最宽阔的一处殿宇。翠檐连绵,屋宇错落,繁盛的庭院几乎占满半面阳坡地。只是在这寒凉的幽幽暮时,暖意不在,星月无光,唯有浮雾中猩红金漆的门柱狰狞矗立,寂冷的灰色镇兽与夹杂期间的残雪布满殿脊,一眼望去,悲风萧瑟,阴寒凄凄。不过,这些皆是殿外的情景,如果能穿透那雾气看得再仔细些,定会瞧见,一格格暖室的明窗早已映照出橘红色绒绒的光亮,人影绰绰,笑语欢声不绝,自是另一番的天地。
玲珑不知道陪在这里跪候多久了,冰冷坚硬的玉阶硌得膝弯处是忍都忍不下的酸涨与锐痛。朔风刺寒侵骨,她再也耐不住,迷迷蒙蒙地侧首,含了悲声相劝始终跪得直挺的璟琪,“母妃,回去吧,父皇怕是不会召见我们了。”璟琪却半垂了眼睑,静静一笑,“玲珑,再等等,皇上想来午睡刚刚转醒,他,他一定会见我们的。”小人儿不敢再深劝,颓然坐倒,双手都抚在大腿上,只觉得全身的气力都被抽空了一般。
正在此时,忽的看见东阁处厚厚的门帘一扬,是总管刘永苦了脸出来。他小跑着奔到璟琪与玲珑的身前,抬袖擦着面上不知是汗还是泪的水迹,“娘娘,太子妃,老奴实在是无用啊!无用啊!”璟琪直到此时,还依然是一脸殷殷热切,“皇上,皇上肯不肯见我?”刘永愁眉深锁,眼觑着周围无人注意,这才又走近一些,压低了声音道:“娘娘,今天在殿内伴驾的除了贵妃,还有皇后和琅琊王。若是往日里只有贵妃一人,奴才多磨上几句嘴说不定还能有个通融,可现在,现在……”刘永再说不下去,璟琪她们的心中却已是知晓。
皇贵妃不由得垂顿了削肩,眼中的神采只剩了低沉沉的伤心与无奈,“皇上,皇上他……”玲珑按下无限凄惘,在一旁使力拥住她,小心翼翼地开口,“父皇既不得空,我们,我们回宫吧。您的身子也受不住啊。”刘永眼睁睁看着这姑侄受苦,心中伤感,只无可奈何。玲珑正想扶了璟琪起来,却听到身后有人相唤,“皇贵母妃。二嫂。”还没等两个女人回头,系了一件墨绿色乌缎夹棉披风的杞王已走到了近前。他先未说话,只俯下身来,解开披风裹到璟琪的身上。后面跟了几个下人,手中提着明瓦的宫灯,透明的烛光映在他眼中,漾起虚浮的芒泽。“彰儿,彰儿啊。”璟琪的手便紧紧抓住面前的这个人。他亦颔首,“皇贵母妃,天寒地冻,您要保重自己。”说着,他又深深看向那小人儿,也是一样的轻声抚慰,“我先进去探探口风,酌量着情形再替你们通传。”说着便转身进得殿去。
这次并未候多久,终是有小内监宣了璟琪与玲珑见驾。暖阁内的炭火烧得旺盛,被这热气一蒸,早已冻透了的两人都禁不住有些晕眩。特别是璟琪,便是强撑着行礼,还是能瞧出上身在止不住地哆嗦,跪也跪不稳实。如彰就站在门口处,微微蹙了眉不忍相看。如彦是惯常的一脸漠然,双手负在身后,不动声色。贵妃端着一盏参汤侍立一侧,目光中快意与迷惑交替。只有皇后偏坐在榻边,一身玉白底子的双凤逐月对襟锦袍动静间波光暗动。她的一只手搭在旁侧半卧半坐的夫君身上,一只手拈了绢子按在鼻间,容颜沉静中带了几分关切的焦虑,“皇上这几日身子才刚刚好些。皇贵妃,你大老远地从栖梧殿跑来,冷风昭昭地,也不怕过了寒气给陛下。”
璟琪并不说话,只盈盈望向御榻。床头的九龙帐钩金光莹然,看得久了恍得人心头都生出凌乱。萧靖衍先是就着贵妃的手喝完了参汤,这才缓缓转首,面容略显出病后的清峻,只那深邃的眼眸还是一如往常,仿佛一潭深不可见的池水。他的口气还算温和,“皇贵妃,你求见朕可有事要回禀?”如此的称谓让璟琪一时茫然,不过她还是低低应声,诚恳道:“皇上,臣妾只是挂念您的身子。”萧靖衍目视着她,意味深长,“朕很好,你看到了,便回去吧。”璟琪无语,皇后唇角的笑纹却是越来越深,带了极淡的邈远之意,“皇贵妃,你都听到了,跪安吧。”玲珑终是难忍,泪落潸潸,扶了一把面色苍白疲惫的璟琪,低低啜泣,“母妃,走吧。”气氛有瞬间的冷,璟琪本还有不舍,却不想萧靖衍唤了刘永到近前,漫不经心道:“传朕的话,皇贵妃与太子妃,没有朕的传召,以后不必再到御前了。”刘永惊得一抖,却也赶着应下。
璟琪竟如痴了一般,依旧深深叩首。倒是玲珑立时便跪直了身子,眼眶泛红,只昂头不肯再落泪,“父皇,刀剑无眼,胜败乃兵家常事,您,您不该因此便迁怒于母妃。”“放肆!”是如彦耐不住吼了出来,“璟玲珑,谁与你这样的胆子敢诘问父皇?忤逆不孝,其罪当诛。”小人儿看都不看他,本来便是秋水深潭般的气质,此时更见清冷素寒,“谁忤逆,谁不孝,天地可鉴。母妃、表哥、璟家,对父皇耿耿忠心,死生不惧。”“玲珑!”璟琪和如彰急痛不已都跟着阻拦。皇后的目光直勾勾盯上眼前与那人初入王府时一般无二的小脸儿,森然的笑意缕缕绽放,声线也徒然升高,“来人,将这目无尊上的丫头给本宫拖出去掌嘴!”
“慢!”萧靖衍此时才冷下脸来,他紧紧看了地上跪着的两个人半晌,定定发话:“即日起,太子家眷迁出东宫,幽于赵王府。”“父皇!”“皇上!”闻听如此圣意便是如彰也跪伏于地,更遑论璟琪与玲珑已然瘫软下来。萧靖衍还没有讲完,他稍稍向后仰身,本是放在旁侧的右手却抓握住了皇后的右手,引得那人一阵惊悸。他轩眸看了她一眼,又接着开口:“彰儿,由你指派羽林军给朕看管好赵王府。还有你,皇贵妃……”话便断在此处,璟琪却已敛衣曲身。他并不瞧她,兀自道:“也去吧。”“父皇,父皇,儿臣知错了,知错了!你如何处罚孩儿都可以,求求您,不要这般对母妃,求求您啊!”小人儿的哭喊声在这大殿之内折回不已,倒是璟琪含泪笑对,“玲珑,我们领旨谢恩吧。”
皇后、贵妃和如彦皆不言语,只有如彰膝行至御榻前,攀住明黄围帐四角垂下的缠金流苏,哀哀泣告:“父皇开恩,父皇开恩!”萧靖衍肃然目光自他的脸上移过,“怎么,你敢抗旨?”如彰掌心冷汗湿腻,还未想好答对之词,便听到头上传来冷哼,“还有你那侧妃?”如彰骤然僵住,“父皇,晓棠,晓棠她有孕,她有身孕啊!”“如生男,便养于正妃名下。”“父皇……”如彰还想争辩,萧靖衍的气息却渐渐有些乱了,手抚胸前佝了身子。“表哥,龙体要紧,切莫动怒!”皇后一边口中急唤,一边跌跪在榻前。她这一跪,身后的众人也跟着跪了遍地。萧靖衍只泠泠瞧着,似是厌烦地摆摆手,“朕有些乏了,除了皇后,你们都退下吧。”
瑶台琼宇依旧,宫门千重如海,有人欢喜却有人愁苦。如彦陪着母亲立在门廊之下,一瞬不瞬地盯上前头三人踉跄的背影,细目半睐半阖,精光闪动。贵妃笑得淡漠,语声也有些弱,“真是没有想到,翻覆会是如此之快。”如彦揽上她的肩头,含了戏谑,“母妃,儿子可是盼了许久啦。璟氏终有今天。”听了这话,贵妃竟生生打了个冷战,微皱了眉头看向他,“儿啊,你与皇后表姐还有你舅舅他们日日在筹谋什么,母妃不懂,也不想过问。只是要提醒你一句。我嫁于你父皇多年,深知他天心难测,旁人便是算计了开头,也算计不到结尾。我与毕罗一样,实在是惧了大起大落,只求我们娘几个能平平安安。”如彦轻笑着答应了一声,只神色还是阴沉不定,“母妃,想是父皇机心再深,也奈何不了这时局不予他,更不予那如彬。”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2 07:26:00 +0800 CST  
赵王府的灵素堂内,玲珑又抱来一床丝被盖到璟琪的身上,摸着她的手冷如寒冰,强撑了笑意相慰,“母妃,我们刚刚搬过来,取暖之物不足,彰哥哥已经去想办法了。只要熬过今晚便好过了。”璟琪躺在床上反握了她的手摇头,“没事的,可着孩子们用吧。其实我很喜欢住在王府,这是我的家。‘灵心素性’是他亲笔写予我的。”小人儿乖巧地在她身旁坐下,似是无限钦羡,“母妃,父皇最为爱您。”璟琪的目光带了痴怔,神情竟添上些许小女儿的娇羞,“十四岁入王府,十五岁便嫁给他,一辈子也忘不了初嫁那一夜,还是赵王的他拥着我说的第一句话,‘我会保护你’,所以我永远都相信他。”蟠花烛台上红泪一滴滴滑落,玲珑将涕泪强咽进喉咙,嘶哑了声音,“母妃呀,我知道,要信父皇,信表哥,我会的,会的。”小人儿离开房间时轻掩了门扉。月华年年岁岁依然,却在此时映的人面惨淡如白绢。就在她即将转身的一刻,右臂蓦然一紧,已让一人急急拽入阴影之中。破喉的呼喊也被他大力扼住,只传来一句焦灼地低问:“母妃,母妃她可安睡了?”
暗雾漂浮,拂掩了天空中一团银色。他摘下深玄的风帽,夜行衣遮不住皎洁白袍、淡淡眼神和那清悠的莲荷香气。想是痛到极处也惶恐到无路,“良哥哥……”,玲珑紧咬的唇间迫出一声悲吟,小身子扑将上去,极力压抑着呜咽起来。江良疼惜地看她,揽了抖动的肩膀,拖拽着避到近旁的一棵香樟树下。轻寒隐隐,只他的话音是暖暖的,“丫头,别哭,最多再有两日,太子便会归来。”她着实吃了一惊,迅速抬起头,“两日?怎么会是两日?奏报不是说表哥一行遇了山雪,至少要十天才能抵京么?为了此事,琅琊王还攀诬表哥是故意拖延归期,以谋不轨之事。”说到恼恨处,小人儿鼻息渐重,“父皇,父皇他,发了好大的火呢。”
江良低头一笑,修长的眸中鄙夷之色漾起,“什么山雪,是拦截的伏兵。”似是感觉到了指下细微的颤动,他随着眉梢一挑,“不用怕,玲珑。如彦暗中调动的黔中督护府兵马,已被你小姑父率楚南铁骑奔袭驰援全歼于伏击之地。前头军情隐而不报,怕是连琅琊王还蒙在鼓里。”她的恨意更浓,曾经深藏的憎恶清晰流露,“萧如彦,他果然狼子野心。”他微微侧身,倒添了几分踌躇,“太子截获如彦与黔中督护陈间成的密信,那人竟是一再叮嘱只图生擒,不许伤了性命。”她闻言也愣了一下,旋即又嗤笑,“怎的,表哥心软了。”江良不知该如何答对,面上风华清淡,“太子对如彦终与你我想的不同,他们是血脉相通的手足。”她的一双美目冷光一现,“都念着手足,怎会有壮士断腕呢。光凭一颗仁心治不了天下。表哥若是早听我一句劝,先发制人,如何会引来今日之祸。”他不置可否,她看得出来,若说那一对是亲兄弟,眼前的不也算是人家的弟弟。不便也不愿再多讲此事,玲珑只伸手牵住他的袍袖,“哥哥,还好你回来了,这些个时日我,我几是走投无路了。”他怜爱地拍了拍她的小脑袋,悄声问她:“从云端跌落泥沼,你可曾怨怼于父皇?”
玲珑迅即摇头,两只小手也慌忙摆了起来,“没有,没有,我哪会有那样的胆子。在这世上,除了爹爹,便是父皇最疼我。只是,只是……”她假意撩拨鸦色的鬓,却是掩饰了委曲瞟他,“只是参不透君心,如何能不惊惶。还有便是如彧,我几是夜夜都会梦到他。”又是凄然一声,她的眼里滑落清泪。他曲了手指为她擦拭,“不要伤心,如彧他还活着。”“什么?”她差一点便要跳起来。是他把她按住,“这便是父皇与太子所订之策,瞒天过海,欲擒故纵,就是为了让那些怀了悖逆之心的乱臣们自己跳将出来,待时好一网打尽。外患廓清,内忧再除,父皇是要与太子留下一个太平盛世啊。”小人儿不觉震动,曾经满腹的迷团,此时才终于理清。她深深点头,心中密密交织起孺慕与感激,自是也带了担忧和牵挂,“良哥哥,如今近身陪伴御驾的只有皇后与如彦。明日父皇便要前往璃阳宫,如若,如若他们……”她不敢再说下去。他语声带笑,却绵里藏针,“总是念念不忘自己的长子身份。储位已定,还依然对社稷重器生出觊觎之心。父皇虽调配了京畿守军和行辕兵权,可握在如彦手中只怕还有三四万之数。马、陈两族在军中之人不少,已有数支兵马打了勤王的名义想进京,均被明喻斥下。不过他们还在秘密集结,如今正遇太子嫡系的阻击。他的人进不来,他也怕太子回返,旦夕祸在,于敌于我都待不及拖延,胜负之分,便在这数日之内了。”
树间枯枝摇曳,玲珑静静倚了主干,望着透入地上的参差光影,并未平静多久的面容又浮上阴霾,喃喃自语道:“虎豹骑,该是虎豹施展神威了。困兽犹斗,只怕想着玉石倶焚,但君父的安危不容有失。”江良吃惊不小,目光惊喜莫名,“你如何会知道虎豹骑?如此机密之事,便是太子之外的其他皇子也弄不清这支中军的精锐是否存在。父皇果然疼你、信你。”边说,他的眼中更是锋芒闪动,透出无畏的决然,“虎豹骑虽只有两万人,却以一当百,便于禁卫军可以担当将领的人在虎豹骑也不过是一名普通的小卒。它初是先帝举事时培植的骁勇亲随,父皇登基后又交由璟叔叔统帅。如今便在我与璟瑓的手中。”“哥哥他……”“你哥哥带走一支护佑太子。我则隐身于宫内,从未离开过父皇。”她刚一发问便被截住,他的笑意宁定,似乎成竹在胸。小人儿是一脸的艳羡,摇动那人的胳膊,“良哥哥,你把我带出王府去,我也要与你,与表哥他们一起领兵伐逆。”
江良佯装板了面孔拂开她,“胡闹,马上刀戈岂是儿戏?这也不是女人家该做的事情。太子出征前便有交待,务以安全为要,不许你以身涉险。否则他定会狠狠罚你。”听着这“狠狠”二字,玲珑的小屁股不由得轻抖了一下,说不出是惧是羞,耳后已有几分灼热,只小嘴儿忍不住抱怨,“那便被关在这里,任高墙之外天地翻覆,若你们相救不及,还不是死路一条。”他是恨不得现在便替兄长收拾了这个从未乖乖听过话的小妮子,耐了性子又放低了声音,“父皇将你们移到潜邸来是有意为之。当年为避庶人刘氏的残害,他暗中在王府内挖了一条直通禁城之外的地道。我今晚来便是安排府内唯一知晓这地道的稚奴在拂晓时分带母妃你们脱身。到时瑾月、云开还有晓棠都会乔装出城。挑选了精干卫队扮作商旅护送你们奔赴雁门关,璟叔叔率兵已过潼河来接应。”愈说,他的神色竟愈是抽去凝重,“毕竟是夺位易帜之事,谁也没有万全的把握,便是父皇都已书写了传位秘诏携于身上。不过,只要你们安全无虞,他老人家也好,太子也好,还有我与如彰,都可放手一搏,再无牵挂。”如此动魄惊心之事,她倒听得淡然,更有细细声问:“哥哥,你今晚亲自带我们出去?”他摇了摇头,“交予稚奴了,我还得赶回宫去,不过明早我会在城外相候。暗道崎岖,照顾好母妃,也要照顾好几个侄儿。”“嗯,我知道了。”她难得的温软顺从,只是要迫着自己低头,生怕他看到那杏眼流波,凤瞳转辉,好不窃喜。
天子出行,鼓鏧前导,雷霆乍惊。天色昏明相接,杞王府内还是殿宇沉沉,一身皇子朝服的如彰单臂怀抱着酣睡的幼子,还牵了小人儿的手已走至角门边上。“委曲你了,有了身子,还要带着殸儿躲在这运水的车中出去。”他衣带生风,袖间的菊香混着男子气息,将她暖暖环护。晓棠只能忍着不哭,抖了双唇相望,“如彰,我不想去雁门关,让我陪着你,好不好?是生是死,我不怕的,真得不怕。”他还想保持住笑意,只那笑纹却再是强撑也带了苦涩,“不是怕不怕,而是能不能。”他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又盯上她的小腹,“晓棠,你不是一个人,你的身上有我们的血脉。相信我,很快,很快我便会去接你回来。”针一般刺痛心底,她依然伸手抱过怀殸,已有心腹仆役推开漆门,宽辕的马车,搭载着硕大的乌黑木桶。正在转身出门的一瞬,北面的禁宫又传来一阵召唤伴驾禁军的鼓响,他下意识地相唤,“等等。”她跟着回头,二人凝眸对视,他耐不住内里的纷乱相嘱,“晓棠,不论得男得女,都要以‘鏧’字为名。”“不许胡说,你不许胡说,我要回来,我要在王府生下我们的孩子。”她还是哭出来了。又看到她落泪,他的眼中也是晶芒碎溅。
江良赶到赵王府时本就怒容满面,却看到那恼人的丫头早就候在了他们昨日相见的树下。一阵疾风将她身后披风高高扬起,露出飒爽的深紫战袍。她浅笑盈盈地相待,雪缨飞凤盔外一双明眸锐利,波光潋滟却是已现杀伐。“你为什么要独自留下来?你想干什么?”他知道已然无法相劝,可还是蓬勃了怒意诘问。“或是与你守卫父皇,或是与表哥并肩而战。”她回答得干脆利落。“我们,我们没有……”她不再让他说完,“我知道我们没有必胜的把握。”她冷冷将目光投向远处巍峨高耸的皇城,“萧如彦以为挟了天子便可以令诸侯。只笑他机关算尽,却算不出他那心头至宝般的毕罗已在我的手上。”“毕罗?”他惊得狭目泛出清光,“毕罗不是已去了封邑。”她娴雅地将束袖轻拂,“瞒天过海之计,不只你们男人使得。只待把消息传过去,要江山还是要美人,大哥这次可有得掂量。”“玲珑”他不知该如何开口,“毕罗一事牵扯颇多,还是,还是等太子归来再作定夺。”她是何等得聪明,双手交握,面容静而冷,声音更是探不见底的幽深,“良哥哥,我不明白你要说什么?”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2 07:35:00 +0800 CST  
第五十七章:几曾识干戈
洪庆九年,璃阳宫冬至。
漫长黑夜,深冷雨雪,皇帝于冬祭礼后突然咯血惊风的消息自内庭传出,随驾的文武百官以及后宫嫔御始终不得入见。翌日,一道道另人心悸的喻旨借由皇后与琅琊王之口颁下。
第一道,非常之期,帝命由皇长子琅琊王监国,开国郡公辅政。
第二道,帝令去杞王御林军统领之职,兵甲尽卸,圈于别苑,非诏不得出。皇后、琅琊王护驾,行宫亦由其统兵驻守。
第三道,帝斥太子失职失德,有负圣恩,归京后除兵权,同征军副帅顺天侯江良、璟瑓发刑谳司囚禁,论罪议处。为防太子勾联外戚,罢博山侯璟皓、江南道道台璟皎、安楚节度使肖铭军政之权,即锁系由地方官押解进京。
旨意一出,震动天下。却是口喻无印无凭,行宫内外立时传言纷起,满朝哗然。人心向背,本就各有所趋,太子一党,璟氏一族,生死攸关,力请面圣的奏疏堆满璃阳宫门,直诘皇后、琅琊王挟天子矫诏。群臣跪候一日,未见皇帝,也没求来加盖玉玺的明黄诏书。倒是听到接二连三惊天动地的重响,眼见着那由西海乌金铸造的千斤禁门隆隆而关,腾起层层飞浮的尘埃。还未等众人醒过神来,又是青灰战袍遮天蔽日,禁卫营中五千列风骑呼啸而至,将行宫团团围住。
为首的琅琊王如彦单手执缰稳稳坐于乌驹马上,山风飒飒撩起他身上玄色战袍,亦吹落城墙夹杂了枯草的积雪纷纷。抬头环视山野,唯见灰蒙蒙一片,可他知道在那嶙峋山石间,隐藏了一丘丘孤坟荒茔。简陋的墓碑刷着黑墨没有留下一个名字。里面早已腐朽的肉身枯骨正是数十年前被祖父斩首的太宗与他的子子孙孙。同样的皇子帝胤,同样的公主千金,却因为一个“逆”字被赶尽杀绝埋于高岭,对望煌煌宫城只能尽做野鬼游魂。他突然感到一阵冷寂,眼前闪过的全是毕罗与三个小女儿的娇娇容颜。悔之晚矣,便只能无畏无惧。他的面上一片冷漠与平静,长剑指向遍地蝼蚁般的臣子,自是带了王族的高贵与凛然,“父皇病重,辍朝十日,惊扰者斩!”
天边残阳,无力一般即将沉入秦岭远山,斜照绵延宫阙只余一缕血色猩红。僵跪的人群莫不禁声,只是有的老泪纵横深深叩首,有的却将蕴藏了警惕与痛恨的锐利目光直刺到那人身上。竟是又一阵震动天宇的巨响传出,这次来自帝都的方向。包括如彦,人们皆屏息分辨。整整七声,炮音浑厚,那是太子班师回朝的礼讯。落日将落不落,应着这龙吟清啸,忽的便风急云涌。“看!看!双日凌天。”“两个太阳,有两个太阳啊!”幻日之形不过一闪即逝,只那些所见之人却是目瞳赤红,面色如狂。天象示警,苍生必有劫难,只不知这杀伐是要就此而止,还是要因此而生。
深宫帷重,遮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寝殿外远远传来连续不断的脚步声,亦裹杂着兵甲剑戟摩擦的霍霍声,逐渐包围了王殿宫宇。“呯”殿门被大力冲开,军靴橐橐,随即有宫人的惊呼突兀响起。明烛摇曳,进得殿来的却是马皇后一人。萧靖衍还没有安歇。他生性喜静,近身极少留内侍随从。此时也只有刘永一人立于长案之旁,正往那盘龙鎏金铜香炉内添加一捧龙涎香。知道来者是谁,萧靖衍也没有抬头,依旧执了书卷浏览。细细白烟缈缈弥散,缭绕玉桌金案,轻轻落上他明黄刺龙的丝袍。刘永也未如常施礼,合好铜炉的盖子,便垂手侍立于主人的身后。
马如泽一步步近前,妆容精致的颜面神采奕奕,雍容宁和地款款拜倒,“皇上,太子拥兵谋反。彦儿仁孝,愿为君父分忧,起兵护卫圣驾,想是已经赶到鲻川,迫近叛军行营了,陛下放心便是。”他没有应声,只予她侧影肃然。“早间与陛下商议的惮让之事,不知可有决断,诏书是否写好?”她强忍下不耐,最恨的便是眼前之人那股子清高而又疏离的冷漠。“写好了。”他此时才抬头,竟是舒缓一笑,慢慢向后靠上软垫。“拿来!”她虽震惊却也急着逼问。“朕已交与良儿去相传了。”他目视着这个嫁于自己三十余年的女人,声音依旧淡如流水。“什么?江良?”她的震惊显而易见,只在勉力支撑,“你的诏书是传位与谁?”“还能是谁,自然是太子,是彬儿。”他又低下头来看书。她闻言早已气得浑身乱颤,似是用尽了所有气力在凄然呼喝:“为什么?为什么死到临头,你也忘不了那贱人、贱种?”他的眸心现冷,脸上更是透出冰玉般王者之态,一字一句相告,“在朕的心中,他们,才是妻,才是子。”有片刻的沉静,几乎迫得人发疯。一双美目早已暗淡,只有狠辣的怒意将她装扮得好似罗刹,“好,好啊,那本宫倒要亲眼看着,你的妻,你的子,如何陪着你共赴黄泉。”“共赴黄泉?”他嗤了一声,“你与朕,正是要一人生,一人死。今夜之后,后宫再不会有往昔之离乱。”她的目光倏地一跳,骤然紧紧盯在他的身上,由炙热而至冰冷,似是难以置信,“如彦手上握着十万御林军。如彬不过带了万余残部应战。而你,怕是只有一群无用的阉人。”他是忍无可忍,唯余鄙夷,“皇后,内宫不得干政,难得你将朕的兵马计算得如此清晰。只是,朕若真如你猜想得那般不堪一击,还如何能活到今日。”
“来人啊!来人!”马皇后幽幽笑着,本已僵直的后背缓缓舒展,回身望向殿门。只是她还并不知道,便在这一盏茶的功夫,只有不过数千的夜行之人,恰如从天而降,遍布宫城的哨岗竟是没有查觉到分毫。“快来人!”她还在切齿哑声的呼喊便突然间断在喉中。一排青衣卫士不知自何处现身,斜挎短柄墨刃,行动快如鬼魅。而那最惊恐之处,还是他们个个手中都提着一个狰狞的人头,血口均从后颈划开,齐齐整整,仍有血珠“啪嗒啪嗒”滴落,一人不差,全是她刚刚带进殿来的亲随。
萧靖衍瞧着她怔怔瞪向自己,一言不发起身欲走。是她含恨的怨毒之声迫喉而出,“你,你便如此报答马家,报答母后对你的养育之恩?”他也停住,“这数十年的隐忍,看着你马家专权跋扈,看着你马如泽横行后宫。直到此时你离间朕的骨肉,已现篡逆之心,依然没有贬废、没有赐死,只让你自行了断。这已然是对得起母后,对得起你马家了。”她听了低低吁了一口气,又似是不能相信,“没有贬废么?”他静了一瞬,深深点头。“呵呵”,她一身盛装,双眸圆睁,笑声便如哭声般哀叹沉沉,“皇上,你终是对臣妾守了诺言。”他原本不想忆起,可还是不能忘记,红烛合卺之夜,他曾亲口与她期许,“相伴一生为妻。”
璃阳宫寿阳殿火光冲天,映红大半个天际。宫人们驾起水龙车欲行扑救,却被负手而立在门庭之外的皇帝止住。直是看着火苗与浓烟将寝室填塞得不留一丝空隙,再也望不到殿内几案翻倒,一只青纹胎釉杯支离破碎,烟罗软帐覆着云水画屏尽被斑驳的血迹染污。萧靖衍这才稍稍转首,一青衣卫士伴着刘永上前屈膝,“回皇上,皇后所居坤颐殿已着人据守。琅琊王领兵离宫,守军主将徐天成畏罪自戕。”他听着似是有些疲惫,眉心微攒,只话音依旧清朗,“传朕旨意,各殿禁闭。皇后既已薨逝,近侍宫人一律赐死随殉。尔等速速清除围宫守军,降者免罪,阻者立诛。”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3 07:36:00 +0800 CST  
鲻川城,一道鲻水穿城而过,这里是环护璃阳行宫的第一重镇,高大的城墙似乎永远不可能被任何敌人攻破。此时此刻,太子所辖之军已在城外扎好营寨。战事未起,便有短暂的宁静。主帐中,只余如彬与玲珑两人。他盯了她许久,只沉吟不语。她最怕他那双已转成浓墨般深邃的眼睛,便是已躲得足够远了,还是忍不住颤了声音相劝,“表哥,求求你,不要那样看着我。”
窗外有风拂过。初生的朝阳透过帘帷的纹路融入这四方空间,落于如彬微微飞扬的眼角。“你,坐过来……”他还是凝眸看她,只淡淡相唤,不辨喜怒,却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别,别,表哥……”帐外,军士们巡营的声音清晰可闻,她且惊且惧,不由自主地敛了袖袂,低了娥眉。“不用怕,我现在不打你。”他竟是平静地笑了,上挑的唇边透露出一抺清浅的温柔。“现在不打,那何时会打呢?”她只在心中思忖哪敢再问,稍稍低了头踏着衬以飞云花纹的盘螭织锦长毯前行,无声无息,隐隐含忧,使得一双媚眼浮起迷离与娇怯的美。
他极快地捉住了她靠近自己的手,稍稍使力便将小人儿圈到了怀里。气息掠过的酥暖让玲珑微窒,侧眸看去,他除去甲胄穿的是一袭滇南进贡的素锦棠棣暗纹长袍,腰束明黄丝带,翩翩还是素日风度,只是脸色略显沉郁,难掩疲惫。虽是别后重逢的爱侣,可她不知该说什么,靠在他的胸膛一动也不动。他便望着她氲氤着淡淡水气的眸子倒含了谑意,“我平日里打你的屁股,疼不疼?”她的睫毛微颤,身子使力相挣还是没能挣脱出来,反被他箍得更紧。“我问你话呢,回答我?”他以目光紧锁她羞红了的一张小脸儿。她不敢看他,只藏了惊慌轻轻地点头。“那你还要大着胆子这样做?我的话,江良的话,都白说了。”想来心口揪紧,便是坚毅如他也死死咬了上唇,满眼都是后怕惊恸。她默然瞧着,心中沉沉落落,牵扯着伤痛,最终还是抻臂环住他的颈子,一点点使力,贴紧清凉的肌肤,“生、死,在一起。”“唉”他在叹气,吻上她的额头,髻发相缠还不够,仍要紧紧攥了她的手,让她的指尖剜进掌心,“我一早便知道,不论到了什么时候,你也不会离开我。”她呜呜哭了,他却呵呵轻笑。“没事了,没事了。你在哪里,我都能保护好你。”他俯下身来与她对视,离得极近,隐约触到彼此的鼻尖。“不要打我了,不要,我就是舍不下你。”查言观色,恃宠而娇,她生来便会。“哼哼,打不打的容后再议。”说着他再次将她深深拥住,换了他将头疲乏地伏在她肩窝,“我不是怨你,是心疼你。”“表哥,还有,还有毕罗……”瞒了一事是死,何惧再添罪证。“嗯,我知道。”他便喜欢看她嗫嚅的模样,掐了下粉嫩的腮肉,“晶芳是我一手调教的心腹,她会听你差遣,也会一字不落的禀报给我。”她“嗤”了一声,更不屑地白他。他就势扭了她的小身子,照着翘起的小屁股的就是又快又狠的几巴掌,“你就如此急着讨打?两军阵前,没时间与你罗嗦。这顿板子你是决计躲不过了,等着,等着啊。”听到“阵前”二字,她也顾不得他的咬牙切齿,拧着坐正,“毕罗还在侯府。”他似笑非笑,“已被我接到营中啦。”“让她劝降如彦?”她有些吃惊,不过还是有所期盼。他像是不愿多提此事,面上清华复见,“大哥那里,还是要真刀真枪地去拼。他那样狷介狂傲的性子,不输到山穷水尽,又怎会心服口服。”她倒多转了一层心思,正踯躅着开不开口问他,忽地便听到帐门处一阵脚步嘈杂。
“太子,顺天侯来了!”是璟瑓的声音在门外通传。“进来!”如彬已正衣端坐,玲珑侍立在他的身后。随着璟瑓与江良入帐的还有一众征军将领和东宫的幕僚。他们冲着太子与太子妃施礼拜过之后也都垂首站好。如彬目视江良还未及相问,顺天侯已清肃了声音开口:“宣旨!”如此,便是如彬与玲珑也连忙伏跪于地。江良稳了心神,迅急从怀中掏出一卷明黄丝帛,恭敬展开后朗声宣道:“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禅位于皇太子如彬。钦此。”
帐外战旗潇潇,晨曦朦胧,帐内却因着这道禅位的圣旨引来一室肃穆。还是玲珑稳住心神,微微侧首,淡淡眼波扫过江良与哥哥。那两人也立时会意,一个起身,一个趋步,一左一右便将如彬架起。小人儿向前膝行两步,面对着夫君,以娴雅的姿态婉转叩拜,语声沉稳端然,“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有玲珑率众在先,或武将或文臣,铠甲、广袖带起齐整的悉簌响动,伏下乌沉沉一地银盔、皂纱,三呼之声更是此起彼伏。如彬只觉得身体中气流翻涌不能止,背负相交握的双手却还冰冷如斯,强自按定莫名复杂的心情,方才和缓地点头言道:“如今逆患未除,父皇独守璃阳行宫。人子之孝,尽心尽礼为诚。朕既已仰乘父恩,继统鸿业,更需速速安定朝野,为君父分忧。”窗外隐现于晨雾中的城池渐染一片霞色如血,他迫着自己不要转头,眸中蓄满已然归于平静的幽深,泠泠更如秋水寒霜。“江良、璟瑓。”“臣在!”“臣在!”“辰时三刻,攻城!”“遵旨!”
君命如山,众人齐齐叩下头去。玲珑知道,这帐中不再有她的位置,可她偏偏有话要问。如彬觑到了小人儿半掩在双瞳中的殷切神色,了然地挥了挥手。帐内再次余下他们夫妻二人。玲珑还跪在地上,紫衣铺展,是于她难见的幽幽静静。他笑着走过去,伸出双手拽起她来,轻抚她的肩头,圈她入怀,“你想对我说什么?”她的心先暖了起来。她听到,他在人前已改口称“朕”,而在她的面前依然是那个“我”。她一下子柔若春水,樱口轻启,“皇上……”他用手指按住她的唇,“这里,只有你我。”她便看着他嘴角擒着的一丝笑,倾身靠在他的胸前,“表哥……”他用下巴轻抵她的头顶,“嗯,怎么了?”她知道,她还能像往日一般诉尽心中所想,“我,我不明白,父皇他,此举何意?”他将她搂得更紧,口中是可有可无地应声,“君可以除逆,弟却不能弑兄。”如此平静的回答,到让她僵住了身子。她抬起小脸儿,眉眼细眯,极力抑住既踯躅又惶恐的神情,“父皇,真得,真得要你……”她说不出那个字来,他也瞌了眼暂未作答,片刻之后,才打破这沉静,“父皇的心,很少有人能懂,我也一样。可这次,似是有几分明白。也许,父皇他就是想看着我究竟要如何去做。”
自古江山,胜者为王。连天烽火与如雷喊杀,鲻川内外战马横卧,陈尸遍野,天地昏黄难分,只余阵阵悲风刺骨。任是那城坚池深却也耐不住锐如刀锋的铁军。虎豹骑攻城别有章法,八人一组结成北芒星阵,首尾呼应,左右相顾,在投石机与铁弓劲弩的掩护下,借着软甲索与云梯车直上城头,短兵相接,四向利韧如飞轮白练,遇者骨碎血溅,绝无生还。北有王师猛攻,南有杞王驰援,两面夹击,囚虎入笼。十万御林军相随守城的不过五万之数,竟是禁不得这一日杀掠。残部噤如寒蝉忽又传出秘诏一说,城外新皇已立,城里便是无道篡逆,军士大哗,内乱自起。待到暮色时分,东西两处城门攻破,甲兵如潮涌进,浓烟热浪扑面,止不住的血色漫过街巷洇流成河。大势已去,死生一刻,尚能守在琅琊王身侧的便仅剩下王府中的数百亲随。
止住刀来剑往,虎豹骑护卫执仗阵列,旌节幢幡,皇家族徽,气象威仪。新帝如彬一身火龙纹飞云金甲神光夺目,明黄战袍逆风而起,目中透出淡淡精光。玲珑亦趋马随在身侧,披风上尽绣赤羽金凤,衬得她容颜冷厉,只是面色稍显苍白,凤眸果敢却隐约浮起忧伤迷茫的色泽。如彰、江良、璟瑓都陪侍在一个马身之后。江良手中紧握令旗,千余弓箭手严阵以待,一排排乌亮的铁弩齐齐对准了正前方向,只等那一声号令,便是万箭齐发。
血染甲衣的百人之师也缓缓闪开,马蹄轻响,一人一骑越众而出,玄铠、青袍、薄唇、寒眸,还是昔日的模样,虽然发髻散乱,尘灰沾面,倒碍不住天生而就的棱角分明,俊美无情。如彦的笑高傲而凉薄,“未来得及恭喜你。”语音甫落便听到江良的怒喝,“大胆逆贼,圣驾之前,还敢无礼!”他的目光也转将过来,难得地笑意一盛,“我在同弟弟讲话,你以为自己也是么?”江良被激得赤绯了容色,倒是如彬轻轻挥手,一样地傲然微笑相对,“你认输吧。”
天地间骤然被落日余晖笼罩,瞬时的温和煦暖。如彦的身上已然是鲜血长流染透了战甲,阳光漫过,竟像是流火砾金一般。他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不可抑制,“不错!我是该认输。可不是此时,该是你出生的时刻。便是命中注定,也难得痛快这一场。时至今日,何憾之有?吾不负此生。”如彬轻轻扬唇却是嗤他,“何憾之有?不负此生?你说得可真是轻松。”言毕他竟伸手握住了玲珑。如彦望着那小人儿娇娇楚楚蓦然回首,一股浓重的悲伤直冲心头,“阿娇……”“阿娇如今已在朕的手上。”那人便坦白相告。他的眼中立时有幽芒绽出,透着慑人的刺光,只是不见一丝一毫的惊怒,唯余明了与无奈,“求你,算我求你,善待她,善待阿娇。”他还是直直看他,清清冷冷,从容不迫,“你已然穷途末路,还有什么资本同朕谈讲条件。阿娇的生死,你何曾顾及过?”玲珑只默默听着,心中有疑有惧,却不能在此时相问。
如彦长长叹息,利剑抵至项边,一声“阿娇”哽在了喉间。“大哥,你不要……”是如彰耐不住地呼喊。他又看了看对面的几张面孔,最终还是紧闭了眼睛,“我一个人的罪孽,我一个人偿还。”“你,等一等。”如彬的话音向来深浅难辨。他再不愿听从,手上使力便要扣紧。“阿娇有了身孕,你不想再见她一面?”
当啷,传来宝剑坠落的声响。许久之后,使力仰起的清魅面容上,竟有一颗颗水珠儿缓缓滑落,男儿泪洒尘埃,果然是人生翻覆如梦。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3 07:42:00 +0800 CST  
第五十八章:鸳鸯于飞
金丝笼内,一对儿红嘴碧羽的相思鸟轻轻啄咬着玉钩。更漏迟迟,传入这垂着一层层绣纹繁丽云帷的东宫鸾和殿,更显幽深肃静。“小小姐,很晚了,该歇下了,明日便是新君即位与册后大典。您还要将养好身子才行。”秋儿伴在玲珑的身侧,和紫苏一起执了茧绸柔巾为刚刚沐浴完毕的小主人一点点擦干乌缎似的长发。“表哥在哪里?”玲珑倚在长榻上,一身月华古烟纹丝缕轻罗寝裳悄然流泻,只在香肩至膝弯处斜搭了入冬时新贡的紫貂绒。玉手托腮,明亮的眸子盯着交颈相依的鸟儿,小人儿的思绪却不知沉浮到了何处。听着那问话,秋儿静候了阵子才轻声回答:“皇上,怕是还在宫中。”玲珑微闭了眼睛,其实一早便知道的,未行册封之仪,她不能入主中宫,那于礼制不合。上皇仍在璃阳已不问政事,可国不能一日无君。宫争政斗倾轧,杀戮余腥未尽,有功者要赏,有逆者要诛,乾坤一新,天地易主,他该有多少事情要做。越想得通透,心上越空落难挨,孤枕难眠,怕就怕这只是一个开头。
“皇上驾到!”突然而至的宣驾声令宫人内侍惶然跪了一地。她匆匆撑了纤臂要坐起,齐腰长发披散,貂绒也滑落下来。“皇上。”小人儿规规矩矩地俯下身子,却被他一只手拽牢,另一只手则抓了紫貂将她团团裹住,点点烛光于那白衣素颜之上淡淡晕染,抺就了媚色如烟。他并没有穿着至尊服色,墨狐氅内云翔衣襟上夔龙玉佩的丝络急急晃动,眉宇间蹙痕细微,面容带了人主的威严,声音都是沉沉的,“不冷么?就没有让人放心的时候。”玲珑的心中一颤,不知是痛是暖,使力埋首进他的怀里,声音柔软低迷,“我以为,我以为,你今晚不会回来。”他低头将唇贴上她的额头,“怎么会不回来。欠下的总归要还,不记得了?”话一出口,那肉身子抖着挣脱,一双魅眸更是立时便要汪出水来。“知道怕了?”他已换了昔日的温文俊颜,“丫头,与我去个地方。”大手握了小手,四目相对,皆是万千情愫。
高耸的璇玑塔位于长安宫北缘的万寿山颠,凌峰拔地,挺入云霄。塔的顶端设有司天台,接梁落地的长窗外,薄云飘渺,站在此处手握星辰,六合八荒尽揽。太史监的天官们均被打发离开,此时的这里空荡荡的,唯余新奇不已的小人儿踩着一双孔雀线珠菜玉底锦鞋在青云玄石砖地上跑来跑去,发出“噔噔噔”的脆响,如彬则靠着盘龙廊柱会心看着。司天台上没有任何榻椅器俱,只在九根龙柱上镶了十八盏莲花金灯,金灯下的童子捧盆中燃着不见火光爆星的西凉瑞炭。而最吸引玲珑的还是那依着坎、震、离、兑四位设置的观象玑衡。她小心翼翼地触摸青铜浇铸的游龙、云座和经道圈,不停地啧啧称奇,更忍不住嘟起小嘴儿来埋怨,“测天之事见于经者,惟玑衡一事。这么妙的去处,你为何今日才带我来。”如彬的脸上早已转出笑意,缓步靠近了她,也一同相看上古流传的神器,语气平淡舒缓,“璇玑塔顶是国之禁地。除了历代太史监的监正,便只有帝君才可踏入。”小东西立时噤了声,吐了吐舌头,冲着他谄媚笑笑。那人并不理会,只盯着贯穿南北两极方轴内沿缝隙转动的窥衡出神,口中喃喃似是自语,“上天之体不可得知,所以凡俗之人都拼尽性命以图登极。可真有一日高高在上,方才省得孤寒难耐。”
广袖飘落,她静立无声,眼底的神情也是复杂莫名。他蓦然失笑,终于转过身来对着她,“你不知道,观象台我曾来过一次。是十六岁被册立为太子的那天。父皇把我留在这里整整一个晚上。白日里我再强装镇定,心中也是狂喜无限。从懵懂的孩童起便有期盼,等了那么久终于成为储君,我甚至觉得自己已然手握天下,可以永远保护母妃、保护瑾月、保护江良、保护璟氏一族。但是当父皇离开,大门关闭,再也听不着声音也触不着人之时,我却害怕到落泪。”“如彬……”她忍不住伸手抱住了他,紧紧抓牢他的衣衫。他还在笑,只是苦涩滋味渐浓,“今早我到乾元殿去查看典仪筹备事仪,第一回坐在了虬龙盘螭的须弥宝座上。往日里看着父皇端坐只觉天威煌煌,仿佛那御座便能予人无上权势,令天下缄口,君臣俯首。如今,踏着尸山血河,终是保住了这九五至尊之位,坐上去时才发现那明黄的袱搭竟然又凉又滑,根本不易稳身。它也太过敞阔,足以坐上三四人,可偏偏让我一个枯守中心,两边的檀木扶手全成了虚设,四边不靠,果然是孤家寡人。还有如彰、江良、璟瑓这些至亲至近的兄弟看向我的眼神也一下子变得陌生起来,他们甚至不敢再抬头直视。想来因我已自称为‘朕’,如今,除了你怕是再没有旁人肯唤我一声‘表哥’。呵呵,玲珑啊,你觉不觉得有趣?”他的唇纹上挑,说不出是悲哀还是欢快,那笑声更是层层叠叠不休都透出喘息。她的脸上早已泪水恣意,痴人痴心紧紧纠缠,只想消去他身上清冷的气息,“表哥,你还有我啊,我会陪伴在你的身边,不让你孤单。天长地久,我们许下的承诺,永永远远也不会改变。”
“是啊,我还有你,我也只有你呀,玲珑。”终是止了笑,只那眉眼却如被烟雨染过,空濛迷离,萧萧漫漫。他勾下头来,心中更像蓄了焰火烧灼,滞塞沉重不堪。双手加了几分气力摩挲在嫩滑的脸庞,一抺难言的恐惧与孤独从他的瞳心投进她的瞳心,声音低哑嘶断,“如果失去了你,我便是统御华夏抚有万方又有何趣味?不要再以身涉险,不要再让我心惊胆战,这样的话,究竟还需说上多少遍?”她的悔意此时才淋漓而出,“表哥,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呀。”他眼中的伤怀稍退,嘲讽与愤然之色却是不减,从来不曾动心过她的示弱和讨饶,错了便是错了,再不能转圜。
温雅从容不再,十指交扣也毫无爱意可言,强扯着拖拽那哆哆嗦嗦的小身子来到长窗前,翻转了她背向自己。斜飞入鬓的长眉攒到一处,胸口起伏着发话,近乎切齿,“撩起你的裙摆,把小衣拉到腿上。”“不要,哥哥,不要。”她整个人立时一软,哭叫着回头,发现那人已走向一旁的龙柱。刚刚思量着迟疑,却见他竟然抄起了挂在金灯下用以拨动瑞炭的黄铜长钩。她直接便嚎了出来,“你想打死我吗?”他是不理,随手扯来帷幛仔细擦拭了一遍,又解下系在腰间的帛带一圈一圈地将钩杆缠紧。她脑中想着逃离,双股战栗就是不听使唤,惧怕得连哭都哭不动,只余干噎,眼睁睁看着他手握凶物走到身前。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4 08:50: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4 08:59:00 +0800 CST  
位置,也是小屁股最脆弱与敏感的地方。她吞了一大口气在腹中,可仍觉得痛意如浪涛汹涌而至,让自己拼着命的忍耐还是全盘溃堤。“哥哥,哥哥……”想不出来该说什么哀求的话,短暂又尖厉的风声再次响起。“六……七……”这两下敲击在丘峰处,表皮肿胀麻木了,可底下的血脉却像是被搅乱了般沸动。“八……九……十……”又是全部横扫底下,大腿根被尖稍划得快要破裂,她再也做不到颓然哽咽了,使了劲扭动挣扎,更控制不住地大哭起来。
如彬知道她吃痛不过,也想着稍稍停顿一下,再作模作样地将最后十下比划完。谁知按着她的手掌刚刚松动,那人那身子就势便倾颓到了地上。“表哥,别打我了,求求你,求求你了。”她满脸的鼻涕眼泪,本来就像个孩子,此时更是半点端庄也无。“起来,听到没有。”他沉默了大半天,就抛出了这样一句话。“不,我不起来,疼死了,疼死了。”她知道他的脾气,明白撒娇也无用,可还是想着再拖延一阵子,让几是开花的屁股多歇上一会儿。他极力掩住眼里的疼宠和无计可施,也蹲下身子,迫视她的双眸,“玲珑,你可知,君无戏言?”本是无意的恫吓之语,谁知她听了竟然登时涨红了面颊,倏地跪直了身子,两只手用力推了过来,话音都带了不同寻常的尖厉,“不许你用这个来压我!”
他差一点儿便被搡倒,亏得迅捷摆了右臂撑住。再也不想掩饰了,就是无可奈何,就是拿她没有一丁点儿办法。如彬叹了叹气,就势也坐到了地上,面对面地相望,嘴角上弯,似笑非笑,“玲珑啊,我算是明白了,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你畏惧,能让你忌惮。”“不是的,不是的……”小人儿手脚并用地爬了过来,埋着头扎进他怀里,“我怕你,我怕你呀。我怕你生我的气,我怕你不再心疼我。”他呵呵笑着,任她揉搓,口里却切切重复她的话,“我怕你,我怕你,行了吧?”说着,更挥手冲向两团嫣红嫣红还泛着青紫印子的屁股上拍了一记。她直着嗓子哀嚎了一声弹起,立时便捂住了痛处,一脸的不甘与不愿,“我都是皇后了,你怎么还打我,还打我?”他稍稍前倾,有烛光落入星眸,一片涟漪摇曳,笑意更浓也更暖,“小丫头,当了皇后就不能打了,便是你当了太后……”他突然间停住,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面上是歉疚,还有隐隐的惧意。她却不肯罢休,刚刚才掬起的一点娇羞倏忽不见,再次流淌热泪跪向他身前,死死握了他的臂,“不许你这样说,我不当太后!不当太后!”他扮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轻轻地想要拂开她,淡淡笑着,“玲珑,哥哥大了你许多。”她不松手,一幅倔强的神情,像是固执地要守住最最珍爱的宝物,“不行,就是不行,我答应永远陪着你,你也要守诺,永远不许离开,不许你离开!”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4 09:03: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4 09:06:00 +0800 CST  
正是得天所授。”她屏息低眉靠紧,声音轻轻弱弱的,“我们已经有了得天所授的孩子。”他沉默了一瞬,目光流连于她的面庞,“我知道。可是,我们还没有帝姬。”
外面的天空似乎清亮了许多。“时辰不早,要回去了。”他在催促。可她还未尽陈心意,朦胧灯影下,他的脸颊是玉一般的颜色,龙涎气息撩拨在额间,“表哥。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已下诏册立你为皇后。”他知道她的心思,却耐心一点点引逗。“嗯。”她将小手缩进他的掌中。“待等殷儿周岁之时,我便立他为太子。”她不再答对,空阔室内,静得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他抬手抚向她的眉心,笑得别有灵犀,“怎么,还不够,难道你真要效法武皇,与我并称二圣?”
弯月穿云,如一尾小舟若隐若现驶入迷蒙夜色。玲珑听着他这戏谑之辞,先是忍不住“扑哧”一笑,风情万种地横睨一眼,可随即还是幽幽叹了口气,“表哥,我是不是太过贪心了?”如彬也在轻吁,“玲珑,你是太过聪明。”小人儿沉静下来,神色中抑不住落落忧伤的痕迹,如同这一室寂寂神器折射的微芒,清高中还透着无奈,浮泛在媚眸瞳心,“是的,我不该如此贪心,更不需要如此聪明。你放心,我明白的。”他的内心波澜初涌,目光现出爱怜,曲指滑过姣好的面容,轻描淡写得伏在她耳边,“我已拟好旨意,终我一朝,不再选秀充实后庭。”她却禁不住一惊抬头。高挺的鼻梁与锋亮的眼神相配,在旁人看来,便与他的父皇一般无二,探不穿底,望不到岸,永远得莫测高深,如迷似幻。可唯与她时,方似瑶阶琼栏映月,莹莹明波,澄澄澹澹,彼此都能视见彼此的心去。秀发微香,她伸手将他揽紧,有些陶陶然地闭目,只是口出还是曼声念道:“你,你不必为我……”他轻轻抚弄她的青丝,千缕万缕,都是美好流年,“不只是为你,是为了我们。我一早便答应过的,是你粗心忘记了。”两人含笑对视,愈是平静,才愈是生姿。禁宫高阙,绝顶凌云,一览天地无垠。今夜之后,皆要冠上那人世间至高无上的名号,他与她,终将携手与共,共历盛世繁华,笑瞰天下风云。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4 09:07:00 +0800 CST  
带长竿的黄铜钩子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5 07:21:00 +0800 CST  
第五十九章:直教生死相许
法司天牢,远在太平门外。甬道阒然,石壁惨青嶙峋,阴潮气息扑面。晨曦之光将漆黑的幽室一点点照亮,琅琊王囚衣加身,手足缚链,瞑目独坐,仿若入定一般。是谁的脚步卒响,自远而近惊起一片哀呼告饶之声。如彦倏地睁开眼睛,就在玄铁粗木栏外,她还是一袭白衣,风吹若雪,沿着长阶而下,跌跌撞撞步入这重重禁门,终是离得近了,才颓软而倒。他迅急扑到栏边,锁链声铿啷。只有一双颤颤的小手伸了进来,不敢看向她变得消瘦惨淡的容颜,唯能使力托住那摇摇欲坠的身子。“如彦,如彦啊……”她嘶哑的哀泣便如清冷的筝音丝丝渗入骨髓,他的泪水再次沿着青灰的面颊流淌,只是悽惶之中竟带了些许欣慰的笑意,“阿娇,能最后见你一面,真好。”
两个人便这样双双扶着坐稳下来。如彦一心在小人儿的身子上,匆匆转首寻来一个破旧的草垫递出,凝神看着她放到身下,这才带了愧意低头,“地上冷得很,你怀了身孕,还要到这样的,这样的……”他说不下去了,盯着纤纤玉指覆在腕上,指尖不见蔲丹润泽,是瓷白色的略显干糙。“疼吗?”她轻轻触碰那被镣铐磨损的淤紫与破皮之处。“没什么,你不必担心。”他只想隔开她的手,却被拽得更牢。“你,没有被,没有被?”她问得模糊,神色焦虑还疲惫。如彦又向前探了探,挡着粗硬的栏杆也将她抱紧,切切温柔,眸色潸然,“做过的事情我自会承认。虽在提刑司可并未有人刑讯于我。”她只轻轻地“嗯”了一声,略略挣脱,从怀里掏出一叠手帕,“家里,家里的东西不多了,我带了这些来,想着会有用处。”说完,她也不顾他的阻拦,一点一点,仔仔细细地缠绕与他皮肉相接的生铁箍环,手上的、脚上的都不落下。缠好了,系牢了,又像儿时亲昵的样子,把他的伤处靠近自己唇边柔柔吹了几口气,这才如释重负般地看他,“好些了吧?不会再疼了。”“阿娇,阿娇……”他的面容苍白透青,愈发凄恻。她倒是沉静下来,思忖着捡些要紧事情一桩一件的相告,“哥哥,王府被抄了。”他了然点头,“我明白。只是,你呢,你和女儿们住在哪里?”她强撑着和婉,“抄没时,皇上遣了三弟与江良来的。他俩处处维护,让我守着孩子躲在后苑的一间偏殿。乐平终是快七岁了,明白些事,兰箬与绮云都小。不过还好,我们关紧了门窗谁也没被吓到。姬妾除籍被遣回母家,死生命数端看家人有未附逆。幕僚、僮仆更是或下狱或官卖。偌大的府第,如今只余我带着三个孩子留居,好在谷雨相陪。”“她们尚有母家,你却……”他咬牙无语,她还要硬得心肠,“新帝大赦天下,宽免轻犯和协从者。马家、陈家是首逆不在此列。先人牌位、画像俱已逐出功臣阁。祖父,还有舅舅算是承恩,虽以谋逆定罪却被赐令在家中自裁。除去他们,凡男子成年者尽斩,两族妇孺三百余众皆贬为罪民,流徙北疆,终身不得赦回。爹爹他走得早,不曾获罪也连坐被削夺了谥号。如今马家只余我一人未有旨意了。”
那人修目惊恸,原本哀哀的忧伤越浓,一点一滴浸入幽森如墨的两汪深潭,“母妃呢?母妃便与你一样,心思全在夫儿身上,她是什么也不知晓呀。”另人心碎的悒色让她不忍,“所幸母妃并未被牵连。我已不得再见父皇,亏得有玲珑,不,是皇后娘娘,肯转诉我一些璃阳宫的消息。自你起逆事败,母妃日夜哭泣告罪求情。父皇虽是不应可也不曾迁怒薄待。如今皇上即位,父皇被尊为太上皇。姑母薨逝,父皇依然将她以后礼安葬,也未再册立太上皇后。皇贵母妃也好,母妃也好,所有旧日宫眷都加以尊号,说是再过十日,便要移驾去往东都太极宫,怕是见不到了。”愈说她愈痛入骨髓,眼角止不住地泪水滚落,“如彦,昔日繁华,今日衰丧,荣辱尊卑竟在这一夕之间。别人家是子显母贵、夫盛妻荣。我们呢?我们一败涂地,累及亲族啊。你的罪,你的孽,该当如何?”
天际早已泛白,只从这幽室的窄窗望出去竟透着惨淡的铁灰。他的手揪在自己囚衣的襟领上,脸上褪尽血色,肩头更是止不住地抽搐。强按下心口撕裂般的苦楚,缓缓抬手,指尖却在她面前毫厘处停滞,“阿娇,我的罪,我的孽,你让我一个人去受。你,你去求他,去求他吧。”小人儿无声抬头,脸上隐有笑意浮现,一种决绝又深艳之美,“我去求他?求他什么?”“去求他,求他赦免你。他一定会的。只是千万千万,不要提到我。”终于有了气力拂过她的发丝,他眼中的白衣潇潇,仿佛随风而逝的梅瓣。无法抗拒的虚弱与不舍自肺腑深处暗涌,不知如何开口却又不得不开口,“如果,他想要留下你,你就答应他。只有他,只有他才能予你一世安宁的生活。”他的手依然在发间,她第一次没有像以前一样睁大了眼睛对他露出动人的微笑,“你就这样地狠心。骗我离开你,再将我拱手让与别人?”他在竭力调匀呼吸,不敢相看那双柔长清澈的眸子,“我不想你也赔掉性命,更不能留你一人孤苦余生。”她换作淡淡的容颜,伴了轻轻一叹,“哥哥,你舍得吗?”曾经芙蓉帐暖、耳鬓厮磨的问话,一刹那却让他如被电击,哑了声音。原来,时光若水,一笑一问,便是一生。毕罗怔怔起身,环视周遭的门闸与囚栏,双手抚于腹上,那里有了他的骨肉和着她的血脉。“鸳鸯于飞,毕之罗之。这是我的宿命。”小人儿平静的声音近乎淡漠,“彦,我会去求他。拼尽他曾经的痴情,求他许我同你一起,生、死、与、共。”
巍峨宫宇天宽地阔,修明殿内,皇帝独自负手立于案前,正仰头看着墙上自己刚刚画就的一幅《棠棣之华图》。有叮泠的环珮之声响起,未及回头,便听到玲珑俏皮的笑吟:“‘棠棣之华,鄂不韡韡。凡今之人,莫如兄弟。’表哥你难有浮生一日闲,倒是好兴致。”如彬也徐徐展颜握上一双玉手,她却未如以往一般软软依入怀抱,而是略敛姿容觑着他言道:“毕罗求了我许久,她想见你。”他有瞬时的迟疑,蓦然停住,更蹙紧了眉头,“我不想见。”她微微发窘,可还是贴上身来央求,“哥哥,她已经来了,就在外头。”
素衣挽髻,瘦削伶仃的女子,无声无息转过长长的九龙玉屏,一路低俯着头,直到他的身前才悄然停伫。小身子在轻轻颤抖,急慌慌地跪下来,“罪妇毕罗,叩请陛下万安。”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娇怯未变。如彬有一时的恍惚,似是少年时,罕有地搭件玄色披风漫步在寻梅园中,小丫头突然从身后环住自己,口中梅香轻吐,欢快得像那枝头的云雀,“彦哥哥,阿娇等了你许久。”便是这一句,让初初萌发的爱意被生生扼进心底,原来凭你如何尊贵,也并不能享尽世间所有。
“毕罗,起来。”他喃喃开口。她还是呆木,依然以额触地,“罪妇,罪妇,不敢。”这样的自称刺得他面生阴霾。玲珑便立在一旁,此时也是怅然,她略显踯躅,“皇上,臣妾要不要先行告退?”他深邃的眸光掠过她,“人是你带来的。便陪在这里吧。”小人儿抻手去搀扶,毕罗并未起身,倒是终于抬起了头,“皇上,皇后……”欲哭不哭,看在人眼中更是难受。他的语气柔和,目光却坚毅,“毕罗,你有了身子,不宜伤怀。王府由你与孩子们住着。朕已安排下如彰会照顾好一切。今番之变,朕只惩首恶,不会累及到你们。他无情,朕却不能无义,你放心。”她的眸心忽得渲出幽净的笑色,竟是抻出手来牵住了他的袍摆,“皇上,我不是为了这个。我来求你,求你。”
如彬也俯了头,居高临下,已然渐渐冷冽起来,“你还要求,你求朕什么?”她只扬着脸,长睫如墨晕开深深剪影,“如彦,如彦他是你的手足。”“手足?”他的唇角上敛,神色清漠无边,“毕罗,你可曾想过,如今于这尊位之上的是朕。若是换成如彦,他可会顾及旁人是他的手足?你有相求,朕便会见你。若成玲珑与你互换,她可能见到你那彦哥哥的面?怕是朕与家人早就成了刀下之鬼。逼父囚弟,逆事做尽,他枉为人子人臣。不要在朕面前提到他的名字。永远不要!”她被他喝住,心念飘转,袅袅然再度泫泪顿首,“他的悖逆,全是因为我,全是因为我。”他实在抑不住冷笑连连,“他为了你?他怎会是为了你。他为的是那至高无上的皇权帝位。为了不负他那时时不忘的皇长子身份。痴心妄念、欲壑难填,才会引来手足情断,生离死恨,他一早就注定了今日的了局。” “不是的,不是的……”她唯有哀哀啼泣,他则带了轻蔑之色,泛出无声淡笑,“你真是容易欺哄啊,毕罗。都死到临头了,他居然还在骗你。想让你一辈子为他伤怀难安。”听到此语,她眼中异芒流闪,身子也突然向前一逼,“他便是为了我,为了我。你敢说你最早爱重之人不是我?你敢说这母仪天下的后位不是我的?”他那日光般凌盛,可以纵容天下的傲然竟是生生被这诘问击散。高高扬起手臂便要扇下,可还是在快要触到那两弯颤颤羽睫时收住。胸口的窒痛防范不住,双手改了方向抓住削肩直直从地上薅起,“你竟敢为了他,为了他如此伤朕。是不是他让你来的,是不是?”
玲珑本在一旁听得心惊,可真看到如彬脸色惨白如绢,知道是动了真怒,骇得紧紧抚住他的双手,惊惶劝着,“表哥,表哥,毕罗她有孕,禁不起的,你放开她,放开她呀。”他终于松了手,她便颓然倒下,玲珑跟着蹲下来相慰。她稍稍和缓即冲向她深深拜伏,“皇后娘娘,请恕我冒犯,我真得无路,真得无路了啊。”“你走吧!”他淡淡抛下这几个字便扭转了背脊。她竟如魔障了一般,爬行过去,抱住了他的双腿,“皇上,彬哥哥,我是来求你,求你成全阿娇,成全阿娇的!”
王服缨冠风华,如彬的心却是惨淡低沉寥落。他不敢也不忍看向那人沉如暗夜的容颜,瞳仁轻冷却也射出柔情,“毕罗,你让朕怎么成全你?那是大逆之罪。他便是让你求朕,朕也无法赦免他。”她还是不敢放开他,只垂首低语,“皇上,如彦不许我在你的面前提起他。我也不是来求你赦免他。我只是想去陪伴他,我再也受不得冷落与孤独。”他许久无言,唯有轻声叹息,“你有了孩子,他也……”话未及说完,她先笑了,眼底是明净的凝望,眉梢是无限的憧憬,“彬哥哥,我知道你会答应我的。所以我才来求你,求你让他等等我,等我生下这个孩子。到那时,是鸩酒白绢,还是枭首示众,请许我同他在一处。”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5 07:40:00 +0800 CST  
原来,时光若水,一笑一问,便是一生。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5 07:41:00 +0800 CST  
第六十章:少年多行乐
雪落无垠,盘踞京都月余的萧杀血腥之气弥散,映出新皇重圣元年瑞景。上元之日,帝后同登万寿山遥祭天地。吉时良辰,帝颁诏恩嘉朝中除逆拥立有功者。论绩封赏,以璟氏一门最盛,博山侯璟皓晋安国公,长子璟瑓封恒远侯,荫及三族。顺天侯江良以父命江氏之爵止于侯位为由,谦辞不受加封厚赐。终由皇后行下凤谕,封诰其妻薛氏云开为正二品府夫人。上皇禅政,退居东都。琝王靖衡,义阳公主与驸马,安国公夫妇等皇族、旧臣请旨相随。江山平定,战火绝迹,又承免役减赋恩泽,四海之内,属国咸服,百姓安居,盛世之象渐复。
朝霞铺陈,银妆皎皎,琅琊王府坞园的红梅枝杈虬曲几是伸展出墙外。王府仪门早封,原先赤金九龙青地的牌匾亦拆卸官存,只余东厢的一处角门敞开。靠近门口处停着辆翠幄清油马车,如彦布衣黔首,连外袍都顾不得穿正忙着一件件搬运包袱行囊。“父王!”身后传来长女乐平脆生生的呼唤,他立时蹙眉,平日里再是宠溺,此刻也微绷了面容转首。正是身着秋香色无华夹棉对襟褂子的毕罗牵着乐平和兰箬走出来,后面跟了丫鬟谷雨,怀中抱的是三女绮云。他领过兰箬送上车,还不忘略寒腔调告诫大女儿,“昨晚与你说的话都白讲了吗,怎么就是记不住呢。”小丫头对家中的变故似是明白又似是不明白,可却见不得盼了许久才回来的父亲带上薄责的神情。她立时耷拉了脑袋不再讲话,小手也使力攥紧了嫡母。毕罗向来心疼这个孩子,自是上前几步,一边将臂间搭着的棉袍披在夫君身上,一边轻声劝解,“她还小,哪能一下子适应。总要慢慢来才好。”如彦的眼中透出几分无奈,只不变严厉,“别总惯着她,这岂是能慢慢改的事情。”他本想伸手把女儿拽到身前来,谁知她竟自顾自地爬上了车,揽了妹妹在怀里,赌气般冲着父母开腔,“我记住了,不能再叫‘父王’、‘母妃’。你们是庶民,我和妹妹也是庶民,我们全都是庶民,行了吧?”
夫妻俩看着这气鼓鼓的小人儿不知道该心疼还是该气恼。还是如彦停下手中的活儿,平复下心绪坐到车辕边,轻轻拍上两个宝贝的云头花鞋,放柔了声音,“是的,乐平。爹爹不再是王爷,你也不再是郡主,我们都是庶民。”兰箬不到三岁,根本听不懂父亲和姐姐在说些什么,只觉得有人爱抚自己的脚丫便很是开心,忽闪着亮晶晶的眸子,咯咯咯地笑起来。如彦与乐平也被她的憨态逗乐了,那当爹的顺势探身抓起女儿们的小肉手贴到面颊上,爱意拳拳,“做了庶民,我们依然有快乐的日子。不是说过了吗?以后除了挣钱养活你们,其他的时候,爹爹都会守着乐平,守着兰箬,守着绮云,守着你们娘亲生下的小弟弟、小妹妹,我们天天都会在一起。”乐平的大眼睛也跟着一亮,忍不住抱住父亲的颈子,一幅难以置信的模样,“真得吗?真得天天都能在一起。”可也就问了这一句,忽地又开始颓然嘟起了嘴巴,“只是,只是,我见不到皇祖父与皇祖母了。他们都答应了,下个生辰要送孩儿一件羽衣霓裳。”
听到这样的话,如彦与毕罗的心下如同藏了密密的针般刺痛。乐平在诸皇孙中最长,五岁前一直教养在宫中,祖父祖母宠爱无边。谁也讲不出什么来答对,倒是孩子眼尖,瞄到不远处一色熟悉的明黄。“二叔,二叔!”顺着乐平的手指方向,正有人缓缓走来。是如彬黄袍宽袖,看似寻常不过,想来御辇停到了别处,身后也无华盖羽扇,只跟了新任的大内总管牟平。众人愕然,可也就瞬息的怔怔,毕罗与谷雨惶惶跪倒。如彦这厢一把没有抓住,乐平早已跳下车跑了过去。“二叔,您来送乐平吗?”孩子扬着欣喜的小脸儿,一对瞳仁极澈极亮。如彬含笑点头,“只几个月没有见,乐平,你又长高了许多。”“二叔,父,不,是爹爹,要带着我们去泉州呢。”她的心中兴奋多过不舍。那二叔自是看了出来,笑意愈深,“是个好地方,乐平定会喜欢。”说着,他稍稍侧转,牟平躬身递过一个锦筪。如彬弯下腰来,把筪子托到侄女面前,轻轻一拍,“乐平,你的羽衣霓裳。”
毕罗早施了眼色,谷雨头也不敢抬小步过去抱回乐平,又牵了另两个小主人退到远处。如彦握住妻子的手上前。毕罗本欲跪拜,可身边之人却依然直立。君民、兄弟相对,一时沉默无声。如彬终于开口,是淡淡的一句,“不为阿娇,朕绝不会赦免你。”如彦竟是笑了,于他难有的谐谑,“不论为了谁,你终是赦免了我。”小人儿被他们说得无所适从,驯顺垂首,映在那二人的眼中,便如积雪压覆的梅枝,颤颤低垂,更惹怜惜。“毕罗,生一个男孩儿吧。”如彬定一定神,话音清远有力,更透着帝君的决阀,“待等长大成人,朕要予他琅琊王的尊位。”如彦面容宁定,不现喜欢,目光涓涓漫过娇妻微有凸起的小腹,一样的语声从容,“这个孩子注定要与我们生于民间,长于乡野。想来无欲无求的日子,便是皇子贵胄也难觅难寻。”如彬笑若熏风,只不置可否。
四下里又安静下来。如彦这时才牵住妻子退后一步,撩衣跪倒,行参拜大礼,“皇天无亲,唯德是辅。陛下天命所归,定能庇护万民。草民夫妇,不忘恩宥,唯日夜祷告,为上皇、皇上祈福。愿天佑大璃,国祚绵长!愿天佑吾皇,福寿无疆!万岁,万岁,万万岁!”金轮渐升,日上中天。在这叩首三呼之时,如彬慢慢伸出手来。酷似的目若星辰,鬓如裁,皆因彼此出自相同的血脉。晖光交映,照出他和他俊逸的身影,谁与谁都是风神朗朗,年华正好。那人眸中有异彩闪过,不忘殷殷相嘱,“大哥,大嫂,一路保重!”
。。。。。。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6 07:30:00 +0800 CST  
重圣十一年,金秋之月,恒远侯夫人无忧翁主寿诞,帝后命太子怀殷、赵王怀馨过府相贺,以示恩隆。扈从,仪仗,皇太子金徽玉饰,华服璀璨。虽只是十二岁的少年,稚气未脱,动静间却广袖飘举,衣带生风。紧跟于那十六乘蟠龙蹙金顶广舆之侧,胞弟赵王坐骑大宛乌云宝马,一袭暗青色飞绣赤云紫羽朱雀神鸟锦衣,眉目如画,唇角带笑,面容上与王兄一般无二的清贵器宇之外,更显倜傥不羁。恒远侯早已携家眷候在府门外。璟侯爷潇洒依然,乌玉冠、藏纱袍,相伴夫人流云纹裙裾,披帛曳摇。夫妇俩一人领了长女璟淼,一人抱着幼子璟鑫,皆是眼蕴笑意。
车骑甫停,太子降舆,赵王下马。璟瑓与无忧上前欲行君臣之礼,早有怀馨身行敏捷拦住。兄弟俩倒是齐双双拜跪于地,恭谨翩然,语声清朗,“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甥儿为舅母贺寿,祝您寿福惟祺,如意康宁!”金冠伏下,无忧忙向一旁避让,不敢僭越受礼,“受不得,受不得。”璟瑓悠悠然上前,拉起两个孩子,扬眉笑道:“好了,好了,终不枉你们舅母疼了你们一场。”甥舅亲亲热热走向内堂。小璟淼总算挣脱了父母的约束粘到太子身边,娇娇俏俏地喊着:“表哥,表哥。”怀殷也是欢喜的样子,抚上那粉盈盈的小脸和光滑的抓髻,擒笑含暖,“淼淼,这些天有没想我?”小人儿使劲点头,系在发间的明珠都叮叮作响,“自然是想了,绝不哄你。”说着,她又偏了头相问,“表哥,扬扬呢?帝姬怎么没有一起来。”怀殷将臂弯中的小丫头揽得更紧,点一点她圆润的鼻头,“她陪父皇去上苑相马,不得空。”
怀馨便负手跟在他们后面,轻哼了一声,笑得无奈还促狭,“淼淼,你就太子一个表哥么?”璟淼连头也不回地相嗤,“反正你不是,谁让你整天欺负我。”尚在母亲怀中的璟鑫也跟着牙牙学语,乐呵呵地嚷嚷,“不是,不是……”无忧笑着嗔怪,“都十岁了,却是越大越不懂规矩。”璟瑓不说话,只用眼神示意怀馨放慢了步子。待等与旁人拉开了距离,这才抬脚踢了踢一旁的外甥,声音也压得很低,“你到我这里来,皇上与娘娘可有交待。”怀馨躲开半个身子,忍了笑,扮作无比真诚,“舅舅,你放心,我绝对不会与你招惹麻烦。”璟瑓斜睇着他只是摇头,“不与我惹麻烦。小冤家,你说得轻巧,何时做到过?”
物之美者,招摇之桂。帝都多植桂树,莫论贫地乡舍还是皇宫贵府,一到秋日无处不是轻黄浅碧,晖如金波,将一座万象繁华之城生色添香,托衬出别样的雍容之美。恒远侯府所植的桂花更是京中难得的名品,朱砂丹,醉肌红,玉帘银丝、佛顶珠……轻风拂过,纷纷扬扬,天香飘于云外。
府内的荣禧正堂,紫檀雕螭案上,设着数尺高青花缠枝百合大鼎,熏香袅袅。面南处,一溜金丝楠木高背圈椅,一家人团团围坐,或品茗,或闲谈,正得其乐融融。璟淼自是要与怀殷靠在一处,手中擎着太子表哥于路上为她折下的一枝金桂,小脸儿上满是得意洋洋。璟鑫也有两岁了,伏在母亲的膝盖上,侧头瞧着姐姐玩那桂枝,怯怯艳羡,却不敢讨要。怀馨挑了唇角轻笑,起身过去,撸下腕上的一串双龙纹嵌蓝宝琉璃珠塞在小手里,“她玩她的,你玩你的。就知道眼巴巴的瞅着,吭一声都不敢。”小家伙不在乎也不明白表哥说东说西,欢欢喜喜地摆弄起串子,谁知刚低下头,脑顶处便被拍了一巴掌,又是当哥哥的在训教,“敢放到嘴里,我就揍你。记住了,以后看着喜欢便去抢,别犹豫。”无忧忍不得蹙了眉要挡开他,璟瑓则直接离了座,揪了外甥的衣领将他按回到位子上,气哼哼地开腔,“能不能安安静静地呆一会儿。招惹完宫里的,又欺负宫外的,你娘骂你是‘混世魔王’,真真一点也不屈。”怀馨缓过气来,仍是笑着,“舅舅,璟鑫是男孩儿,怎能如此老实。只有孩儿与您是一个模子刻下的。如我一般,方才肖您。”璟瑓听了忙着摆手,“罢了,罢了,模子是好模子,如何能刻出你来,实在不得而知。赵王殿下,你饶了臣下吧。”
众人皆喜,只怀殷眸中双环瞳仁一紧,瞪了身侧的弟弟一眼,那人一哂,也不在意。侍女上前添茶,璟侯爷随意抿了口,悠然以指叩案,“太子,皇上带了扬扬去上苑,可是要会那进京朝觐的绪宏可汗父子?”怀殷跟着颔首,“是的舅舅。绪宏可汗与世子楚烈同往上苑,还有左明王丰都相陪。”璟瑓若有所思,“如今北戎与我大璃是难得的亲睦。绪宏可汗便是早年远嫁的合安公主嫡孙,与皇上尚有几分血亲。那个左明王,如今在北戎是赫赫权臣,姐姐被立为正妃,更育有生就高贵蓝眸的世子,亦对天朝心怀仰慕。”怀馨跟着接口,“楚烈色目,跟太子你的重瞳倒有一拼。不知扬扬见了会不地也笑他是妖目之人?”怀殷狠狠剜了那人一眼,怀馨只吐吐舌头,笑意还是不改戏谑,“若论血亲,左明王不也一样。他的母亲便是北戎新宁翁主。传言,新宁翁主曾对外祖父动情,百般求嫁不得。”提及长辈私事,怀殷深怪弟弟唐突,不由淡下眸色,“野史稗闻,不足为信,更不可宣诸于口。”怀馨满不在乎,“这绝非虚言。宫里宫外,哪有我不知道的事情。”璟瑓望着这性格迥异的一双兄弟,真是哭笑不得,只跟着转开话题,“晚上,皇上还要在长宁宫设宴款待可汗一行。齐王与杞王、楚王,还有顺天侯皆要于宴席上照应。我是因为你们舅母的生辰才告了假。白日里去上苑自是要皇子作陪才相宜。你俩来了这里,淮王呢?为什么不见随驾?如何会带了帝姬。”
怀殷闻言皱紧乌眉,话音也是清冷,“舅舅,您还不知。前儿晚上,二哥触怒了父皇,挨了顿痛责,如今还被禁在宫中。”璟瑓与无忧面容也一僵。璟瑓缓了缓才相问,“这又是为了什么?”怀殷忧心更无奈,“还能为了什么。无非那些个修真奉道之事。怀酘便是左犟的性子,父皇手中的藤条都快抽折了他也不肯服个软。闹了大半夜,尹母妃哭天抢地,母后有孕在身都被搬去求情劝解,大哥也从王府赶回了宫中。”怀馨不看兄长,只盯上幕帘飘逸的光影出神,“他才不是左犟,他是成心。”怀殷转身看他,语气似慨似嘲,“他成心,你便不是成心了?整日里你方唱罢,他登场,轮着番儿的惹恼父皇。你们当自己还是三岁的孩童吗?”怀馨神情自若,不急不徐,“父皇眼中自有长姊、大哥、太子与五弟乖顺,更添扬扬承欢。我与怀酘学不来,也求不得。”愈说他面上慵懒神色愈浓,勾唇一笑,“丫头一味撒娇耍痴,吵吵着要做女将军,父皇便着人专为她打造赤凤弓、凰翎箭。怀酘不过随口讲出想当道士,便遭笞挞。同是儿女,不同命数。我是想不通,帝姬都成将军,还生皇子做什么。”
怀殷剔眉要回击,被璟瑓拦住。当舅舅的冷哼出来,“皇上尊儒重法,最恶黄老之术。淮王偏偏反其道而行,小小年纪整日里跟着帮术士胡羼,一心想做神仙。我若是有这样的儿子,也要打折他的腿。倒是扬扬没有什么不妥之处。太祖马背上得天下,皇家尚武,帝姬与皇子均要习练骑射。再说,丹扬那孩子也真不枉皇上与娘娘疼宠。宗室女养在宫中,投缘不说,更是难得的福星。玲珑生下你们兄弟多年难得喜脉。抚育了扬扬不过三载,便在去岁诞下怀殳,如今更再怀龙胤。五皇子出生之时,夜如白昼,产室紫气环生,周岁即封为遹王,创大璃立国以来未有的隆宠。”怀殷重瞳之影交叠,目光幽深,全不似他那般年纪,“舅舅你与他讲这些道理也是白费。他还笑话别人,扬扬入宫之前,便是他整日里在父皇母后面前娇痴,如今有了幼妹幼弟,都顾不上他了,便一心吃味胡闹。”怀馨侧眸,敛去爽朗笑意,容色淡然又轻蔑,“你不懂我,也不要管我。你眼中是江山,我期许的是自在。道不同不相为谋。”“放肆!”怀殷颊上立现绯色,“我如何不能管你?我就是见不得父皇与母后每每为了你着恼伤怀。”
一旁的璟淼被表哥陡然升高的声音骇住,大气都不敢喘,璟鑫更是抱紧了娘亲,小嘴巴一撇一撇的,像是要哭。无忧面露惶然,璟瑓倒带了威势挥挥手,压住那弟兄二人的话头,“好了,都不许再吵。馨儿不得对太子不敬,他是你的兄长,更是储君。”两人都不再言语,璟瑓才缓下语气,谆谆相告,“馨儿,你兄长说得对。酘儿与你一个十三,一个十二,的确不再算是小孩子,该为君父分忧而不是添恼了。皇上看似对你俩严苛些,却是爱之深责之切。我伴在他身边多年,多少能参得几分圣意。五位皇子,齐王仁孝,遹王早慧,太子殿下尊贵。可陛下心中偏疼偏宠的还是淮王与赵王你们两个。‘赵’是皇上被立储前的封号。而‘淮’,出于他醉心丹青,曾自称‘淮南山人’。可见这当爹的悠长期许与良苦用心。生长在皇家,自是不同于庶民百姓,有得则有失,有担便有当,命数如此,只能顺势而行,不可逆势而为。”
怀殷微睐明目,稍低了头佯装轻掸衣摆上的绛紫龙纹,为的是掩下由内心底处滋生而出的寂寂与黯然。再沉稳,再端方,终归还是少年,忍也忍不住唏嘘叹气,“怀馨,我一直羡慕怀酘,羡慕你。”璟瑓看着心疼更生出悔意,懊恼不该将话讲得太过直白。怀馨却只深深回望他一眼便转首,抚额而笑,依然是促狭还澹明,“皇祖父视你如珍如宝,父皇对你连句重话都不曾说过。你还羡慕我俩,有什么好羡慕的?是羡慕我们日日被骂得晕头转向,还是常常被打得浑身青紫?”
怀殷只轻轻摇头不再言语。倒是怀馨站起身来,鲜朗唇颊带上稚气与渴求,“舅舅、舅母,孩儿难得能逃出那金笼子来。让我出去透透气可好,我保证,保证晚膳前一定回来。”“不行!”无忧与怀殷几是同时喊出口来。璟瑓静了须臾,却缓缓点头,语气也是难得的温和,“去吧。我会派人服侍着你。只记住,早些回来便可。”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6 07:37: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06 07:49:00 +0800 CST  

楼主:我的卯日星官

字数:405170

发表时间:2016-07-15 20: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1 22:23:37 +0800 CST

评论数:435条评论

帖子来源:百度贴吧  访问原帖

 

热门帖子

随机列表

大家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