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杨柳枝 (MF、MM)

毕罗已在小径边的合欢树下站了许久,还没有看到如彦的身影。便是谷雨都有些担心,忍不住相劝:“小姐,夜深了,天也有些凉了,还是先回去吧。说不准王爷没走这条路呢,您守在这里岂不是白等。”毕罗却摇头,“从父皇的承泰殿回我们的鹤鸣阁,这里是必经之地,彦哥哥他是一定会过来的。”嘴上说得笃定,可她的心中却不免担忧:“这么晚了,父皇到底是有什么事要说啊。”想着想着,倒真得看到不远处有人步履匆匆而至。毕罗也赶忙上前,走近了才辨清,来的人不是如彦却是如彬。
如彬在此处见到毕罗也是有些吃惊。他不敢去扶那已躬俯行礼的娇小身子,只略一抬手示意她起来。借着月色,如彬看到小人儿穿着一袭藕粉色的轻衣,青丝松松地挽了一个髻,上面斜插着两支摇摇欲坠的玳瑁簪子。他淡然地微笑,“大嫂,这么晚了还没有歇息。”毕罗仍是低着头,轻声回答:“太子,我在此处等彦哥哥。”如彬转首望了一眼来时路,道:“今晚父皇召了我和大哥去下棋,刚刚本是要让我们一同退下的。只是父皇好象又想起什么事情要向大哥交待,便让我先走了。想来也没什么打紧的,他也会很快回去的。”毕罗“嗯”了一声,没有再答话。她原是以为如彬会就此离去的,没想到又听到那人对着谷雨说了一句:“你先回去吧,本王与你家小姐有话要说。”谷雨战兢兢地看了主人一眼,也是无法,只得俯了身子恭顺退下。
此处一下子便只剩了毕罗与如彬两个人。流云遮月,忽明忽暗,有种晦涩又压抑的感觉重重迫在人的心口。毕罗终于抬起了头,身姿如扶风的弱柳,翩翩纤纤,小嘴张了又张却没有发出声来。如彬盯着眼前的小人儿,缓声问道:“阿娇,你还好吗?”毕罗有一瞬间的迟疑,旋即便有潮红漫上脸颊,话音也透出急迫,“你答应过,不会再在人前如此唤我。”“这不是在人前。”如彬沉稳依然。“你也知道这不是在人前。夜深人静,你我是叔嫂,还是要避嫌才好。”毕罗有些心绪激荡,簪子上垂下的米珠流苏,泠泠打在脖颈上,有一丝丝凉意。如彬轻轻叹了一口气,“我只想知道,他对你好还是不好。”小人儿微微垂眸,“彦哥哥他一直待我很好,你放心。”如彬却是一哂,“他一直待你很好?他对你有过的好处我也不是没见识过。”说到此处,那日在后宫蘼芜阁内看到的鞭痕密布的小身子似是又现于眼前,让他不由得心中一紧。毕罗却已平静下来,“彬哥哥,我知道你关心我。一切都过去了,现在我们很好。”说完她略一曲膝,静静看着那人,再度开口:“太子,若是没有旁的事情,臣妇告退了。”如彬仍将目光在毕罗的脸上逗留,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问出口来,“大哥他,他不会……”却也只是说了半句。毕罗初时不解,忽地便明白,脑中竟是一片冷澈,也直直迎上他探寻的眸子,“不会,只要有我在他的身边,你揣度的事就不会发生。我只想与彦哥哥过平静的生活,真得,其他再无所求。”如彬的笑意还定在嘴角,却多少显得有些干涩。他轻轻摇头,“阿娇,许是我多疑了。”路边游廊上悬挂的宫灯在风中轻轻摇晃,似淡漠空静的月影,叫人心里恻恻发凉。毕罗本还欲再剖白上几句以打消那人的顾虑,谁知猛得便看到如彬身后走来一人,一下子脸色便煞白如纸,声音也跟着颤抖起来:“彦哥哥,你,你来了……”
如彬闻言也是回头,却看到如彦已是负手站在了身后。那人的容颜似是挂着清浅疏落的笑,被如银的月色蒙上一层光晕,反倒看不分明,只是一双眼睛暗沉似潭,闪着郁郁的光。还是如彦先欠一欠身,语气徐徐和缓,“太子离开这么久,才走到这里。”如彬隐隐地绷紧一丝弦,只在面上轻松,“大哥,我也是刚好经过这,正看到大嫂在等你。”如彦这才抬眼看向小人儿,又移了几步走到她的身边。毕罗不由自主地想将双手笼进宽大的灯笼袖中,实在是害怕旁人看到她已是颤颤抖索的指尖。只是稍稍晚了一步,未来得及遮掩便已被如彦一把握住。那人的手也是清凉的,可掌心贴上掌心,还是一点一点地生出暖意。她的心下莫名释然,虽然没有言语,却也温婉一笑。如彦爱怜地伸手为毕罗扶正发髻上垂坠的长簪,口气愈发温和,话峰颇为玩味,“谷雨呢,怎么没人陪着你?”如彬眼眉一跳,终是忍了一下,没有说话。毕罗强打精神,理不清心中是忧惧还是无畏,都伴着那份坦然默默淌过。她知道自己不能说实话,可也不能不说话,只宁静睇着那人,道:“我让她先回去了。我想一个人等你。”如彦轻嘘一口气,修长的手指在她皓腻的手腕处徐徐滑动,突然间便加了几分气力,切切出声:“你呀,怎么总是这样傻。”
晚风乍起,吹得合欢树上花叶摇动,轻一声重一声地交错。三人静默了须臾,终是如彦越过毕罗看向弟弟,“太子,还有事要对臣夫妻说么?”如彬忙欠身回应:“大哥,我哪有什么事情,不打扰你与嫂嫂了。”谁知,他刚刚转身,却又听到那人似是无意间抛来的话头:“太子,请转告太子妃,臣定会遵照殿下所言,效法兰陵王,为国为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如彬不由得定定站住,只侧了头,二人皆眼风和煦,可唇角却都掀起冷然的弧度,再是有沁染入心的猜忌,只谁都不能也不敢宣之于口。停了些许,还是如彬神色宁和,淡淡而言:“大哥言重了,玲珑从小便口无遮拦,别无他意。”说完也不再等回应,强按下心头的隐忧,转首稳步离去。想来他无法看到身后黯淡的树影中,如彦看向自己的眸光幽深难测,更是隐隐透出剑芒,尖锐冷利。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2 13:03:00 +0800 CST  
第二十三章:可怜生在帝王家
望着着如彬拐过小径不见了影踪,如彦这才沉定了心思。他一边缓缓吐气,一边拽紧那只已焐得温热的小手准备回返。谁知那人却不想如此顺从听话,而是向后使力。如彦不由生了烦燥,朝那小人儿瞪了一眼,冷了口气问她:“不走还想做什么?等着他再回来救你?”只这一句话,毕罗便生出绝望来。鞭子还没有上身,可钻心的疼痛却已刺进胸腔之中。十二岁入宫做伴读,十八岁嫁给身前的这个人,如今已过双十,曾经的少女情怀,悠悠如这月下的荷香,萦萦绕绕在或是甜蜜或是酸涩的记忆里,此时此刻如何回想都觉得支离破碎,模糊不清。她的双腿有些委顿,几乎便要跌倒,可还是强撑着望向他,眼中有止不住的泪水在流淌,只能颤颤地发问:“哥哥,跟你回去便会打我对吧?像以前那样往死里打我对吧?打完了就抛下我,让我又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她还是说不下去了,终于蹲了下来,瑟缩着单薄的身子,双手掩面,泣不成声。
天色乌黑,有鸦鸣呜咽如啼。如彦定定看着那娇小的身躯在脚下不受控制地颤抖与扭动,仿佛有根无形的鞭子在笞打着她一般。忽然之间,觉得他与她竟是无言以对,只有两颗心生生碎了一地,这滋味闷住了肺腑,酸楚无比。不知过了多久,终还是他猛得伸手,强扯起小人儿,不顾她的迟疑与挣扎,紧紧将那沾满泪水与汗水的身体裹在怀中。薄薄的衣衫之下有他们温热的气息和稳实的心跳,总能够在这罹乱之中给彼此些许安定之意。如彦安抚似的拍着小人儿的背脊,更是吻上她的额头,低沉欷吁,“我不是说过,不会再那样对你,你怎么就是不信呢?阿娇,过去的都让它过去,我们不是已经重新开始了吗,难道是我对你还不够好?”毕罗终于止住了哭泣,抬头看了一眼那人眸中无法收拢的动容之色,枕着他的胸口,感受曾经熟悉又曾经陌生过的竹叶芬芳,依依言道:“真得吗?你不是哄我,把我骗回去再打我?”如彦心头一松,忍不住低低笑了一声,照着那就贴在身上的小屁股拍了一记,俯首吻住她,呢喃着:“再胡说,就在这儿扒光了揍你,都不用哄你回去。”毕罗伸手挽住那人的脖子,像儿时那样用小脸儿刮蹭他的颈间。即便是受了那么许久的冷遇与疏离,可她还是无比眷恋他的怀抱和这脉脉蜿蜒于彼此心上的情意。
在旁人的眼中,他们两个已是和好了些时日,可只有他们自己才明白,这几个月的小心翼翼与相敬如宾一样不是心中所求,竟是在此时此刻才真得算是去除了所有顾虑与隔阂,重又拾得了旧日的情怀。毕罗不由得飘飘然起来,委委曲曲地开始撒娇:“你都说过要好好的了,刚才为何还那么凶得对我?”如彦却是闻言冷哼了一声,伸手掐上那粉盈盈的嫩腮,一字一顿地问道:“你说呢?”毕罗瞬间便清醒,更是懊悔不迭。打小便跟在那人身边,说不出是惧是怕还是依恋早就入骨入髓。她也顾不得腮上已隐隐生出灼热,带了几分讨好与顺从的神色回答:“哥哥,我再也不和太子讲话了。”没想到如彦的手上竟又加了几分力,口气也变得不耐,“胡说,你是他的长嫂,怎么就不能与他讲话。”毕罗是真得感觉到疼了,两只小手都握在那人的大手上,可就是不敢使力,能够感受到有热泪在眼皮底下涌动,长睫也无法再随意忽闪。如彦心下一软跟着便松手,只依然是绷着脸训道,“三更半夜,你们还在这花前月下,一定是老二他的意思,想你也没有这个胆子,只要不再有下次,我也懒得跟你俩计较。”说到这,他突然便怒意蓬勃,声音也陡然升高,“让我恼恨的是,你看到我时的那副神情,竟与晌午时那姓璟的疯丫头一样,如同活见鬼了一般。我是真有那么可怖,还是你故意学了她来气我?”毕罗先是一惊,待想明白了,忍了又忍仍是按捺不住笑软在那人的怀里。如彦面上更恼,可眼中却已暖如春水,他轻松便捉住痴缠的小手,照着扭动不休的屁股狠狠拍了两巴掌。看她吃疼不过,又像孩子般的往下坠着身子,索性一把打横抱起来,急着往鹤鸣阁走去。毕罗惬意地窝着小脑袋,手指在那人的胸前慢慢画圈,话音半是求饶半是挑逗:“哥哥,你不是说好不打我了吗?”如彦就在她的头顶上戏谑笑着:“我是说过不打你,可没说过不教训你。”听了这话,娇软的小身子便在怀中颤成了一团。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3 07:24: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3 07:27:00 +0800 CST  
黄铜烛台,紫绡罗帏,安神香幽幽弥漫也掩不住一室旖旎。迷蒙初醒之时,毕罗的双手还是环在那人的腰间。如彦疲倦而遐适地把玩着臂间流淌的青丝,忽地听到小人儿甜蜜蜜撒娇:“哥哥,今晚你就这样搂着我睡可好?”如彦却伸手抚着她的肩胛,哈哈笑了起来。毕罗抬起头,看着他眼间沉醉的笑意,迷惑不解。如彦则附到她耳边悄悄诉说:“想来今晚,我们的太子殿下一定会为了你愁眉不展,辗转难眠。哪里会想到你我是如此的和和美美,飘飘欲仙。”毕罗听后,羞恼得胀红了小脸儿,一把推开那人,嗔道:“有你这样做兄长的吗?胡说些什么。”如彦依然笑着将小人儿揽入怀中,轻吻那如花笑靥,耐心哄着:“玩笑而已,作什么要生气呢。”稍停了一会儿,他又接着温然开口:“阿娇,我们生个孩子吧。”毕罗心中微微一动,思来想去还是缓缓扬起脸来看向他,声音恬婉又沉静,“哥哥,给我和我们的孩子一世安宁的生活可以么?”如彦倏然便收了笑,眼中似是浮起霜华,他并不看向毕罗,却还是沉沉问她:“如彬与你说了什么?”毕罗捧起他的脸,使力摇头,“他什么也不曾说,是我一直期许着这样的日子。”如彦默然叹了一口气:“阿娇,你可知今日玲珑比我的那个兰陵王是何样的结局么?”毕罗思忖片刻,立现惊惧,身子也跟着抖动起来,“不,不,玲珑绝不是想要那样隐喻。”如彦疼惜地将她紧紧拥住,肉身相贴,本是想按压她纷乱而惊慌的思绪,可不知为何,一句本不想说与她听的话还是无奈出口:“阿娇,怕也没有用,谁让我们生在这帝王家。”
景明殿中,如彬与玲珑也不得安睡。如彬本就担心着为毕罗惹上祸端,回到房里,又看到玲珑和衣倚在床头竟是枕着一本《飞烟传》沉沉入睡,心中更是焦躁。他也不再多言,唤醒小人儿,简单漱洗了便相依相偎着睡下。玲珑心中记挂着晓棠今晚说得那重隐密过往,又怜又恨,便睡不踏实。虽小心着轻轻翻身,可还是惊醒了枕边之人。如彬不由微皱了眉头,口气淡淡地相问:“你怎么啦?”玲珑转过身去靠到夫君的胸前,在微蒙的烛光中悄悄瞥了一眼那人清朗的眉眼,低声道:“可能是我睡前看了《飞烟传》,想着书中的女子,便有些多思难眠。”如彬稍稍侧身,面无表情,声音却似带了倦意:“玲珑,这类的书多看无益。”小人儿还是不死心,大着胆子试探:“表哥,如果你是武公,对飞烟之罪又会如何看呢?”
软烟罗的窗纱滤进殿来点点散漫的星光,错金螭兽香炉内徐徐飘出缕缕乳色轻烟。如彬沉着脸意味深长地盯了玲珑许久,直是看得她瑟缩着低头蜷身,才不忍心轻叹出声:“玲珑,我不知你为何要逼我揣度这样的事。我也只能告诉你,定是不会如武公那般暴虐,可也很难有将自己的女人拱手让出的心胸。如果我说会赐白绫与她了断,你会不会害怕?如果我说会放条生路成全他们,你又会不会相信?”说到此处,他也不与她机会开口,还是压了话头告诫:“玲珑,你不是寻常家的女子,你不该只看到眼前的一方天地。你也说过,作为太子,一步之遥便是天与地的距离。有多少双眼睛盯着我与你,我们谁都不能轻举妄动,你知道吗?”小人儿不知该如何回答,也只能沉沉点头。如彬的眉心却拧得越发紧,微微一哂,仿佛是冷淡,又像是无奈,最终还是咬了牙伸手把她拽过来,挥起巴掌利落地扇到扭向自己的小屁股上,也不顾那连惊带痛的抽气声,懊恼地丢给她一句:“你就是知道也做不到。”便恨恨转过身去。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3 07:28:00 +0800 CST  
第二十四章:菩提本无树
中秋之日,红轮西坠,一团满月还未上柳梢。隐隐能够看到同泰寺外的那棵菩提树,无忧便示意停了轿,她让一众家丁侍女都远远候着,只一个人莲步轻盈向那约定之处去。
璟瑓已在树下候了多时,终于听到后方环佩声响,翩然转身,带着宁和的笑意,向小人儿伸出手来。无忧娇喘细细,本是该回应的,可此时竟有一瞬间的迟疑。眼前的他,湖蓝色的长衫襟带飘飘,最后一缕斜阳将那俊朗的脸庞细细描摹,更觉光华琳然。尤其是墨黑长睫覆盖下的杏子形眼睛,瞳仁灵动却神色温柔,像极了春风里轻舞的柳枝。望着这玉一般的男子,竟是让她的心中生出几分紧张与羞愧。放不下如彧口中反反复复提到的璎珞,更忘不了前日里入宫去向即将下降的琝瑗帝姬道贺,那位素日的密友趴伏在自己耳边的私语:“无忧啊,你可知道,自从顺天侯赐婚之后,你的璟瑓与我的四哥已被京都的官家小姐们私底下传为‘双骄’。虽是人尽皆知你与璟瑓也佳期临近,可就是有些痴情种们吵着嚷着,便是做妾也要嫁到博山侯府去。”
璟瑓并不知道无忧在想些什么,只见她定定站在离自己几步之遥的地方沉思不语,还垂下了小脑袋。他可不愿多等,快步过去,轻轻拥住她问道:“好好的,发什么呆?”无忧在那人的怀中却并不踏实,有难言的委曲为难如绵韧的蚕丝缠上心来。她抬起眼,怯怯看着璟瑓,柔声诉说:“瑓哥哥,你长得真美。”璟瑓初时一愣,忍不住失笑,更是反手便在那小屁股上抽了一记,“说什么呢,有夸男人美的吗?”无忧抬起头,神情却像一个迷路的孩子,握紧他精壮的双臂道:“瑓哥哥,你真得喜欢我吗?”璟瑓望了她好一阵子,终是眸光坦诚笑容更盛,“无忧,哥哥是真心爱你。”小人儿无言以对,也紧紧拥住他,以肌肤的贴近,寻觅温暖的感觉。
长庚星伴着玉兔东升,星月灿灿,盈盈相语。不知何时,璟瑓面上的笑意已带了几分玩味。他依然还揽着那娇躯,话音却透着诘问:“如彧又对你说了什么?”无忧只在他胸前轻轻摇头。璟瑓双手捧起那张娇如粉荷的小脸,微蹙了眉头嗔她:“以后别总是信如彧的话。那人平生最恨便是他哥娶了玲珑,我拥有了你。这两天我是日日寻他不着。本来我们两家的长辈都商议好,明年入了夏与良大哥同行婚嫁之仪。怎么皇上就突然提起,说你我还小,婚事不急,让等着与如彧一起赐婚呢?肯定是那家伙捣的鬼。璎珞远在鄯鄯,他见不到也摸不着,眼里便容不下你我花好月圆。”无忧本是心平气和地听着,突然便被那“璎珞”二字一激,带着鬓边一串玛瑙凌霄花流苏玎玎相击,沉了脸色道:“还‘璎珞’,你叫得真够亲热。”璟瑓自知失言,拍了一下自己的唇,笑着哄她:“整日里都听着如彧念叨,便说顺了嘴。”
无忧深吸一口气定了定心思,再扬起小脸儿时竟是一丝涟漪也无,语意和缓依旧,“哥哥,总是听着众人说起璎珞公主,我也真心好奇。想来我们还是有渊源的。外母来自鄯鄯,是那锦达国王的嫡亲姑姑,公主与我同岁只月份上大些,也算是小表姐吧。不知,我们两个会不会有几分相像呢?”璟瑓听了这话,眼前立时便浮出两张面孔。一张肤色玉华,娇憨柔媚;一张琥珀瞳仁,慧黠妖娆。他微不可闻地轻笑,一句“不像,一点儿也不像”几乎就要脱口而出,可恰恰就看到无忧在极力遮掩自己急迫而又惶恐的神情。璟瑓的心中豁然明了,原来那小人儿是在试探自己。怒意顿生的他,也有几分迷惑,一来是想不清楚无忧为何会如此在意璎珞,二来是未曾发觉原本在自己面前乖顺无比的小丫头居会用上心计。
璟瑓不动声色的放下了拥着那人的双臂,负手至背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笑意也变得飘渺不定,“我想,这世上只有一个无忧翁主,也只有一个璎珞公主,像与不像又有什么关系。正所谓繁花各入人眼,我中意的人是你,而如彧命中注定的是她,谨此而已。”无忧悬着的心总算是沉降了几分,她丝毫也没有查觉璟瑓的不快,只想把暗怀的隐忧都旁敲侧击地说与他听,“哥哥,你这么好,我,我,我只是担心……”璟瑓一幅浑不在意的神情,“你担心什么,我们俩一见倾心,别人在我的眼中皆是浮云。说起担心,我还日日紧张这婚期不定便夜长梦多,怕你被别人惦记了去。”
无忧拉起那人的手,眼中还是迷蒙一片,“当年,弘伯伯吉言相赠,愿我一次便能寻到可托付终身之人。终是梦想成真,可我却并不觉得踏实。人们常说情意历险弥深,你我之间的一切皆来得容易,会不会也让我们体味不到该如何珍惜呢?”璟瑓已深感有一股火气在胸腔间急剧起伏。为了今日的相会,他自是磨了皇上与姑母许久,才免了到那阖宫夜宴上应承,更是求了家教严谨的陈瑄驸马数日,终是同意放小人儿出来。本是花前月下的美景良宵,竟成了掰扯不清的剖白时刻。璟少侯的眼底闪烁着阴郁的暗火,从那双小手中抽出自己的手,托起她的下巴,“无忧,我有些不大明白你的所指。难道你觉得我们太过平安顺遂,便要生出些事来,考验彼此的真心?”无忧到了此时才生出惧意,只是不知该如何答对,被迫扬着下颌颤巍巍开口:“哥哥,我,我只是对自己没有信心。”璟瑓声音幽幽,“你不是对自己没有信心,你是对我没有信心。”说着,他竟是使力钳住那处娇肉,笑容中也添了狠意,“无忧,是不是哥哥对你对太过温柔与小心,你便天不怕地不怕,满脑子的胡思乱想。终是过了一年多,你也忘了哥哥的手段。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4 11:22: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4 11:25:00 +0800 CST  
“无忧,这些日子我一直在收拾侯府的正房院落,为了日后我们能够住得更舒适些。你猜我找到了什么?”看着小人儿终于停止了哭泣转头看向自己,璟瑓的眼中蓄了深深的笑,语调竟像是在逗着孩子,“我找到一根紫檀木的家法板子,油亮油亮的。我想,也许将来能够用得着它。”听了此话,无忧再也把持不住,浓密的睫毛反反复覆在凝白如玉的面孔上,沁出一连串晶莹的水光。璟瑓总算是闹够了,蜻蜓点水般地吻上她的眉眼,她的唇瓣,还有她的颈子,喘息着告诉她:“别怕,哥哥吓唬你呢。我怎么舍得。”小人儿却不依不饶,一把推开他,哭得更凶,淋淋洒淋沾湿了衣襟上的花枝。璟瑓不敢再笑了,再次把她揽过来,静静按在自己的肩胛,耐心哄着:“别哭了,别哭了,小妹妹,你若是眼睛像桃子一样回公主府去,估计咱们的婚事就真得黄了。”无忧还想挣扎,却挣扎不开,只能任由那人搂在怀中。璟瑓也不再说话,把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手上,随意拨弄着两人腕上系着的菩提粒串,一时间默默无语。
凉风有信,吹落了身旁菩提树上的几片黄叶,正有一枚落在他二人的怀里。无忧轻轻拿起来,回首那看上去仍是浓荫如绿雾的古木,忍不住感慨:“人都说菩提树常绿,竟是谎言。”璟瑓也不转头,只将那小手按在自己的心口,轻声诉说:“无忧,真正的佛树只生在天竺,确实是常绿繁盛,亭亭高耸。而我们所见的只是同一种的黄桷而已,只是被称作菩提树。所以,那常青之说并非虚言,你信的没有错。”无忧把小脸也靠到那人胸前,隔着柔滑的衣衫,感受丝线经纬交错下他沉沉的心跳,笃定地“嗯”了一声。
璟瑓的声音清朗盘桓在耳边,“一树一花皆有寓意所在,菩提树的箴言便是夫妇之爱。无忧,我并不想瞒你。从小到大,从雁门关到京都,我不可能只识得你一个女子。但是你要相信,让我生出男女之情与夫妻之盼的,只有你,也唯有你。这一期许定会是常青不移。”
绛唇点朱,他的额上多了一抹弯弯如新月的绯红。这便是最好的回应。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4 11:26:00 +0800 CST  
第二十五章:始知子夜变
九月的月色,洁白如霜,照入殿宇,光华流转。
如彬进来时,玲珑正换了烟紫色湖水纹绵罗寝衣,从梳妆的铜镜中见到夫君,便问道:“明珠如何了,可真是要生了?”如彬倚在她身边坐下,喘了口气,“刚才那一阵唬人,这会子像是又过去了。虽是早了些,可不过就这几日。太医和接生嬷嬷都住下了,想来会顺遂的。”玲珑起身去调了一杯蜂蜜玫瑰香露放到那人手边,轻轻劝说:“早些歇着吧,明日还要上朝。”如彬却将小人揽过来抱坐在腿上,眼带桃花微眯着,亲一亲她的脸颊,低声笑道:“本来还倦得不行,这一折腾倒精神了,陪我说会儿话,停停再办我们的正事。”玲珑听了,小脸儿登时添了两团红晕,更是轻捶他的胸腔,“堂堂天朝太子,也不知从哪里学来的那些个,变着法儿地摆弄人。”“闺房之乐,人之常情。不要说太子,天子也是一样的。”说到这,如彬竟是露出一丝昵笑,逗着捏上那玉白如云子般的小耳垂儿,“‘梅花帐里笑相从,兴逸难当屡折冲’,你敢讲自己不喜欢?”玲珑顿时又窘又羞,轻轻啐了一口,用力挣着,“这样的淫词儿都能说出口,再不理你了。”谁知反被那人拥得更紧,一迭声地哄她,“好了,好了,不闹你了,别恼啊。”
待等都静了下来,如彬细细打量着怀中的小人儿,螓首低垂,温婉中又带了一些天真,这样的她,最是让人动心。玲珑乖顺地靠在他的肩窝,柔声问:“在各道府设立‘惠民局’与整饬‘安济坊’的折子递上去了?”那人用下巴摩挲着她的头顶,“嗯”了一声,“父皇尤其对在惠民局下辖‘和剂局’、‘卖药所’大加赞赏。这样将方剂制成丸、散、膏丹等成药出售,一般的百姓便可不必费财延医,只按病求药即可,正合德政所需。还有便是对安济坊的医者给予手历,以记所治愈失,年终考绩,必能促其尽施仁心仁术。”说着,他敲了敲窝在怀中的小脑袋,宠爱无比道:“这里还藏了什么好主意,都讲出来,别总是断断续续的,让人心急。”玲珑被弄得发痒,咯咯笑个不停,“这些有的是在雁门关时,我爹听了娘的主意已经推行的,有些是这次去灵州所见所闻才有感而发。”小人儿终是挣着坐直了身子,收敛姿容再次开腔,“表哥,不是说好了,不要对父皇说是我的主意吗?牝鸡司晨,家之穷也。切记,切记。”如彬却是不以为意,“你不同于别的女人。父皇也说,将来你必定留名青史,成为一代贤后。”玲珑挽住他的脖子,额头抵着他的下颌,“贤后是相伴明君而生的。”如彬笑着吻住她,“卿卿,有你真好。”玲珑听了却生促狭之意,拖长了腔调言道:“哥哥,你如此纵着我。就不怕将来我效法女主武皇,结交重臣架空于你,独涉政事?”如彬竟是笑到拊掌,“那才正合吾意。后宫三年大挑,最是繁花迷人眼,既有贤后操劳国事,为夫正好可以放开手脚乐享人君之福。”玲珑一听,立时慌了神,用手扳住他的肩使力摇晃着,“不可以,你不可以。”如彬止了笑,低下头来,熹微的烛光下,他俊美的脸庞如天边一弯明月,眸光沉沉执起那人的小手,“玲珑,你所担心的事情永远不会发生。将来我必会与你一个交待。”小人儿有些羞涩,也抚上他的手,真心愉悦微笑,“我也知道是我贪心,可我,可我就是做不到别人那样。”如彬刮了一下圆圆的小鼻头,更是勾住了她的手指,“放心,哥哥不会对你食言的。”
此刻,玲珑本就幸福满满的一颗心更觉充盈。正舒心惬意着,忽然又记起一事,抬头问他:“你没在父皇面前提到我借鉴了娘亲的主意吧?”如彬把那白嫩的手指放到嘴边轻轻咬了一下,话带讥笑,“你以为我是你啊。不要说需顾及母妃的感受。便是对舅父,从小到大我也是又敬又惧的。”玲珑却不在乎,竟还感慨万千,“哥哥,你说,爱一个人并不难,难得的是她也爱你,两情相悦才实属不易。”如彬侧首看着床头数枝明烛,红泪一滴滴滑落在青花缠枝烛台上,浓朱淡紫,竟让人心生惨淡之意,也不由唏嘘,“两情相悦,还要俩俩相守才好。‘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岂不更是可悲。”玲珑的心中不由一动,看向那人,刚要启口,却被示意止住,如彬对她坦诚相望,声音还算和缓:“晓棠与老三的事我已知晓。”玲珑的身子一抖,随着握紧了他的手,“哥哥,你是何时……”如彬的笑容带了几分疏落,“也是近来才有所查觉。前些天我逼问了佟婧,她什么都对我说了。真没想到,他们竟哄了我这么久。”玲珑的心微微作痛,这两边竟不知该顾念哪个。如彬也不在意,还是自顾自地说着:“其实,我对晓棠真得只有怜惜。她自小便跟着佟婧到东宫来弹曲。不知为什么,每每见到她总是能让我想起你来,所以便分外垂青些。我自是知道南苑乐班的日子清苦,在那些掌事的眼中伎子们牛马不如。那日的夜宴,父皇夸奖了她,我却担心她会被师傅们逼迫得更紧,也是存了救赎她的心,才要了她来。没想到竟是犯了大错。”玲珑也一样的目色坦然,“哥哥,阴差阳错如此,分不清谁是谁过。”如彬点点头,却也冷哼出声,“便是此事因我而起。但老三呢,还有没有一点儿男人的担当?如若那日在大殿之上,他敢说出心仪晓棠,我怎会与他相争。一味的懦弱退让,害得我们三个人都尴尬不已,更是骑虎难下。我现在每每看到晓棠都觉可怜,可每每看到如彰便觉可恨。”玲珑的心一时松一时紧,还是小心翼翼地相问:“哥哥,那最终你打算如何呢?”如彬看着一脸惶恐之色的小人儿,还是轻吁了一口气,吻了吻她的额头,温然道:“还能怎么办,难道要霸占着弟媳妇在身边?自是得想个稳妥的法子,人归原主才好。也省得某人每每步飞烟、步飞烟的纠缠不清。我自认不是武公业,可老三却是与那赵象一般的窝囊。”
玲珑听了一下子便从如彬的膝头蹦下来,端正福了一福,欢喜得像个孩子,“我就猜到表哥你定会如此的,让我先代晓棠他们谢过了。”如彬却正了面色,一把将她捞过来,点指着告诫:“你先别高兴过了头。兹事体大,宜缓不宜急,没有你们想得那么容易,我还需仔细筹谋。你与晓棠都要稍安勿躁才好。”说到这,他更是手上加力,眼中灼色愈浓,“尤其是你,千万不要牵扯其中。若稍有差池着了别人的道儿,不但晓棠性命不保,便是你的名节也定会受损。知道吗?”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5 09:39: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5 09:41:00 +0800 CST  
也就是在此时,猛听得殿门外有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响,是尹明珠的丫鬟芜梅慌乱地拍门回禀:“太子,太子殿下,我家小姐,我家小姐她见红了。”如彬先是一怔,仍是安安稳稳地先将小人儿放到榻上,又为她盖好弹花锦被,这才要转身。玲珑也欲起来,却被他按住,将她的手臂拉回被中,轻轻说:“产房血腥,你未曾生育,见不得的。乖乖睡吧,等我回来。”
听到四周终于安静下来,玲珑将头脸全都埋在软褥中,第一次感到孤单一个人时竟会是如此的寒凉刺骨。她逼迫着自己闭上眼睛,因为心中明白,今晚他不会回来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5 09:43:00 +0800 CST  
第二十六章:稚子之口
孤枕难眠,加之隐约间总有一声声凄厉的尖叫刺破东宫的长夜,玲珑就是拿被子紧紧团住身体还是总觉得背上一阵阵发凉,辗转反侧直到东方泛起亮色,方才觉得倦了,迷迷糊糊睡将过去,再醒来时,竟已过了晌午。
仍是迷蒙的玲珑就着秋儿姑姑的手吃了一些冰糖银耳,也听着她小心翼翼地回禀:“尹侧妃折腾了一宿,在四更时分平安生下小王子,已由太子带着进宫去了。听说尹侧妃自一生产完便昏睡过去,不知这会子醒了没,奴婢遣了蕙儿过去盯着了,一有消息,那丫头便会回来通传。”玲珑明白秋儿姑姑话中的意思,自己是正妃亦是嫡母,总要过去探视的。她坐在床边淡淡听着,只不发一言。侍立一旁的紫苏是从侯府带来的丫鬟,打小跟在玲珑身旁长大,最是明白小姐的心思,见此情景便陪了小心道:“这一晚太子只是候在书房等消息,听到传话说云禧殿母子平安,竟是没有先去那头,而是赶着过来看小姐。当时您刚睡着,太子还一迭声地吩咐谁也不许吵着您呢。”听了这话,玲珑才不觉嘴角一动,跟着又微一横目,似笑似嗔,“就你这丫头嘴乖,你是我肚里的虫吗?”秋儿与紫苏见这贵主终于开了脸儿,也是松了一口气,忙伺候玲珑漱洗起来。
紫苏手巧,几下便为玲珑挽好了一个云近香髻,随手正要往那髻边插上一枝璎珞垂垂的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却被止住。玲珑从妆筪里捡出一把赤金凤尾象牙梳将头发斜斜挽住,看着妆台边上的一盆秋海棠开得正好,折了几朵点缀在发丝间,花苞如珠,暗香幽幽。秋儿见此,便有些微微蹙眉,踯躅着递上一袭朱砂色百子富贵图纹的丝罗长衣。玲珑果然摇了摇头,还是穿了平日里那件香紫色漩涡纹绣锦宫装。
刚刚梳妆完毕,蕙儿就低着头进了寝殿,却只伫立在一旁也不敢言语。这个丫头比紫苏还要大上一岁,本是东宫的使女。自打去年春天玲珑回京常常来往东宫,如彬就精挑细选了一起子奴才伺候着。因着蕙儿为人伶俐,玲珑嫁过来后便准了她入内殿侍奉。蕙儿得了赏识更是倍加卖力,只是毕竟比不过侯府家生的丫鬟,在太子妃面前难免小心拘谨。紫苏最看不得她这幅吭吭哧哧,欲言又止的模样,也不等主子开口便没好气地问她:“别总是像根棍儿似的杵着,让你去那边盯着,是个什么情形倒是吱一声啊。”蕙儿更气馁,也不敢直视玲珑,只诺诺地回话:“太子妃,尹侧妃刚刚醒过来,她娘家母亲承懿翁主从昨晚起便守在云禧殿,此时正陪着侧妃说话。”秋儿替主人添了茶水,装作无心道:“侧室家眷怎可在东宫留宿。便是翁主也不能坏了规矩。”玲珑转首望着并蒂莲图案窗扇上的珊珊树影,心事不免杂乱,只是耐着性子道:“尹明珠是头胎,她的娘亲挂心也是人之常情。”秋儿再无话,取了披风披在小小姐肩上。玲珑紧紧领口的带子,似是自言自语:“就我一个人过去吗?”
谁知这话音刚落,便听到一声清泠泠的呼唤:“姐姐,你终于醒了啊,我来陪你好了。”玲珑转过头来,见到晓棠立在门口处的错金螺钿描花博古架旁,一身家常的月白挑绣太阳菊对襟长褂,头上只疏疏落落几支珠钗绾着,大约是走得急,有些气喘吁吁的,脸上似笑非笑,只盈盈朝这边望着。玲珑已然起身,径直过来,稍打量了她一下才开口:“你这穿得也忒素净了,哪像是道喜的样儿。”晓棠扬了扬清媚的眸子,冷淡道:“谁去为她道喜。生与不生的与我什么相干。不过是怕姐姐你孤单,陪着应个景儿罢了。”说着,更是掩了樱桃小口压低了声音道:“姐姐,您这身也非盛装啊。”玲珑恨恨地在那小人儿的腮上掐了一下,“都怪表哥与我好性儿,惯得你没个样子。”晓棠只是不惧,伸手挎上玲珑的臂弯,依然笑语晏晏,“姐姐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尹明珠这胎,东宫上下除了太子欢喜,你怕是再找不出第二个高兴的人来。我刚刚为了候着您转醒在姜嫔那里略坐了会儿,便是明雪郡主这五岁的孩子都是催着赶着也不肯陪她娘亲到那人处去呢。”尹明珠仗着自己身份贵重在东宫内一惯的欺上压下,也就是玲珑大婚后这一年才有所收敛,小人儿自是心知肚明,便不再言语,只拉住那人的小手,姊妹俩一同走了出去。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5 22:25:00 +0800 CST  
云禧殿内弥散着一股淡淡的乳香。玲珑止了宫人的通传,与晓棠挑了帘子兀自走了进去,正被眼前的一抹明黄扰了心思。尹侧妃想来也是刚刚醒来不久,披了件浅米色千瓣红石榴花的挑丝外裳歪在榻上,身上盖了一条洋红滑丝锦被。发髻用一根如意赤金簪挽着,小脸儿脂粉不施,略有些黄黄的反倒我见犹怜。如彬朝服还未曾换去,怀抱一个淡青色织金襁褓,倚在床头上,与尹明珠一同软软低语逗弄着孩子。间或有小小乳婴的呢哝和轻泣声传来,两人都是相视一笑。承懿翁主锦衣华裳,珠翠琳琅,陪坐在边旁的长椅之上,看向女儿与女婿也是一脸笑意深深。
玲珑乍进屋时,还涩然于一年多来如彬竟是头一次回到东宫没有先去她的殿宇,此时反而转了心思,看着他们才真正是一家子乐享天伦,自己则如同局外人一般的突兀。她不由得止了脚步,纤纤玉指轻颤,像极了枝头怯怯挣扎的枯叶。晓棠发觉了身旁人儿的不安,强掩面上的苦笑,冲着那一家三口,轻轻唤了一声:“太子殿下。”如彬这才看到玲珑与晓棠,目光中微有歉意与不安。他将襁褓交到一旁的乳娘手上,急急过来,拉住小人儿,一脸的亲密无间:“还以为昨日一夜的吵闹,你没有睡醒,便没去扰你。”玲珑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依言点了点头。
承懿翁主与伊明珠两母女欲起身施礼,皆被止住。乳娘抱着孩子过来深深屈膝,口中道:“怀酘王子给太子妃请安。”玲珑忍不住向襁褓中望去,小小的一个婴孩儿,眼睛还未睁开,小脸儿红红的又有些皱,银杏叶般大小的手掌放在头侧,纤细的手指几近透明。这还是玲珑第一次看到新生不久的小孩儿,她竟是不由自主地紧张起来,守在一旁看了又看,只是不敢触碰那小身子。如彬看着她这幅憨憨的模样,呵呵笑了起来,从乳娘手中抱过孩子放到她的怀里。玲珑吓了一跳,一边学着旁人的模样胆战心惊地接住,一边低声相问:“我可以吗,我可以抱他吗?”那人紧挨着她,脉脉道:“怎么不可以,你是酘儿的嫡母啊。现在学会怎么抱,将来才好养育我们的王儿。”“他叫dou儿吗?是哪个字?”玲珑似是有些不解。如彬便在孩子的裹被上描画了一下。她这才明白,也不抬头只依着孩子的口吻哄着:“你叫怀酘呀,爹爹起的名字多好。酘是再酿的酒,真是幸福啊。”如彬又得一子也是欣喜无限,正是眉目含笑,“酘儿只是庶次子,父皇不再赐名,便由我来起的。”说到此处,他也不避讳,贴近小人儿的脸侧,声音依旧欢愉,“我还想到了一个很好的字,惦着留给我们的长子,只怕到时由不得我。”玲珑听了这话都有些不自在,更是担心旁人。她稍稍侧了眼风,果然看到本来是一脸春色的尹明珠已是容色暗沉,承懿翁主也不住地再向女儿使着眼色。
玲珑急着想转个话题,便跟着夸奖怀酘,“表哥,酘儿面上天圆地方,定是个福泽绵远的孩子。”如彬也一脸慈爱,“今早抱去给父皇、母后和母妃请安了。三位上殿都说酘儿与我刚出生时是一个模样,像极了。”“真得吗?”玲珑也跟着兴奋起来。倒是站在一旁的晓棠趁着没人查觉撇了撇嘴道:“太子,您小时候也是这样睁不开眼睛?”玲珑听了,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如彬也是轻拍了那凑过来的小脑袋,笑着斥她:“什么都不懂,婴孩出生不久都是闭着眼的。不过酘儿睁眼还真是晚了些。”说着说着,他又似想起了什么,再开口时声音徐缓却是像春水一般得缠绵,“玲珑则不同,刚一降生便睁开了眼睛,所以才会是如此的蕙质兰心,聪颖无比。”小人儿听了,隐隐含情,更是惊喜,“表哥,你是如何知道的?”那人唇角的笑纹越来越深,“是父皇与母妃派到雁门关为你与璟瑓接生的太医回奏时说的。他们还夸你出生之时肌肤胜雪,目若点漆,如画上西王母身边的仙童一般。”玲珑羞得面带霞色垂了螓首。二人的喜色与爱意分明落在眼角眉梢,一应一答如在无人之境。好在襁褓中的怀酘还沉沉睡着,竟也各不相扰。
终是尹明珠沉不住气,娇嘀嘀地嚷了一声:“太子……”那承懿翁主却止住女儿的话头,抬抬下巴示意了乳娘,“去把王子抱过来吧,看累坏了殿下。”乳娘听了接过孩子。看着玲珑眼中透出不舍,如彬轻轻揉着小人儿的肩膀言道:“别逞强了,到时有你抱到厌烦的时候。”晓棠见机跟着凑趣,眨了眨眼睛,眸子中柔光闪烁,小小心思也是若隐若现,“姐姐,将来你若生了儿子定会与太子一般积石如玉,列松如翠;生了女儿便如姐姐一样倾国倾城,绝世独立。”玲珑听着这话说得太满,怕她惹恼了尹明珠,跟着便接口:“表哥夸我不过是逗大家乐乐,你也当真?哪有那么好啊。我哥哥就总说我小时候长得像青蛙。”听了这话,如彬与晓棠真是忍不住笑了。尤其是晓棠,脑袋摇成了拨浪鼓,“璟少侯说起话来总是那么诙谐。只是也不想想,他与姐姐是一胞双生。姐姐若是像青蛙,他又能强到哪里去呢?”“他也跑不了,一样是青蛙。”玲珑说着便看向榻上的那位,含了羡慕的神情道:“还是明珠有福气,生了这么好的孩儿。哪像我娘亲,养了两只整日上窜下跳的青蛙。”尹明珠已在心中厌烦到了极致,却不得不在面上掩着,只能强扯了笑意算是应承。
正是有人欢喜,有人恼。门口的珠绫帘子一闪,陈芷莫带了王子怀毅,姜筝领了郡主明雪也走了进来。那姜嫔依然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青蛙,云禧殿又不临着水,哪来的青蛙?”一句话,更引得殿内笑声一片。陈侧妃带了众人与太子、太子妃见了礼,跟着回禀:“陈良娣染了风寒,害怕过到小王子身上,便不过来了。”如彬也不在意,只点了点头,算是知晓。明雪与怀毅见了玲珑便跟前又粘了过去,一左一右抓着她的裙裾只是不放。
如彬已是二子一女的父亲,看着几个孩儿自是爱意蓬勃。他抱了怀酘来到明雪身前,俯下身子冲着女儿问道:“雪儿,看看你尹母妃生的小弟弟,喜不喜欢?”明雪已出落得有几分小大人儿的模样,她就着爹爹的手向襁褓中瞟了一眼,忽然间扑闪着大眼睛看向玲珑:“嫡母妃,不是你要为雪儿生小弟弟吗?”玲珑听了有几分尴尬,也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姜筝怕明雪惹祸接过话茬:“雪儿,嫡母妃的小弟弟还没有来,这是你尹母妃生的弟弟。”明雪小嘴一撇,扭了头,冷冷回了一句:“我要嫡母妃生的真弟弟。”怀毅比明雪要小上一岁,男孩子自是懂事晚些,此时竟也随着姐姐嚷嚷起来:“我也要真弟弟,要真弟弟。”
本是其乐融融的场景竟让两个小孩子搅了局。如彬听了有些不悦,微微沉下脸色道:“明雪,不许这样讲话。”小郡主从来都是爹爹手心的至宝如何受得了这样的委曲,嘴巴扁了又扁,眼见着就要落泪,小身子也跟着向后躲闪。玲珑心中不忍,将两个孩子往怀中拥得更紧,跟着相劝:“表哥,他们还小,不懂事的。”还未等如彬开口,尹明珠竟一把撩了被子从榻上起身,走到他们近前强接过孩子,素来娇艳的面庞也是凝如寒水,“太子妃讲得没错,小孩子如何说得出这样的话,便是不知道从哪里学来的,来伤我,伤这孩子。”众人一时竟无言以对,姜筝更是惶恐,急急看向太子:“不是,嫔妾没有,不是的。”如彬稍稍屏息,似是在平息胸中的烦躁,跟着挥手打断她们,“都不要再说了。”尹明珠竟是泪眼婆娑,抱着儿子坐回榻上,话音也哽咽起来,“酘儿,都是娘亲不好,娘亲就不该把你生得如此像你的父王。”
玲珑看着这哭笑啼闹皆如做戏,只觉倦怠不已。她握紧两只扯着自己的小手,俯下身去,“表哥,我们先行告退了。”如彬才要发话,却是怀酘尖着嗓子哭叫起来,声音左冲右撞,显得这殿宇之中骤然拥挤。眼看着便要人仰马翻,如彬也急着回转去那母子的身边。玲珑再不言语,强稳了心思直身而出,只留给那人一领澹然的背脊。
终是走到了开阔的地方,阳光看着耀目却还是掩不住秋日的凉意。玲珑静静地蹲下身子,一字一顿地说与两个小人儿听:“明雪、怀毅,不论是哪位母妃的孩子,都是你们父王的孩子,都是你们的弟弟。”姜筝身形仍在轻轻发颤,更显凄微。倒是陈芷莫徐徐走了过来,不动声色地牵过自己的儿子,略略福了一福便离了玲珑。那母子边走边有话音随风传来,“毅儿,听到没有,谁为你父王生的孩子都是一样的弟弟。”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5 22:32:00 +0800 CST  
第二十七章:十六君远行
怀酘的哭泣竟是接续了一月有余。也不知为何,小小婴儿每到夜半时分便会大声啼哭,小脸儿憋得紫胀,嚎到声嘶力竭也不肯停歇,除了孩子的父王谁也哄不住他。每晚,如彬都要奔波在鸾和殿与云禧殿之间,天长日久,自是让他与玲珑都苦不堪言。
太医院的太医叫来了一拨又一拨,任是太子动了雷霆之怒,一众的神医妙手除了婴儿夜啼再也说不出旁的原因。便是皇帝与皇贵妃看着孱弱的皇孙、憔悴的儿子和含怨的儿媳也跟着焦心不已。正是有病乱投医,承懿翁主哪会不疼惜女儿与外孙,离了东宫又去栖梧殿,三番五次地劝说璟琪延请祈年殿的法师相看。毕竟是东宫的事情,祈年殿主事不敢怠慢,领了旨令即行占卜之仪,选下十月廿日的午时这一月之中难得的阳日阳时,派出得力之人为小王子祛病祈福。
云禧殿内,东宫赐封位份之人又是悉数到齐。玲珑与如彬坐于上位,无话不提还皆是面沉似水。大法师倒是煞有介事,头顶绣着太极图案的纱冠,身穿八卦云纹橘红道袍,左手执了一沓符纸与三根香烛,右手拇指使力按住横抱于尹侧妃怀中小儿的印堂,口中念念有词,吟罢更是冲着孩子连喝三声。怀酘还是婴孩,哪受得住这个,想来更为惊恐,接着便哭了个天昏地暗,一众的乳娘、褓姆的轮番上阵才渐渐安静下来。玲珑强忍着没有笑,偷偷瞥了一眼身旁的如彬,发现他已是一脸的冷然。阵式还在继续,跟着又过来两个披青纱道袍的童子,各拿用小衣包裹的鸡蛋和金锁使镶了蜜蜡珠子的铜碗罩住放置在王子的小床之下。看着像是要完事大吉,法师开始烧纸焚烛,一时间殿内香烟迷蒙。玲珑自小便受不得这样的烟气,被呛得连连咳嗽。如彬忙伸出手臂想用袍袖遮挡,没想到小人儿竟不动生色地闪躲开来,引得他眸光中的刺芒更盛。
趁着众人掩面的空儿,守在殿中的承懿翁主悄悄向法师递了个眼色,那人似是明了,垂下眼皮算是回应。太子的眉心早就拧得发紧,丝毫不掩饰面上的嫌恶,开口问道:“都好了么?可看出什么缘由?”法师诚惶诚恐地俯身,颤巍巍回答:“太子殿下,小王子没有什么大碍。刚才臣等施了‘罩吓’之法,已将殿内的不祥之物都驱散。只是,只是……”说到这,他抬眼看向上位,又接着慌张低头,似是犹豫不决。如彬本不愿与这些个神棍罗嗦,却碍于是母妃首肯不好发作,忍了又忍才扫视着那人道:“有话就讲,别吞吞吐吐的。”法师依然不敢抬头,只是絮絮说着:“太子,怀酘王子生在丑时七刻,正是丑寅交替的时辰。地辟于丑本来和缓,可一到平旦,却正为猛虎夜行之时……”“谁让你与本王背那些个天干地支,倒底该怎样,快说!”如彬鼻息都在加重,不耐烦到了极致。法师愈发心惊,长长的垂纱冠险些滑落到地上,战战兢兢道:“太子,太子您是东宫之主,阳气最盛。若是殿下可以在小王子身边守住七七四十九夜,这夜啼之症或可自愈。”此话一出,殿内的众女子的神色都变了几变,晓棠与陈妙儿这两位良娣年纪小些更是直接“哂”出了声。
玲珑盯了一阵子手边渐渐隐却热气的茶汤,缓缓扬起头道:“七七四九之数是如何得来的?”法师又鸡啄米般地点头,“回太子妃,七七四十九是大衍之数。单数为阳,双数为阴,九便是最大的阳数。”小人儿也是颔首,一幅深以为然的模样。停了些许,她侧过脸去,露出极明媚的笑容,看着如彬,“表哥,既然九才是大数,不如你就在这云禧殿中住上九九八十一天吧,不是更稳妥些?”听了玲珑如是说,旁人更是语塞。被问到的那人也转首过来,眼底有纷碎的情绪在积蓄,只是辨不清楚。
殿内又沉静了一阵,如彬的脸却是渐渐冷峻如冰峰。忽然间,他站起身,疾步走到怀酘空着的床榻前,一把扯下帷帐上贴着挂着的各式符咒、佛珠和桃木剑,齐齐掷到一帮子装神弄鬼人们的面前,断喝了一声:“出去,都给本王滚出去!”自是吓得那法师与几个童子顾头不顾尾地踉跄而出。还停在这屋中的主子奴才也是极少见到太子动怒如此,跟着俯首噤声。如彬闭目须臾似是在平复情绪,待他睁开幽深的眸,看向一旁惴惴不安的尹明珠一脸的漠然,话音也带了责备,“夜啼不过是小孩子寻常的毛病,等酘儿大一些便自然会好,作什么要惊动母妃,搞得这般乌烟瘴气,合宫不安。” 尹明珠怀抱着孩子也不敢回应,只咬着牙关怕落下泪来。
正在此时,陈侧妃的贴身侍女纨儿悄悄进来,向太子、太子妃施礼后走至主人身旁低声耳语了几句。如彬随口相问:“怎么啦,可是这里的吵闹扰了毅儿?”陈芷莫忙微躬身子,带了恬婉的笑意回话:“不是的,太子。毅儿无事。早上臣妾的娘亲过来了,刚刚回府,遣了纨儿去送的。这丫头过来知会一声。”如彬听了点点头,似是想起了什么,口气也和缓下来:“早起时还看到你娘家的轿子。白日里不得空,原想着叫你将老夫人留一留,晚上一起用膳的,这一阵子的折腾竟给忘了。”陈侧妃闻言显出感激的神色,“多谢太子关怀。臣妾只是侧室,眷属逢十之日可入东宫相见已是天恩无限,母亲若过午不离宫便是僭越,哪能贪生那晚膳之念。”如彬眼中颇有赞赏之意,更是环视一圈殿内诸人,才柔声道:“进退守礼,恃宠不骄。芷莫,你做得很好。倒是一次两次的不妨事,只要是本王准许的便可。”说完,他看着那张已是无限动情的小脸儿,移步走近,“去你的采蘋殿吧。快有两天没看到毅儿了。”边说,又边向姜筝招手,“把雪儿也带过来,一同说说话。”
眼见着太子已无意停留,众人更是无心再顾座上讪讪了面皮的母女,也纷纷向殿外走去。玲珑不想与那人靠得太近,故意放缓了步子。谁知,如彬都已走到殿门口,还是回转身体,瞟了她一眼,淡然道:“去书房等着我。”玲珑心尖一颤,旋即唇角轻扬,面上看不出是冷笑还是得意,“表哥,姑母唤我去趟公主府,此时已是误了时辰了。”如彬微一蹙眉,眸中有幽暗的火苗暗生,冷哼了一声,“好。我等着你。”
谁料到,两人这一等竟如参商。如彬独自一人在书房呆到大半夜,刚要离开,又被云禧殿那边拉去救火。玲珑已然准备入睡,听到这一消息,立时吩咐紫苏与蕙儿将内殿的大门从里面落了锁。晚些时候,如彬回来,任他是敲是喊,小人儿硬是不让人开门。那人等了一阵,见还是没有动静,一句话也不说便拂袖而去。秋儿与两个小丫头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儿,又惊又惧,一夜没敢合眼。原以为这太子与太子妃只是斗一时之气,谁知却是一连七日,天天如此。每晚,如彬都是入了夜才过来,只要看到关了门,便转身就走,独自回书房睡下。这一边,秋儿是苦口婆心,掰开了揉碎了地相劝,奈何那位大小姐就是不肯松口。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6 23:37:00 +0800 CST  
第八天上,玲珑去与母妃请安,璟琪没有像往常一样催着她回东宫,而是带了小人儿去了设在偏殿中的香室。玲珑与吴双一样都不喜欢熏香,所以也极少入那些个皇亲贵妇们的香席,今日是婆母有意,也只能跟随。璟琪殿中的这一处香室并不大,却装饰得考究。四扇雕花门板,两厢的墙上一边悬了一张古琴,一边当中挂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当地放着花梨大理石四仙桌,上面罗列了各色香具。一手可握的青釉鱼耳品香炉,上敛下丰,釉面布满交织如网的“金丝铁线”开片纹。同样材质的还有取火罐、香炭盒、香盒和香渣碟。案面一边设着一个半尺来高的汝窑香插囊,插满墨烟冻石的香匙、香帚、探针、顶花和灰铲。璟琪让玲珑在下首处坐好,自己则跪坐于案前,随手拿过一具闻香炉,铺好用上等松针和“澄心堂”宣纸煅成的灰,埋入小块点燃的木炭。又从一个白玉瓶中取出一段香料,精心割下比指甲略大的一片,用香夹夹了盖在炭上,再用香押轻轻押出丝缕花纹的“小山”。先是自己闻香三次,接着递到玲珑的手上。小人儿学着婆母的样子,右手紧紧握住香炉的颈,左手虚握成山包状,盖住香炉口大半,移至鼻下,深深吸入,便有一股幽然的檀香之气急速渗入体内又从脑顶逸出,一颗浮动不安的心顿时沉降,身体却变得薄比蝉翼飘飘如飞,自是说不出的欲仙欲醉。
璟琪看着玲珑沉醉的样子,轻浅一笑,和暖说道:“‘怜君亦是无端物,贪作馨香却忘身’,闻了这香,可觉心中好过些?”玲珑被问得无言,手里还是把玩着那香炉,低下小脑袋,许久才吐出一句:“母妃,您都知道了?”璟琪爱怜地拉过那人的小手,拍着手背言道:“母妃知道你心中的苦,可这一切也终是无奈。”玲珑有些懊恼地抬起头,刚想分辩,却被止住,璟琪露出一抹慈母的忧心之色,轻轻道:“玲珑,为彬儿生个孩子吧。没有嫡子,东宫不稳,你的地位也不稳啊。”听了这话,玲珑刚刚沉静的心,此时又变得空落起来,她的容色显出憔悴,却还透着一层绯红的倔意,“孩儿知道,可孩儿不愿意。”璟琪无奈摇头,眼中有怨有怜:“非要母妃把话讲得如此明白才行吗?路是你自己选的。东宫不是侯府,彬儿他不是你爹爹,你自是也没有你娘亲那样的好福气。”
午后变了天,北风其凉,暗沉欲雨。殿内已生了火龙,轻薄的府纱长帘飘飘垂下,被昏黄如烟的日光照着,周遭的景物都有些模糊。身上苏绣的绣片针脚细密轻巧,绣成的重瓣海棠与双飞的彩蝶色泽鲜明光华。一切都是最好的。可玲珑却一人坐在长椅上,咬着红唇,沉默又不甘心地流下泪来。
“姐姐”,不知何时,晓棠抱了琵琶走进大殿来。玲珑借着低头用手背拭了泪,还是微笑地看向她:“这么冷,你又跑来作什么,当心着凉。”晓棠挨着姐姐坐下,只闲闲拨着丝弦,作无心道:“我怕姐姐闷得慌,便过来看看。”玲珑的心下有些黯然,半晌,才启口:“姐姐的事你不用操心。倒是你的事,表哥他不许我插手。近来烦乱如此,彰哥哥更是被派去护送皇叔到珐琅城休养,想来还得抻些时候。”晓棠明月般的双靥浮起一点星子似的笑影,“姐姐,两年多的时间都过去了,我并不急于一时。我相信您,也相信太子。只是,只是近来,我担心姐姐。”玲珑终于忍不住凄然一笑,神情再是强装淡定,可那眼中还是微微闪过无奈与伤怀。晓棠只在心中轻叹一口气,面上却显出欢愉,“姐姐,我弹首曲子与你听吧。只当是散散心,解解闷儿。”玲珑这才注意到晓棠怀中的琵琶,拉过一双小手相看,更是问她:“你的指甲呢,养得那么好又剪掉,真是可惜了。”小人儿却收回手来抱稳琵琶,将笑容掩在凤颈之后,“除了这个,我又能为姐姐做些什么呢?”说完指尖熟稔挥动,清幽圆润的音色便泠泠滑出。
“妾发初覆额,折花门前剧。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十四为君妇,羞颜未尝开。低头向暗壁,千唤不一回。十五始展眉,愿同尘与灰。常存抱柱信,岂上望夫台……”晓棠正弹得兴起,却被身旁之人按住了琴弦。还未等她说话,却是玲珑目色萧萧,“晓棠,我听不下去了。‘十六君远行,瞿塘滟预堆’,这也许还能忍受。怕只怕那‘门前迟行迹,一一生绿苔’的一天啊。”“姐姐,不会的,不会的。”晓棠的眸中流光滑溢,大为伤神。玲珑维持出一个淡淡的勉强的笑容,“我当年确实是额发初覆,可表哥早已不是骑着竹马的小儿郎了。我们之间隔着八年的光阴,谁又能真得猜透谁的心呢?”晓棠凝神瞧着玲珑,似是懂得,停了片刻,目光恳切执了她的衣袖,“姐姐,生个孩子吧。不论是男是女,都能绾住太子的心啊。”玲珑的脸上却闪过一丝黯然和自嘲,伸手扶一扶额上镶嵌了相思红豆的花钿,“若是要靠孩子来固宠,我宁可下堂求去。”
“住口。你如何敢说出这样的话?”随着一声怒喝,一身明黄衣袍的如彬已经疾步而入,他的眼中分明有两道灼热的怒火。玲珑强压了心中惊惧,依然坐在椅子上迫视着那人。晓棠却早已吓得颤抖成了一团。如彬也不看她,只挥挥手,“你下去。”晓棠再是担忧却也只能恭顺退出。
殿中深静,只余下这两人,一坐一立,奇异得沉默。如彬的眉毛曲折如窗外新月的弧度,面容时青时白,变换得厉害。眸色也如焦苦的烙烟逡巡在小人儿的面上。突然间,他长臂指向一旁,更加大声地吼道:“去,解了裙子,脱了小衣,给我趴到榻上去!”玲珑目光似火焰一跳,更是绷着面容回望着他,语气冰冷吐出三个字:“凭什么?”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6 23:44:00 +0800 CST  
第二十八章:人生恩爱常无价
鸾和殿内摆了几盆新供的山茶,被暖暖的炭盆烘着,香气胶凝在一起,竟像是滞在鼻息中一般,让人觉得心口闷闷发紧。挣扎了许久的落日还是要沉下去了,殿内未来得及掌灯,借着余晖,玲珑能够看到那人俊朗的面容显出少见的苍白,想是多日未曾安眠,眼睛微微肿着,青白的眼底也有依稀可辨的血丝。他的恼怒显而易见,神色难看得像是要破裂,便是垂在身畔紧握的双拳此时也在咯吱作响。玲珑觉得自己应该感到害怕才对,可不知怎么了,却是真心想笑,想舒心畅快地哈哈大笑。她从未对他讲过,她不怕他的怒火,她只怕他的冷对。人人皆赞太子的温润,其实也人人皆惧太子的温润,便是他的姬妾、弟妹与近臣,若是被那清冷的眸光掠过都会寒颤不已,他们却没有机会正视他的怒容,他从不这样做。这便是她的与众不同之处,亦是他对她的与众不同之处。玲珑只觉得盘踞在心头数日的大石都松懈下来,便是有太多的酸涩与烦扰,自己还是独一无二的那个。小人儿抑制住唇角将要泛起的笑意,缓缓起来,走近他的身前。
这回换了如彬吃惊,他想过她哭、想过她闹、想过她讨饶,却没想过她这副淡然的模样,有如天边即将升起的一抹月华。看着她靠近,如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打啊,教训啊……”这样威胁的话再也说不出口。倒是望着她蓬松的垂云髻微微滑落在耳边,越发衬出小女孩儿般的纯真娇态,心下便和软起来,只想伸手抚上那光润的面颊。他这一厢还在踯躅猜想,那人却是先行一步,本来的珊珊莲步突然就换成双足齐动,猛得扑进坚实的怀中,俏脸儿轻扬,汪着水色的双瞳像极了芭蕉下伏着的小鹿,声音更是娇憨甜腻,“哥哥,不脱衣裳行吗?”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7 14:46: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7 17:22:00 +0800 CST  
如彬并没有在意小人儿变幻莫测的表情,只一心一意地揉搓着一处又一处的檩痕,静了好一阵子,才喃喃开口:“玲珑,我知道你已是忍耐到了极致,我也是。那些个不入流的伎俩实在是让人烦心。可为了酘儿,为了当前的时局,又不得不将就下来。近来,一直没有得空与你讲,父皇要调动一些个道府与节度使,有意让我来参与遴选,其实是在为日后布局。这个关口,大哥的势力自是闻风而动,也想着分一杯羹。皇祖母把持后宫多年,不论她是为了马家还是为了父皇,早在先帝在时便广植党羽。如今她老人家虽已薨逝多年,马家渐为势落,可余众仍在且不易看得分明。大舅与姑父一个在雁门关,一个在楚地皆掌有重兵,二舅所在的江南道不但是富庶之地更握着造币的铜脉。只是,光有这些还不够。璟家的先人跟着圣祖起兵之时不过是小小亭长,即便代代相传官至高位,也不过是新贵而已。关内的几大门阀旺族虽是随着大陈的覆灭而渐衰却仍有威势。尹明珠出身于并州尹氏,且不论承懿翁主本就是父皇自幼相熟的表姊,她的爹爹、叔伯皆在朝中任要职,姐妹三人又全都嫁入皇室,这样的家身我不得不用,也不得不防。只一样,不论是谁都永远无法与你相较。我与她们是见面方有三分情,再是痴缠也不过尔尔。”玲珑还伏在他的手臂上,心中明白一切,淡淡笑了一下跟着点头算是应承。如彬从她身后拧了一缕青丝在手,默然叹气,“我今日的确是恼火,却不为你连日来都将我拒之门外。在那些规矩上你即使更娇气些我也觉得可爱,更可况你的怨气也总要发出来才好。还有孩子,便是父皇与母妃再催再想,我都不曾强求过你。只是我实在受不得‘下堂’与‘固宠’一句。‘多苦多难,我们也要在一起’可是你说的?还有那‘宠’字如何能用在你我身上,你若是作此想不但是轻看了我的心,也是轻看了你自己。”
玲珑细细品味这话中的深意,心上自有汩汩的暖意漫起,像是冬日的暖阳裹住了周身。她把温热的小脸儿都埋进他的掌中,声音也变得悠悠咽咽的,“哥哥,我不会离开你。我要像她们一样缠上你。”他轻笑,目光也是和煦,刚想俯身吻那小脑袋,小人儿却已侧转过来,脸上竟是带了阴晴不辨的冷意,“表哥,棋局正在收官自是大意不得。可若想毕其功于一役自是要拿住对手的要害才好。毕罗便是琅琊王的软肋……”“绝对不可。”玲珑的话还没有讲完,已被急急拦住。她有些吃惊,想不明白那人怎会是如此慌张的神情,自顾自地坐起来,歪头望向他。如彬好不容易静下心思,还是温然相劝:“毕罗是大哥的软肋,你又何尝不是我的软肋。难道我们男人争斗还要把你们纠缠其中吗?这样的事我做不来,你也不能做。”玲珑笑意笃定,“我可与毕罗姐不同。”如彬在她鼻上一刮,道:“不要小看毕罗,她貌似柔弱性子却强韧,你正恰恰相反。正所谓‘过刚易折,善柔不败’。同样一个陷阱,你被旁人一激肯定跳下去,毕罗就不会。”小人儿哪里肯依这样的话,顿时着了恼,揉搓上他的衣襟胸口,哭着喊着让他讲清楚。
如彬也是无法,只能百般地抚慰,就差作揖伏小,方见到娇妻笑靥频生。两人正头碰头的软语呢喃,忽而殿外又有宫人小心翼翼的通传声骤起。如彬立时怒意升腾,竟随手将榻上的一领鎏金瓷枕猛得甩了出去,随着那一声“哐啷”碎响,更是喝道:“谁敢再来这殿中搅扰,本王绝不轻恕。”玲珑本来也是烦燥,只见着如彬动怒,也吓了一跳,忙欲规劝,却听到门外传来牟平总管的声音:“太子殿下,是奴才啊,奴才有十万火急之事回禀。”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7 17:27:00 +0800 CST  
有朋友找不到?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7 21:36:00 +0800 CST  
@hzq不在乎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7 21:48:00 +0800 CST  
第二十九章:寒天催日短
牟总管进得殿内,看到太子与太妃俱是正襟危坐。他也顾不得唤人去收拾一地的碎瓷,急匆匆的打千行礼,微微勾了头,焦急着面色回话:“启禀太子、太子妃,刚刚宫里传来消息,杞王殿下护送琝王到珐琅城休养,本是十天前回返的。今儿个傍晚殿下的车马经过离京都二十里的锦门镇时,不知是哪一家的狗着狂猛得蹿出来惊了殿下的马。”如彬与玲珑闻听立时也变了容色,玲珑霍得站起了起来,如彬更是着慌相问:“老三可有事?”“马发了性,杞王被甩下来不说,还被马蹄踏在了左臂上,当时便折了骨头。随从们不敢耽搁连夜进城。此时宫内已是宵禁,圣驾不宜惊动,皇上与皇贵妃传出旨意,让殿下速去杞王府探视,太医院的一众人等也已领旨过去了。”如彬顾不得许多起身便向殿外走,玲珑急急跟上,“表哥,我也要过去。”如彬稍一思忖后颔首,更握上那人小手嘱咐:“穿上氅衣,外头起了风,当天着了寒气。”
夫妻俩这一去竟是整整一夜。如彰左臂的伤虽是凶险却算不上危重,只是有这一去一返快一个月的车马劳顿纠缠在一起,让他进了王府便昏昏沉沉地发起热来。太医们正骨的正骨,疹疾的疹疾,忙成了一团。肖王妃自打得着信儿便急得晕了过去,到如彬与玲珑赶去时还哭哭啼啼地卧在床上。旁人也是无法,只得由着兄嫂在府中主事。如彰毕竟是皇子,有自幼打的底子在,太医们用药也考究,待等天光放了亮,他身上的灼热便退了下去,伤处的痛楚似是缓了些,人总算有了几分精神。太子还是不放心,细细地问了太医数次,还安排下得力的几个守在王府,终是瞧着如彰喝下了大半碗参芽紫米粥,才打算入宫去向父皇复命。玲珑整晚没合眼,眼窝处便各有一片半圆的鸦青显出来,小脸儿也带了憔悴。如彬看着心疼,如彰更是不安。他在榻上挣扎着坐直半个身子勉力说道:“有劳皇兄和嫂子了。我没甚大碍,左不过养几日便好。您们还是回东宫补补眠吧。”如彬点头,又召来府中的管事上上下下地安排妥了,才携了小人儿离开。
玲珑本想着一道入宫去,如彬却不肯,只催促她回去歇着。直到进了鸾和殿,她才真是感觉到身子都乏透了,任由着蕙儿替自己换了衣裳去了钗环,随性趴伏在阔榻上,细细嗅着那似是能顺着毛孔渗入骨髓的女儿香,整个人都懒懒地舒展开来,再也不愿动弹。不知是过了多久,感觉有人在身上搭了薄毯,玲珑这才缓缓转头,看到还是蕙儿那丫头小心翼翼地守在床侧。她又闭上眼睛,只轻声问着:“秋儿姑姑和紫苏都去哪了?”蕙儿稍稍上前挪了一步,同样压了音调答话:“回殿下,您上次让改领子的那件祥云对襟比甲送过来了,姑姑瞧着还是不称心,亲自跟绣娘交待去了。紫苏姐姐是被采蘋殿的纨儿叫去,陈侧妃让姐姐过去打几根络子,说是头几天与您回过了。”玲珑听了,只“嗯”了一声便不再言语。
殿内静悄悄的,只余更漏泠泠。只是这样的静谧却突然被一声急唤打破。“姐姐,姐姐”,是晓棠一脸的泪痕奔了进来。玲珑倏地坐好,那小人儿已是一下子跪伏她的腿上呜呜哭了起来。玲珑沉了下心思,转首吩咐:“蕙儿,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了。”直见着小丫鬟悄无声息地出去还掩了殿门,这才起身拉着晓棠进了内室,虽是担惊,还是直直问她:“你都知道了?”晓棠的声音如初冬晨起的雾气一样湿润而伤感,“姐姐,我想去看看他,去看看他啊。”玲珑握着一双冰冷的小手也是心伤,更有为难,“晓棠,你现在还是东宫的良娣,去探视亲王,与礼不合。表哥他是不会答应的。”“姐姐,你帮帮我。如彰的左臂幼年时受过伤,我担心他。”一边哭诉,她睫毛上凝着的晶莹水珠也一边轻颤坠落,一滴两滴,让玲珑的心中似有什么绞着一般的疼。良久,玲珑才伸手去拭那小人儿面上的泪,柔声道:“我答应过表哥的,可为了你还是违反一次他的旨令吧。唉,真得都是冤家啊。”
晓棠又惊又喜,竟是破涕为笑,使力挽住身旁的手臂,急着问道:“真得吗?姐姐。那我该如何出去?”玲珑凝神想了一阵子,忽而含笑,道:“既是要带你出去,便要一切都听我的。你现在就回你的淬洺阁去,只留下贴身的玉喜陪着。叫下人们放出话,只说你伤了风,刚吃药得躺着发汗。我一会儿先去闲逛会子,卡着午膳时刻再佯装去你那里探疾。到时会带上我殿里丫头们穿的衣裳去,你换了,再戴上围纱的风帽,扮成使女与我出宫去。”晓棠听了,更觉妥帖,才要开口道谢,却被拦下,“别再耽误功夫了,快走吧。”小人儿也无话,匆匆福了一福,急急去了。
玲珑折腾了这一遭,便再无睡意,在殿中又等一阵子,还是未见秋儿与紫苏回来。瞧着对面红木双鸾案上摆的漏刻,轻轻咬了下红唇,还是无奈唤了蕙儿进来。小丫头也不知主人何事,快步上前,垂手侍立在一旁等着发话。玲珑瞄了她一眼,和气开口:“蕙儿,去把昨日母妃赏赐下的杭绸福寿锦被拿来,陪我去趟云禧殿与小王子送过去。”蕙儿俯首应了,刚要离开,却又听到一声吩咐:“顺便再用包袱皮包上一套你日常穿的裙裳和风帽带上。”见那人有些疑惑迟缓,玲珑立时撂下脸儿来,神色也淡得如一抹寒冰,“让你带上便带上,不该问的不要问,不该说的更是不要说。”听着主人刻意加重那“不要说”三个字,蕙儿肩膀微微抖了一下,忙在口中应了,躬身退了出去。
玲珑带着蕙儿直接去了怀酘所住的偏殿。小王子正在一个白藤木摇床里憨憨睡着。摇床木质极佳,手感温润,上面雕刻的麒麟送子图纹也是精美华丽。小床上方吊着琉璃环,环上系着一幅松绿烟罗的帐子,飘飘渺渺垂下来,依着四个角,将小床都笼罩在其中。玲珑撩开帐子,爱怜地看着孩子,掏出帕子含笑细心为他擦着嘴角流下的涎液,才小心翼翼地放下帷帐。
殿内,有乳母程娘和尹明珠手下的丫鬟芜梅与素云服侍着少主人。玲珑也是随口问道:“你们家侧妃呢,怎么不见她在殿中?”几个下人听了,头俯得更低,还是尹府家生的芜梅带着讨好地笑意回答:“启禀太子妃,我家小姐由翁主陪着去太虚观打平安醮为小王子祈福去了。”玲珑一听便生不悦,“她出门,怎么本宫不知道,这是什么规矩?”芜梅那笑更是牵强,竟似是带了假面,声音也有些颤巍巍的,“太子妃,小姐她,小姐,昨个向太子回禀过。”玲珑的脸上却是一丝笑容也无,嘴角稍稍弯下,带了几分如钩残月一般的冷利,“回头告诉你家小姐,是侧室就得守着侧室的规矩,什么事需得先回了本宫,不要动不动就抬出太子来唬人。真是行了僭越之事,想是表哥也绝不会护着她。”一众的奶子、丫头忙慌不迭的应了。还是那个芜梅心眼儿多,看着太子妃没有离开的意思,怕再挑出什么毛病,便急着想溜。她看了一眼程娘,小声提醒:“那碗未加盐的肘子汤,你还没喝吧?小姐嘱咐的,一会儿我盯着你下去喝了。”说完,便战战兢兢地看向太子妃,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玲珑也不想与她们多理论,摆了摆手让她俩下去。芜梅经过素云身旁时,眼风如刀子般扫了一眼,声音压得更低,“再敢看着小主人时打瞌睡,仔细你的皮。”玲珑知道尹明珠待下人一向严苛,有了怀酘更是变本加厉,动辄打骂。自是与太子都多有提醒,也只是让那人稍有收敛而已。终是在旁人的殿中,玲珑也无意多事。像陈芷莫一般面上不言语只私底下笼络各处人心的作派,她是瞧不上也做不来。只冲那缩头缩脑的素云轻轻笑笑算是抚慰,看着她将那套福寿被与小王子换了盖上,才徐徐步出。
离开云禧殿,玲珑便停了脚步,她伸手拿过蕙儿怀中的包袱,沉声道:“你不必跟着了。去传下马车到西门处候着,过会子本宫要出去一趟。”蕙儿轻声答喏,更是低低垂首,欲显谦卑驯顺。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8 21:32:00 +0800 CST  

楼主:我的卯日星官

字数:405170

发表时间:2016-07-15 20: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1 22:23: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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