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杨柳枝 (MF、MM)

第六十七章:不是爱风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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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圣十六年,五月郁蒸,天气中已有隐隐逼人的暑意。一缕清茶注入玉盏,黄花梨卷草纹圆腿墩椅上,薄罗青衫的男子轻轻握住盏缘,俊眸魅人,语气却是疏懒,“与你在一起便是麻烦。好好的竟长出四只眼睛,难得逛趟茶社,却是连个烹茶的都不能唤进来伺候。”被他奚落的那人便抱臂靠在南厢雪墙边,透过舒展于二楼明窗处碧色深深的梧桐枝叶,正可以俯瞰京华风物,市井车马如流。
如日映雪的金丝云锦,相伴华贵飘渺的龙涎气息,他缓步回身。眉挑重瞳动,一般无二的面容,只那说话的神情霸气又邃然,“萧怀馨,若再不改这目无尊长的毛病,我绝不轻意饶过你。”怀馨佯作一凛抬头,浅笑目视他星波流漾的双环眸子,不过一瞬,还是匆匆闪躲,“太子殿下,臣弟不敢,臣弟记下了。”怀殷是不屑理他,自顾自地坐下来品茗,突然间脸色一变,竟被涩住了眉头,“这喝的是什么,苦不堪言。”怀馨只将手中茶盏一转,举近兄长面前,“这是萁心草,似茶而不是茶,只这九汐雅居方有,最能舒解郁气。甘中有苦,苦中有甘,想必可以一缓你思念老师的痛楚。”怀殷侧首看着,隔了半晌,才轻盈展颜,“谢谢你,老四,都过去了。”怀馨笑得幽幽,“可算是过去了呢。父皇父皇,亦父亦是皇。还都训斥我胆大包天,与你比起来,直是小巫见大巫。只可惜,你们父子斗法,白白搭尽进去了一个苏太傅。”那兄长瞪了他一眼,“休要胡说,身为臣子,我如何敢忤逆君父。”怀馨是依然的翩然自若,只是口气微哂,“还说不敢。父皇欲罢中书、门下两省实行尚书一省制,设置正心殿参与机务,种种革新已是阻碍重重,朝堂之上纷争不断。偏偏那苏太傅自恃为儒仕之首,当廷强谏,称变革悖礼逾法,令龙颜震怒,亲下喻旨去太子太傅之衔谪为秘书少监。那样的情形之下,他不知收敛竟还要以头撞柱死谏,终落得阖府上下收监。其实细想来,父皇往日里也算是纳谏如流,罚得狠重不过是因为被驳了颜面一时激愤。当时,我们哪个不是劝你要忍耐忍耐,偏偏你又强闯南书房,还敢喊出那句‘储位可弃,不舍恩师’的狂语。长到十七岁,真是头一次看到父皇的表情,简直可怖到目眦尽裂也不为过。”“是吗?我当时也是关心则乱,只记挂着太傅与梓瑶,惧那天牢苦楚,顺口胡言而已,我并不是真心要伤父皇。”他问得恳切,语声低如叹息,眼瞳里光华鉴人。“你那还不叫伤父皇?”怀馨说着说着竟然站起,长指颤抖,神容竣严,分明是学上父亲的模样,“萧怀殷,你倒底是姓‘萧’,还是姓‘苏’?你究竟是他苏龢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
“你作死么?这么大声。”怀殷一把将他拽回椅间,衣衫拂动转首,“外间留了谁?可妥当?” 怀馨兀的笑了,眯眼注视着他,“外边守着的是我的侍卫小天,最放心不过。” “莫要再提当日之事。若是传于宫外,我岂不是真成了大逆不道的不肖子。”怀殷静静支臂倚靠,广袖垂落似流云。“你也会怕么?”怀馨眼风一挑,语声缓缓,“父皇急怒之下连大杖都传下了,朱漆描金圆木,怕是一杖下去便会皮开肉绽。骇得大哥伏地为你跪求泣不成声,我和怀酘一左一右扶着母后,也是双股战栗。都只担心父皇不但要废去你的太子之位,更要打死你。唯有你如同着了魔障一般梗着脖子胡嚷乱叫。说什么,只有太傅才关心你的喜乐悲欢,父皇便只视你为储君,云云……旁人去捂你的口,都捂不住。怎的,这才过了月余,你便全不记得了?”
怀殷的眼睛再不是云淡风清下平静的深海,墨玉般的连环瞳仁时扣时离。看得怀馨心惊,终是相信扬扬所言,太子双目变化万千,妙不可言传。沉寂了许久,还是他俊颜深敛,看似闲抚茶盏,再抬头时,笑容中多了几分平日难见的羞赧与歉然,“当时也真是着魔了,至今都深悔,其实我不是那样想父皇,父皇也不是那样待我的。我心中都明白,只是,只是……”“只是,你与父皇便是一个脾性。父子之间,却是要么就什么都不说,说出来又是口不对心。”他才最能看清那玄机迭现的迷局,指尖轻扣茶案,“不过还真是让人艳羡。本来,我是巴巴地等着瞧你挨揍,谁知偏偏就在这样一个节骨眼儿上老五出了痘疹。一屋子人又轰隆隆赶去中宫殿,再无人顾及你触怒父皇的事。待等半月后怀殳毒尽癍回,苏太傅得以丁忧为托离职归乡,父皇与你也冰释前嫌,真是皆大欢喜,可惜我们少看了一场打戏,还是大杖的。”
见他“呵呵”谑笑,怀殷一掌便拍上他肩头,“还敢胡沁。再胡沁,我赏你一顿大杖的。莫说什么‘冰释前嫌’,是父皇宽仁,不与我计较罢了。其实我情愿受到杖责,即便是那样怕也以难抵这大不敬的罪过。至于太傅,从此以后能够远离朝堂纷扰,于他一般孤清之人也未必是件坏事。只是梓瑶离京之时,哀哀牵袖相告,要我常去看她,实在是让人不忍。”怀馨点头,“苏太傅空负一腔才学,既不懂得参详君意,又不晓得提防人心诡诈。屡屡与父皇政见相左,断不能再为帝子之师。此番他不就是着了左相司徒惟那一伙人的道儿。与人强出头,别人全身而退了,他却惨淡收场。”怀殷一样目光沉沉,深有思忖之色,“太傅还如侍奉上皇一般侍奉父皇,如何能行。皇祖父即位之初,虽也是以雷霆之势震慑群臣,但翦除阉党与摄政王之乱后,还是宽怀驭下,收拢人心,励精图治方有大璃中兴。他老人家毕竟是个曾经战战兢兢只图保命的皇子登极,终其一朝处处受世家门阀与功臣亲贵掣肘。父皇却是不同,他在储君之位经营多年,汲取了上皇经验吏治谨严,乾纲独断,权不借下。如今六部长官皆是旧年东宫班底,唯有三省多为两朝甚至三朝的老臣。上一任右相是陈母妃的父亲,为其所累早在祖父之朝便已告老辞官。父皇一直虚位不设右相,并不是尊崇那司徒惟。恰恰相反,他推行一省制,正是要将相权分于六部,将国柄集于帝君一身。司徒左相他也恋权,又不敢公然与父皇抗衡,便将太傅推到风口浪尖,去鼓吹什么先汉之时君相‘坐而论道’,这才触了父皇龙鳞。”怀馨语色清潋,如水似波,“总之,我们分得明敌友便好。司徒惟当了多年独相,一人之下,主理生杀废黜大事,也算恭顺小心,亦深得父皇器重,但愿他能如此谨慎下去,不然的话……”他不意再说下去,倒记起另一桩事情,“太傅离开之后,我看着司徒丞相对太子你更加趋奉起来。那日听到扬扬与母后闲聊,提及京中官宦女眷皆传,司徒家的独女司徒姌在前岁及笄之年卜得凤命。”
“凤命?”怀殷笑得眼中波光重影,“得此贵女,他司徒惟是想献予父皇,还是献予我呢?”怀馨跟着冷哼,“昔年母后降生问卜,卦言当为尧母。外祖父与外祖母遂下严令,语不出侯府,便是皇祖父与皇祖母都多年不为得知。同样的父母双亲,真是天差地别。他也不想想,若他的女儿是凤命,那我们淼淼该当如何?真是厚颜无耻。”“怎好拿这样的人与外祖相比。”怀殷的声音淡淡的,飘忽间又转了话峰,“不管凤凰还是山雀,总要收入笼中调养一番才知道。”怀馨不明所以相望,他倒像无意再说下去,“盘桓一阵便回去吧。我那东宫书房内还有一大堆父皇遣人送来的折子要批。如今裴大人主持正心殿,设置的诸位学士既为父皇辅臣,又为我的经师。昨日筵讲了《帝范》,今晚父皇便要考问,想想都觉得头皮发紧。哪能与你相比,离宫而居赵王府,无拘无束,日日风光又快活。”“愿与我换换吗?”他倾身一笑。“我早有此心。你愿意吗?”他比他还要真挚。“我不愿意。太子殿下放心,臣弟绝不做第二个琅琊王。”他将他的心剖得片片分明。他却毫不领情地虚蹬了他一脚,“琅琊王?不论是你,还是怀酘,若有那样的心气还好了呢。也省得父皇日日为了你二人的不上进而气恼。”他听了似是委曲更无奈,“没有心气,被你嘲笑;有了心气,恐怕会被你除掉。做太子的兄弟,才真是进退维谷。”
怀殷只低头饮茶不再理会,怀馨却懒懒散散挑一挑眉,“太子,你今年十七,淼淼也十五了。东宫之内,若有红袖添香,又何来案牍之苦呢?我们自小看着父皇与母后,便是知道的。”怀殷侧颜避开,重眸深处漫卷出一片阴晴明暗,“淼淼啊,真是长大了,只那心思却是愈来愈难测了。”怀馨心头微震,面上还是好整以暇的悠然之意,“女孩儿家还能有什么心思。日日眼见着父恩母爱,不过是想有样学样。”“我不是舅舅。”怀殷答得干脆。“父皇与母后也是同样的一往情深。”怀馨依然带笑。“再说一遍。我就是我,我谁也不会效法。太子有太子的责任,太子妃亦有太子妃的宿命。我并不急于立妃,我也承诺过,只要淼淼愿意,我会让她做我的第一个女人。所以对她,依然会继续等下去。”他置了淡淡清茶,只盯着四角香炉内,袅袅云香燃起。静了没有多久,窗外忽然传来嘈杂的弦乐之声。怀殷扬首,怀馨则起身至窗前观望。“出什么事了吗?”他问他。“不知道。只能看见路边不知何时聚集了很多人。”他也是莫名其妙。
“小天,小天!”怀馨立在窗边相唤。一人头戴武弁,下施赤帻黑巾,腰束革带佩剑,俯身推门进来,“太子殿下,王爷,有何吩咐?”“外边做什么,如此吵嚷?”怀馨问得随意,小天却转视踌躇,“王爷,刚刚去打听过。听说是,听说是花朝节上京都十大妓坊选出的花魁正在乘香车游街,马上便要途经此处。”毕竟只有十五岁,虽是身量高过了主人,可仍显稚气青涩,提到妓坊都沁红了脸颊。“是吗?走,去看看。”怀馨来了兴致。“胡闹。”那兄长跟着便喝他,“皇族子弟狎妓,轻则杖罚,重可除藉。”“只是去看看游街,如何便成了狎妓。你不要总是那么一幅道学模样。”边说,他经过他的身旁,揽了他的臂相拽,更是边扯边唤,“小天,过来,帮我把太子也架出去。”“我不去,不去,那人多之处……”他总有顾忌,他是知晓,“没事,大家都盯着花魁,谁会去留心你的眼睛。不然你低头向着地面也可。”小天听了却挠头,“王爷,太子殿下若是只朝向地面,哪还能看到花魁,不是白白错过美色了吗?”怀馨听了,哈哈爆笑出来,怀殷则气恼地踢了他屁股一脚,“打小让你主子惯得连本王都敢嘲笑。”
三个人终于挤进攒动的人群。曲乐越行越近,悠扬丝竹之中,一辆辆饰以珠玉鲜花的油壁香车辚辚而来,旁观者顿时躁动,啧啧赞叹与品头论足之语高喝低斥交织一片。“听说那十驾香车,第三驾上才是今年的花魁。”“是吗?哪个妓馆的姑娘。”“自然又是天香院。也便只有天香院才出得起大价钱从北边卖来个绝色美人。藏着调教两三年了,花朝节上接的客,色艺绝佳,一举便占得花魁。还是个胡汉两合水呢,清谈一夜便要百金之数,有钱的公子哥们争着抢着包不上。像我们这些人能看上一眼便是有福了。”
言语间,第三辆香车驶过。四周镂银七彩水晶围饰车顶,三面穿花绫帘垂下,正中处稳稳坐着一位袅娜美人,红衣裙袂繁复辅陈,艳阳下如火色拂错,同样赤烈的红玉镶雕花菡萏长簪绾住精美的蝉影髻,映衬着凝脂般的肌肤,鸦翅般的密睫,挺秀的鼻梁,湿软的薄唇。还有,便是楚楚明眸之上,眉心正中,一点五瓣胭脂花痣如雪间红梅轻绽。旁的花魁或万种风情蚀人肌骨,或顾盼四野眼蜜笑甜,唯有她双目静垂,宝相庄严,美到摄魂夺魄,却依然洁如莲华圣女。
人流随上香车如水般涌动,怀殷被拥得腻烦,全然没有注意到身旁那两人痴痴又苦痛的模样。“姐、姐,姐姐!姐姐!”小天猛得便狂喊出来。周遭骚动,车上的女子也被惊到。楚楚转首,一眼瞥来的神色,如秋夜的江水,初潮轻泛又急急退却。敛峨嵋,浅回眸,她那含情凝睇的注视,落在怀馨的面上仅仅一瞬,却凉透了他的心魂。“姐姐,王爷,那是姐姐,姐姐……”一个是语无伦次,一个是怔怔愣愣。怀殷方觉不好。他也顾不得旁人的打量探询,扯了两人的臂膀死力拖出人群。梧桐浓阴下,寂寂落落,小天双手都揪上怀馨的衣领,灰败面容下暗蓝血脉隐现,“你不说姐姐死了吗?你不是说她死了吗?她如何会在那车上?”怀殷吃力方能拽住他,“小天,你要做什么?做什么?”怀馨便拂开他的手,冲着兄长极微渺地笑笑,跟着便是扑朔而落的漫天清泪,“太子,三哥,我要赎出锦瑟,我要娶她为妻。”怀殷的眉头紧紧蹙起,看着弟弟苍白颤抖的唇,蓦地恐惧起来,“怀馨啊,你,你不要命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4 08:56:00 +0800 CST  
第六十八章:造化大都排比巧
重圣十七年,灞水河畔。
竹篁潇潇,微风送来丝缕洇洇水气间杂着美酒醉人气息。竹林之前,平坦白石上,芽黄长衫蹁跹,一位俊美公子以手支颐而坐,云袖闲闲。迷蒙间,一青一白,两匹骏马驰来。她跟着妩媚一笑,跳上方石大声呼喊起来,“怀祋,我在这里,在这里呀。”骑马的二人也都急急转首,俱是清透目光落于他的面上,只是一双浅眸的欣喜,一双蓝眸的熠熠。
拱手别过,青骑向西而去,白骑上的男子偏鞍下来。一身檀色窄袖骑服,头绾玉簪缨冠,苍褐色瞳仁如琥珀蕴星,“淼淼,怎么寻了这样一个地方,倒让我好找。”“呵呵,少来推脱,害我等了许久。”璟淼眼帘淡垂斜睨,“还不到呢。要穿过这片林子才是文庙的街市。怀祋,你把马系到那边的小酒肆吧,我的马也再那里,让他们一同喂上。”他点了点头,快步过去,没多久便轻身回来。
两个俊俏的人儿并肩行于林中曲幽小径,只听得清风竹叶连绵碎响,正得暑热滤尽,尘扰尽消。怀祋望着一旁临风的黄衫似笑非笑,“又着了男装跑出来疯,当心回去姑母训斥你。”她的声音柔软还自若,“娘亲哪还有闲心管我。再过两日便是晶儿的生日,她与爹爹都忙着二妹抓周的事呢。”“小晶儿一岁了?怪不得前些天听到母妃同父王商议贺礼。”他似是有些感慨,她的笑色更浓,“晶儿才是救星。这一年多来,我不知躲过了娘亲多少训教。”“身在福中不知福。刚刚与楚烈世子一同过来,本也随口抱怨了几句父母的约束,可看到他强自陪笑的面色,才自知失言。”怀祋语调依然轻松,眉心却带了几分凝重。“那人便是北戎的世子。隔得远,我没看清。可真是传说中的蓝眼睛?”小人儿忍不住回望,他叹叹气扳过她的小脑袋,“别找了,早就走远了。皇上赐予他的府第便在这附近,所以从东宫出来后我们才结伴同行。”“你与他很熟?不是表哥招集你们这些近支兄弟射柳吗,怎么这外族之人也被邀去了?”她是心有疑惑。“我们射我们的,楚烈只陪着太子在一旁观看。我和他算不得熟悉。倒是自从上年冬日他来到京都后,便一直与太子走得很近,常常会在东宫遇上。”他对那人不过尔尔,依然边说边走,不慌不忙。“常去东宫,我如何没见过。真可惜,错过了一双奇妙的眼睛。”她还在喃喃自语,他却瞳仁微缩,泠泠看过来,“你都多久不去东宫了?又怎能见到。还‘奇妙的眼睛’,再奇妙,怕是也奇妙不过太子吧?”她不愿被他探视,明眸一转,曼声而笑,“就是因为太过奇妙,所以我消受不了。”
“淼淼!”怀祋陡然提高了嗓音。他是独子一个,她的弟妹年幼,长辈们亲厚,他与她打小相伴自是不输一般的兄妹亲情。“你还要拗到什么时候?太子不常见到你,可他却知道我们总在一起,连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告诉你,千万莫要害我。”“你真是厉害,还敢看太子的眼神。”她媚媚一笑,他也笑了,“我不敢,我猜的,我可不是扬扬。”“你们射柳,谁赢了?一定是四表哥吧。”她最会转换话题。“赢的是怀鏧。四哥没去。他又被皇上关到王府思过了,你忘了吗?”他望着不远处流岚浮云的灞水,忽而又问了一句,“淼淼,鱼儿潜行,自是要顺水而生。若非得拼就逆流而上,该承受多少苦楚?”“可祖母说过,这世上偏偏就有逆水而行的鱼,是苦是乐,端看自己的选择。四表哥有了锦瑟相守,姑父与姑母却还在逼他立别的女人为妃,他如何能够答应。”她也一道看过去,目光明澈又坚定。“锦瑟再好,身世再可怜,可终究沾染过风尘,无论如何也做不得我们皇家子媳,赵王一脉总要承继下去。去年此时,四哥为了赎她几乎闹翻宗室,便是朝野也杂音不断。如若不是安国公与靖国夫人正在京中,苦苦护持求情,再加上皇祖父的一道旨意,怕是皇上真是要大义灭亲将他重责之后废为庶人幽禁到宗正院去。现在虽无人再追究此事,可锦瑟就被四哥没名没份地养在外宅,别说上宗牒进族谱,竟是连王府的大门都入不得,不是一样卑微可怜吗?”他的笑容渐渐淡去,清朗的眉目之下隐透着心惊还无奈。“四表哥与爹爹,与彧伯伯最肖,都是重情重谊之人。外宅如何?王府又如何?他说得恳切,他只求他们二人是在一起。你也见过他俩缱绻为伴的样子,执手相顾,笑颜依依。四表哥是多么英华飞扬的一个人,唯有在锦瑟面前,温柔体贴,眼神都澄静得如同液池之水。这样的两个人是怕是什么样的风波都渡得过去。”她亦忧心忡忡,可仍不掩一脸的艳羡。“温柔体贴?他把她打到半死的时候,你没见过,我没见过,可总是听说过。”他凝视听着,却讥诮一哂。“他再见不得她受苦。她又忍不下他为她受苦。苦命鸳鸯,想来如是。”她早有所悟,只笑意如霜。“率性而为,四哥做得,也许我也做得,怕是众人都做得,可唯有太子做不得。”他今日说话半明半晦,全不似平素的性情。“表哥遣了你来做说客吗?”她的一双流波明目便牢牢定在他的脸上。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眼尾跟着略动,“你如何不懂太子。他比四哥还要高傲得多。他不会逼你,更不会求你。可是,淼淼啊,年华易逝,女子都是要嫁的。扬扬还小了你数月,听母妃说起,皇后娘娘也已安排下太子遴选朝中才俊为她物色如意郎君了。”她的眸光像烛火似的一跳,仰头眺望已能瞥见的街市远影,声音如在梦呓,“我想要的男子,是谦和温润的君子,玉面鸦鬓,笑若熏风。有一日他突然出现在我的面前,拥我入怀,款款倾诉,‘淼淼,我会一心一意对你。’”说着,她略顿一顿,“他须得看向我,我也敢看向他,要在彼此的瞳仁中看到各自的影子。”“哈哈”,他是耐不住,终于笑了出来,“大白天的,你也敢发春梦。‘玉面鸦鬓’,还‘拥你入怀’,小心我告诉太子,你定会讨得一顿好打。我看他便是对你太客气了,若是有四哥那些手段,也不会驯不住你。”“萧怀祋!”她气得胀红了俏面,“我再也不要理你!再不理你!”“好啦,好啦,璟大小姐。”他俯身抓住她的手,终又恢复为往日里的笑谑闲慵,“前面便是文庙街,赶快把心宜的画买下来,我要护送你回侯府去,也算对得起三哥了。”她被他牵着前行,抬起另一只腕子掠一掠碎发,隐约含笑相问:“怀祋,你可想过自己的未来如何?”他也不回头,缄默片刻,方有淡淡的话语随风传来,“人生苦短,我,只做顺流的鱼儿。”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4 20:19:00 +0800 CST  
璟淼要去的画铺竟是在文庙街的最里端,人声渐悄,清静自在处渐有丛丛茂密的朱槿色泽薰薰,不到十步之遥深碧微澜的灞水支流淙淙漫淌。铺面简陋,只摆张黄漆柚木长桌和几把竹椅,上方四周扯了绳帘,横七竖八地挂满一幅幅山水花鸟画作。一个蓝衫书生面上遮了本《大学》伏身桌案轻眠。漆纱冠笼间,几点深紫花瓣飘落,徐徐暗香浮动,更显四下幽谧。淼淼早已快步跑了过去,使坏般“咚咚”敲击桌子,“懒虫,快醒醒,你的画可是要让人偷光了。”那人被她唤醒,似是辨得语声只慢悠悠撑起身来,眉眼倦意淡淡,只暗敛微漾喜色,“刚刚想补一下眠,你便又来吵扰。”“少说这些吧。我哪次来你不是在偷懒,也难怪卖不出画去只能靠典当度日。”她一下子坐到桌前与他四目相对,翦水双瞳飘晖转媚。两人正熟稔而笑,怀祋也近跟了过来。“便是这里?”他口气不屑还不耐。“这位是?”他也坐直了身子,长眸深沉,早不是刚刚轻淡闲散的容色。小人儿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俏然一笑,“是我哥哥。”书生的眼中泛过一丝清光,似是欣慰。他略一欠身,本想问句安好,可觑着那人一幅不予理睬的样子,立时轻哼一声止住。淼淼倒未注意到这些,伸手推推他的手臂,“怎么样,我的画呢,可好了?”他只瞥了她一眼,便随手拿起身旁的茶盏轻啜,“公子,我们不是说过了么,要七日方好,这才四日都不到。”还未等璟淼开口,立在一旁打量那些书画的怀祋忽地接过话来,“还要七日?画技看来平平,功夫下得倒是不少。”
作画之人面上不见气恼,只将一抺疏离之色随上冷笑折入眉睫深处。“萧怀祋,不用你管,我就是喜欢他的画。”她冲着不远处的那哥哥嘟起小嘴儿。书生听了这名字肩头一颤,忍不住抬眼打量了一番。怀祋皱着眉拍了拍小丫头,“走吧,都没画好,还在这里罗嗦什么?”淼淼也被他催得腻烦,一边起身,一边又腰间解下荷包,“这里面有一两金子,再画一幅凌霄,我要送予娘亲。”怀祋一瞬惊诧,瞧上这相对的二人,“你可真是大方,以为自己是散财童子吗?也不问问人家需不需要。”说着他竟拎起那人置在桌上想来是画画后用以擦手的丝帕,一字一句道:“云丝绡,需要十名云州最好的织工花费六个月方能织就一匹。若掺有金帛便是御用贡品。”他又指了指他身上的宝蓝色圆领衫,“这衣服也是出自杭城‘千织坊’的绣功,一件的资费怕也够平民百姓家数月的开销。”“哇,你这么有钱吗,书生?”璟淼吃惊不小。他未显触动,只将他甩下的帕子叠了两折放好,也不看那兄妹,玉容俊面浮笑,带了几分清寒的意味,“纵然我有千乘万金,你有高位显爵,也不过是来自父母,有什么可值得夸耀的。”她听得出这两个人的明嘲暗讽,螺黛浅晕喜色,“你们说得皆有道理。”“什么道理?”怀祋一把便抻了她起来,“你便是不谙世事,怕是让人卖了都不知道。”她又被拖着前行,只是不忘扭了头问他,“书生,你会卖了我吗?会吗?”那人也想不明白,同为男子,可为何总抵挡不住这小人儿低眉时魅丽的姿态和晶莹四溢的眸光,终于还是他转暖容色笑回,“不会的,放心,我只卖画,不卖人。”璟淼几乎被那人拎住,脚不沾地地急驰。又快要走到竹林了,怀祋才缓缓开口,“他是谁?”丫头蓦然垂眸,“认识这么久,我也不晓得他的名字。”怀祋只能幽然微叹,“别告诉我,这便是你心中玉面鸦鬓的谦谦君子。”他不等她解释,只在唇角勾起一丝冰冽,“小妹妹,我识得太子,也识得你。便是你决意逆流而上,怕只怕,那尊贵的殿下忍得了你绝情,也忍不了你移情啊。”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4 20:56: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4 21:00:00 +0800 CST  
谢谢朋友们。种种不顺利。可我依然那么想把《风流子》写下去。美好的佳节里不该伤感。只是难以割舍,又不知该如何做。
让我吃块月饼压压惊。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5 08:34:00 +0800 CST  
第六十九章:不是冤家不聚头
暗沉天空重云密布,一阵闷雷滚滚而过,层层风雨倾上屋顶檐梢,溅起一层细密的水雾。怀馨将马缰缠在腕间,掩住纷飞的暗青风衣,只用右手的马鞭使力拍打兴宁坊私宅的朱漆大门,“有人吗?开门,给本王开门!”轴环扭响,院门洞开,相迎的除了几个马僮,竟然还有他留在此处的小天。他看了他惊讶,他看了他却惊惶。“雨下得这么大,你怎么守在这里。锦瑟呢?”怀馨跨步进来向后堂走去。小天急慌慌跟在主人身旁,却是语无伦次,“王爷,您,您来了,皇上,皇上知道吗?”他也不回头,倒像不在意的样子,“父皇也关了了我快有十天了,怕是又过了风头。你不必伺候了,回房休息去吧。”小天哪里敢走,身子都快哆嗦成一团,“王爷,夫人,夫人她?”怀馨这才发觉不对,在回廊处立住了身子,“锦瑟怎么了?”他凄微俯首,“夫人,夫人在正堂见宾客。”“什么宾客,没有我的允许,这里哪来的宾客!”怀馨骤然扬起的声音都快赶上南天处掠过的惊雷。小天知晓已是无法隐瞒,他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数,猛得跪倒抱住了主人的双腿,“王爷,你饶了姐姐吧。她知道你要迎娶王妃,她是不想,不想你再为难呀,王爷。”怀馨的眼里锋芒闪动,什么话也没有,只狠狠地蹬开那人。
采萱堂内,早早点起的烛灯明灭摇曳在淡绿色的茜窗。里面有女子断续的抽泣和男子沉沉的语声传出来。怀馨便是不用细听也辨得出屋中的是谁。掩不住的一声低噎,原以为会恼怒的踹散房门,没成想还是不慌不忙地伸手轻轻推开。楚烈已缓缓地站起,锦瑟则瞪大了乌玉般的眼睛。便直直看着那人脸色铁青,狰狞带笑地走过进来。“赵馨,赵馨,你怎么回来了?”她只敢问出这一句,冷汗淋漓而下,终究还是抿唇迎上来。“谁让他来的我家?”他指着他问她。“赵馨,表哥他……”她的话都没有讲完,便被狠狠一掌掴倒,“我有没有说过,不许你再见他!不许你再见他?”
“我要回去。我要回北戎去。”灯影映着小人儿怪异的面容,一边紫胀高肿,一边却毫无血色。“你敢!我看你敢!”怀馨的一双眸子黑得骇人,似是要将她噬入眼底。厉色勃动,他手中的马鞭跟着挥下,她连躲都不躲,以一种茫然的目光瞧着,只是眼泪淌到簌簌淋漓。“够了!赵王。”楚烈已快步上前,右手紧紧抓住鞭稍,另他的臂膀凝顿在半空。两个人角力僵持,无比漫长,气息渐乱,唯有脸庞上的笑容轻蔑还苦楚。终是他低倾了蓝眸先开口,“殿下,息怒。我,我只是方才路过,顺道探望而已。”怀馨的目光扫过一旁喜鹊石榴纹的三屉长桌,缠丝鎏金火莲花香炉中熏烟不断,可桌面上的两盏清茶却早已透凉。他淡淡一哂,仍然松了面容更松了臂上的气力,那人识趣放手,鞭子便缓缓垂落。“世子,时辰不早,尊驾请回,我们夫妻也该歇下了。”他已然强掩嫌恶,他仍旧没有动弹的意思。语声一顿,怀馨泠泠又道:“还要奉劝一句,这里是大璃,不是北戎。世子虽为近亲,但夜半孤身,瓜田李下,还是要顾及内子的清誉方好。”说着,他俯身探手,将她从折着冰寒清光的墨玉石砖地上搀起。仿佛要让那近亲之人见证情浓,他忽而含笑凝睐,眼似春波潋滟,柔柔的话音和着雨水的湿气拂向她依然炙热的左腮耳际,“锦瑟,和表哥道个别。”似是查觉了她在挣脱,他更加意态亲近,纤长的手指贴上她的面颊,滑滑掠下颈项,“乖,别恼,是我不好。方才说的都是气话,除了我,你便只有这一个亲人了,我不会阻你们见面的,改日我们再请世子过府欢聚可好?”最是那“亲人”二字说得切齿,楚烈便被他近乎诡谲的笑意迫得转头避开。
“赵馨,放手吧,也放过你自己。”锦瑟嗓音沙哑,还笑着出声。眼前的人儿五官如同玉像,唯在颧骨处却有熟悉的异样潮红。她比谁都清楚很快便又会是一番暴雨疾风,可不论鞭子或是藤荆她都不觉害怕,因为赤裸肌肤上即使伤到撕皮裂肉还是能够看到还是能够疗补。惧只惧,近有父怒母悲,远有悠悠众口,他不是她心心念念的赵馨,如何能够留她,如何才能相守?这方是彼此深入胸口的那一处隐痛,如同火上烤焦的蜀纨,一触即碎,碰不得却又忍不住。“谢谢你予我自由,从此各安天命……”烛光晶莹,落红满襟,她在他的怀中花间玉容娇艳绝尘。怀馨依然挑眉轻笑,又抬手搭上她的肩头,指掌蓦地收紧,重重捏住,“如果不想当着你这好哥哥的面被剥光了挨抽,就识趣闭上你的嘴。”“赵王,我会派人将锦瑟送回北戎去,我会好好照顾她。你们俩个在一起,总不会有结果的。”是楚烈淳和的声音在相劝。“世子,你也与我说句真心话,如果我放手,你会娶她吗?毕竟你们才是青梅竹马。”他问得轻松,凌厉眼神倒好似一只扑食的凶兽。
这里只是赵王的一处外宅,可依然处处崇阁巍峨,朱栏绕砌。正堂之内更显豪奢辉煌,帷幔曲折,雕梁画壁,最是四角高悬低垂的绘彩镶宝宫灯璀璨,明晃晃地照得那人目眩神迷,久久不得开口。“哈哈哈……是怕了还是根本不愿?”怀馨突然间笑得炽烈,只那双仿若寒星沉落一般的眼里却淡漠到没有一丝生气,“叫你一声‘表哥’,还真当自己成为亲人了。锦瑟家破人亡,死生难测时,你在哪里?她被人推入深渊,践踏进尘埃之时,你又在哪里?如今看到她平安了,居然敢恬不知耻地劝我放手。还要送走她,还要照顾她。莫说这丫头,便是你自己,泥菩萨一个,如果没有我父皇没有大璃,都不知道死过几遭几回。暗中害她惨遭灭门的是‘英明神武’的八部可汗,明里要帮她出水火困地的又是不舍骨肉亲情的世子你。一厢忙着杀人,一厢心急救美,你们父子俩这是演得一出什么双簧戏码?锦瑟她恪纯天真,识不得旁人的面目,我识得。走,马上就走!我们的家中容不得你这般惺惺作态的伪君子。”怀馨的身材本来颀长翩然,可此时衬在雪墙上的影子却是怒气蓬勃到形状可怖。
“我怕了?赵王你就不怕么?如若不怕又为何必金屋藏娇呢?”楚烈的目光深寒,连串的诘问下来一样笑到不可自抑,“你可曾想过,终有一日你会遵从皇命立妃纳妇。到那时,锦瑟该当如何?帝后能不能容她,你的王妃能不能容她都暂且不论。单就被关在这样一座看似美轮美奂的牢笼里一世惨淡也会生不如死。我不娶她,她依然是我的妹妹,我们尚有亲情在。赵王殿下您呢?公然张扬于人前,却让她落入无名无份,众口诋毁的窘境。我是伪君子,你是什么?我看你便与那些欺凌过她的登徒子们无异。”“表哥,求求你,不要说了,你快走吧。”她被这两人逼得退无可退,脱口哀叫,话音还未落又被身旁手掌再次推翻在地。
怀馨几是扑到那人身前,冷冷望定了他再无一丝笑容,“去你的亲情吧。你爹赐死你舅舅全家时,你怎么不讲亲情?你娘便是从你身前拖出去被活活勒死的,你的亲情又去了何处?”一字一句皆如刀锋,割得人鲜血淋淋。“萧怀馨,你欺人太甚!不许你提我的母妃,不许你提我的舅舅!”楚烈已被恨意染红了眼眶,猛得拔出腰间的匕首直直抵上他的喉间。锦瑟身子绵绵软塌,只竭尽最后一丝气力抓住近前的衣摆。“王爷!”小天惊呼一声,发狂奔进内室。“不用管!”怀馨头也未回,箭袖凌风一振,“你让他动我一下试试。莫说杀我,便是破皮见血,我父皇的铁骑也定会踏平他北戎。”
亲王,世子,帝胤,娇生,一样的眉目清俊,神容隽美,可此时此刻却是一个如同飞龙凌天一个好似神鸟坠地,对比得鲜明。楚烈苍白的脸孔向后仰着,片刻静默之后,终将匕首缓缓放下,“赵王,求你,求你善待锦瑟。她是我母族唯一的亲人了。”她便在他脚畔断续低微悲泣,丝丝渗入骨髓,让人心中不觉戚然。良久,怀馨的目光聚在小人儿含躬的脊背上,既不作声,也无示意,直到他眼中的燃烧的两团幽焰沉定,方才瞄向楚烈,唇角浮起嘲讽笑意,“滚,滚出去!本王不想在这里再见到你。”楚烈还欲分辩什么,早有小天拽紧着苦苦相劝,“走吧,世子,也请您别耽搁生事了。”他急急唤进主人的几名亲随,总算是将那人欲请还赶地带离。
眼见着朱漆雕门深闭,依然是熟悉的宁神香,却一缕缕幽幽细细撩拨得人心惊寒颤。锦瑟不再哭泣,仍旧撑臂伏坐在地上。怀馨的眸底赤色隐隐,终于沉沉发问,“是谁让那人来的?”小人儿眉尖微动,没有回答。他的目光转厉,促然喝道,“说,谁让他来的?”底下只是沉默。“好!好!我看你还能硬到什么时候。”他弯腰拾起了乌黑瘆人的鞭子。她也稍稍抬头掠过去,眼神清清凉凉的,像是重聚那晚天香院内漫过石阶的月光。“王爷,饶了夫人吧。是我,是我放世子进来的。您打死我,打死好了。”小天跪倒在怀馨的身前,硬生生隔断开他欲寻她的去路。“躲开!出去!你护不了她。与你的账,我们明日再算。”他越是想推开他,他反而缠得越紧,“我不该告诉夫人皇上逼您立妃的事。我也不该违反你的命令答应夫人请了世子过来。王爷,一切皆由我而起,与夫人无关啊!”“你这个蠢材,蠢材!”怀馨手中的鞭子没头没脸地抽上去。小天便痴痴浑如石头人般跪着,头颈深低,任是腮下脖项交错了血痕。
“你作什么打他?你作什么拿他出气?”她的哽咽迫出喉间,纤瘦的小身子也遮蔽到他的肩上。鞭子没有停,只在高扬间转了方向。眼见又是破空而落,小天却已一改痴愣,双手高举,死死擎住握把。早就不是那个瑟瑟缩缩的孩子,一样英姿飒爽的少年侍卫,再次凄凄俯跪,双唇无声抖动,“王爷,莫要再打夫人了,你们,你们,都不容易。”怀馨的眸色冷且迷离,使力要夺回凶物,却连带着将那少年也从地上薅起。他就是不肯放手,满目惶恐,无音念动的口形,他与她都瞧得出,是一声又一声的“哥哥、姐姐……”仿佛还是那个时候,一切都平静美好,三个孩子坐在小面摊的白木凳上,仰望青空,看浮云朵朵,风吹叶落,相伴他戏谑的话语,她清脆的笑声,还有他憨憨地痴望,无忧亦无虑。怀馨在突然间松手,小天趔趄着跌倒。他不再管他,他也无法再阻拦,眼见着他一把掐住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5 10:44:00 +0800 CST  
雷声震动脊瓦,雨借风势,哗哗抽打帘栊。他们的卧房中飘散着一股股淡淡的蔓殊花与棠棣花相融相抵的清雅味道,像是忧伤掩藏了欣喜。“老规矩,别让我再费口舌。脱了裙裳,趴伏到床上去。”话一出口,怀馨先是肌肤灼热起来。快有十日未见了,幽深的欲火已在沉重的躯体内蔓延,差点儿便忘了还没有罚她,只想着能够狠狠抵进她身下的密丛,让她以最屈辱的姿态,伴着那无穷无尽的惊雷急雨被冲撞、被攻掠,让她享尽爱欲妖娆还要涕泪滂沱。
锦瑟猜不透那人心中在想什么,只看到他缓缓解开了腰间的浅棕色的鞶带,卸下金镶玉饰的佩韨,再折上一折,才牢牢握于手中。“快点!”他明显烦燥起来。她从未受过那个,却能想像出那份苦楚。硬撑了一个晚上终于还是惧了,长发不知是何时披散开来,泪水涔涔中,她抽噎着挣扎喘息,“赵馨,我们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他便将鞶带大力抽上身旁的妆台,琳琅珠玉应声而落,叮咚飞溅一地,眼里的怒色也渐渐转为悲哀与绝望,“我也正要问你,我们能不能好好地过日子?父皇母后一逼我,你便跟着生事,再加上那个阴魂不散的楚烈,还让不让人活,让不让人活啊?”
“那你便丢开我,大家全有活路。”锦瑟紧咬的唇间便逼出这样一句低呼。“脱,全都脱光了。我今日便要让你记住,什么才是活路。”他握上鞶带的右手已然止不住地抖动,脸上血色褪尽,惨白到惊心触目。她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也看得出那人神情恍惚痛到了极处,“赵馨,你还要被皇上教训多少回,关上多少次,才可以放手?”“没有你,父皇也不曾对我好过。我都不怕,你怕什么。”他疼惜相望,虚伸手臂,便隔着这不过数步的空间抚向她颤颤的眉心。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女子,是从第一眼起便念念不忘的女子,让他如何能够放手,“锦瑟,你要相信我。不论是父皇还是母后,他们最疼我,他们拗不过我的。我一定会给你名份,立你为正妃,让你生下我们的孩子。但你要给我些时间,给我些时间好不好,好不好?”一声又一声,是他切切的呼唤与倾诉,他走得越来越近了。她也期盼着他温热的唇覆上清凉的额头,还有他坚实的臂膀能将她紧紧圈住。想归想,盼归盼,只可惜郎情妾意,女孩儿家的天真烂漫,于那个极寒雪夜早已离她远去。无声里煎熬辗转,她凄凉的泪眼另人绝望,“醒醒吧。逆臣余孽,风尘女子。如此不堪的身份,谁人能容?不要再执拗下去了。凤子龙孙,赫赫前程,怎能被我这样的人毁了名节。”
几个焦雷战战自这名为鸳鸾阁的卧房脊顶掠过,雨倾天倾地的下着,如白刷刷的羽箭狂燥投向大地。灯盏忽明忽寂,一室昏昏暗色里,榉木攒菡萏花围拔步床边,锦瑟手扶雕刻着麒麟送子图案的立柱,一滴又一滴的清泪,滚热地滑落下来,“赵馨,求求你,顾念一下我,也顾念我冤死的爹爹与娘亲。我被卖入娼门之时便是吞尽血泪,好在已隐去了姓名。可如今呢,风口浪尖一般,莫非你要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昔日权倾北戎的左明王,不但合族枭首示众,连他唯一的女儿都要沦为这世上低贱肮脏的妓女,这可是‘悖逆’之人的应得的下场?”“你,你是这样想的。我留你在身边,便是让你、让你的家族受辱?”怀馨沉默片刻后才定定启口,眉目幽幽,瞧不出是什么神色。“没错。每一天,我都如置于炭火之上。那两个字,如同墨刑一般,黥在我的颜面。日夜锥刺之痛,人人可见之伤,不就是在你身边挣来的吗?”她与他的目光相触,刀锋般雪亮。
“啪”又一巴掌扇上脸颊。盛怒之下,他强抑气息激荡起伏,冷笑着过来,伸手便要按住那个倚在床榻边上的小身子。“放了我,你放了我啊!”她是无法再忍受这一切,用力撞开他,跳下床奔向大门。然而,不过脚才沾地,立即又被丢回床上。“你还想去哪?除非你死了,否则你休想离开我!”他发疯一般扯碎她的衣衫,狠狠发力将她的双手用衣带缚紧吊在高高的床檐栏杆上。她已无力再反抗,上身前倾木然任其摆布。他竟还不罢休,又猛拽下围幔两旁的锦绦捆住她的两条小腿,一左一右绑在踏板处的横柱上。
玉钗零落,丝帛狼藉。赤裸的身体如同‘人’字型撑开,是极为羞耻的姿态,她在惊吓之中都忘了是该挣扎还是求饶。他的喘息声声起伏,直勾勾盯着两瓣滑嫩圆润的屁股,手中的鞶带在空中画出弧度方才落下,眼见肉团上,留下一道道清晰的白印子,慢慢蜕变成嫣红色的檩子又跟着变暗。她哭得凄惨,可还是不肯保证什么,只一遍又一遍上喊着那个他不过是信口胡哓的名字。“我不是赵馨,别再叫我赵馨。”再抽,他下手更重了,仿佛没有丝毫爱惜,打破打烂也不会心软一样。臀峰处肉厚的地方已是乌青发紫,肿痕重叠,整个肉丘都已是高低不平。痛到不能再忍,她扭着手上、脚踝的束缚翻滚,平日里见不得人的私处也露将出来,都顾不得羞怯。他沉浸于恼怒之中,只等着她的承诺,冷漠地看着她扭摆,看她慢慢停下后便按住她的背脊,接着挥动凶物狠狠抽向她的屁股。一直打一直打,这一番又足足有三四十下,不分间隙的痛责,两陀紫肉都已能看到明显的血痕。
“别打死我,我不逃了,不逃了。”锦瑟不知道自己如何会这样说,可她确实再也受不住那皮肉撕裂的苦楚。 “疼,疼啊……”她在求他,泪流满面,还保持着塌腰高撅的挨打姿势。“你真得不再离开我?”最后怒火的还是伴着鞶带深陷皮肉复又弹起的几番跳动泄尽,眼前颤动不休更血痕斑驳的小屁股让他唯余凄惶,胸口处尖尖厉厉的,也不知是什么在那里搅动。“嗯嗯。”她分辨不出那人的喜怒,哪里敢回首,只使力地点头。他终于松开了对她的禁锢,她立时扯过一条丝被裹住身子跪缩到床角含着眼泪看着。他最是知道,自己又一次给了她疼痛与耻辱。突然间疲倦又绝望,想不明白作什么要如此地逼迫她,逼迫自己。没有了以往地百般呵哄与无尽温存,他转身便要离开。“赵馨,赵馨……”小人儿哀哀悲泣,可在他听来却像是呼唤着别人。什么也没说,他推门出去。淡青的素纱长衫被大雨淋得紧紧贴在身上。小天带着侍从奔过来拼了命举伞为主人遮挡,他早已气息难透,挥臂推开他们,只牵过马儿冲入重重雨幕。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5 10:50:00 +0800 CST  
暴雨初歇。这一夜,筱安几无睡意,待到凌晨方阖目小憩了片刻。天空刚刚露出蟹青色的晖光,杞王府中的已有下人们往来忙碌的声响。她起身步出房门,意外地发现曾经服侍的主人,这府上的世子宁郡王怀鏧独自站在院中,正负手沉思。他听到她脚步声回过身来,原本清俊的脸上淡淡泛出笑容,细眸似水,眉如熏风,“筱安,不要去依依那里。我舍不得你。”她微微垂目笑了,“世子,这是王爷与侧妃的吩咐,违背不得。”他轻叹一声,带了复杂难言的意味,“我知道。父王与侧母妃自是心疼妹妹与三弟。”她与他对视,望着清澈的晨光丝丝落入他的眼中,却是投下缕缕阴影。自打陷入这个莫名其妙的时空,便一直伴在这大男孩儿的身边也有一年多了。还真不曾见过平日里清逸傲气的少年郡王有如此踯躅无助的时候。筱安明白他对父母的心思,忍不住疼惜,轻轻掸掉他肩头的落花,又是劝慰又是嗔怪,“便是从这处院子搬去另一处院子,左不过还在王府之中,是伺候你还是伺候旁人又有什么区别。再说世子你都十七了,依依郡主才有七岁,哥哥还与妹妹争什么?”如常的笑语,倒让怀鏧双颊有些带红。他的眉梢蹙蹙一动,终于放过她,回身离去。走出不过三步又停住,转头时温润还执着的目光漫过小人儿细罗素帛的宫衣,“记住,筱安,你的命是我救下的,便是我的人。不管你去了哪里,我都会再讨你回来。”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5 10:56:00 +0800 CST  
如果可能的话。《风流子》就继续更在这里。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5 11:3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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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6 09:40:00 +0800 CST  
第七十章:丁香结子芙蓉绦
昨日的雨势虽大,可暑气尚未散尽,本是清泠泠的早晨却已有几分气闷。筱安盯着眼前那个一脸认真神气的人儿看了一阵子,忽的捂了小嘴儿轻笑,挥动纤长的胳膊竟像是驱赶。怀鏧最受不得这哂谑,几步蹿上来,扬了巴掌伤势要打她。小丫头跳着往一旁躲闪,还在笑,“不许你再如此对我,不许!”“没王法了?敢在本座之前,‘你’呀‘我’的。还不让打?这里是谁说了算?是谁?”她的两只腕子皆被抓牢,眼前的他唇畔隐现雍容浅喜,笑意通明如上好的琉璃。
“世子说了算哈,饶了奴婢这一遭吧?”筱安真是佩服自己强大的心理。二十五岁的“老女”,每每要被这个只有十七岁小主人“调戏”。不过还好,终归冒认的这一幅皮囊,算不得天香绝色,倒也娉娉袅袅,据说正在年方十六的碧玉年华。“疼,疼,你攥疼我了。”她越是想要挣脱,他越是将她往怀中带得更近。发束紫金冠,簪缨照玉颜,面面相对,他的双目点漆深滟如渊,浮动着深澈莫名的光泽。她最惧他如是,垂首侧身,扭得更急。他终于松了她,只不忘顺手在那翘臀上甩了一记,看着小人儿秀眸圆瞪,仍是容色一正傲然告诫,“记住,你是我的。”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挂着这嫡子又世子的名头,在人前素来是心思千丘万壑,唯有对着自己虽显霸道却剖得分明。“世子……”她在他似真似假的威吓中顿住了话语。他也深深打量她,眼底威仪渐缓倒透出几许无奈。
丫头埋了头,周遭空气愈发沉静,还是怀鏧浅浅轻笑吹破清风,“筱安,后日我约了几个兄弟去凤鸣谷私邑游乐,你也同去吧。”“我,可以吗?”她的目光如莹,徒然转亮。他最是知晓她的期盼,故意挑眉睨视,“有什么不可以。我会去求父王。本来也要带着下人们伺候。”“王爷当然好通融,只是,只是侧妃那里……”她如何不惦着那哪怕是一日辰光的惬意与自在,只是心中敲起小鼓。十六的身子顶着大了快有十岁的头脑,早就辨得分明这王府之中是谁在作主。那个掌家的璟侧妃非同一般,十月怀胎养的儿子出继给正室,面上从不显山露水,心中却似眼珠子般的护着。便是看到原本的筱安得了暴病却死后复生,又是人牙子卖进府里的来历不清,才千方百计得要从儿子身边支走,只是没想到大的被迷不说,小女儿也一样惦记上。一时间,为了自己的去留,幼的哭,长的闹,折腾了足有半月,才由王爷语定乾坤把她转赐给了小郡主。这都好几天了,倔气的怀鏧便是日日被父亲责骂也拧着不到亲娘房里问安。如此风口浪尖的关头,筱安还真是不想与自己招惹麻烦。
“怕什么,只要父王与母妃同意,侧母妃又怎能再阻拦。再说,我也是不是小孩子了,带个婢女出门哪来那么罗嗦。”他的言语咄咄,她不觉眯起了眼睛,“世子,你,不要,不要为我再与侧妃呕气了。那终归是你的母亲啊。”“她不是我的母亲。她一早就把我送给旁人了。”漫漫风起,他负手便要转身。“你”,她平日里并不敢如此唤他,“做什么非得如此针锋相对呢?给我条活路好不好?”他也停住,不再看她,只抬首望天,“不干你的事。她总是这样,每每决定我的事情,却从不顾及我的感受。”他说不下去,风满殿台,天际破晓的光亮不知何时隐入重重云霭。
四下碧影如烟,筱安无力再劝,望着他深蹙的眉心,轻轻一叹,又暖暖笑开,“世子,赵王与宝郡王可会同去游乐?”他也和缓下来,只是眸中精光依然,“早先便不该带着你见那许多世面。人不大,惦记的倒不少。除了四哥和怀祋,你还想着谁?要不要把太子殿下也一并请来?”她伸手徐徐撩拨髻发,“扑哧”一笑,别有一番写意的娇态,“太子么,该是高高在上,我不认得,也不想见。倒是赵王与宝郡王风趣倜傥得很,哪里有他们,哪里便会笑语欢声不断,这样的男儿怕是全天下的女子都会惦记,都会喜欢。”“好啊,我叫你惦记,叫你喜欢。”他咬着牙又去揪她的手臂,她可不再给他机会,迅捷躲得更远,伸手指指墙外,屡屡有宫人的脚步声传来,辨不清会不会有人在此刻推了大门进来。“这顿打给你记着。去了私邑,最好离你那些‘惦记’的人儿远些。若是敢不听话……”他说着说着故意停住,目光从那纤腰掠过,最后停在她的轻罗包裹的臀尖儿,“你当然知道会有什么下场。”她忍了又忍才没有翻出白眼,他则不再流连,眼风飘出和润笑意,足底透劲快步离去。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6 09:44:00 +0800 CST  
晨时的凤仪殿轻风若熏。便在仪门外的汉白玉道上,怀馨正碰上刚刚由殿中走出来的大妹丹扬。小人儿一袭宝石蓝云锦覆烟霓单纱宫装配软银月华百合裙,裙幅挽迤流泻于地,镶缀珍珠千粒,极是奢丽不说,更为遇风也不会飞撩裙角而失了端庄之姿。帝姬仪态万千出行,却是容色清寒,与兄长迎面依然晶眸低垂,神色冷淡,漫说问安便是睬都不睬,擦肩就要过去。“站住。”他伸臂拦她,“我招你惹你了?这又是哪里受来的气又撒到我的身上?”她转头看他,凤鸾冠四面花簪上缀着的金玉攒珠轻碰,声如林梢的莺鹂啼啭,“少装样子。不就是你常在父皇母后面前聒噪吗?恨不得早一天把我嫁出去,省得留在这宫中碍你们的眼。”怀馨这才知晓缘故,不顾她眸底的轻邈,带笑俯身靠近妹妹,细细声辩,“扬扬,为你聚集满朝未娶的才俊儿郎到东宫,这是太子的主意,真得不与我相干。”她使力推开他,猝然背转身,一言不发即要离去。他在她身后缓缓摇头,似是叹息似是劝慰,“是女人便要出嫁。大璃文武双全、丰神俊朗的男子都将在你面前,总会有一个让你中意的。”
“快走!”丹扬是一个字也不想再听那人说下去,急急催促侍女前行。本是在殿外候了许久的宫人们紧紧跟上。帝姬贴身的丫鬟墨缕手托一个硕大的锦盒走得匆忙,险些撞到赵王身上。“慢着!你这是带了什么去东宫?”怀馨警觉,手上加力按住旁侧的盒子。“王爷,王爷……”墨缕不敢回话,只曲身抬眼盯向主人。小人儿静默了须臾还是返身回来,艳阳光照下,修眸横波,芳冽气息袭人。她的手也按上锦盒,亦是脸贴着脸的相告,“哥哥啊,我要是你便什么也不问,什么也不说。”
怀馨哪里会听这些,撩拨开她使力掀起盒盖。筪内赫然一把御赐赤凤弓、八支凰翎箭。弓身三尺三寸,背雕焰翅火凤,箭簇六棱铁矢,金竿白羽,精芒夺目。“反了你了,简直是无法无天!”他的一声冷喝,吓跪了一众侍从。“你们都退下。”丹扬敛容轻轻挥手,腕上乌晶华石散出七彩清辉。宫门前只余兄妹二人,还是怀馨稍稍和缓向前一小步,“扬扬,哥哥劝你一句,能不能懂点事?”小人儿冷冷挑眸看他,“四哥,有你在前,我算是懂事的了。”他竭力按捺心绪,尽量保持声音温然低雅,“谁也不曾逼着你立时嫁人。自然要慢慢参详,必定得选出最好的男儿才能配上我们的帝姬。你带上这弓箭入东宫何用,又不是参加射典?”她听了,一样巧笑嫣然,“什么才是最好的男儿?再好,可能好过与我最亲最近的三哥四哥?”她愈说眼底笑意愈盛,“朝野尽知,太子为了守候表妹长大,十八岁还独居东宫不曾沾染过女色。赵王殿下更是传奇。念念不忘少年之时的一次偶遇,竟然不顾龙颜震怒,绝食抗争,拼上性命也要逼着父母同意自己赎出一见钟情的风尘女子。”“够了,不要再说下去。”他将容色淡去,眉目之下隐含别样幽深。她倒深吸了一口气,下颌微微侧转,两只小手握上兄长的掌心,“急什么,我还不曾讲完。三哥他口口声声说看重淼淼,可恰恰是一面要予她正妻的尊位,一面又奏请父皇许他选秀充实东宫。光是被垂青内定,递到御案前的名媛闺名,一大张笺纸都快要写不下。还有四哥你,你侬我侬之时,这双手可以将爱人捧如心头至宝。可一旦翻脸无情,笞挞随性,哪还管她体娇身弱。今日一早刚开宫门,小天便拿了你的腰牌来找我。说是锦瑟又被痛责,哭了整整一晚水米不沾,求我过去劝劝他姐姐。哥哥,你打人打得这样凶,完事更甩手就走。那可怜的女子是死是活你可知道?你可曾顾念过?”他的胸口又是一阵窒闷,痛楚合了慨叹,化作微不可闻的喃喃,“扬扬,我与你嫂子的事情,你不懂的。”“我是不懂。不论是太子与淼淼,还是你与锦瑟,我根本不知道该同情哪个。可是,哥哥啊,你们都曾是我心中最好的男儿,现如今呢?我是什么也不敢再相信了。”丹扬的话说得极慢,还有她握住的一双手也漫生出冰冷的触觉。
“太子选秀,你是如何得知的?”怀馨面若深湖。“前日里三哥在仪元殿回事,我去向父皇问安候在门外,全都听到了。”她说得坦然。他沉静了一阵,缓缓挣脱开妹妹,侧身轻咳遮掩忧虑,“扬扬,幸与不幸,皆是命定。你不是淼淼,更不是锦瑟,何用庸人自扰?乖乖去挑选乘龙快婿吧。有父皇、有我们这些兄长在,什么样的男人也不敢对你这千金帝姬显露丝毫不敬。到了东宫莫要惹事,知道吗?还有,便是太子选秀,万万不可在淼淼面前提起。总要等到她被正式册立之后,现在还不是时候。”她最不愿听到旁人以身份的尊卑评定命数,艳泽唇色一撇,“哼,想当驸马,乘龙上天,哪有那么容易。至于三哥,敢做又何需隐瞒。选秀之事我已对淼姊姊讲过了。她怕是早就猜透了太子的心思,像是根本就不曾在意的样子。”“什么,你都告诉淼淼了?”他气啾啾点指小丫头的鼻尖,“你等着,等着啊。若是被太子得知,不打死你才怪。淼淼如今本就常常避见怀殷,在婚事上也一拖再拖。旁人劝都劝不过来,你还敢在此时生事添乱。”“我才不怕他。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三哥搜罗一大帮女人塞进东宫分宠,而淼淼还被蒙在鼓里。”她是倨傲神色不改。“行啦!这次非同一般,关系到太子终身大事,更涉及璟氏一族。可不是你平日里死盯那一双重瞳,便能让他心软宽纵于你的。若真有什么变故,太子的脾性你知道,不怒是不怒,若真得发作起来,你就等着屁股开花吧。到那时,没人救得了你,怕是父皇与母后也要怪罪。”他说得切齿轻叩,她的心中也生了惧意只是不愿承认,强撑着泠泠扫了兄长一眼转身便走。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6 09:48:00 +0800 CST  
潺漓殿在东宫地势高处。背山依湖,殿宇淩波而建。殿外有一处宽阔的渐颐台,数道水瀑环绕,细水如帘,和风沾雾。今日是太子殿下传召的宴饮,琴音相伴流水,一丝一弦,清透澄澈。怀殷身姿秀逸,清幽和风吹动他明黄一色的凉彬薄袖,尤其是面上挂着的温雅如玉的笑意,映上重叠交映的瞳影方是显得深静莫测,不怒自威。紧挨太子座后有一处小榭,四面不但垂下透薄的鲛纱,还挂了斜格交错的竹帘。鲛绡遮光,竹幕滤影,台上的人们只能隐约瞧见亭榭间晖纹浮动却看不到深处,而内里的人却可以清清楚楚地辨明这外面的所有动静。
十数位锦衣华服的青年男子跪拜在太子驾前。一旁有内侍操着尖细的嗓音一一唱名。被宣到之人便膝行半步后叩首,规矩报出自己的家世与官衔。繁华似锦,才俊风流,人人皆知此宴的意义,无不对得尚公主荣膺天家驸马有着不可抑制的渴望与企盼。皂纱簪冠伏下,褒衣搏带相搅,发出轻微唏索声响,便是须眉男儿,竟也有人紧张到手足发抖,口中话音都变得含混不清。每每如此,毫无仪态歪身于帘内,百无聊赖与侍女墨缕玩着双陆解闷儿的丹扬,都会忍不住放下手中的骰子咬唇轻笑。只苦了伺候的宫人,生怕笑声传于榭外被太子听闻怪罪,一个个骇得面白失色。
忽然,台上唱念“陆仁”,紧跟着便有略带些许阴柔的话语传来,“陇右道督护长男,正四品峄州统军陆仁参拜太子殿下,叩问帝姬金安!”扬扬玩得心不在焉,手下的棋局眼看又要失利,正懊恼间闻听这个名字,竟是想起在二哥那里翻到的一本古书,似乎有一句“奇门、太乙、六壬,术数三式,同源而生”的话。一时兴起,随口便问:“你叫什么名字?再与孤说一遍。”亭榭里沉静了这许久,众人还是头回听到贵主开了金口,一时都耐不住躁动起来。那被问到之人更是兴奋莫名,仿若已然拟配天女一般,再次高呼一声“臣陆仁”,便傲然昂起了头。怀殷的目光扫向眼前之人,微微挑眉又转向身后。丹扬问完话也直身寻声向外望去。倒是不望还好,这一望,竟是愣住。只见不远处一人赤衣如火,玉冠流光,眉眼缱绻得配魅冶的姿容,风仪轻佻妖娆胜过美艳妇人。小人儿一时也辨不清自己是想哭还是想笑,鼻息迫出冷哼,透过鲛纱迎上兄长的探寻,“这便是王兄为臣妹甄选的好儿郎么?”
怀殷不语,那陆仁也是惶恐,四下里肃然遽静,突传“哈哈哈”一串欢笑脆如银玲。帝姬乐得前仰后合,娇喘吁吁。太子终是耐不住扶案轻喝,“丹扬!”小丫头似是驯顺止住笑意。那兄长刚刚舒展开眉头,紧跟又是听到一句轻俏问语,“陆大人,你能不能老老实实相告,你到底是男身呢,还是女身?”
“帝姬,帝姬,臣是……”周遭渐有嗤笑之声起伏,陆仁不但大惊失色更是窘迫不已。“太子殿下,臣身家清白,世代忠心,绝不会混淆了……”他依然话不成句。怀殷气得对对瞳仁都在扣紧,猛得振袖止住那人近乎呓语般的叨念,薄唇冷挑沉声相斥,“都给本王住嘴!东宫之地,岂容信口胡言。”此语一出,人人变色,皆伏身更低,气氛是微妙的尴尬还僵持。凤仪殿的首领内监仇朋也随侍在侧。仇首领先还尊着皇后懿旨在亭榭内相伴帝姬鸾驾,便是因为屡劝那贵主禁声才被支遣出来。如今,他就立于麒麟案后,偷瞄太子蟒服上狰狞鲜活的金线神兽纹样,更惧着这兄妹俩怕是快要争持起来,一时间额上冷汗淋淋,双腿都不由自主地轻颤。
“回禀太子殿下,北戎世子求见。”胶着间,忽有褚衣内侍急步而来跪地奏报。怀殷听了倒一愣,稍稍思忖了一下,还是道了一字:“传。”说着又以眼风扫过座下东宫掌事明海。那人警醒,忙宣了这一地的才俊起身,指领着退到一旁静候。“传世子进见!”唱引之声刚落,便有侍从簇拥来一位身着大团花深藏青琵琶袖圆领襕衫的男子,最是那一双湛蓝的眸子骇人,有几个外任不曾识得的,差点儿便惊呼出来。只见他从容不迫,步履稳重,行至尊驾前,潇洒俯跪行参拜大礼,“臣楚烈,参见太子殿下。”在他低头的一瞬,眼瞳急急掠过前方不远的鲛纱,精光隐隐,想来谁也不曾觑见。“你怎么来了?”太子对这楚烈似是极熟稔的样子,挥手示意他起身,面上容色虽不改低沉,可口中语气却已隐隐含暖。“殿下,臣鲁莽,不知东宫内设下宴饮。只是……”楚烈挺直背脊深深望了上位一眼,随即再度叩首,头上羊脂玉发簪与颈间露出的一领素绫中衣镶边相映,雪白晶莹,一尘不染,衬着俯跪之姿,正如覆雪修竹垂垂迎上地面。“近前回话吧。”怀殷见他如此恳切,猜不出缘由。楚烈未显拘紧,几步过去,竟是靠得太子肩畔私语。
旁人离得远,谁也听不到那位异族世子在说些什么,倒是见着太子愈听眉目间愈是阴晴更替,长指也不时略动敲击座案扶手四爪游龙鳞片间一粒粒闪亮碎钻。楚烈回事时间不短,怀殷凝神思索更久,足足静默了两三柱香的功夫,方才平和神色转首,依然压低了声音,“你先不要走,便陪在这里。待宴席散去本王就着人唤了怀馨来,再与你们劝和。”楚烈一边答喏一边还是忍不住进言,“臣如何也不敢再冒犯赵王,自会向殿下请罪。唯求您劝劝他莫要误会臣与锦瑟,更别再动辄迁怒舍妹。”“好了,好了,你稍安勿躁。不论是谁的不是,都等老四他来了再议吧。”太子如是说,楚烈哪能再申辩,只得依言由侍者引导入侧席坐下。
丝竹钟磬,甘醴霓裳,欢宴方起。有清凉的风拂过,像孩子的手,轻轻撩拨榭阁四面珠绫,时卷时舒,噗噗轻响。楚烈禁不住闻声注目,可惜亭台深深,只隐现人影绰绰,却是如何相看也辨不清曾经记挂过的小人儿眉目。恍惚间又感到太子的一双重瞳正对向自己,他赶忙收回窥视,扮作无意将手中玉杯朝上一举,风度翩翩地欠了欠身,随即饮下。琼浆入口,相伴自嘲,那个在马背上圈进怀里的小东西怕是早已忘了他。艳日娇阳滤过水气树影失却灼灼刺目,轻纱飘荡下,丹扬不知何时坐直了身子。光阴荏苒,事过境迁,他的身形高了,肤色暗了,笑容温雅如明波静川,褪却少年锐意,唯有那股子冷冽旷逸之气仍然隐隐蕴含于深海般的色目之中。她是忍不住计较,与刚刚还屈膝于玉阶之下,被称为大璃朝中层层筛选而得的优秀男子们相比,仿佛只是此人方能与自己得天所授的皇兄分些秋色——二人皆是同样的面若风清云淡,心下却有辉耀天地、傲然万物的凌盛。细碎光影里,小人儿微微抬起头来,一张依然团圆明丽的脸,带着三分欣喜还又促狭的笑容……
“太子殿下,臣特为帝姬赋诗一首,可否吟诵于驾前。”又是那个陆仁立在案前长身相拜。旁人看尽他出挑也都微变了颜色。怀殷依旧不改淡漠尊容,只稍稍颔首算是同意。“谢殿下!”陆仁再拜,方才行至渐颐台中心,眼梢往那面对的竹榭帘一挑,带了些许酒色些许魅光,“仙袂乍飘兮,闻麝兰之馥郁;荷衣欲动兮,听环佩之铿锵。靥笑春桃兮,云髻堆翠;唇绽樱颗兮,榴齿含香。羡美人之良质兮,冰清玉润;慕美人之华服兮,闪烁文章。爱美人之容貌兮,香陪玉篆;比美人之态度兮,凤翥龙翔。盻纤腰之楚楚兮,风廻雪舞;耀珠翠之的的兮,鸭绿鹅黄。出没花间兮,宜嗔宜喜;徘徊池上兮,若飞若扬。其素若何……”“你,且慢!”纱帘内忽地传来娇斥。陆仁吟得兴起,后半句诗文生生被吞入口中,席间的人们心惊纷纷收起闲适神情,又听得上首再发冷哼之声,“徘徊池上?若飞若扬?”最后一字的尾音撩得极高,近乎讥诮。楚烈觑着那兄长似在极力隐忍,不由跟着弯眉轻咳遮掩笑色。
“大胆!怎敢在鸾驾前言及帝姬名讳,你可知罪?”太子身后,仇公公的一声诘喝更是让那赋诗之人身子一懔,跟着颓软跪倒,“臣惶恐,臣死罪,臣是,臣无心的……”“呵呵呵……”旁人心慌,她倒娇俏轻笑起来,“仇首领,别吓着陆大人。”“是,殿下。”仇朋闻言禁声。怀殷已有几分不耐,双眉蹙起,看向身后,“扬扬,不许胡闹。”“三哥,我不是在乖乖遵旨选婿吗?与陆大人探讨几句诗文,怎么就是胡闹呢?”说到选婿二字,丹扬悄悄盯上不远处的一双蓝眸打量。他的表情不改恭敬淡然,只是眉宇间忽然有些萧索,让人看得心头微微生痛。
“唔。”她瞧着兄长不再理会,干笑一下,接着开腔,“陆大人,你见过孤吗?”“臣没有。但臣伏盼……”“好了”,她还是打断他,“你又不曾见过孤,却将孤在诗文中夸赞得如同游乎四海之外的姑射仙人。如若有一日,你发现孤并不是心中所想的那样美好,你会不会后悔失望呢?古人尚知,‘配上王姬者,虽累经美胄,亟有名才’。驸马之身,通离衅咎,该是人人避之不及。孤实在是想不明白,为何尔等还要如此加意趋奉呢?”陆仁一时错愕,神情显出些懊丧,只是仍存不甘,“臣诚意效力朝廷。参选驸马,也是一表对吾皇对帝姬的忠心。不论殿下姿容如何,性情如何,臣都会恭顺相待,竭力维护,便是要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亦在所不惜。”
“臣一样可以竭尽所能爱护帝姬!”“臣也当不负皇上、皇后与太子所望!”“臣亦是……”随着陆仁的剖白,转眼间渐颐台上呼啦啦又跪倒了大片。楚烈依然稳坐于席间看似一脸事不关已的笑意,只是无人识得他的心弦早已没来由地收紧。暗流汹涌中,唇角略微一搐,他也忐忑,唯恐身后的那位皇兄会在此时宣定,某位世家才俊得选东床。
“好,好,果然都是文武双全、情深意重。只是这口说无凭,便让太子与孤亲眼见证我大璃男儿的勇气罢。”话音甫落,旁人还未解其意,眼前小榭的帏帘被豁然掀开,期盼以久的皇女,裙裾飘飘,迎风飒飒,虽留紫纱覆面,仍难掩姿容绝尘。只是众人已顾不得心驰神杳,皆是目瞪口呆,只为那帝姬手执朱漆雕弓,弦如满月搭箭,簇矢所向,正是他们这些跪地之人的头颅。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6 09:50:00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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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6 12:57:00 +0800 CST  
第七十一章:有美一人兮
“是谁?是谁说,要为孤出生入死,肝脑涂地?”丹扬隐于纱障之后的清丽凤眸寒意凛凛,连那清脆的话音都透着冷冽。“放下弓矢,你想做什么?”玉盏被重重掷在案上,怀殷霍然抬眼望向小妹,黑沉沉的双环瞳仁仿若深不见底的漩涡,而且是越漩越紧。“是你?是你?还是你?”小人儿别说害怕,更是瞟都顾不得瞟那震怒中的兄长一眼,赤凤弓在手,镞矢形如锐雪,逐一扫上地下伏跪的褒衣冠簪男子。自是箭锋所掠,便见本来削直的一排排身子恰如疾风肆虐下的麦浪,东倒西歪,溃不成势,甚至还有带了哭腔的惊呼,“帝姬,饶命,帝姬饶命啊!”最是那个陆仁,早已吓得如痴傻一般,面白赛纸,体似筛糠。丹扬立在高处,稳稳控住白羽箭尾,“真是无用。”一声低喝,跟着张目,指尖力道一松,凰翎箭直直射上陆仁头顶的玉冠,“呯”的铮响过后才落下。周遭之人闻声四散像猛然被推翻的骨牌,而那中心处的陆仁则直接双目翻白后仰过去。更有不堪,是他颤抖不休的两腿间瞬时淋漓湿漉了一片,靠得近处有几个人都耐不住掩上了口鼻。
“哈哈哈……”微风中,小人儿扯下面前的遮挡衣袂荡漾,笑得天真烂漫。“退下,全都退下。”太子则早已眉心紧攒,不但面容铁青,阴沉双目更似要喷出火来。一道严令,不论是待选的才俊还服侍的宫人立时便跑了个干净。阔大的渐颐台上,兄妹俩僵然凝对,谁也不曾留意,他们身侧还有一人稳身未动,正是那个北戎世子楚烈。怀殷几步便冲到恼人的丫头跟前,一把夺过雕弓使力摔在地上。“这是父皇赐于我的赤凤弓。你怎么敢?我要告诉父皇去,让他教训你。”丹扬又是心疼又是气恼,跺着小脚兴师问罪。“还敢提父皇?都是父皇与母后娇宠,才将你惯成这样。若再不严加管教,你可真是要反了天。”怀殷额前的青筋隐隐突起,猛得使力便将妹妹从榭前的台阶上拽了下来。“你要干什么?干什么?”丹扬趔趄了好几步才总算站稳,看着哥哥竟又探身从散落在一旁的锦筪内抽出了一支凰翎箭握在手上。她终于开始怕了,竭力调匀呼吸,睁大眼睛去盯上他的重瞳,期盼着他还能和以往一样耐不住注视垂下清眸和软。“无用!今日断不能饶过你。把手伸出来,快些!”他早知她的伎俩,根本就不去看她,只挥了那箭杆喝斥。“不,不。就不。”箭尾白羽犹自颤颤的,看在眼里都让人心惊。她将双手都背到身后,不由自主攥紧了衣角,声音又提高些许似是濒死前的挣扎,“那是银样镴箭头,根本伤不了人的。是他们个个胆小如鼠,关我何事。就凭这样的人,也想参选驸马?我还没抱怨你敷衍圣意,把关不严呢。你倒先来欺负我。不可以,不可以!”“好,好,好。我也不与你磨牙。一会儿自有你讨饶的时候。”他实在是懒得理她,强行扭扯那小身子,用力板过她的胳膊,左手拽上她的手,右手高高举起箭杆,挂了风向着白嫩白嫩如同莲藕一般的小手心处抽去。
凰翎箭为御赐之物,用材考究。那箭杆更是取自单狐山三十年以上的柘木,坚如玉石又韧若肌筋。手心经脉交错汇集,最为敏感,稍一使力便是摧筋裂肉的痛。怀殷也是发了狠,怒到极致罚得却不失章法。抽一记缓半晌,待等那急痛刚要过去接着又是一记,便是要让那不知死活的丫头疼到骨子里。丹扬还真是不曾受过这个,只觉得锥刺般的痛意犹如涨潮之水,密密湮没上来,叫人全无喘息之机。“嗖,嗖,嗖……”的锐响相伴一声声凄厉的呼嚎,“啊唔,啊,你放开我,放开我。太疼啦,疼死啦。”她纤细的腰身带着修长的双腿左扭右扭地无用挣扎,更眼睁睁看着圆圆又肉乎乎的掌心由不得人地痉挛抽搐,先是一道道布满赤丹丹的印痕跟着便是连接成片的肿起。
“说,你知不知错?”就那么一点点地方已是伤痕累累,快要不见好肉,怀殷不免心疼起来。“就知道逼我嫁人,还找来那么多跟你一样功利谋算的臭男人。我恨你,恨你!”汗水浸湿了额发,她也是愤慨到口不择言,又是惊悸又是傲气的大眼睛里积满了泪水,却死死忍住不落。“行,行,你真是厉害。厉害。”怀殷直接被堵得话不成句,也实在不想再与她纠缠什么,对准攥得紧实的红肿小手起使足了力的一记抽上。“嗖!”一绺子血红立时高耸出来。“嗯啊!”丹扬仿佛都能听到手心肌肤深处血肉冲撞的叫嚣。“萧怀殷。我和你拼了!”可真是疼得狠了,娇纵如她,便又成了一只发了狂的小狮子,呲出尖厉的小牙,埋了头便向那人的腕子上咬去。“你,你,你,还敢咬我?”当哥哥的似是早就见惯了如此行径,无比迅捷一闪,竟擦着那贝齿躲开,即使这样手背仍旧掠过一缕火刺。
“好哇。丫头。今天,你的手不用要了,屁股也不用要了。这都是你自找的,自找的!”此时的怀殷才真是完完全全被激怒了。他薅住小人儿的后衣领带近胸前,改了方向再按住腰身,将她死死压趴在自己半曲的膝头。不带一丝犹豫与怜悯,他手里的箭杆跟着便翻飞起落到绷紧绫罗又高高耸起的小屁股上。臀肉自是要比那手心上的肉厚实还软和,抽上的声音听起来也沉降了调子。“啪!”“啊!”“啪!”“唔,唔……”时间刻刻推移,此处唯有凌厉的笞打与呜咽的痛呼相和相生。
强辩、顶撞、牙齿。丹扬常用的招数已经全都使尽了,脸朝着地面更加无法去直视他的死穴重瞳。悲惨撅起的屁股蛋被哥哥箍紧在臂弯抽得乱颤,箭杆每次的深陷与弹起,都将钻心的痛生生挤压进皮肉,再汹涌澎湃地释放出来。那人还在边打边训诫,近乎歇斯底里的话音从头顶处传来,一声高过一声,都很难听得出那便是人前稳如泰山的太子。“该怎么办?”小人儿双手都抚在额处,哆嗦着身子开始思考。只是哥哥抽打得太过紧密,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总是一次又一次阻断她思路。最惧的就是这种感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
“呜呜,救救我!谁来救救我!”丹扬不知道仇公公和墨缕他们都逃到哪儿去了,明白再喊也不会有人敢过来相劝,可还是忍不住徒劳悲鸣。“太子,饶了帝姬吧。若打重了,漫说是您,怕是皇上与皇后娘娘也要心疼。”有淡然还沉稳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不论是怀殷还是丹扬都不由一惊。“你怎么没有走?”太子回过头去,清泠面容之上含了显见的不悦。“殿下,别再打她了。”风扬衣袍,楚烈洒然而笑,一袭长衫儒雅,低头时又将温润的目光落至那还趴伏在哥哥膝头的小人儿眼底。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6 20:09:00 +0800 CST  
怀殷也在缓缓褪去盛怒,手臂肩头都有隐隐的酸痛。疲惫与不适,让他不自觉地放松了桎梏。丹扬终得解脱,双脚甫一着地,竟是顾不得手心还是屁股上被凰翎箭肆虐过的胀痛,一阵风一样便跑到了楚烈一侧。团缩了小身子躲在他魁梧挺拔的背后,紧紧抓住他腰间的宽带,凄凄惨惨地哭诉,“世子,楚烈,烈哥哥,救我,救我……”楚烈修长的眸子中微澜一漾,随着唇角优雅的弧度,眉梢也轻轻上挑,“小东西,你还记得我?”“烈哥哥,我一直记得。”她的指尖还在他腰间细微颤抖,轻轻垂眸,如实回答了他。“楚烈,你也退下。这里的事,不容你管。”怀殷面色幽静探不出喜怒,只是那话中自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楚烈悠悠瞥了一眼,浅淡带笑便要移步。
“烈哥哥,别走,你别走。三哥他还会打我的。”丹扬下意识地贴紧过去,软软柔荑也在他衣缘间挣扎了一下,仿若又成了当年那个坐在青玉之上被他圈进怀里的小女孩儿。“呵呵,刚才的勇气跑到哪里去了?”他站在树荫下,滤过日影,色目中有看不轻光华的微笑。她被他问得羞赧,他倒轻轻拍上她的袖畔,还是曾经许诺的那句,“勿怕,哥哥在呢。”如此轻言笑语,满台花香水雾仿佛都在那双湛蓝的眼睛中荡漾,宠溺与温柔交替的晖晕令人意醉心迷。丹扬一时竟看走了神,刹那恍惚间,他已走到那位依然面沉如水的兄长身前,弯腰拾起弓箭后回来。“扬扬,太子罚你没有错。便是锡镴的簇矢也一样可能伤人,你自是该受这教训。”他的剑眉微蹙,目光不离她的面容。小人儿忍不住讶然,他已不是第一次用这般口气同她说话了,竟然还是如此自若,如此理所当然。她不由翘起了小嘴巴,媚睫轻扬一样盯住了回他,“这不可能。”
楚烈无奈摇头,突然又转到她身后,锁住她的手腕一同握把长弓。身体挨住身体,肌肤相亲没有丝毫阻隔。一阵清幽的秋草气息透过如水丝锦传来,甜涩与甘苦纠缠融荡。她的心跳如擂,扭了身子要去看他,额头却碰上他的颌下,轻轻的刺痒,有如那潮潮泛起的深浅心事,千回百转折进彼此的瞳心。“楚烈。”她莫名依恋这气息,可又明白似是不该也不能如此。“不要看我,看天上,看那里。”他的眉宇清逸含暖,环护在她的身后,握着她的手张弓搭箭,一厢稳托,一厢虚抱,一眸微睐,一眸圆睁。能够感觉到他胸膛一吸一窒急有真气吞吐,弓背绷紧发出“喀吧、喀吧”的摧折轻响,利啸声起,一双凰翎箭同时离弦,挟劲风疾速流星般没云而入,直袭天空正北向一团重雾深处。丹扬犹正喘息,倏的有黑影从远方天际直直坠下,隐约传来一阵悲鸣,转眼便悄无声息。“你射落了鸟雀?”她仍蜷在他怀中相问。“是海东青。这回,你可信了?”他稍稍侧头,说出的话似乎无可辨驳,却又好像不合常理。“楚烈,你想干什么?”怀殷已是忍无可忍。他终于放开身前之人,倒是毫不避让地望过去,“太子殿下莫怪,臣与帝姬算是旧识了。”小丫头娇羞抬头看看哥哥,又看看他。那人竟是冲她倜傥一笑,露出掩饰在深沉与文雅完美表情之下的一瞬真实。那感觉令她有说不出的满足和惊喜。银白裙裾流落在无边的碧色里,丹扬辗转闭目,浓浓墨睫深处,莹莹流光悄然闪烁。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6 20:11:00 +0800 CST  
暑气重,白日便尤其显得漫长。上皇从初春时分染疾至入夏方愈,皇帝极重孝道早早下旨取消了今岁行宫避暑。玲珑一向畏热,自打诞下意欢帝姬这几年更是每每苦夏,饮食清减,常常是恹恹的倦怠还没有胃口。如彬心疼不过,便将凤仪殿东厢的临翠堂置为清凉阁,专为爱妻消却暑暄。那临翠堂居如其名,长松修竹,浓翠蔽日。又接太液池南畔,湖中红白菡萏万柄,相映千竿竹翠。宫中园丁谨承圣意,将素馨、建兰、麝香藤、朱槿、玉桂、红蕉等花卉以瓦盎别种,临着水气列于广庭,再鼓以座内含冻的水激扇车,人在凉殿,风猎衣襟,芬芳盈室,如入清秋。
本是极舒适的所在,可清凉阁内诸人却个个惊惶。太子刚刚禀事后退下,还未敢细细述说那丫头于东宫渐颐台前挽弓自得的种种行径,不过挑拣着略讲了大概,便已然将母亲气得涨红了面容。遣走了儿子,玲珑使人去传女儿,宫人竟是回说丹扬帝姬从东宫回来便中了暑气,服了汤药才刚睡下。为娘的自然听得出这是推脱之辞,真不知道该当心疼还是着恼,手抚胸前喘息半晌,最终还是伏身凤榻再不言语。晓棠与璎珞两位王妃一早便被皇后宣来闲话家长,开心惬意了大半日,直到午膳后又用过点心才欲谢恩回府,没成想遇到了丹扬大闹东宫这样的事。眼见着娘娘被气得不轻,她们俩一人揽了小帝姬意欢,一人牵着皇五子怀殳,便陪坐在一旁,欲笑又不敢笑,只得轻轻摇头。
堂中的花梨木矮几上放置着彩色琉璃方口圆瓯,瓯内是一块雕成子孙葫芦造型的冰塑。午后暑气不减,冰葫芦缓缓融化,一滴一滴坠下,汇积成极是清澈的冰水。水中游动着数尾极细极弱身子几是半透明的寒湖银芒鳀。化水滴答,再相和鱼游洄洄更显得这屋内寂静虚凉。忍了这许久,还是晓棠略正正发髻中央的碧玉千瓣菊步摇,轻轻扑着团扇开腔,“姐姐,好了,别再恼了,正是暑日里,怄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扬扬打小便是男孩子一般的性情,又不曾伤到谁,并不算太过出格,明个再叫她过来,吓唬几句也就是了。”璎珞笑吟吟拂一拂怀中孩子额前的齐眉刘海,跟着言道:“快去劝劝你母后,只说别生姐姐气了,看看意欢吧。”小帝姬才刚六岁,却生就娘亲一般的美人坯子,急急从婶婶的怀中扭身出来,乖巧走向凤榻。
这厢里大家正欲再劝,宫门处传来长长宣驾之声。众人跪倒行礼,玲珑也怏怏直起。“晓棠,四妹,你们都在。”如彬施施然负手而入,月白色十二章纹湖丝龙袍,广袖笼纱。想是走得急些,眼见着那腰间银绞丝镶嵌紫水晶的藤萝长春香囊犹自颤曳。晓棠瞟了眼榻上的玲珑,肤色玉华嫣然带笑,“皇上您可是来了呢。姐姐便交给您,是千金,还是烽火,能不能博美人一笑,全在陛下。妾身等终于可以蒙大赦返家了。”“你呀你……”如彬闻言虽在摇头,却也不忍莞尔。他徐徐落坐于榻边,挥挥手任由两位弟妇离去。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7 06:29:00 +0800 CST  
见着旁人走了,玲珑还是没有说话接着又趴了回去。如彬薄唇微张,挑一丝戏谑睨了她一眼,并未理会,只抱了小女儿到膝头。亲了亲肉嘟嘟的小嘴儿,佯装不解问话,“意欢,是不是你调皮不乖惹恼了母后?”小丫头竟是当真,在父亲腿上左蹭右蹭,使劲儿拨楞双鬏,“父皇,不是儿臣啊。”“不是你,还能是谁?”如彬伸手夹住她的小鼻头轻笑。小孩子心思也浅,急忙抱住父亲的脖子,伏在他的耳边悄悄诉说,“父皇,我告诉你,这次不是四哥,是二姐。”说完,她又转过身子俏生生指向一边侍立的怀殳,“是他,是五哥告诉我的。他还说,二姐比武招亲,要大祸临头了。”“喂喂,你敢再胡说,再说试试……”怀殳一时气愤不平只是不敢当着双亲去收拾那小家伙。
如彬对这小:儿小:女向来偏疼一些,眉目和煦也抻手拉了怀殳过来。小丫头的话还没有讲完,见着父亲欢喜更是说个不住,“还有,太子。三哥也发了好大的火,是,是……”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学着大人以手支颐想了又想,忽的眼前一亮,“三哥是怒发冲冠还气急败坏的样子。”只这一句,连带伏在旁边许久不语的玲珑都“噗哧”笑了出来。如彬没有理会妻子,倒是轻轻“哦”了一声,跟着点点头,“既然扬扬这么不乖,父皇过会子就去找她算帐,要狠狠打她的屁股。”怀殳听出父亲是在玩笑,捂着嘴扮了个鬼脸。意欢却害怕,娇娇怯怯摇晃如彬的胳膊,“父皇,父皇,您千万不要打二姐的屁股,姐姐会疼的,母后会疼的,您也会疼的。”“哈哈哈。”如彬笑着将小女儿在怀中揽得更紧。玲珑则是再也听不下去了,再次坐了起来。
怀殳知道父亲是来劝慰母亲的,他最是个聪明伶俐的,也不意停留,牵过妹妹来便要告退。只是平日里这小遹王与丹扬亲厚,临出殿门之前还是要替姊姊说话,“父皇,母后,儿臣愚见,帝女不同于民家女。国婚之仪,合二姓之好,重在上以事宗庙。当今不乏出身名门的所谓‘饱学之士’。可在二姐心中,倒是果敢血性的男儿更能搏她青睐。那些个为锡鑞箭头所慑之人怎配得尚公主?太平日久,必又现自诩‘建安风骨、名士风流’之徒,这绝非社稷之福。”如彬与玲珑都看着眼前的锦衣少年,直身而立,侃侃而谈,却早已不再惊奇。怀殳幼而聪慧,不是虚言。五岁时宫中临安殿于夜间失火,如彬带了他登城楼远望,不成想这小小孩童竟然牵了父亲的衣襟避到暗处相告:“夜晚仓促之间,当防备非常变故,勿让火光照到您。”如今怀殳八岁,兼具了怀殷的沉稳与怀馨的慧黠,便是相貌气度也各取父母所长,为诸皇子中最为俊美的一个,又怎能不受钟爱。
孩子们也走了,殿宇之内便只剩下如彬与玲珑。玲珑眸色沉静,不作声,也看不出在想些什么。如彬便只当她还在气恼女儿,啜一口身边的清茶,又从袖内取出一串湖水碧的冰玉拢到她玉白的皓腕上,笑一笑,才淡淡道:“暑日里万勿动气。我已将那丫头禁足,更罚她抄写《辞婚表》百遍。想来她也该记住教训了。”玲珑听了却是轻哂,凤目朝他一挑相对,“你就继续纵着她吧。怕是真有驸马上辞婚表的时候。”他的笑容未改,波澜不惊,更添戏谑,“那要如何管教才好?把她揪过来揍一顿,让我们解解恨。”她也恼自己,再怎么赌气,终还是在他衔了会心笑意的注视下无法坚持,末了便顺从于他,“行了,行了,知道你只会对儿子发狠。女儿便是翻了天,你也舍不得。”望着她只以眼角斜瞥自己的愤懑模样,他抬手便在她额际弹了一下,“不用激我,你对扬扬不也是一样的娇惯。她还小,嫁人的事急什么,在我们身边再多留几年不好吗?”“表哥”她还是黛眉轻拢,语声郁郁,“我不快不只是为了扬扬。”“嗯?是谁?”他转首看她一眼,以目相询,跟着又挥手,“如果是馨儿,你便什么也别提,我难得清净几日。”她却微微合目摇头,“不是馨儿,是殷儿。他要选秀,你为何不告诉我?”
如彬微微怔愕,“你是如何知道的?殷儿对你说了?”她却将目一挑,深吸一口气,“这果然是真的。不过不是殷儿,是昨天哥哥来问我。而哥哥,却是听淼淼说的。”他的心中有些疑虑,深思片刻也不得其解,“玲珑,我只下旨不再充实掖庭,可并不能阻拦东宫。本来答应了孩子,这事我来讲与你。至于淼淼和璟瑓怎样得知,我也弄不明白。”说着他击掌三下,勤政殿总领内监小召便托着一个鎏金蟠龙托盘进来。如彬顺手拿起盘中一张金屑末浅云蜀纸,待等侍从退下才交到妻子手上。点洒金辉的玉白色笺纸上,是太子怀殷纡徐有致又峭拔从容的笔迹,细细所列皆是女儿家芳讳。玲珑的目光自那一个个名姓上跳过,仿佛能够瞧见蕴藏在美妙字眼下,如圭如璋,令闻令望的佳人儿模样。而她们所冠以的姓氏更无一不是高门显族,煌煌世家。
“连位份都定下了,如何还需选秀。正妃呢?太子正妃是谁?怎么会空着。”玲珑的神色一时迷茫,顺手把笺纸丢在如彬怀里,竟是带了孩子一般的倔强。“太子妃还能是谁?当然是淼淼。殷儿是想由我来告诉你,也告诉璟瑓,他自会与璟家再一代的荣华。”“呵呵。太子对外家真是有心了。”她的心中忽有说不出的滋味蔓延开来。他看出来了,揽过她的身子,轻声安慰,“我们是我们,殷儿是殷儿,你要体量他。”儿子是她生她养,谁不体量,她也要体量,只是瞧了那排位,倒生出几分疑惑,“就定下一个侧妃,居然是司徒家的女儿。我还以为会是梓瑶。殷儿打小便常常出入苏龢的府第,对梓瑶的情谊丝毫不逊淼淼。怎么,却只给了庶妃的位子。难道殷儿也信了司徒姌会是凤命。”他的笑容稍敛,“凤命?不过是寻常官宦人家,司徒惟也不怕折了女儿的福寿。” 他边说边又执起笺纸,话音带了欣慰,“东宫之中,正妃一人之下,便这侧妃与庶妃尊贵。殷儿定下司徒家的独女为侧妃,同时也要纳苏梓瑶与骆阮两个庶妃。梓瑶不用说,虽然那个爹迂腐些,可女儿倒是冰雪聪明的,又深谙殷儿的脾性。珞阮么……”她的目光幽幽一转,也扬眉笑着接过话来,“珞家亦是当年托孤的忠臣,三代官拜大:将:军,族人在军中为将者众。只是如今四海升平,鲜有战事,自然朝中便是文官天下,听闻珞家这些年来多受司徒丞相压制与排挤呢。难得珞氏一门武将,男丁兴旺不说,女儿个个姿质美丽。那珞阮我也见过几回,比淼淼还大上一岁,真是貌若凝琼,净瓷似的小人儿,更工于琴书,未及及笄芳名便已传遍京都了。司徒侧妃在这青梅竹马又绝代佳人的环伺之下,东宫的日子怕是不会好过。真不知殷儿这是尊崇司徒惟,还是别有用心了。”他是眉目不动,也不置可否,倒指指那名册又提到一人,“其余的这些女子,不论是嫔也好,良娣也好,多出于功勋世贵和士族大姓。殷儿成年了,作为储君,他自是要以婚姻尚阀阅,培植自己的势力。只是我没有想到,他居然还选了陈芷莫的内侄女陈嫣为庶嫔。这些年来,我对陈家一向冷淡,她父亲辞相之后,几个兄弟都不过是一些品级不高的闲职,眼见着没落,亏得还有毅儿替外家撑着。想必殷儿念及长兄素来待他们几个幼弟亲厚,又对你孝顺,才会有此选择。也不怕我们吃心怪罪他,还真是个重情的孩子。”
玲珑勾勾唇角,“他的情还真不是一般的重,召集这一东宫的女人,竟跟排兵布阵似的。”如彬低头听她说话,终忍不住泛出笑来,只是那笑意却显别样的邃深,“这便是帝君的权谋。”她重又垂下眼帘,很长一段时间静默后才开口,“表哥,你不觉得我们的殷儿,他可怜吗?这多么的女人,谁是他真心所爱,谁又是真心爱他?”她的手抚到他的膝上,被他极自然的笼住,温软柔荑卧于掌心,俩俩相依却不得宁静,他面露倦意更轻轻叹气,“我们的儿子,我也心疼。”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7 06:47:00 +0800 CST  
第七十二章:一往而深
长安宫含章殿例来是帝君入夏起居之所,西殿作御书房,东殿便为避暑的寝宫。殿外花木丛簇,斜阳浮云半掩,殿内清静幽深,博山炉熏香如雾。杏黄色二龙拱壁团光纹单纱帘轻轻一扬,青衣素颜的小人儿云袖飘曳,玉步缓缓,不若寻常地含怯走进来,竟是没有靠近御案,只在门口处便委婉跪拜,“儿臣给父皇请安。”没有宫人随侍,如彬斜倚于椅靠上,一卷书册握在手中,面上不见丝毫情绪,也未作答。
丹扬不敢再出声,又不甘心只默默跪着,时不时偷瞄一眼,唯见父亲半垂深眸,身边一盏“雪泠凝翠”,茶汤葱郁如玉,嫩芽舒展,上下沉浮。跪了足足有一刻钟,她终是忍不住,轻轻吭哧数声,跟着竟撒起娇来,“父皇,父皇……”如彬只在心中轻叹,容色依然深沉,放下书卷瞥了女儿一眼,淡淡开口,“《辞婚表》可抄完了?谁许你离开的鸿宁阁?”丹扬知道父亲还在气恼,却听得出这怒意不过是强弩之末。她的眉眼略细,急急迎上目光,声音拔高带了哭腔,“父皇,您怎么不心疼孩儿啊?”“住口!暗持弓戈入东宫,你行同悖逆。”如彬虽未现震怒,可眸色清寒,话中自有不容置疑的威严。若换了旁的帝子皇女怕是便被骇住,只这丹扬却是丝毫也不惧,“父皇,儿臣拿了赤凤弓与凰翎箭不假,又不是冲着太子去的,何言冒犯。”说着说着她竟不管不顾地拧身而起,直奔到如彬身旁,颤颤巍巍伸出小手,一下子便泪如雨下,“父皇,在东宫,太子已罚过儿臣,您看,您看啊。”如彬吃惊不小,盯紧那粉粉团圆的掌心,果然左侧的相较右侧肿高了不少,更有一道青痕压着一道紫迹,他又爱又怜地抚过去,疼得那小家伙立时蜷曲了纤指。
父亲果然动容,丹扬的心中欢喜无限。忍了这大半日,任凭众人苦劝连金创药都不曾用过,便是要保留好这罪证等着哭诉的这一刻。其实手上伤重,那屁股上的也一样不轻。回到寝殿遣散了宫人也曾褪下小衣细细瞧过。本来白净娇嫩的臀肉红红的一片,双丘高峰处在扭摆之间最为吃重,一绺一绺的笞痕是悲惨的颜色深重还交错着隆起。指尖轻碰,胖嘟嘟的臀瓣便忍不住地瑟缩。亏得都抽在靠上的部位,若落处再朝下些怕是坐下来都有困难。这被打了手心还好说,被打了屁股该如何启口。来的一路上,小人儿也是思来想去,反复筹谋,最终还是放弃了在父亲面前提及自己受苦受难的娇肉。如此的委曲叫人生生咽下,怄得她咬碎银牙,只是无可奈何。
“儿臣不是故意违旨,是,是手伤得重,根本就写不了字。”丹扬最懂得乘胜追击。“你用左手写字么?还敢在朕面前强辩。闯出这么大的祸来,连你母后都被气着。便是殷儿不教训你,朕也饶不过你。”如彬虽难掩疼惜的神色,口气还是生硬起来。听到言及母亲,更觑着面前幽邃的目光,丹扬立时改换攻略,密密羽睫一颤收敛娇容,紧紧靠上御座再次拂襟跪下,“让母后忧心,是儿臣的过错。儿臣知错,请父皇责罚。您罚得越重越好,扬扬以后再也不敢了。”轻言软语,她绝口不提以箭射人之事,只高高托起右手摊平掌心,真像是心甘情愿要等着挨打一般。如彬如同看戏,可就是拗不过女儿这份娇楚,斜睨着听她说话,削唇淡勾,“别以为此事能轻松过去。这顿打与你记着,以后若再敢胡闹,决不轻饶。记住没有?”
“父皇,您可算是笑了,气消了吗?”丹扬眼波转处,似有透窗而入的落日余晖漾在其中。“回你的鸿宁阁,罚抄的百遍若是完不成,今晚就别想吃饭。”父亲愈是语气清冽,她便愈是句句相随,绕指成柔,“不要再生气了行不行。儿臣还指望着您帮我哄好母后呢。”她挪动到父亲的身前,抚住他的膝头轻晃。如彬唇边的笑意越来越深,叹息摇头,终还是低低道了一句,“起来吧。”“谢父皇!”小丫头得意忘形,一蹦而起,却忘了不久前受过笞难的娇臀禁不起如此的跃动,两团肿肉使力上抻竟是胀胀的还刺生生得疼。“哎呦!”丹扬吃痛不过,双手都捂到臀峰,刚刚直起的身子也缓缓蹲下来。
“怎么了,扬扬?这又是怎么啦?”如彬被吓了一跳,急忙抻手扶住女儿。“父皇,父皇,您要替我狠狠教训怀殷。”如彬已然猜出了大概,只是故意扳起脸来逗她,“你三哥一向疼你还护着你。不过是打了几下手心,至于如此不依不饶吗?”丹扬的小脸儿憋得通红,忍了又忍,终是耐不住“哇”地哭出来,“父皇,三哥他,还打了我的屁股,用箭杆抽的,可狠可狠啦。”如彬朗声而笑,再次摇头,“扬扬,朕与玲珑都不知该拿你如何是好。”丹扬自然懂得见好便收只是不改娇俏,抺了一把眼泪,绕到父亲身后,改为攀了他的肩头摇晃,“四哥说得一点儿没错,父皇您就是偏心太子。难为他从哪里凑来那么多孱弱不堪的男人,真是让人失望还寡味。如若大璃的好男儿便都是这样的,儿臣宁可终生不嫁,永远陪着您与母后。”“胡说。”如彬对于这宝贝女儿也是心疼又无奈,他的声音似漫不经心,“这些人也是殷儿细细参详过的。你莫要错会了你三哥的苦心。他是觉得的你打小便刚硬,若是再碰上个有气性的,怕你嫁过去会不和睦。”小人儿听了轻轻一哂,梗直了脖子,“儿臣无意驾驭别人,也不会轻易为人驾驭。我是您与母后的女儿,天家金枝玉叶自是要嫁与这世间最好的男子,与他一生一世白头偕老。”如彬望着小女儿沉浸于闺梦之中,倒觉得有趣,拍上小手问她:“不知吾儿心中最好的男子会是什么模样。”丹扬的笑容像烛火似的一跳,眼前掠过的竟是那双蓝眸,她悄悄低头慌忙掩饰,只是声音不改骄傲,“儿臣心宜的是像父皇一般伟岸的男人。睥睨天下,一笑众生欢,一怒倾人国。”
如彬笑容清淡,指尖轻扣案头,“父皇也并非你想的一样。再说,这世上也很难有如此的男子,便是有,怕是朕能容下他,你三哥也容不下。”他的目光润了笑意只是透人心肠,跟着又问一句,“扬扬,你在东宫时遇到了楚烈?”丹扬先是有些怔忡,又想起那人那人在兄长面前驯顺拜伏的姿态似是体味到了什么。小人儿垂首敛眉,重叠起明净的目光,轻轻启口,“父皇,世子是去了东宫,儿臣在纱帐之后,隐隐瞧见他像是向三哥回禀什么事情。后来,儿臣惹怒了三哥,众人皆被遣散,也不知他的去向。”如彬抬眼瞧着女儿,依然是方才的话头,“你们只是幼年时见过一面,倒还相熟。”“谁让他长了那样一双奇异的眼睛,总会让人瞩目。不过也就仅此而已了。”只有丹扬敢如此回答父亲的问话,全无尊卑礼数。如彬缄默片刻,再开口时慈爱依旧,“你回去歇息吧,朕自会安排医女与你疗伤。”
“父皇……”她在此时还不想离开,莹莹晶眸流光灵动,“您若真心疼爱孩儿,便不要将我草草嫁了。”如彬淡然听着,长眉微蹙,“扬扬,莫说你母后与王兄对你选婿之事费尽心力,直是层层定夺才从满朝文官武将中选出这十数人来任你挑拣。你所得的自由已然让大璃所有的帝姬、郡主们羡慕。她们,包括你的长姊,朕的雪儿,谁不是到了嫁龄便被父母或兄长指婚,嫁给从未谋面的男子,半分余地也无。更有不幸者,以骨肉为羁縻,去家离国和亲番夷,终生不得回朝。如何你犹嫌不足?”气氛是微妙的肃然还僵持。丹扬却只撇撇小嘴儿,“儿臣便是儿臣,不是旁的帝女。”“那你要怎样?”从小到大,打过多少回,训过无数遭,只是不改脾性,如彬不由撤袖失笑。“父皇决定把儿臣嫁给谁呢?”她低低地相问。“朕还没有决定。既然你想陪陪父母,便在我们身边再多留两年吧。”他淡声应着女儿,无波无澜。“求求您,把扬扬嫁与扬扬喜欢的人吧。只有喜欢的才嫁。”话是那样拗口,她依然大着胆子说出来。“回去。”他还算是平静,她还依然不动。“父皇,父皇……”丹扬拽着父亲的袍袖不肯放开。如彬静静看她半晌,隽秀的身形,清媚的面容,深深浅浅透着倔强,终于半是宠溺半是无奈地点头,“知道了,你喜欢的,才嫁。”得到如此肯定的回答,小人儿展眉而笑,那一瞬心中如饮饴蜜。牟平与小召都守在殿外,总算是见着战战兢兢踱进去的丹扬帝姬一步三跳地出来,更冲着他们俏皮地眨眨眼睛,一溜烟般便不见了踪影。两人大大松了口气,还未等额手相庆,岑寂如水的宫殿内传来主人辨不出喜怒的呼唤:“召太子速来见朕。”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8 00:48:00 +0800 CST  
天际彤霞无边,铺陈如火。太子怀殷奉召而来,浅回轻风拂上他白底蛟纹的长衫,永远沉稳清雅的面容此时却隐隐含忧。“牟总管,你可知父皇急着唤我,为了何事?”他静静看着牟平,重瞳眸中依稀漫上夕阳的色泽。牟公公忙着躬身,“太子殿下,奴才也不得而知。只是,只是……”边说,那人瞥一眼少主人袖畔,复又缓声,“殿下,刚刚丹扬帝姬来过。”怀殷的眉峰微锁,笑意倒从容,只在心中计较,果然是让那小丫头占了先。他不敢再耽搁,曲身进殿。
此时暮色近晚,灿灿金晖自面山而置的朱紫长窗斜射入内,透过“纳福迎祥”图案雕花的镂空,圈圈点点遍洒座席几案,却是不变一室静穆。如彬并未端坐于飞金嵌银的蟠龙大椅上,而是隔了几幅深垂的幕纱,负手独立窗边。挺拔修长的身影,相浴光影晕红,清远如山。听到有人进来,他并没有回头,只是沉沉地开口,“殷儿?”揣着心事,又本来畏惧,怀殷心中遽然一紧,脚步也凝滞,急忙跪倒,“儿臣参见父皇。”如彬这才转身,点点头,面色有些许疲倦,声音仍旧漫然,“唔,你来了。”说着,他又瞧了一眼红木御案。怀殷会意,立时起身过去,先握了握茶盏,试出那水温正是父亲心宜的七分烫度,又用银夹从一旁的流纹玛瑙碟子里夹了两小朵干菊放入,待等菊瓣稍稍舒展,这才双手捧了过去,谦恭俯首,“父皇,饮些茶吧。”如彬抿了一口,稍稍和缓神色,看着身前的儿子,还是素日里淡淡的语气,“今夏的暑气重,昨夜里那样一场急雨,也难消溽热。”“是的,父皇。”怀殷低垂着头略显拘紧。如果是考问功课或条陈时政,他多能侃侃而谈,对答如流,可一但像此时这样闲话谈天,他便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其实不只是口无遮拦的怀馨与丹扬,便是隔了母的怀酘还有那个小不点儿的怀殳都曾当面提及过父亲对自己的维护与偏爱,任谁都是一脸愤懑还艳羡的神情。怀殷常常在想,也许他们嫉妒得没有错。父亲律己与律人都近乎严苛,对皇子的教养犹甚。大哥是长子,才干卓绝,克勤至孝,群臣敬服更为父亲在宫内朝堂的臂膀,仍会有被训斥到不敢抬头的时候。更别提从不曾驯顺过的老二与老四,竟是打着骂着才长到今天。便是五弟,耳闻则诵,过目不忘,人人谓之神童,周岁封王可见父母钟爱之隆。可刚进上书房读书时,自恃聪明,仗着得宠,耐不住卯初入学未正方散的辛苦,时时吵闹怠学。饶有母亲苦苦拦着,还是被父亲狠下心来教训过好几回。怀殷都忘不了幼弟哭哭啼啼趴在床上,光溜溜的小屁股上一道道戒尺伤痕交错重叠,红通通得足足肿起有一指来高,母亲坐在一旁掉着眼泪涂抺药膏,小家伙的哀叫是一声比一声凄惨。
旁人皆如是,唯有他不同。他从没挨过打,便是训责也是屈指可数的两三回。怀殷自认在诸兄弟中绝不是最乖巧听话的一个。六七岁时,没有丹扬,没有怀殳,也没有意欢。他与怀馨住在中宫凤仪殿的偏厦。夜半更深,小兄弟俩趁着褓姆熟睡,偷偷跑到父母所居的寝殿门前,先是他摆出太子的气势挥退守夜的宫人,然后便与弟弟一起,侧着小脸儿紧紧贴住虚掩的大门,仔细分辨殿宇深处的声音。其实也听不出来什么,不过是父亲低哑的语声混着母亲“咯咯”轻笑。可他俩就是想弄清父亲说了什么才让母亲如此欢愉,你争我抢地将整个身子全靠到门上。一个不留神,大门被“吱哑哑”推响,那动静在沉沉深夜不啻惊雷。“谁在外边?”一句怒喝,两个小人儿皆被骇住,双脚像被钉子钉入了地上不能动弹。宫灯被次第燃起,映照母亲长发披散,父亲薄衫半敞,二人都是凌乱的模样,怒意却一个比一个盈盛。“父皇,母后,是怀殷要来的。”怀馨先指着哥哥颤颤开口,带了挣扎喘息。弟弟说得没有错,这的确是他的主意。他不知该辩解还是相应,只觑着父亲深寒的目光,唇舌便已打结发木,什么也说不出来。“不要,表哥,不要……”母亲由怒转惧,伸手扯住父亲。“有其母必有其子。看到没有?都与你和璟瑓一般模样。”父亲大力甩开她,额角都绽出青筋,几步就走到他们面前,居高临下,探臂过来。怀殷吓得瑟缩了小脑袋,仍是感到似有一阵风从耳际掠过,带了惊栗到毛孔的凉意。“父皇,父皇,我……”他紧紧闭上眼睛却不忘求饶。“啪啪啪啪啪……”一连串巴掌扇上皮肉的脆声在身旁爆响。“呜呜,父皇,不是我,真不是我呀。母后,母后,救我,救救我。”怀馨的哀哀泣诉将他唤醒。怪不得自己只听到声音却感觉不到丝毫痛意。原来,竟是弟弟被父亲提着领襟几乎双足离地。雪青色云帛寝衣连同内里的小裤都被褪下一半,不停扭动的臀峰处,杂乱的指印是深红色的,有如茜纱窗上疏横的树影。他总想着用一双小手去遮挡,可总会被更使劲地打开。如何挣扎,也躲不过冷硬的巴掌又重又实地掴打。臀部抽搐着渐渐殷红成片,他也不再哭喊争辩了,忍着眼泪,咬牙呜咽着盯着立在一旁的自己,目光中有恼怒还有嫉恨,更多的却是灰心。母亲也冲过来,又叫又喊地从父亲手中解救下弟弟,抱紧在怀里,“儿”一声“肉”一声地哄着。怀馨也一样揽住母亲的颈子,趴在她的肩窝口中含糊不清地撒娇抽泣。父亲这才转身看向自己。怀殷抬不起头来,胆战心惊地也将手护到身后。似乎听到一声轻叹,接着便是明显退却了怒意的话语,“殷儿,你是太子,是储君,一举一动皆要合乎你的身份。”不过是薄责而已。其实也已料到,不论什么样的风波,到他这里,便会轻易过去。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9-18 00:49:00 +0800 CST  

楼主:我的卯日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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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7-15 20: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1 22:23: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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