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潇湘汐苑】【原创】杨柳枝 (MF、MM)

如彰的娘亲,贵嫔林九娘的其姝殿在这长安宫中虽算不上富丽堂皇,却是日光最为充沛的一处殿宇。 晓棠打小便喜欢看那绚烂的彩烧琉璃在阳光下飞逸流光。可是此时,她却没有了那般的好兴致。今日,新近大婚的杞王妃肖嫦进宫请安,林贵嫔便吩咐佟婧带几个伎子来弹曲消遣。此时,同来的春蓠双手抚于阮咸上弹得倾心投入,只那小人儿的心思却早已游离于天外。
刚才,晓棠偷偷打量了杞王妃一番。果然是出身于陇中旺族的大家闺秀,自是端庄秀丽,眉目和善,只那身体面貌略带些弱不胜衣之态,似是有不足之症。有如此高贵美貌的王妃相伴自己定是被视作敝履了,想到此处她只觉得心中酸苦难耐又愤愤不已。其实,如彰在纳正妃前,杞王府内便早已立了一位庶妃和两个孺人,其中孺人奉氏还在今年春天诞下了如彰的庶长子怀殸。晓棠曾在小王子的满月礼上献艺,她是真心喜欢那个孩子,因为他长着与他父王一般无二的高挺鼻子与微嘟的嘴巴。记得那日演奏之时还曾心猿意马,竟憧憬着生下他的孩儿该长成什么模样,自己也是被那胆大包天的想法吓了一跳,一时间面红耳热,险些弹错了曲谱。正是为了这走神儿,事后自是躲不过一顿教训,只是任由那人的大手扇肿了两瓣可怜的屁股蛋儿,也没敢告诉他当时在想些什么。对别人晓棠都可以不嫉不妒,只这肖嫦不行,她是他的正妃,是他的妻子。更何况,就是因为这个女人,如彰前前后后足有半个多月的时间将她冷落在一旁。直到前天才似是又想起自己来,让佟婧去找,小人儿憋了一口气,推说身子不适拧着不见,直乐得佟典乐捏上那粉腮笑斥:“等着吧,你这顿打肯定轻不了。”
晓棠还在胡思乱想间,忽得听到一阵熟悉的脚步声,转眼间杞王便已走了进来。应是刚刚下朝,还未换过家常衣裳,他仍穿着一身金黄色的亲王朝服,右袵,大袖,两肩前后及襞积共绣有八条四爪团龙,再配以五色祥云图纹,和在篱菊馆内执笛悠然吹奏时相较,此刻的如彰更显气宇轩昂、丰神朗朗。想是神佛护佑,谁又能想到,幼时为母家所累,从不被人重视的杞王会因着在音律上的天赋异禀而圣眷日隆。琅琊王为了那储君之位明里暗里争斗不断,楚王还未及弱冠之年,如今除了太子,便是这既仁孝又能与父皇谈讲燕乐雅声的如彰最得圣心。
与太子惯常的明黄衣饰比起来,晓棠内心里更喜欢这金灿灿的颜色,一眼望去总能让她感觉到说不出的温暖与踏实。半个多年月的时间,算得上是最久得一次分离,自打如彰出现,小人儿水灵灵的一双眸子便悄悄随了上去,只是那人只略略打量了她一眼,目光没有温度,更无意停留。如彰问了娘亲安好,也受了王妃的礼,坐下后指了指身边的位子和煦言道:“肖嫦,你坐吧。”“肖嫦”与“晓棠”听起来倒有几分相近,跪在地上的人不由得抖了一下肩,如彰精准地捕到了这一瞬,嘴角衔了丝笑意却是倏忽不见。他一挥手,佟婧几人才平身站起。想是新婚燕尔,肖王妃看向夫君深情款款,刚刚又听着唤起自己的闺名更是沉醉。林贵嫔守着佳儿佳媳欢喜不已,面上更是笑意浓浓,“彰儿,我们娘俩正在听曲,你来得正好。”肖氏带了羞怯,也小声说道:“王爷是儒雅之人,堪比师旷,臣妾于这音律上却是不通,只能听个热闹,让您见笑了。”如彰摇了摇头,“你想多了,本王不在意这些。”说完还拍拍那玉手算是安慰。晓棠就站在对面,紧紧咬着牙关看着,几乎是使尽全身的气力才抱住了怀中的琵琶。
过去许久,如彰终于转头看向佟婧她们,盯着那小人儿紧绷着的面庞,口气倒似是讲与身边的妻子,“肖嫦你入宫不久,还有所不知,这弹琵琶的耿晓棠是南苑乐班一等一的红人,等闲之辈自是想请都请不来。看来今日,佟典乐是给了本王与你好大的颜面。”听了这话,肖王妃也打量起眼前那娇俏的小姑娘来。佟婧自是知道其中的蹊跷,笑着打圆场,“王爷真是折煞奴婢了。晓棠能够为贵嫔娘娘和王爷、王妃弹曲是天大的恩典呢。”说完她使劲戳了戳身边的人儿,催着说道:“晓棠你说是不是?”越是如此,晓棠越是使起了性子,低了头一句话也不讲。佟婧心里着恼,可面上还得转圜,陪着笑看向上位,“乐班里的孩子,不懂规矩,回去奴婢自会教训她,还请贵嫔娘娘、王爷、王妃恕罪。”此时,便是林贵嫔也生了几分疑惑,不过她本就是婢女出身,总能愿意体谅这做下人的不易,倒是笑着摆了摆手,道:“佟婧你不要吓着这孩子。晓棠平日里倒是极爽利的,今日这般扭捏,想来是遇了什么事吧?不怪得。”佟婧一边向贵嫔道谢,一边要拽了晓棠坐下,更是小声地警告她:“你皮子紧了是吧?活祖宗,好好地弹一曲,别再生事了。”
晓棠向着林贵嫔曲膝福了一福,待坐稳了身子,才扬起粉白的小脸儿,俏生生开口:“奴婢新近学了一首曲子觉得很衬此情此景,特来献予王爷、王妃。”如彰也不理她,转身拿起一串葡萄,刚剥了一个放进嘴里,竟听得一曲《白头吟》嘈嘈切切错杂弹出:“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竹竿何嫋嫋,鱼尾何簁簁。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一曲弹罢,如彰、肖嫦和佟婧皆变了脸色。特别是如彰,那一枚葡萄含在口中吐也不是咽也不是,硬生生憋红了一张俊脸。肖王妃虽猜不透这琵琶伎是有意还是无心,却也想着出言喝斥,可看到夫君生气的样子,又忍了下来出言相慰,“王爷,这伎子想是不明白曲中深意,您不要与她一般见识,气坏了身子可怎么好。”林贵嫔听不出这是何曲,原还觉着声音琳琅,没想竟惹恼了儿子、儿媳,只得问那佟婧:“晓棠这是弹了什么曲子?”佟婧踯躅着不敢答话,倒是晓棠扮着一脸的天真,可忴兮兮地说道:“贵嫔娘娘,奴婢也不明白王爷、王妃为何生气。曲子很长,奴婢不识几个字,师傅教了许久才学会,就只记住了其中的两句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自己觉得很是应景才弹的。”说完,她强忍了心中得意,装得更加诚惶诚恐地看着如彰。肖嫦相信了她的话,虽是训斥口气却还和缓,“吾不晓得你那师傅是谁,想来也是个糊涂的。以后自是要学明白了再出来卖弄,如若再这般不知轻重,你与你那师傅都绝不轻饶。”
听了这话,不只是晓棠,便是佟婧都忍不住要笑出声,如彰则是被气得半晌无语,自是想不通这么多年的苦心栽培怎么就教出这样一个古怪刁钻的孩子,他真恨不得立时就能冲过去把她剥光了照着那小屁股抽个青红紫绿。不过,如彰终是忍住了,他心里明白还不到该发作的时候,也不在该发作的地方。更有一重隐忧逼迫着他,那便是这曲中的意思和小人儿看向自己与肖嫦的眼神,虽不愿深想,却不是不明白。
如彰的目光探究似的逡巡在晓棠的脸上,慢慢地竟在嘴角竟绽出几缕冷冷的笑纹,“耿晓棠,倒底是你师傅教得不对,还是你自己学不好,你心里最清楚。”那小人儿虽还是强打精神看着他,但已掩不住深深的惧意。如彰又看向佟婧,声音依然寒凉,“佟典乐,这南苑乐班虽是由你来打理,但父皇也命本王代为考教。如今自是全力以赴在筹备中秋夜宴上的燕乐雅曲,可却让本王看到你的人就是如此的冥顽不灵。本王倒是想问问,你这典乐还想不想再干了?”从未见如彰如此恼怒,唬得佟婧立时拉着晓棠一同跪了下来,口中更是请罪不迭,“王爷恕罪,奴婢自会悉心调教她,绝不再出如此的差池。”如彰竟是呵呵笑了起来,只是那笑声却是听着都让人心惊,“你来调教,还是算了吧。带着你的人退下,耿晓棠留下来。”
佟婧再是担心晓棠也不敢在此时违背如彰的命令。很快,乐班的人便走了个精光,只有晓棠一个人孤零零地跪在那里,头也不敢抬,连大气都不敢出。林贵嫔和肖嫦有些不忍,刚想出言相劝,却被那人凌厉的眼神止住。如彰先是和母亲道别,接着又叮嘱妻子说了晚间要留宿宫中让她自行回府的话。接着便来到那小人儿的身前,竟是出乎意料地蹲了下来,脸对着脸地看向她,依然是清浅的笑意,“走吧,去篱菊馆。不是不明白《白头吟》吗,让本王来教教你吧。”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9 11:51:00 +0800 CST  
杞王的蓠菊馆内虽不像帝后的寝殿一般遍铺金砖,但地上用得也是上等青石无缝拼贴,光亮如镜,质地密实,四周还琢磨出四喜如意的图案。晓棠即便是跪在被如彰随意丢来的一块千叶菊纹剪绒羊毛锦毯上,仍是禁不住那坚硬与寒凉丝丝缕缕沁入膝盖,一点一点酸涩了眼睛。他极少会罚她跪着,更何况是这样只让她留了絺袢跪着。几近赤裸的姿态,让自己的心中漫生出说一种不清也道不明的情素。知道他就坐在身后看着她,可却听不到任何声响。无言的折磨很是让人不安,竟是羞赧超过了本应有的惧意。也就是一两年前,她还只把他当成自己的师傅,习惯了被他剥得光溜溜后处罚教训。可近来却变了滋味,在他的面前,不情愿经常赤裸,只因不想再被他视作孩子。
如彰目光沉沉看向那强撑着挺直背脊的小人儿已经有些时候,可依然觉得心中丝缠蔓绕理不出个头绪。但有一点却是清醒,他迷恋于眼前的这团素白颜色,纯净得如同秋风中盛开的杭菊。刚进屋时也是恼怒到了极致,手上使力几是要扒光她身上所有的布帛,可恰恰就是露出那纯白的诃子后滞住了动作。从十六岁起便有了女人,各种的亵衣见过无数,却很少有如她这般只着素色。府里的两个孺人都是宫女子出身,自是想借那些个娇媚的纹饰撩拨性致。便是庶妃孔氏和那新立的正妃肖嫦皆出自高门,也一样“锦衣绣裳服之于内,五色粲然”,美则美矣,却不对自己的心思。让他无法再动手还有一重说不出口的原因,便是动情于那剥开重重包裹才现出的曼妙娇躯。二人撕扯之时,两捧尖尖的小乳就躲在绵白的丝绢中在自己的身上滑来滑去,另分身顿时坚挺。小丫头是什么时候突然间长大的,竟是让他吃了一惊。吃惊之后便是惶恐,这自小养大的娇人儿还能停留在身边多久?
晓棠只觉得一双腿都要跪折了,咬了咬牙,苍白着一张小脸儿回过头来,低低哀求:“王爷,我实在是跪不住了。”如彰渐渐收拢思绪,眼底仍挂着薄薄如霜的笑意,散慢地看了一眼她,“想明白《白头吟》的诗意了?”晓棠先是愣了一下,长长的黑睫垂下复又扬起才缓缓开腔,只是原本清亮的声音此时竟带着一丝凄微的酸楚,“王爷,我无意冒犯王妃,我,我是真得不明白。”如彰容颜又冷了几分,“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能嘴硬到什么时候。”说完,他急步过来,如同捉小鸡一般,将晓棠拎到了书案前,胡乱在小手中塞进一枝毛笔,又一把拽下她的中衣小裤,厉声呼喝:“写,把那诗一句一句给我写出来!”
话音刚落,“啪”一声,便有藤条狠狠地抽在光裸的臀肉上。晓棠痛得死死咬住自己的唇,极力忍耐,可眼中的泪水还是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落在雪白的笺纸上,一小朵一小朵地洇洇绽开。如彰似是对这一切都视而不见,只盯着小人儿每写下一个字,便抬手挥上一鞭。诗文写到了第四句,十几下的藤条抽打,两瓣丰盈的肉丘上已经纵横交错起不少枚红色的檩痕,几处特别厉害的地方还紫胀着凸了起来。晓棠已经开始低声地啜泣,更是轻微地跺着脚,想要缓解疼痛。谁知,刚刚哆嗦着写完那“决绝”二字,竟被如彰猛得揽住腰,屁股上结结实实挨了七八鞭。“疼,疼啊。”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再难隐忍,眼泪与鼻涕模糊了一张俏脸。“写,就写那句‘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如彰却像是暴怒失控了一般。
晓棠被那人从怀中放出来,依旧孩子似的抬起胳膊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复又执起羊毫,写来写去只是这“不相离”三个字如何也下不了笔。小人儿心中大恸,不管不顾地转身,抓住如彰的手只是哭道:“王爷,我害怕。我怕你心中有了王妃,便会不要我了。”如彰不动声色地拂开她的手,问道:“晓棠,你想做本王的女人?”他的语气平淡至极,可她却低了头不敢再直视那眼神与面容。他的唇角扬起浅淡的弧度,伸手怜惜地抚上泪痕斑驳的面颊,“你可想做我的女人?”晓棠心中惴惴如有大鼓擂击,可敲到最动人心弦的一刻却又戛然而止,她终于抬起了头,眸中水气氤氲更带了一抹卑微与无奈,“王爷,我只是个奴婢。”
不过是瞬间的怔忡,如彰垂下的手便紧紧握攥成拳,殿内那样静,两个人都可以听到指节骨骼用力发出的“吱咯”声响。这次晓棠是被直接掼倒在了案上。藤条呼啸着从背后划过,每一下都是用足了劲,没有半点怜惜,重重地抽在已是绯色一片的肌肤上,烙下条条相叠的肿痕,像极了一个又一个哭得红红的眼睛。晓棠觉得臀上的皮肉都要被撕裂开了,更有几下梢尾正好扫在股沟上方的骶骨上,娇躯立时便缩成了一团。想是痛到了极处,她哭得声嘶力竭,更拼命扭动身子,乱蹬着小腿,甚至试图伸手去遮掩,只是一切全是徒劳,如彰依然是鞭鞭精准,毫不留情。听着熟悉的风声和咬肉的脆响,不用去看,晓棠也能猜到自己的屁股上定是凹凹凸凸,一片紫胀。她的身子早已酥软,使尽气力才扭转回头,哑着声音泣道:“王爷,我是怕你瞧不上我是个奴婢。”如彰正欲再打,听到这话,才将手缓缓放下,只是那握着藤条的指尖微微发颤,如同他此刻话语中难掩的一丝颤音,“我就是奴婢的儿子。”
跟随在杞王身边已经三年多的光阴,晓棠却从未见过如彰有如此的神色。人人皆有软肋,在这深宫之中更是有诸多的忌讳。自打一入宫门便被教导,不要与琅琊王多提他是皇上的长子,对着太子需说我朝向来立贤不立长,而在杞王面前则是不得妄议他娘亲的出身。便是不去议论,大家也知道林贵嫔曾是皇后陪嫁的侍女,也正是因着这重原因,依从祖制林九娘即便是生育了皇子也不会有封妃的一日。母以子贵,子亦以母贵,内宫倾轧,谁又能独善其身?晓棠心心念念皆在如彰身上,又怎能体会不到在那谦逊平和的面容下,他是如何艰难掩饰着心底深深的伤痕。可今日,这伤痕却是为了自己而生生揭开。
晓棠再次大着胆子转身起来,紧紧地拥住背后那人,把滚热的小脸贴在他的胸前,一边听那心跳沉沉入耳,一边低低倾诉,“王爷,在我的心中,有许多的不能与不敢。但我最怕的还是失去你,我,我不能没有你。”如彰的双唇厚实饱满,他亦使力拥住她,轻轻地亲吻小人儿乌青的髻发,“晓棠,你是何时对我有如此的心思的?”怀中之人面上灼意更盛,声音也变得低微起来,“我想不明白了。可能是从第一次见到王爷,也可能是后来你传授我琵琶的时候,还可能,还可能是见到怀殸小王子的时候……”说到这,她终于肯抬起头,目光澄净如水,却有隐隐的伤怀,“我只知道,除了娘亲,只有王爷你能给晓棠温暖,与你在一起的每一刻,心都是满满得胀开着,只觉宁静欢喜,仿若这世间再没有任何的悲伤与烦恼。只是,只是,我总归是一个南苑内微贱的伎子。而王爷你却身份尊贵,前程似锦,多少大家闺秀都欲嫁无门,实在是不该怜悯我这样的人……”如彰匆忙用手指覆上她的樱红堵住她的话,脸上更是溢出如玉的柔情与惊喜的神色,“与我而言,只有知音又知心的晓棠才是最好的,你要相信我。”晓棠却是一脸的难以置信,她痴痴地看着那人,突然间说道:“我这不是在做梦吧?要不,你掐我一下试试。”如彰的笑像是从心中流淌出来,说不出得愉悦和轻松,他只用手拍了拍那仍是热乎乎的小肉团,道:“真是一个小傻瓜呀。”
晓棠忍不住扭身要躲,却被那人捉住了柔荑。他的手那样大,显得她的手小巧得不盈一握。两人就这样十指交扣相拥而立,早已忘却了殿外已是暮色四合。温软的夏日微风徐徐吹进来,拂在他们的身上像是婴儿的小手在轻轻抚摸。晓棠这才发现自己只顾着高兴,竟然还光着屁股,一时间羞得满脸通红,堪比窗外漫天铺陈的火烧云。她急急抽出手来弯腰低头,想要提起已坠到脚踝的小裤。谁知指尖刚刚触到丝帛,便有与这温馨场景格格不入的泠泠声音从头顶处传来,“本王让你穿好衣服了吗?”小人儿听得心惊,抬起头来,正对上如彰再次深沉似水的脸孔,还没等她开口,又有一句指令发出,“趴回到案上去。”晓棠想不清楚缘由,不敢相问却又不甘心再次受罚,不情不愿地挪动步子小声嘀咕着,“不是刚刚打完了吗?”如彰强忍着笑,探身上前,一把将她强按在桌面上,故意操着骇人的腔调斥道,“刚才是罚你不说实话。在母妃殿中调皮捣蛋的帐,我们还没算呢。”说完也不理会哭求,轮起藤条再次抽打起来。只可怜了那人的两瓣小屁股,四周嫣红中间带紫,像极了树梢熟透的蜜桃,一时向上、一时向下,颤巍巍地试探、抖动。还有便是诃子也不曾遮住的肩背,皓白胜雪,光润如玉。看着,看着,如彰的眸中便有无数神采流转,微笑徐徐绽放开来,心中更是算计,“自是养了这么久的小东西,怎能忍心让别人摘了桃子。”想着想着,手上本就只剩的二三分力气,竟一分一分地也快要散去。倒是嘴上不忘调教,“以后到了王府,你最好老实些。再要如今日一般闯祸惹事该如何?”晓棠此时虽是愤懑却不敢顶嘴,只得乖乖接口,“再闯祸,再闯祸你就打我。”“打你,我打死你。”如彰咬着牙说完这话,又甩上一鞭,便想着了事。他放下藤条,用手摸了摸那片坑坑洼洼的娇肉,轻轻地唤她,“起来吧,我们到里间去涂些药来,还能好得快些。”谁知,小人儿竟还是伏在案上一动不动。如彰转到前面,俯下身去低头相看,却发现晓棠重又开始默默流泪。自是心疼不已,忙伸手帮她拭泪,问道:“怎么了,打疼了吗?我没有使力啊。”晓棠埋着头,半晌才轻轻开口,“还说最喜欢我,都是骗人的。就是去了王府,也不过是挨打受气的命。”如彰闻言,呵呵笑出了声,他抚着她的头发,忍不住叹息,“真得听不出来么?我是逗你的。我最爱的人就是你。将来在府中不论你与谁起了争执,我都会护着你,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委曲。”见丫头终于笑吟吟地抬起了头,如彰又扭上她的小耳朵,“只一样,若是你生的事,我便是面上护着你,回到房中也一样要剥光了揍你。记住了啊。”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9 12:23:00 +0800 CST  
如彰轻手轻脚地将晓棠扶起来,帮她理好衣衫。还不忘拿起几案上的那根藤条塞到她手上,“这个你拿着,出嫁时便作为妆奁带到王府去。”小人儿一脸不解地看着他,更是撒娇别扭着,“我不要,不要,凭什么?”如彰伸出食指将那海棠花般的小脸儿勾起,掩不住促狭的笑意深深,“凭什么?凭我既是你的师傅,还是你的夫君。”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9 12:24:00 +0800 CST  
初秋的天气,风中已带了微凉的气息。月色如银,掩映于薄纱般的云霭之中,只现了隐约迷蒙的轮廓。蓠菊馆内的秋海棠花瓣绯红如霞光,映着周遭雪白灿烂的二乔菊,红红白白的妍丽。如彰还是一身淡绿的长衫,背对着大门站在海棠树前,双眸专注凝望,仿佛是永远也看不够的样子。晓棠悄悄闪进门来,莲步姗姗,却是踮了脚尖毫无声息,雪纺裙裳垂坠的衣袖在飒飒秋风中飘舞,微曳的裙角拂过鹅卵石铺就的甬道,细致的菊纹刺绣花边,衬在乌青的路面上,一步一朵雏菊绽放。
眼见着便要靠近,那人还是发觉了,转过身来举目含笑更伸展了手臂,小人儿也是“噗哧”出声,双足齐动扑入他的怀中。他的发冠上有稀薄的露水,在月光下明晃晃地发亮。晓棠伸手揽上那修长的颈子,轻声嗔怪:“‘花明月暗笼清雾’这样旖旎的诗句怎能大咧咧地写在笺纸上让典乐传递呢?羞得我都抬不起头来。”如彰竟是丝毫不以为意,“这算什么。当年佟婧与宁康更露骨煽情的话都让我帮着传过,她又如何会笑你。”说着,更是拧上她的小鼻子,道:“今日你这怯怯的模样自是比手提金缕鞋的小周后还要娇媚上几分。”“明日便是阖宫夜宴。我,我有些怕。”小人儿低垂着头,紧紧地贴于稳实的身上,他似是有些心不在焉,只顾着将清凉的唇细细碎碎地落在滑嫩的颈窝上,“不要怕,谁都比不过你。我也会在大殿之上陪着你。”“那你答应我,不论我弹得是好是坏,你都不许再打我。”晓棠在那人的怀中微微挣扎,小手也顽皮地戳上他的额头,“答应我,答应我。”如彰握住细细的手指,佯装薄怒,“越发大胆了,还敢讲这许多的条件。”说完,竟是坐到一旁的石礅上,拽着纤臂欲将她按于膝头,只是耐不住那小身子强扭着不从,最终也只能半抱于怀中。他的怀抱温暖有力,眸中更是闪烁着明耀的光芒。晓棠稍稍侧首,瞥见红墙上月光映出两人交颈相拥的身影,心跳得似兽苑的小鹿般朴通朴通,恍惚间竟有了红罗帐暖的感觉。她湿软的红唇绽放出欢愉的笑意,口中呢喃,“王爷,王爷……”如彰则俯过身去,轻柔地贴在她的耳畔,“便如这称呼需要改变一样。晓棠,琴曲不再是你生命的全部,更不是你我之间的全部。我们很快就会拥有新生的一切。”
“新生的一切。”晓棠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小时候,躲在南苑的乐舍中,与一众小姐妹趴在窗子上偷看新春御苑的焰火,见颗颗明珠于夜空绽放,朵朵绚丽,如彩蝶飞舞,却也无法抵过自己此时此刻欢畅淋漓的心情。如彰将晓棠轻轻放于坐上,起身回了寝殿,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柄嵌了象牙的凤颈琵琶,“这个与你,是我着人订做的,亲手调试了多日。虽比不上大周后的烧糟琵琶,却也音色清亮,更含了我对你的心思。明晚你就用它,便如你我合奏一般。”晓棠笑着接过,横抱于怀,俏声相问,“王爷,你想听首什么曲子?”“嗯?还叫‘王爷’。”有带着愠怒的声音传来,小人儿垂下眸子,盯着自己沁出一点汗而发亮的鼻尖,低低开腔,“如彰,你想听什么?”那人捏一把粉嘟嘟的小脸儿,“《菩萨蛮》。就弹一曲《菩萨蛮》吧。我无时无刻不盼着,陪你弄妆梳洗的一日。”伴着那缠绵轻婉的曲子,他又从怀中掏出一串玫瑰金的项链为那人系于颈间。晓棠手中不歇却还是开口赞道:“好美的海棠花坠。”“就知道你会喜欢。当时与太子在库中帮父皇为诸位母妃挑选中秋的赏赐。一眼相中这项链便急急讨了来。其实二哥也看上了,只是比我开口晚了些,玲珑也喜欢海棠。”晓棠听着却蹙上蛾螺,“怎好为了我与太子相争。”“一条链子而已,二哥不会在意。小事不妨,只要大事上不糊涂便是了。”如彰再次低首吻住那圆滑的耳垂儿,恳切道:“你我最是心意相通。将来,我定要立我们的儿子为世子。”小人儿却摇了头,凝望于他,目光平静如秋日的湖水,“世子不是太子,非嫡即长,哪有庶子幼子之说。想来,我们的孩子定会如他的爹爹一样,不求那尊位殊宠,只愿承欢父母膝下做一个孝顺的平凡王子。”“晓棠”,如彰搂过伊人,紧紧地按于自己的胸前,深情缱绻,“唯有知心长相重,愿上天护佑,我一定要拥有你。”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9 12:29:00 +0800 CST  
中秋之夜,银蟾光满,皇宫上下也如民间一般迎寒祭月。重华殿上,玳筵罗列,琴瑟铿锵,酌酒高歌,以卜竟夕之欢。杞王为博父皇欢欣,潜心修补出散佚百年之久的燕乐大曲《乐世》,编成《羽调乐世》组舞,交由尚仪局典乐佟婧调教南苑教坊乐工、伎子排演。终在这阖宫夜宴之上,另那前代盛世之乐复于今朝欢聚之时煌煌奏响。全曲三部四宫二十八调,散序部“一声玉笛向空尽”,竟是如彰与江良合奏开场,转入中序后便接由晓棠的凤颈琵琶领衔,入破后曲奏骤变,三百姬女执幡节、被羽衣、饰珠翠,迤逦并进婉转成行,兼伴以磬、筝、箜篌、筚簟、笙等金石丝竹,繁音急节十二遍,舞步似轻云欲飞,曲声如跳珠撼玉,另人陶醉不已。晓棠为全曲领奏,娇俏小人儿却下拨如雷,双手弹奏出神入化,即席移调更是技惊四座。
大殿之人皆凝视谛听未足,坐于赤金九龙御座上的萧靖衍虽是神色平静,却有清炬的目光掠过如彰、江良、佟婧还有那早已退入乐班伎子中的晓棠,澹然笑道:“‘千歌百舞不可数,就中最爱乐世舞。’此曲逸失百余载,不想还有重见天日的一天。尔等仅凭残乐却能按谱寻声,补缀成曲,虽难复其全貌,却也是了不得的功绩了。”江良与佟婧闻听此言俯身回奏:“臣等不敢冒领此功。是杞王一力为之。”萧靖衍扬一扬眉,望着皇后与皇贵妃,“女官命妇自是由你们来管。朕看佟婧也该晋到司级历练历练了。”两人忙欠身应了,佟婧更是曲膝谢恩不迭,接着又有旨意传下,“顺天侯加赏一年俸禄。”
直到此时,萧靖衍才看向如彰,嘴角也不自觉地含了饱满的笑意,“不单是在音律,便是这内心的和靖与恪纯,也是彰儿与朕当年最肖。”听似平平淡淡一语,可在这一众皇亲贵胄的心中却是引起了不小的惊动。毕竟上有太子、长兄,下有幼弟与诸妹,如彰急着想要跪地谦辞,却被父亲挥手止住,更有轻声相唤:“彰儿,你过来。”如彰也不知何意,躬身上前。萧靖衍拿起桌案上的一支通体碧色的蓝田玉笛交由大内总管刘永递到如彰手上,朗声言道,“此笛伴朕三十余载,还是年少时求得的爱物,今日赐予汝,再赏食邑三百户,以嘉许吾儿孝义。”如彰双手捧笛伏身于地,语气是无比的谦卑尊崇,“儿臣鲁钝,远不及诸兄弟。唯愿于这燕曲雅乐之上能为父皇宽心解乏。”萧靖衍眉目间的慈爱与怜惜之色愈浓。他又如何不知,如彰此话不只是讲与自己,更是讲与在坐的每一个人。他一早便知道这孩子性子沉默却聪颖过人,只没想到竟还如此的机敏与通透。
盯着如彰黑琉璃般纯净的眸子,萧靖衍心中一动,一边示意他起身,一边忍不住抬眼去寻找另一双相似的眼睛。终于在离自己较远的一处席间寻到了那悉的身影。更是看到那人也正含羞带怯地望向他。一时间,如同时光逆转,仿若又回到那个夏日的午后。还是赵王的自己,静静地站在一处矮墙边,看着不远处几棵丝绦垂垂的柳树下,一个身着淡青色罗衣的小宫女,嘴中含了片翠绿的叶子吹着叶哨。那哨音有些像黄鹂,也有些像云雀,欢快又跳脱。她吹得很入迷,一曲接着一曲,几是不会停歇,竟然没有发现自己早已踏着那树叶间漏下的斑驳阳光走到了她面前。他淡淡笑着拍上她的肩,声音很是柔和,“九娘,你的叶哨吹得真好,能教一教本王吗?”小人儿吓得心跳仿佛都漏了几拍,不知道是该站还是该跪,惊慌的神情脉脉娇羞又楚楚无助,如同哨音一般带了些许青涩。也恰恰这份青涩动人,正是满府高门女子所没有的清新风姿与天然之美。
萧靖衍只在心中喟叹,面上仍是笑着吩咐:“彰儿,去与你母妃把酒倒满。”如彰听了欣喜不已,接过江良递给他的酒壶,先斟酒奉到父亲面前,又快步来至侧席为娘亲续上琼浆。萧靖衍凝望片刻,只说了一句,“九娘,你教养了一个好儿子。”便仰头饮尽杯中之酒。林贵嫔早已起身,她也低头饮了一口,回望夫君的目光隐然有了一丝泪意,似是无限动情,“皇上,彰儿是您与臣妾的儿子。”萧靖衍以一漾温和目色相对,“是的,彰儿是我们的儿子。”他静了一静,接着言道:“朕知道这些年你受了许多的委曲。有些事情是祖制难违,有些却是情非得已。朕还是认为,其实在这后宫之中真得不争便是争,不予便是予。想来这般淡然的日子才对你、对彰儿皆有好处。”林贵嫔抬头迎向那微有歉意和安慰的目光,了然一笑,“臣妾懂得,臣妾一早便懂得。”“你懂得就好。”萧靖衍不易察觉地轻舒一口气,柔声道:“看着彰儿,便知道九娘你是有后福的,朕也是。”
宴饮到了此时,竟有了一些凄然的味道。太子与江良都向如彧使起了眼色。如彧见了眸中一闪,自是笑着上前,“父皇,您可不止三哥一个儿子。还有儿臣呢。本来此次的大曲,彧儿也想在您面前献艺,只是三哥严苛,最后还是选了顺天侯。不过,儿臣对您的这份忠孝之心还是日月可鉴的。父皇,您也多少予儿臣些赏赐吧,别都偏了他们。”众人闻听皆笑出了声,萧靖衍的面上也重又带了喜色,他当然明白这幼子劝慰自己的心思,爱怜地看向初初长成的少年,只是笑语:“彧儿也十五了,但在这宫中想来还要再住上几年。你的临月馆虽好却离初元殿甚远。不如就把朕当年在后宫的雅舍馆更名为如意馆赐予你,愿吾儿日日如意畅然。”
任谁也没有料到,如彧竟凭着几句撒娇之语便得到这么大的赏赐,众人看向楚王与淑妃的目光都满是艳羡。皇后今晚如同摆设,身份最是尊贵,却只端坐不语。此时,她才打量了一阵如彰与如彧,淡淡笑道:“彧儿说得对,皇上可是有四个儿子呢,自是会一碗水端平的,不可能偏了这个,便落了那个。”萧靖衍蓦然听得此话,手中的酒杯也是微微一动,唇角原本的笑意也似是落入水中的雨滴倏然不见,他没有看向身边的皇后,而是瞥了一眼居于首席的太子与琅琊王,语气淡淡的却意味深长,“彬儿已然是储君,彦儿也因是皇长子享有双份亲王俸禄。怎的,你们还嫌不足?”如彬与如彦听得此话立时便离席起身,惶恐作答:“儿臣不敢。”
淑妃逄梅见此情形便有些担心,生怕旁人记恨是如彧的玩笑话引起帝后不和,甚至是皇上对太子与琅琊王的猜忌。她急着想要转开话题,扬起善睐明眸,复又斟酒递至皇帝手上,红唇微润盈盈而笑,“皇上,今晚那琵琶伎才艺过人。由此可见南苑日盛,不论是燕乐还是雅乐皆有所成,真是可喜可贺。终是不枉皇上您设这教坊的一番良苦用心。”酒在口中有芳醇的甘甜,萧靖衍打眼望向那群南苑的伎子,更是在晓棠的身上投注目光,感叹道:“是个有灵性的,不知是哪一个教出来的。”如彰心下一动,暗忖这是否算天赐良机。只是还没等他有所举动,太子却已然朗声接口:“父皇,晓棠的师傅是佟婧。”“是么?”萧靖衍又转首于那位新晋封的司乐。佟婧却是真得犯了难,她看看如彬,又看看如彰,不知该如何向皇上剖白。
又是淑妃解围,“太子所说,定是实情。连彧儿都知道,东宫每有宴饮必请那晓棠,也必点那《长相思》。”说到这她更是低低一笑,髻上的累丝嵌红宝石双鸾步摇也跟着花枝乱颤,“相思日苦。太子啊,庶母要劝殿下一句,远水解不了近渴,还是且顾眼下。”萧靖衍禁不住摇头轻笑,“不能总是怪彧儿油嘴滑舌,有其母自是会有其子。”如彬也是挑了长眉看向那边将头埋得更低的晓棠,突然间便撩衣拜倒,“父皇,儿臣还是要大着胆子求个赏赐。请您将南苑乐班的耿晓棠赐于儿臣做良娣吧。”
一语惊心。如彰的面容登时便一点点苍白起来,灯火映入他的眼中幻化出流离的浮光。晓棠则是还没有相信那人说出的话,直直地戳在地上,思绪乱成一团丝麻。江良、如彧与佟婧偷偷打量那苦情的一对也都是悲悯无限。旁人却议论纷纷,谁不知良娣在东宫已算不低的位子,将来说不定便是九嫔之数,一时间均羡慕不已。
萧靖衍初时有些沉吟不决,没过多久还是禁不住颔首算是答应。早有人将魂魄无依的晓棠引到殿前。如彰望着兄长与小人儿,轻轻呼出一口气,心底哀凉无比,拼尽全力,才沉沉开口,“太子。”晓棠猛得便转头向他,谁知听到的却是一句:“恭喜太子喜得佳丽。”一下子,有无数念头在心中滋长,震惊、愠怒、苦涩,更多的还是无奈,她的眸中如有两团小小的火苗在活跃跳动,一直焚烧到心底。那人竟还是没有说完,“臣弟愿为太子与良娣献上一曲。”
一首《菩萨蛮》自那御赐的玉笛中呜咽而出:“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度香腮雪。懒起画蛾眉,弄妆梳洗迟。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应。新贴绣罗襦,双双金鹧鸪。”曾经憧憬的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便在这刹那之间倏忽不见。大颗大颗的泪珠顺着光润的面颊滚落到衣襟上,洇出斑驳的痕迹,仿若一簇簇寥落的车矢菊。太子凝视着那双湿漉漉的眼睛,诚恳问她:“晓棠,你不愿意么?”如彰就站在如彬的身后也看向她。两张酷似的面容,唯有那双眼睛不同。如彰的眼睛像母亲,柔美却儒弱;如彬的眼睛像父亲,深邃且果敢。
茫然与悲望之间,所有的爱恨与痴怨都一一淡去,晓棠伏身而拜,声音与心绪一般没有激荡只余沉缓,“奴婢喜不自胜。”想来这样的回答,他一定喜欢。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19 12:36:00 +0800 CST  
第十八章:也学牡丹开
杞王如彰的蓠菊馆临着御苑的太液池。夏日午后时分,池边遍种的青青苇叶被濛濛水气一拢,混着菱花浮萍的恬然香气便悠然飘入殿宇,丝丝缕缕地沁人心脾。婷婷立于殿中的玲珑着了一身粉紫色流霞缎的衣裙,肩头、裙角,皆是一圈圈朵朵相连又含苞欲放的胭脂海棠。与太子妃的娇艳相比,坐于殿门处一溜高背椅上的良娣耿晓棠则显得简素许多。只一袭透着淡淡绿色的平罗纱衣,裙身上疏疏落落地用银丝浮绣出月白色点点苔花。
玲珑手中把玩一根湘妃竹萧,已围着殿中的乌木雕花海棠刺绣屏风转了好几圈,此时才终于停了下来。她轻盈盈地走近坐在一旁低头品茗的如彰,“咯咯”笑着开口:“彰哥哥,你不是喜欢菊花吗?为何要在殿中摆着这海棠屏风?”如彰缓缓抬起头,眉宇间忽然间有些萧索,又很快掩去。他也含笑望着玲珑,余光却瞟了一眼坐得远远的晓棠,一字一顿地答道:“我喜欢菊花,但我更爱海棠。”听了此话,门口处的小人儿身子便开始轻轻发抖,玲珑却未在意那人,只是“奥”了一声,笑得更加欢快,小脑袋又靠近如彰几分,悄声相问:“你的肖王妃喜欢什么我不得而知,但肯定不是海棠。彰哥哥,你如此痴情于此花,莫非,莫非……”说到这,她故意停下来,直直盯上那双乌黑的眸子。果然,那人的眼光开始躲闪起来。玲珑玩心愈盛,声音也压得低沉,“莫非,莫非彰哥哥你也喜欢我么?”如彰听了此话含在口中的清茶直直便喷了出去。他一把推开眼前快要笑倒的小人儿,佯装怒道:“太子妃要谈乐品萧,如彰还能奉陪。若是无事,还是速回东宫去吧,我是恋世之人,还想留着性命多活几日。”玲珑得意得就势坐回位子,又笑了许久方才止住。
如彰瞥了一眼晓棠,才扮着不经意般问向玲珑:“怎么好好地想起练萧来了。”玲珑随手抚上萧身悬挂的深红缠金丝同心结,玉面上带了一抹温柔神色,道:“表哥喜欢《长相思》,我也想吹与他听。这萧还是小时跟着爹爹学过,那年回京你也指点过我的。可当时贪玩并不上心,如今到了用时方知后悔。”说着,她笑着看看晓棠,接着言道:“本来是想让晓棠指点一二的,可那丫头却推说只懂琵琶,还向我举荐了你,我这才跑来向讨教。哥哥,我知道你是国手大家,又公务缠身,可我真得想吹好此曲,你再教教我,教教我。”如彰略一怔忡,还是微笑着回答:“玲珑,你刚刚便吹得极好。想来太子与你品萧,并不会在意那些个精艺技巧,恰恰是你蕴于曲中的绵绵情意才是皇兄最爱的味道。”玲珑听了,又回首望了一眼屏风上刺绣的并蒂海棠,面色微微泛出绯红,“彰哥哥,你果然了不起。一句话便可让人神志清明,茅塞顿开。”边说,她边向门口处的那人招手,“晓棠,你也寻个琵琶来,我们二人合奏一曲,让彰哥哥听听,以后也好演与表哥。”
晓棠这才扬起一直低垂的头,露出极明媚的笑容。她静静起身,走到玲珑的近前,摘下手上烧蓝镶金护甲,摇着指尖葱管般半寸许的长甲,俏声说道:“姐姐,你看看我还如何能弹那琵琶?”玲珑“啪”地打开眼前乱晃的小手,笑着斥她:“表哥说得一点也没错,你现在确实是骄纵得很。他每每相传,十次倒有九次你都推来阻去的,如今还敢蓄了指甲。看哪日真惹恼了表哥,到时有你好受的。”晓棠却毫无惧色,嬉笑如故,“姐姐最是与太子心意相通,难道不知殿下痴心的是大雁一般成双成对的忠贞之意,娥皇女英绝不是他心中所求。这《长相思》,还是留着你们花前月下,双双去品吧。”玲珑看着那人,面上禁不住叹息,心中竟暗暗生出一丝连自己也莫名的欣慰。晓棠却真像是娇纵的样子,不管不顾地倚在玲珑身侧,轻轻拂去她肩头海棠花纹上的几根落发,会心说道:“姐姐,在东宫有你护着我,我谁也不害怕。”玲珑本还想说些什么,倒是旁边一直缄默的如彰接过话茬,“玲珑,我与你合奏一曲吧。就弹那阙《长相思》。”
玲珑还是第一次见到如彰弹奏琵琶,看着他一身墨绿菊纹长衫怀抱了镶嵌象牙的凤颈琵琶,翩翩如风下松。如彰微阖双目,乐音似幽泉,如怨如诉,如泣如慕,潺潺袅袅自指尖流淌而出,令人顿起相思之情。玲珑也觉心中一沉,有种温软还又惆怅的感觉裹挟了自己,不自主地执起长萧追随琵琶而上,琴音曼曼,一曲悠扬到底。晓棠自看到那柄琵琶便速速离了玲珑的身侧,此时更是将双手都笼在了宽大的莲袖中才遮掩住颤抖不休的纤纤玉指。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08:00 +0800 CST  
“找了你许久,原来是跑来了这里听曲。”踩着最过一节乐音,如彬与江良一前一后迈步进来。如彰和晓棠忙俯下身子行礼,玲珑则是一脸欢愉地跑到夫君身侧。小人儿长睫忽闪似欲飞的蝴蝶,轻笑绵绵若檐间的风铃,她稍稍晃动竹萧,声音甜甜腻腻,“表哥,你怎么来了。本来还要给你惊喜呢。”如彬瞟了一眼这萧和那人手中的琵琶,有几分诧异,更是回味着刚刚缠绵悱恻的合奏,目光微微一动,转瞬又恢复平日望着她的宠溺神色,点着那圆圆的小鼻子,不疾不徐地说:“你与我的,永远是惊多于喜。”
众人听了此话俱都一笑而过,玲珑也只是红晕如霞色泛上双颊,接着问道:“表哥,你找我有事么?”“嗯,有事。如今关内蝗祸蔓延,势态日危。你跟我去趟南书房,把那日说的岳父与岳母多年前在燕门关灭蝗的事情,再回禀一遍,也好让父皇早下决断。”玲珑像是有些为难,“我怎好妄议朝政,这与祖制不合啊。”如彬只摇了摇头,“不妨的,只是陈事而已,没有让你议政。本来,想让璟瑓说的,不巧他被派去陇右道传递密折,时间不等人,灾情再也拖延不得。”说到这,他又看向如彰,眼中有了一丝托付的神色,“老三,我昨日与你说的彭中和奏请捕蝗的那道折子你可看了?”如彰忙颔首应对:“臣弟已认真看过,更是深以为然。地方官员若再只知拜祭,坐视蝗虫不顾,天灾定会转为人祸。”如彬喟叹道:“果然你知道我的心思。只是大哥与他的那帮子所谓老臣,却一味地鼓吹什么天人感应,劝谏父皇‘乞修德政以弭天灾’,迂腐至极,也荒谬至极。明日朝会,他们还会提此议奏,到时……”如彰却未等太子把话说完,便已微笑垂首,“二哥放心,到时臣弟也好、老四也好,还有一些近臣,定会以您马首是瞻。”
如彬也再无话,拉起玲珑的手准备离开,忽又想起那个小人儿,转过身来嘱咐:“晓棠,你先到母妃宫中等我们,到时一起回家去。”晓棠低着头,依然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太子,臣妾与太子妃伺候母妃午睡后才来的杞王这里,若此时回去只怕扰了母妃休息。臣妾也很久未见师傅了,很想去看看她,不知道……”如彬看着那双殷殷期盼的眸子,终是不忍,立时便回她,“去吧。让三弟送你过去。也不用急着回东宫,多聊一会儿也无妨。”晓棠曲膝道谢,玲珑却有些疑惑,“晓棠你师傅是谁啊?”“是佟司乐。”晓棠赶着答对。“怎么会是佟司乐呢。我还以为是彰哥哥。”玲珑话一出口,殿内之人俱是一愣。如彰与晓棠都是极力遮掩慌乱,便是江良心中也生了不安,如彬更是探寻般望向娇妻,玲珑却还一脸娇憨,道:“难道你们都看不出来,晓棠在弹奏琵琶时,手法甚至神情都与彰哥哥是一样的。”如彰还想着分辩,江良竟已帮他接口:“玲珑,琵琶虽细分为左右手数十种指法,可不过是从最基本的弹挑、扫拂、滚奏、摇指、轮指等变化而来。杞王与耿良娣都是此中的翘楚,不过再是万变仍难离其宗,看着相类却也在情理之中啊。”玲珑听了,不再开腔。如彬似是无意般扫了晓棠与如彰一眼,淡淡不言,转身离去。
晓棠站在殿门处,直看着那三人走出庭院很远了,紧绷着的一颗心才徐徐松软下来。谁知竟在此时,却猛得被人从身后大力拥住,有清冽的菊香沁入鼻中,胸中惊恸如雷雨,逼得她直想伏案痛哭一场,可还是死死忍住。小人儿的护甲就扼在手心里,硬生生的刺痛。她缓缓回过头去,浮上面颊的依然是一个温婉的微笑:“杞王殿下,晓棠虽只是奉洒扫殷勤之事的妾侍,却仍是你的嫂嫂,还请王爷自重。更何况,皇子选看佳丽之日,在御苑的沉香阁内,我已是把该说的话都说尽了。你那个自小养大的徒弟耿晓棠,在中秋夜宴上便已然带着你许与她的新生死去了。现在活着的这个,是太子的良娣耿晓棠,她是东宫之中唯一不求争宠、不谋上位的侧室。因为她已不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副没有生机的躯壳。”晓棠心中的痛苦与委曲也像是随着这话语喷薄而出,她说得太急,身子因为脱力便开始下坠,却被那人更紧地拥住。如彰的声音也一样冰凉绝望,“晓棠,我知道你恨我,我更恨我自己,是我的懦弱害了我们两个。我越是悔恨,便越是无法眼睁睁看着你自苦如此,我却无能为力。”晓棠的身子不再挣扎,她也瞄了一眼那屏风,凄楚的笑意控制不住,蔓上唇角:“我从不恨你,也不恨任何人,只恨造化弄人。”他的脸色愈发难看,声音也颤抖起来,“晓棠,我……”小人儿却像是浑不在意,依然笑着说话:“我从没有说过自己喜欢海棠花。可你与他却都这样笃定地认为。他只是把我当作影子,看着我一天天长大,便像是亲见了那人一般。如今既是有了真实的海棠伴在身边,想来很快就会将我忘记。你呢,以前是在院中种了海棠,现今又在这殿内摆了海棠,却不知还是所念非人,一切皆为虚影而已。”他的目光也在那屏风与小人儿的脸庞间游走,语气急切且感伤:“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真正喜欢的是什么?”晓棠伸手摸一摸衣上的绣纹,并不看他,而是急急想止住马上便要泄堤的泪意,“我自小便喜欢苔花。”如彰的面容在绝望之中竟生出一点点欢喜,像是溺水的人见到了浮木一般,“白日不到处,青春恰自来。苔花如米小,也学牡丹开。”他又像以前那样,把那小身子强板过来,用自己的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我知道,再是心灰意冷,我们也不曾放弃。那晚失去你,是我毕生不可饶恕的错误。这次,你一定要相信我,给我改过的机会。”晓棠仿佛没有听清,只挣开了抬头凝望着他,面上有激动的潮红,可眼神依然绝望。如彰深深呼吸,眸光渐次暗沉,再不复往日的温润,“两年了,我一日比一日清醒,我所拥有的一切皆抵不过你去。所以,我决定要带走你。天地之大,总有我们容身的地方。”晓棠陡然一惊,不由脱口道:“如彰,不要,你不可以。”他的笑意更深,话语暖实,那样贴近,就在耳边也在心上,“你终于又肯叫我的名字。不要担心,我自是会好好的谋划。二哥不是暴虐之人,现在又有玲珑与你亲密。也许她能帮上我们。不过,即便是谁都指望不上,我们也一样要在一起。虽然迟了些,可我现在真得是谁也不怕了,就算是贬为庶人,要浪迹天涯,我也会拼尽全力拥有你。”他再一次将她使劲揽进怀中,“你该回去了。让我抱一抱你。再相信我一回,好吗?”晓棠只觉得心中“呯”地一声,有什么压抑许久的僵硬东西终于碎裂了。风声细微,她的声音更轻:“如彰,带我离开东宫,带我离开那里。”淡金色的夕阳将他俊朗的脸细细勾勒,一如多年以前。他慢慢开始微笑,轻轻点头,“晓棠,那里不是你的家,我当然要带走你。”
已是黄昏时分,南书房内还没有掌灯,殿内流淌着金红色的淡淡余晖。萧靖衍只静静靠在阔大的龙椅之上,自顾自地摩挲着手边莹润如玉的茶盏,并不言语。还是如彬忍不住开腔:“父皇,您常常教导儿臣,只要做事合乎道理,又何必去计较那些个陈规旧俗。彭中和大人的奏折中写得清楚,灭蝗就是除祸,‘杀虫多便有违天和’才是谬论。前朝大陈的颓势虽是始于哀帝乱政。可也正是庆初年间的一场大蝗灾才引得流民造反,哀帝南巡时被暴民所杀,大陈也陷入动荡之中,最终一步步走向覆灭。现在的关内、河南、河东三道均有飞蝗,其中关内道最甚。如果这大片区域皆因蝗灾而至农家减产或绝收,百姓流离失所,绝非寻常灾伤可比,势必会危害到社稷安稳啊。您一定要早下圣断。”玲珑也跟着在一旁帮衬,“父皇,表哥所言不虚。五年前玉门关有蝗祸起于东北,蔽空如云翳日。满城的守将、文员皆劝爹爹要祭祀八蜡庙,还说什么‘古有良守,蝗避其境’。只有娘亲据理力争,反诘他们,天地广大,用一点点祭祀的食品,‘天地安能饱’。她还坚持蝗虫就是《诗经》中所说的蟊贼、螟蜮,根本就不是什么虫中之皇。古人尚且知道‘秉彼蟊贼,付畀炎火’,今人又岂能坐视蝗虫食苗,忍而不救。后来,爹爹还是听从了娘亲的建议,召集百姓一到夜里就在田间点起火堆,等飞蝗逐光而来便集中扑杀,并在田边掘出大坑,边打边烧。我与哥哥都是亲眼所见,那一年玉门关一带扑灭了蝗虫数十万担,才终于让灾情缓和下来,没有造成饥荒。”萧靖衍听了此话才抬起头来,定定看向那小人儿,依然是和缓问道:“吴霜真是那样说的吗?”玲珑深深颔首,盈盈笑对皇帝,“回父皇,儿臣说得都是娘亲的原话。想来在当年爹爹的折子中,也一定是具实禀明了。”
萧靖衔又拿起案上两本黄绸面的奏折,对比着细细看了起来。过了足有一柱香的功夫,他才再次扬首,深邃的眸子中却有幽幽的柔光闪烁:“彬儿,你替朕发一旨明谕,也将你岳父和彭中和的这两道折子都批转下去,让各州府皆仿效推行灭蝗之策。如若再有臣子罔顾蝗灾致使属地饥馑的,一律按玩忽职守之罪论处。”如彬心中轻吁一口气,面上带了肃敬之色忙应承了,这才又回禀一事,“儿臣打算亲赴关内督办灭蝗一事,还请父皇能够恩准。”萧靖衍略一思忖便答应了。倒是玲珑猛得听了有些发急,她又如往日一般咚咚咚跑到皇帝身旁,撒着娇牵上那蟠龙的衣袖,一叠声地央告:“父皇,我也要去,我也要去。”还没等萧靖衍开口,如彬已然皱紧了长眉,声音也带了不耐,“那是灾荒之地,你去做什么?”玲珑却是不惧,抬起下颌,绷了小脸儿回他:“表哥在哪里,我便要在哪里。”
萧靖衍本来也想着嗔怪玲珑几句,让她绝了那念头。谁知竟被她如此的神情和话语生生击中了深隐在心中的痛处。他一直以来便觉得,不论是璟瑓还是玲珑都随璟皓多一些,与他们的娘亲并不十分相像。可刚刚看到的情景,却像极了那日吴双在乾元殿中当面拒绝自己的一幕。当时,他也是恼怒到了极致,才会威胁那小人儿说要把璟皓贬谪到蛮荒之地去。吴双正是如刚才的玲珑一般丝毫不让,傲气十足又笃定万分地回答:“璟皓在哪里,我便要在哪里。”
萧靖衍因着幼年的际遇,性子极为隐忍内敛。做赵王时无奈曲于长兄闵哲太子之下,所想所求从不现于面上。可偏偏就是造化排比巧,到头来却是他登那风光无限的宝座,自那时起便不再有什么事或是什么人胆敢忤逆了自己。回首这二十余年的帝王生涯,想来也就只有那吴双虽是触了龙鳞,却还是让他不忍用强,青睐依旧。如今念着那对远在边关的神仙眷侣,再看着身边的两双小儿女,心中早已没有恼怒,唯有庆幸而已。念及此,萧靖衍温情依旧,点了点头还拍上那小手,“想去,便去吧。有彬儿在,应该不妨事的。”听了这话,不只是如彬和江良,便是玲珑对皇上如此痛快地答应吃了一惊。还是如彬忍不住抱怨:“父皇,您太过宠着玲珑了,怎好事事都依她。”萧靖衍只淡淡一笑,神色清远,“彬儿,玲珑于你,应该先是太子妃,其次才是妻子。如今关内受灾,你夫妇二人代替朕与皇后亲赴困顿之地,方显出皇室与百姓同心抗灾,共同进退的决心与勇气。”说完,他又看向江良,“良儿,你也同去,辅佐着太子一同除灭蝗灾。”
三人出了南书房,玲珑自是欢畅惬意,容色亦如春日朝霞,仿佛有无限的欣喜与满足从脸庞的肌肤里满溢出来似的,团团明艳。如彬却敲了那小脑袋提醒:“出去了,便要老老实实的。到了外头,可没有人再护着你。”玲珑根本没有听进这话去,她的心中还有一事正疑惑着,便随口说与如彬,“表哥,你不觉得奇怪么?父皇对我娘亲从来都是直呼其名,不论她说过什么或是做过什么更是赞赏有加。难不成,父皇他对我娘……”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15: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16:00 +0800 CST  
你是什么都可以讲的啊。” 如彬虽没立即应她,只一颗心却是越来越柔软,他又作势在那人的小屁股拍了一记,佯装发狠吓她:“记住你自己的话,若是以后敢欺瞒我什么,到时便有你好看。”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17:00 +0800 CST  
第十九章:仰天吞一蝗
关内道的首府是灵州,供皇室驻跸的行宫也设在这里。夜已深,可行宫议事厅中一众臣子却刚刚才被示意退下。厅内灯火明亮,南窗下五谷丰登梨花木桌上摆放着一尊绿釉狻猊香熏炉,有缕缕檀香的轻烟飘出,无声无息地融进这并不算太久的安谧之中。如彬静静靠在正位的四方扶手雕花椅上,仰面闭目凝神。江良也不敢相扰,只坐在下手处一张挂着半旧弹花搭袱的椅中,默默静候。
玲珑莲步轻盈从后堂慢慢走进来,如彬阖了眼并未查觉,江良看到她便想起身去唤醒太子。小人儿冲着良哥哥摆了摆手,示意他不要言语,径直来到夫君身前,拿着一个绣了竹报平安花纹的香囊放到那人的鼻下。如彬只觉忽然间有股清新凉意伴着芝兰的香气沁入肺脾之中,竟是将不久前因为议事不决而颓积于胸中的郁郁与忧扰都一扫而空。他倏然睁目,见是玲珑,疲惫地笑笑,道:“你一直在后堂,这里这样吵,你也不得休息,累了吧。”玲珑轻轻摇了摇头,柔柔浅笑,“我不累,刚才听着你们说话,便绣了这个。里边我特为加了薄荷叶子,表哥你倦时就闻闻,很提神的。”如彬听了这话,并没有去看那香囊,而是执起眼前的一双小手,翻来覆去地察看着,“这次没刺破手指吧?”小人儿的脸颊有些发红,心中更是微觉触动,声音放得极低,“都过了这么多年,早不再是十一岁的孩子了,总会有些长进吧,哪里还会一样的笨手笨脚呢。”如彬闻言也带了笑意,拿过香囊来轻嗅,“不在这东西,而在你的心意。”
江良见这二人你侬我侬的,几是将自己视为虚影,忍了笑轻咳一声开口:“太子、太子妃若是没有别的吩咐,臣告退了。”如彬这才把目光转向他,又舒展舒展手臂,“还有正事要议呢。先不要走。”说完,他便拉了娇妻坐在身旁,问她:“刚才那些地方官员的话都听到了,你怎么看。”玲珑蹙了眉回道:“父皇虽是下了明喻灭蝗,可这陈年的积俗在许多人的脑中已是根深蒂固,怎可能一朝便能更改。我听得出,这些州府以上的官员们虽在嘴上都承诺着要捕蝗,可细分析下来还是有小部分人心意浮动,持观望态度。不过他们提到的,如今民众不认可除蝗的新政,怕得罪虫神而遭降罪,却是真实存在的困顿之处。咱们这一路行来,也是看到的,蝗祸严重的地方,禾穗树叶食之殆尽。可即便是这样,农人们还是一边看着蝗虫噬苗一边在田间焚香祷告。可见灭蝗不能只靠官员和谕令,重要的还是要发动百姓,要举全道之力才能完成。现在当务之急是破除人们对蝗虫的迷信与恐慌之心,才能真得让新政推行下去。”江良禁不住附和,“玲珑说得正中要害之处。如果百姓不信蝗虫是可杀可灭的,再多的谕令发下来,也不过是一纸空文。”
如彬啜了一口茶水,又闭目片刻,才望向身旁的小人儿,“你说了这许多,可有应对之策么?”玲珑没有立时回答,而是深深嗅了几口殿内的檀香之气,这香本来是极静心的,可她腔子里的一颗心却越发扑腾扑腾跳得慌乱。小人儿微有踌躇,还是离开座椅,立于如彬面前,郑重俯身行礼,面容也是不同寻常的端肃,“臣妾斗胆,肯请太子效法前朝太宗吞蝗之举,‘一人有庆兆民赖’,以除百姓畏蝗之忧,同心协力息绝灾蝗。”“玲珑,怎么可以……”江良急着开腔拦阻却被太子挥手止住。如彬先只是直直盯上眼前半跪着的玲珑。因着是为灾情而来,她的装扮极为素净,今日选的是一件水蓝纱衣,也不用金银丝线团花耀眼,只挑含蓄的暗色花纹。头的钗环没有几枝,亦是戴了浅淡温润的珍珠与碧玺。可即便是这样寻常的衣饰,依然掩不住她从天性中徐徐发散出的悲悯与高贵。如彬的目光已变得如潺湲的春水,他一把扶起玲珑,展颜笑道:“你我之间何需如此郑重。”说到这,停了一下,再开腔时更是透着无限欣喜,“玲珑,我们果然是心有灵犀。”“真得吗?表哥你也作此想?”见到如彬笃定颔首,更是任由他将自己的手指一根一根放到掌心握紧,玲珑的眼中也有深深的情意流转。
江良的面色却显得很是忧虑,“太子,此法虽可提震人心。只是您的身子贵重,怎可轻意吞食蝗虫这类的异物。如若出现什么状况,谁能承担得起。是否要先禀奏皇上圣断?”如彬侧首问道:“江良,你相信蝗虫可以降祸于人吗?”“我不信。虽是称‘蝗’,却是不过是虫。”江良恳切回复。“嗯”,如彬也点了点头,“那你觉得蝗虫是毒物吗?”“这个,我不知,想来不会,可却冒不得险。”江良似是有些游移不定。如彬却仍是放心地含笑,“古往今来,吃过蝗虫绝不止陈朝太宗一人。我与玲珑都细细看过《除蝗疏》和《救荒活民书》等历代名家有关治蝗的书籍古法,那些文章中皆提到先人早有食蝗的风俗,甚至以蝗虫做为珍肴互相馈赠。对此虫的痴信与畏惧,不过是这一二百年间的事情而已。其实前人也一直推行天人感应的治蝗论述,只是与大哥他们口中一味的‘自宜修德,赖天施救’不同。真正的天人一体是指推行‘虫残苗——人捕虫——虫饲禽鸟——禽鸟捉虫食卵’如此的循环往复,才能让人力顺天意消弥灾祸。”说到此处,如彬更是执住玲珑的小手直身站起。他穿的也是一件宝蓝色的长衫,仅以一条明黄丝带系住腰身,面上是闲和如风的笑意,可眸中却如蕴了星明之光般沉定而悠远,“陈朝的太宗是我钦佩的几位明君之一,最是敬服他对左右劝谏其不要食蝗之时说的那句话‘所冀移灾朕躬,何疾避之?’这才是心怀子民的帝王勇气。谁都知道‘肉食者谋’,肉食者自是要有肉食者的担当与魄力。”话到此处,江良已深深俯首,语气恭顺无比:“臣受教。这就去与彭道台商议此事。”
昨天是一日路途奔波,今天又是府衙前校场上大半日纷扰喧嚣,如彬真得又累又乏,困顿到了极致。最让他难以忍受的还是口中除之不去带着草叶青涩味道的腥膻之气。从校场回来后,亏得有江良照看着,他才能拐到回乐县驿馆的一处偏僻空地搜肠刮肚地吐了好一阵子,仿佛把身体都要掏空了一般。那一地青青绿绿的汁水,更是让他不敢睁开眼睛。不过还好,如此的辛苦并没有白费。便是如彬,在心中也不由叹服,这彭中和的确是不可多得的治世能臣,是他选了这灵州最大的辖县回乐,这里也是此次蝗祸最重的一处地方。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18:00 +0800 CST  
县衙头一日便贴出了告示。天还不亮,校场上便已是人山人海,挤满了四处聚集而来的百姓。如彬一袭明黄蟒袍负手站在将台之上,长风拂来,紫金的发冠在阳光下闪出淡淡的寒光,也这是这肃然而立的气势,让校场内外上万人不自禁地鸦雀无声。江良与关内道的文官守将们垂手侍立在他的身后。不论是彭中和还是江良本来都想让太子讲些什么,如彬却是一笑拒之。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示意随从捧上一个摆满了蝗虫的托盘。当着这万千百姓,他一只一只放进嘴中咀嚼吞咽,当吃下第十只蝗虫之时,校场之上不论是官是兵还是民皆跪伏于地,齐声高呼:“天佑大璃!天佑吾皇!太子千岁千千岁!”校场四周飘飞的旗帜将如彬的眼眸映得异常明亮,他只轻笑着挥手,却自有一股龙翔凤翥的气概。在那一刻,如彬想到了玲珑,竟是后悔没有让她一同前来。如果他们能够并肩而立,听着这呼圣声震破云霄该有多好,本来这吞蝗义举也有那小人儿的一份功劳。
众人皆依次退下了,驿馆屋舍内,如彬和衣躺在床榻上。若不是夜深路远,一众的臣子苦劝,他真恨不得立时便能回返,实在是挂念着她。窗外檐下挂着长明灯,烛火在描花明瓦灯罩中忽长忽短地闪跃,搅的他更是无法安眠。如彬手里拿着那个薄荷叶的香囊边嗅边看,心中有说不出的满足。似是想起了什么,他又探身怀中掏出一方薄薄的丝帕。绵白的素锦之上有几朵粉粉盈盈的海棠花,是玲珑十一岁时绣的,想来应是刚刚学针织女工不久,花瓣都毛毛绒绒的,却是一针一针绣下满心的憧憬。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19: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20:00 +0800 CST  
说完,把她放在床榻上,如彬便起身要去绞帕子,谁袍袖竟被死死抓住,那一双晶莹的眸子有波光在闪,“表哥,如彧还说,你入了秋便会迎娶太子妃。”他的身躯似是石化了一般,许久才缓缓转过来,可也只能无奈地相唤,“玲珑。”那小人儿却在床上猛得跪直了身子,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不管不顾地哭喊:“表哥,你能不能等着我,等着我长大,等着我长大啊?”忽然间便什么也不想再顾及,只有伸出手臂紧紧地拥住她,更要告诉她:“嗯,我等着你长大。”他臂间的温暖让人生出眷恋,那句承诺更是让她心满意足,小脸儿就贴在他的下颔上,话音软软的,“表哥,你一定等我回来。长大了,我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如彬将那香囊与手帕都放到枕边,心中还忍不住欢喜,“终于等到了她长大。”有浓浓的困意袭来,眼皮似有千斤重。眼见着便要昏昏睡去,却突然被一阵擂门的声音惊醒。如彬刚刚从床上坐起,江良与总管牟平便已经闯了进来。牟平已然跪倒,忙磕了个头,神色慌张无比,便是口中的声音也是颤抖不休,“太子,不好了。太子妃怕那食蝗之事真会为您引来祸端。她在行宫先于您吃下了蝗虫,不想起了疹疾,如今已是全身肿胀,高热不退啊。”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21:00 +0800 CST  
第二十章:不若神仙眷侣
日色昏暗,天际暮霭沉沉,似有暴雨欲临,行宫孤零零的几座楼阁也仿佛都被浸没在浓陏得化不开的阴翳之中。如彬就坐在后堂内的阔木床边,紧紧握着玲珑肿胀得如同小包子般的手掌,动也不动。连夜赶回来也快有一天了,他的视线还是一刻不离地停驻在她昏睡的脸上,只怕她突然醒来见不着自己,更怕自己稍不留神,她便会在眼前消失。
玲珑仍是发着高热昏睡不醒,脸上、身上和手上到处都是大片大片浮凸的骇人红斑。她躺着也并不安稳,呼吸似是越来越不畅快,守在身边能听到痛苦的呻吟声。还有便是让人心疼又心酸的呓语。“不许传太医,也不许请郎中。”“表哥,表哥……”有两滴滚热的液体,灼烧着落在了小人儿的额头上。是如彬再也看不得那小脑袋不停地在枕间晃动,“玲珑!”他陡然便喊出了声,连人带被一把拥入怀中,更是恐惧地闭上了眼睛,“别离开我!无论发生什么事,也不要离开我。”
“太子,是我,有要事回禀。”江良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他看着床上已是面目难辨的玲珑和憔悴支离的太子,太阳穴上像是被谁用细针狠狠扎了一下般的刺痛。再是难过,江良还是轻轻推了推如彬紧紧抱着玲珑的双手,低声回道:“我私下里传了彭大人来。您是不是亲自见见他。这关内道是他的辖下,总会有些办法的。”如彬缓缓转首,脸上是从未有过的软弱与无奈,他在极力克制着自己,一点一点地将那软软的小身子放回到床上。掩好了锦被,又呆呆地看了好一阵子,见她像是睡得沉稳些了,才低头亲上湿热的额头和肿成了一道缝隙的眼睛,极为不舍地转身离开。走到门口,对着贴身伺候玲珑的两个小丫鬟仍不忘吩咐:“紫苏、蕙儿,你们都进屋去守着,太子妃若有什么不适,立时便要来前堂回本王。”
“太子殿下,太子妃的病情可有好转?”彭道台也是眉心虬曲,压低了声音小心探问。如彬只觉得胸口冰凉,象是塞了棉絮。他不想说话,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彭大人不敢再扰太子,又看向江良,“顺天侯,事出紧急,总要想个对策才好。”江良面上也是说不出的为难与感伤,“太子妃是情重之人,想为夫君挡祸,才先行吃下蝗虫。当日病势起得凶急,却仍将诸事安排得妥当,不但行宫封锁了消息,还下了严令不许传召太医,也不让延请郎中。想来殿下是担心自己的病情流传出去会让百姓误认为天蝗降罪于太子,而使吞蝗之举功亏一篑,影响灭蝗大计。”“太子妃高义,世间罕有,实在是万民之幸。”彭中和也是不住地唏嘘赞叹。
屋外,不知何时开始淅淅沥沥下起雨。如彬低咳了几声,似是在竭力咽下喉间的苦涩。突然间,他便扬首大声命令江良:“去,传本王旨令,派八百里加急传召太医院陈诚院使与田一鸿大人速来关内道行宫。陈院使擅长大方脉科,田一鸿是岳父从雁门关举荐来的,一直照看玲珑的身子。”说到这他又转向彭中和:“彭大人,你也着人速将灵州城内名医郎中全都请到这里来,让他们为太子妃疗疾。”“太子……”那两人的急声呼喊都被挥手止住,如彬已转身望向窗外,声音竟比那黑暗处的雨水还要湿凉,“高义也好,大义也罢,如何能比得上玲珑的性命重要。”说到这,他更是握紧了拳头,切切道:“便是她要舍身全义,我也不会顺从了她。”
江良重重点头,急着便要出去,却是彭中和道了一声“且慢!”见那二位尊主都定定看向自己,彭大人才缓缓回道:“太子、顺天侯。京都百里之遥,各位太医再是高明,想来远水也不解近喝。太子妃不让延请地方上的郎中是怕人多口杂引起不必要的恐慌。臣却识得一人,既堪当大任,又不会惹人无端猜想。此人姓孙名庙号敬初,隐居灵州城南的百芪堡数十载,虽不是悬壶的医者,却身怀济世的医术。更难得的是为人清直,奉善行,乡贾富户重金请他不动,倒常常自己上山采药为穷苦百姓疗伤袪疾。乡间之人都传他能医百病、驱瘟疫,皆尊称其为‘老神仙’。微臣与孙先生有过交往,知道乡人所言不虚,更敬他处事隐然恬淡。”
不论是如彬还是江良,本对彭中和举荐的那位隐士神医存着几分疑虑。可真到这瘦高的布衣老者来至身前,望着他不卑不亢的沉稳面容,更见那衣袂飘飘的道骨仙风,两人一直悬空的心这才悠悠沉静下来。孙老先生细细为玲珑诊过脉,又认真查看了身子上的水肿与红斑,更是向下人们反复询问了小人儿发病前的饮食起居,脸上才渐渐带了笑意,仿佛一切已了然于胸。他向太子拱一拱手,抚着腕上的檀木佛珠沉稳言道:“殿下请放心。太子妃的疹疾起势虽凶,却算不得险,只是有些延误,不打紧的。”如彬却还是焦急,“先生,玲珑的病症真是因为吃了蝗虫之故吗?为何本王却无事呢?”孙神医又回头看了看兀自沉睡的玲珑,轻声回他:“疾病万千,不离三元。何谓三元?毒郁虚。”“什么,玲珑是中了毒?”如彬的眼中登时便闪过一丝戾气。神医急忙摆手,“太子妃想来从未食过蝗虫,异物与殿下体质相克,便会在体内形成毒火。不是太子所想之毒啊。”如彬与江良都长吁了一口气。又是江侯爷相问:“先生,您可想好要如何医治了么?”老人点点头,在手边桌案上的绢纸上写下三个字“徐长卿”,见众人皆一副不解的神情,他又耐心解说:“此药草原名‘蛇痢草’。是前朝布衣名医徐长卿传下的一味良方。相传,他曾用它治愈了陈朝文宗的疹疾,故而又名‘徐长卿’。该草多生于山地背阳之处,灵州城外到处可寻。太子只要着人与老朽采了药来煎汤,一日两次让太子妃服下再兼敷洗。不出三天,症状便会完全消失。若有误,太子与诸位大人唯老朽是问即可。”
神医果然妙手,三日一过,玲珑便安好如初,不只是袪了红斑褪了水肿,容色竟还更添俏丽,特别是那本就的水润肌肤此时便如剥了壳的鸡蛋般细滑粉嫩。如彬对玲珑仍是百般呵护,怕她劳精费神,恐她饮食不周。对这份浓情蜜意小人儿本该高兴才是,可她就是乐不起来,特别每每看到他望向自己的玩味神情,再好的心情也会急速坠下幽暗的深谷,她甚至觉得自己就好比是待宰的羔羊、入网的鸟雀一般恓惶。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22:00 +0800 CST  
太子在前堂会见道中的臣子。玲珑无事,便趴伏在后院池边的长条石凳上逗弄水中的锦鲤取乐。暖风轻轻柔柔拂过她的脸庞,花香浓郁,另人沉醉。“今日感觉如何啊?”玲珑转过头来,正看到江良立在身旁。她也不起身,只侧过小脸儿,皱了柳叶长眉,道:“良哥哥,我身上都好了,可心里不舒服。”江良只作不知,接着问她:“心里又怎么了?再传那‘老神仙’来看看吧。”小人儿却赶着起身,一脸的哀怨,伸手牵住他的衣袖摇晃,“哥哥,我怕,我怕,你救救我。”江良只露出一痕浅浅笑意,轻嗤一声,“现在知道怕了,早时怎么就有那样大的胆子?”玲珑见他像是能说话的样子,立时便打蛇上棍,靠了过来,“表哥若是发作起来,你可一定要护着我。”良哥哥却是无奈摇头,“我看很难。太子的性子你最清楚。头几日你昏睡着有所不知,他那个神情怕是随你而去的心都有,我与牟总管看着都心惊。如此大悲大喜过后,绝不会轻易就能饶过你。更何况他还是兄长,真要教训起来,如何有我这做弟弟的置喙之地。玲珑,你还是自求多福吧。”小人儿的脸上竟是一副比哭都难看的模样,她无力放下拽着那人的手,刚要发话,却看到牟平快步过来,对着他二人屈膝行礼,“太子妃,顺天侯,太子传召你二人到前堂去。”玲珑的小身子跟着一抖,像是真得大病初愈弱不禁风一般,江良却又怜又恨,伸手扶住她,慨叹一声,“先去看看,我自会见机行事。”
夏日清晨的阳光绵绵轻薄,如彬清隽闲逸,一个人临风窗下书写着什么。听着两人进来,也未抬头,只是和煦言道:“江良,你先行返回京都将灭蝗之事细细禀奏父皇。我与玲珑盘桓几日再走。”此话一出,玲珑又哆嗦起来,江良更为不忍,试探着开口:“太子,您和彭道台关于消弥蝗祸的折子昨日都已经快马送往京都了。若是没什么紧急的事情,我还是与你们一同回返吧。”如彬这才缓缓抬起头来,瞄了一眼玲珑,又看向江良,似是淡淡一笑,眸中却含了锋芒,更是猛得手中毛笔一掷,泠泠道:“你的胆子也越发大了,连我的话都敢不听。”江良面色一黯,早料到是这样结局,也只得勉强笑道:“臣弟不敢,臣弟告退。”他口中絮絮着,用目光悄悄传给那小人儿一个担忧的眼神,紧跟着便出去了。
屋中只剩下两个人。如彬慢慢走到小人儿近旁,“看你今日的气色才像是真得恢复了。”他的声音温暖而平静,像是柔柔展开的丝绢。玲珑心中一软,也生出无尽缱绻之意。可越是这样,便越是有委曲与恐惧袭来,她伸手紧拥住如彬,哭咽道:“表哥,我,我不敢了……”说话之时,长翘的睫毛也随着跳动,明亮的眸子也是一会睁开,一会儿闭上,不时锁上他的眼。如彬自是明白那人的一点儿小心思,只在心中暗笑,还是低头啄吻上她的唇,温柔低喃:“咱们先不说这个。”接着又拍拍她的小脸儿,轻快问道:“你还能骑马吗?”玲珑心慌得要命,却强掩着点了点头。如彬握上那已生汗意的小手,眉稍一扬,“走,哥哥带你去一处好地方。就我们两个人,安安静静地过上一日。”
如彬口中的好地方还真是让玲珑吃了一惊。初进这灵峰山之时,她多少是有些失望的,只觉得一路上沓水匝树,暑热殷殷,不过是寻常的山景。谁知二人共乘一骑行至半山腰处,隐隐便听到流水溅溅之声。如彬的兴致颇高,揽着玲珑挑转马头穿过一片茂密的树木,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宛如玉带从天垂下的瀑布,而瀑布的下面是一个清澈的水潭。潭边上有一小片竹林,两间木屋便掩映在荫荫翠竹之中,背靠青山,周遭遍植四季海棠,花香沁人,彩蝶纷飞。更有一条小溪临门而过,涓涓细流汇入深潭。
玲珑惊讶得不敢言语,失声叫了出来“这里——”,匆匆回头,迎着她的是双带笑的眼睛,“我也是这几日才偶然发现这里。”说完,如彬已是跳下马来,又轻手轻脚的将那小人儿抱下。玲珑欣喜地跑到潭边上,掬起一捧水来,竟是清凉无比。两人进了木屋,虽只有简单的木床桌椅规制摆放,自有一番田园惬意。最是那原木床上,齐整地放了两套衣裳,是粗织的土布,月白的色泽,却给人一种难寻难觅的妥帖之感。站在门口,望着屋中的一切,玲珑不敢再向前迈步,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生怕这一切皆如幻影般转瞬即散。如彬从身过拥住她,“你可喜欢。”见她仍是无声却深深颔首,笑意便自唇角向眼眸深处温柔扩散,“玲珑,让我们做一天布衣夫妻如何?哪怕就是这一天,也让我们体尝一下神仙眷侣的感觉。”玲珑眼中有泪,还是强忍着咽下。再转首时,已是娇俏含笑,点着他的额头,大声发话:“既是布衣夫妻,你还不快些去捕鱼打猎,若到午后还空着双手,便不要再想吃饭了。”如彬更紧地将她环住,在耳边吃吃笑着,“遵命,娘子。”
他们的这一餐饭吃得很晚。玲珑熬了鱼汤,炒了竹笋,烤了雉鸡仔,还做了竹筒凉面。想来是暑热的缘故,最是凉面让如彬赞不绝口。这竹筒凉面还是玲珑未出阁时和娘亲学来的。她早早让如彬砍了一根粗竹子,截了一段竹筒,盛上滤过的潭水备着。然后才擀了细细的面条下水煮熟。面捞出后便放到沉了许久的竹筒中湃着。水中渗入了竹汁将面条也染成了淡淡的绿色。夏日里,吃着这加了各种调料又爽滑可口还带了竹子清香的面条,确实是一种难得的享受。“玲珑,你做的面真好吃,要是能每天都吃上一碗就好了。”如彬是边吃边回味,抬头望过来,似是意犹未尽。玲珑却吃得不多,只愿看着那人狼吞虎咽的样子便有无尽的满足。回想在东宫的日子,倒常常有一大桌的珍馔佳肴,可夫君身边妻妾环绕,丫鬟、仆妇执了拂尘、漱盂、巾帕侍立在一旁,一餐饭用毕连一声咳嗽都不闻,哪会有如此畅快淋漓的时刻。听着如彬的话,玲珑不知该如何回答,忽然又是心头一酸,原来有些东西,他们真得永远也无法给予彼此。小人儿停了些许,转过身,岔开话题,“这外边的竹子怎么都是方的,倒真是少见。”如彬也意识到自己刚刚失言,他带了自责的神情在逐渐恢复正常,刚好借着玲珑问的事意味深长地笑笑,低声道:“这就叫‘方竹’,为灵峰山独有。因正合‘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之意,此竹多被用来做戒尺和家法。”玲珑一口面含在嘴里差点就吐出来,手也抖得好悬摔了碗筷。那人却笑意更深。
用完饭,两人又依偎着坐在潭边上的一块青青草坪上乘凉。有困意袭来,玲珑首先支撑不住,靠在如彬的胸前沉沉睡去。他也觉得倦了,扯过早就备好的单被搂着玲珑躺了下来。竹林间有微风吹来,潭水也泛起轻轻涟漪,如彬刚要合上双眼,却看到熟睡中的小人儿仿佛是梦到了什么,蛾螺微微蹙起,一只手习惯性地抓住了他的衣襟,小脸儿也在他的胸前贴得更紧,这才像是得了依靠,唇边绽出甜甜的笑纹,真正安心地睡了。如彬怔忡许久,才吻上身边的至爱,更是握紧还抓着自己的小手,躺在那儿一动也不动,唯愿时间停滞不再前行。到他们醒来时,已是晚霞铺陈满天。山间响起了归鸟的鸣叫声,清脆悦耳。玲珑歪头看着如彬,道:“表哥,我们去山顶走走吧。”他也不答话,只弹了下她的脑门点点头,笑容戏谑又温暖。
两人十指相扣,沿着盘桓的山路而上,足有大半个时辰才来到了一处平坦的所在,是这坐小山的峰顶。在这里远远可以望见灵州。如彬拿了披风罩在玲珑身上,轻轻劝着,“你的疹疾刚好,我们略呆一会儿就回去吧。”玲珑的笑容薄似山风,她指着山脚下的袅袅炊烟,喊道:“表哥,你看那里。”接着便收了笑,有低不可闻的叹息:“如果我们只是寻常夫妻该有多好。”如彬微微正色,“玲珑,寻常夫妻也有寻常夫妻的无奈。”他拢住娇妻瘦削的肩膀,声似沉吟,“你再往远处看看,大璃万里河山尽在我们的脚下,亦在我们的手中,这并不是寻常之人可以拥有的。”玲珑一径微笑,并没有看向那人指示的方向,只坚定转首,“表哥,江山如画,世人向往,而我在意的,却只有你。”如彬的双唇抿得发了白,才缓缓吐出一句:“我也一直这样想。”他的面庞露出一点如释重负的笑,“知道我为什么与鄯鄯的先世子宁康交好吗?因为我们都有一个不敢说于人前的愿望,想着能够早些立下嗣子,便可以带着心爱的女人隐遁而去,乐享人生。”小人儿却靠近他,低沉耳语:“你们都是痴人说梦么?”如彬听了此话却是咬牙切齿,“这便是我最恶你之处。你明明知道我们都视彼此至亲至重。可一遇了事情,便改了主张。父皇再是教导,我也先视你为心爱之人,才是妻子,最后是太子妃。而你呢,完全颠倒了顺序。”说到这里,他手上使力,抓牢她的纤臂,神色也变得厉害,“玲珑,我欣赏的你的才识、你的果敢、你的大气,可我却忍不下你困囿其中屡屡伤了自己。今日,一定要把这个毛病好好板一板,非让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个教训不可。”话一讲完,如彬便拽上那已是脚下发飘的小人儿,疾步向他们的小木屋走去。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23:00 +0800 CST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0 10:24:00 +0800 CST  
第二十一章:夏日好
待等如彬与玲珑返京之时,皇帝已于数日前循先例率了后宫亲贵百官幸东都广安行宫避暑。因着今年三省起了蝗祸,萧靖衍特为下旨诸事从简,后宫随行的只有贵嫔以上主位娘娘和三两素日有宠的小主。见父皇如是,琅琊王便只携了正妃毕罗。杞王妃自打今年入了夏身子就不爽利,十天中倒有七八天躺在床上,杞王不意旁人,只孤身前往。江良自是要伴驾,虽还未行婚仪,皇贵妃却早已请了皇上示下,恩准云开以外命妇的身份同行。众人纳罕之余,更是艳羡顺天侯的宠眷优渥。太子本想与玲珑直接从灵州前往东都,小人儿却坚持要晓棠同行,如彬自是笑着应了。二人又赶回东宫,匆匆安顿一下,就带了晓棠起身,只留一众侧妃、姬妾明羡暗妒的不提。
京都到避暑行宫不过七八日的路程。如彬骑马,玲珑与晓棠共乘一辆银顶黄盖红帷青鸾车辇。此车为太子妃专有,仅次于皇后的凤驾。内里甚是宽敞,桌榻、垫褥、熏香、吃食皆一应俱全,因为是玲珑出行,更是添了满满一架子的书。此时,玲珑正捧了一卷宫词斜倚着几个绣了藤罗长春图样的软缎歪在榻上,晓棠则趴在窗边一味看着沿路的风景。车内很静,唯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响,像是春蚕食叶一般。晓棠看到太子妃似是有些倦涩揉了揉眼睛,便笑着开口:“姐姐,这路上颠簸不平的,您一味苦读可别累坏了眼睛。如我一般大字也识不了几个的人,真是想不明白那书本中有什么让您瞧着放都放不下。”玲珑先不言语,只抬头看了一眼那小人儿,眸光竟是不同寻常的幽深,似是直欲看到她无穷无尽的心底去。晓棠的神色不由得变了变,却还是勉强笑着问道:“姐姐,你作什么那样瞧着我?”玲珑将书按在榻上,只淡淡回她:“你嘴上叫我姐姐,我却是在心中当你是妺妺。”“姐姐,我……”那人一愕,急欲再说什么,却被玲珑抬手止住。“你不只对我,便是对表哥和东宫中的旁人皆常说自己识不得几个字。我倒要问问你,那日去你的房中,桌面一张薛涛笺上用簪花小楷书就的‘睡起莞然成独笑,数声渔笛在沧浪’,又是谁写的?你真以为自己用一绷绣架遮住我便看不到吗?”晓棠愣了一下,在玲珑的注视下微微移开目光,才道:“姐姐,我不是你,我没有夫君的宠爱,没有显赫的家身,我要想在东宫安安稳稳的生存下去,就必须学会韬光养晦啊。”玲珑却越发正了神色,“你是没有夫君的宠爱,还是你根本就不想要那份宠爱。”晓棠已是在极力躲避,低声嗫嚅着,“姐姐,姐姐……”看她头埋得很低,真是楚楚可怜,玲珑早有不忍,可还是硬下心肠把话讲完,“你在我们面前时各色的香囊换着样儿,为什么每到太子传你侍奉,便只戴一个绣了千叶菊的,那香囊里装了什么,你敢不敢说与我这做姐姐的听啊?”小人儿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上腰间佩挂的香囊,捏紧了又松开,反反复复,半晌才幽幽挤出一句:“香囊中自是要放香料,还能有什么。”玲珑听了却是簌簌冷笑,“香料,还真是名贵的香料呢。不过倒是鲜有女子会把让自己不能生孩子的藏红花当作香料戴在身上。你是当真痴傻,还是既想避宠还要避孕?你千万不要说,你这样做是为了我。”晓棠闻言,身子便开始打晃,额上更是被问出了涔涔冷汗。玲珑终是叹了一口气,坐直了身子靠近她,板过那垮下的肩来,“晓棠,我不是在逼你,我是真如姐姐一般的害怕。这些事情既是我能查觉,那太子又怎会不知。问世上有哪个男人可以忍得下这些。他现在看似平静对你,却很可能只是隐而不发。将来当真要一桩桩一件件地清算下来,你又如何能够受得住啊?”晓棠终于抬起头,用手拨一拨额前濡湿的碎发,含了一缕若有若无笑意看向玲珑,“太子妃,若真有那么一日,太子盛怒之下要发落于我,是赐死也好,是幽禁也罢。你,你可会真像姐姐一样的护着我?”玲珑唬得急忙捂上她的嘴:“胡说什么呢?哪就到那么不堪的地步。不会的,不会的。表哥他不是那样狠心的人。”小人儿密密的黑睫已是沾湿欲滴,看得出是便要泪泫还在勉强带笑,“姐姐,你会不会护着我?”玲珑心中无力却还是使劲地点头,容颜也因为惴惴而显得有些悲戚,“会的,一定会的。我虽然不知道你的小脑袋里都藏了什么,可我却认定你是东宫之中唯一真得把我当成姐妹相待的人。我会护着你,不让任何人伤害到你。”晓棠静静地把头枕到那人的腿上,眼泪终于可以尽情流淌,她的声音冰凉还潮湿,“姐姐,你是侯门千金,我不过是失了怙恃的孤儿,是像物件一样可以被赏来赏去的伎子。‘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十几年的起起落落,悲欢离合,终于还能遇到如你一般不嫌弃我,真心待我的亲人。便是摆脱不了那最终的结局,晓棠也无悔无怨了。”窗纱上闪过树影凌乱,扰得车内之人心事重叠,玲珑也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膝上默默饮泣之人,她只是抚上那人的柔顺秀发,强撑着不含一丝悲音,慢慢诉说:“我自是会拼尽我的全力。你要相信我。”本想再说上一句“也要相信太子”,还是被无端咽入喉中。裹在浅绿一色中的小身子跟着一抖,轻轻地吐出几个字来,“姐姐,我怕。”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1 12:27:00 +0800 CST  
广安行宫依傍崎山北麓、环伺洛水南岸而建,历经多朝,已有数百年之久。到了大陈哀帝之时更是大兴土木,五步一楼,十步一阁;廊腰缦回,檐牙高啄,终于建成规模最盛的一处皇家御苑。只是没有想到哀帝早殇,倒是白白地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行宫避暑,祖制如此,最乐的还是那些个王妃、公主们。她们看似身在天家,其实生活与平常官宦人家的贵妇并无太大的差异,除了时常入宫向帝后及诸位母妃请安,便是守着满府的姬妾翘首期盼着王侯夫婿们下朝归来。长日寂寂,钩心斗角地周旋,再有那些杂七杂八的规矩束着,没个轻松的时候。一年之中,也就是到了这行宫,感受凉风徐徐,莺燕清鸣,方觉世间烦扰尽虑。虽是日日都要侍奉翁姑长辈,可各位尊上也总是格外宽厚,不愿十分拘着她们,更让这帮小媳妇们多了好些个轻松随意。云开是第一次随驾来行宫,又是待嫁的身份,难免紧张拘束。亏得皇帝、皇贵妃垂怜,江良又是温柔体贴,再加上毕罗、玲珑和瑾月等人的照拂,小人儿更是被安置与无忧翁主同住在飞虹馆,倒是没有几日,一众姐妺便已是笑语欢声,亲厚无间。
一连几日的阴雨绵绵,大家都是在各自房中憋得发闷。终是盼到放了晴,天气也更加得清爽润泽。瑾月似是着了凉,其实也不过咳嗽了几声,便被上官驸马守在阁内不让出来。毕罗、玲珑两位嫂子带上云开、无忧和晓棠她们早早去各正殿请了安,便聚到关雎堂赏景取乐。关雎堂是当年哀帝为他的宠妃丽贵妃所建,楼阁数间,众星拱月,雕玉以居楹,裁金璧以饰铛。最是那飞檐镇兽异于别处,皆是作鸳鸯交首之状。几个人观赏了一阵,也慨叹了一阵,这才坐下来由丫鬟们服侍着喝茶聊天。玲珑总归静不下来,看到几案上摆着一张古筝,便吵嚷着让云开弹上一曲。云开并不推脱,信手拨弦,正是一首应景的《夏日好》:“夏日好,有榴复有莲。莲开成藕后,榴开结子前。夏日好,夜色白如雪。东山照合欢,西山照别离。夏日好,花月有清阴。上宿鸟比翼,下坐人同心。”琴声似是起于青萍之末的微风,悠扬婉转,众人也是在心中轻声吟诵,除了晓棠,皆不禁勾起笑意。看着大家还在沉醉,玲珑却已走到几案前,她剥了一枚荔枝放入口中,看看横陈的古筝,又望望屋外的红墙飞檐,如玉般洁白的双靥浮起星星笑意,俏生生言道:“我讲个故事给你们听吧。”
毕罗宁静微笑,姿态娴雅,一边看着下人们煽风炉煮茶,一边闲闲拨着手上的翡翠琉璃玉钏,作无心道:“薛小姐,太子妃要讲故事了,你最好还是站得远一些。”云开本来就立在玲珑的旁侧,听了这话自是一脸的不解,更见无忧与晓棠也掩口轻笑,倒真生了疑。玲珑斜睨了众人一眼,笑着安慰那小人儿,“别理她们。大嫂知道我故事讲得好,怕你听着听着就痴住了呢。”说完也不再理会旁人,自顾自地讲了起来:“话说很久很久以前,有个僧人名叫晦影,一天清晨化缘在路边捡回一个古筝。晦影不通音律,却十分爱惜这个古筝,把它摆放在自己的禅房内,每日对着它打坐诵经,闭目梵唱。常常还会用执了经卷的指尖温柔抚摩琴身琴弦。淫雨连绵之时,空气潮湿,晦影便会愁眉不展,天一放晴,他就急急抱了琴在院子中晒太阳。转眼数载,寺里来了一位香客,认出那古筝是自己遗失的爱物。怕晦影不信,还特别让僧人翻转琴身,让他查看琴尾下端篆刻的细小如蝇头的两个字‘珊珊’,那便是此琴的名字。香客带走了古筝,晦影心中十分空落。时光荏苒,又是十年,晦影做了住持。没想到寺中竟闹起了妖。每当他在禅房打坐时,便会有一妩媚女子的身影映在纱窗上,人一过去查看,影子便倏然不见。晦影也是纳罕,一日他终于忍不住,悄悄靠近那影子……”玲珑讲到此处,看着几个女孩儿早已是听得入了迷,也装作不经意似的悄悄靠近了无忧,“那影子便又要躲闪,晦影却是恼怒,恨声问她‘你到底是谁?’影子出人意料地停了下来。忽然,便有一只煞白的小手破窗而入抓住晦影的腕子……”玲珑边讲竟真得一把抓住无忧的手臂,还大喊了一声:“我是珊珊!”
只这一句,满屋的主子奴才俱是惊叫成了一团。无忧更是使了很大气力才甩开玲珑,扭股糖似的滚在毕罗的怀中,哭着嚷嚷:“毕罗姊姊救我,毕罗姊姊救我。”云开也早就躲到了长嫂身后,拼命缩着身子不敢再看玲珑。只有那始作甬者笑得快要岔了气,唤来由紫苏、蕙儿两个丫头为她揉着肠子,饶是这样还不忘了用手指着无忧嘲笑:“真是不中用,竟被唬成这幅模样。要知道,我哥每每讲起这些个典故来,都能把娘亲和我吓得不敢睡觉。将来你要是跟了我哥,该如何是好?”无忧听了这话又羞又急,直接把那小脸儿埋得更深,只有模模糊糊的声音传出来,“你等着,你等着,我一定要向表哥告状去。”毕罗也是被揉搓得一身潮腻腻的汗,好不容易平复了气息,咬了牙笑斥那正得意洋洋的小人儿,“每每都是寻了胆小的无忧欺负,你还真好意思。我看一会儿便是太子不管你,璟瑓也饶不了你。”玲珑也是刚刚缓了下来,顺手接过蕙儿奉上的茶盏,边喝边促狭言道:“行啊,就让本宫等着他们好了。”她这话音刚落,就听到背后有人朗朗问道:“殿下要等着谁啊?”玲珑闻言回头,竟是看到一身玄色竹枝长衫的琅琊王如彦就站在身后,那人的脸上还是如寒冰般,板板的不带一丝和软之意,只是平日里一样冷凝的眸中却蕴了温热的气息,隐隐的仿佛还有笑意。这样的脸色配了这样的眼神,让小人儿不只是不知所措,还一下子惊恐万分,“啊”得一声喊了出来,小手随着身子一抖,本来就握得不紧的茶杯斜斜就撇了出去。云开见来了亲王,才从毕罗身后移身出来,这一杯水一滴不落地全都淋到了她的裙裾上,她躲闪不迭也是吓得惊叫出来。刚刚平静下来的一屋人,复又喧嚣起来。也在此时,如彬带着如彰、如彧和江良正好赶到。别人暂且不论,只是江良哪见得旁人泼上云开一身的茶水,一个健步便蹿了过去,摸着湿漉漉的衣衫虽不至烫手,但也是有些温度的,浓眉上挑,口气中也带了不悦,“玲珑,你在做什么?”玲珑此时早就躲到夫君身后。只是如彬看着这纷乱的场面,并不想护着那小人儿,直接就把她揪了出来,也是沉了声音问道:“怎么如此毛躁,还有点儿做嫂嫂的模样吗?”
毕罗早已依偎于如彦身侧,还被那人握紧了玉手,却不忘了开解太子,“不能全怪太子妃。刚刚她正讲着故事,猛得彦哥哥进来,想是吓了殿下一跳。”听见有人为自己说话了,玲珑连忙接口,“大嫂说得一点没错。我讲了一个志怪故事与她们听。本来还在笑话是她们被吓得不轻,谁知大王兄突然就出现在我背后,还对着我笑,我便被吓倒了,茶杯也扔了出去。”听了如此的解释,众人是快要憋不住笑,如彦则是气青了脸,声音都不复刚才的和暖,“太子妃是在夸奖小王吗?殿下讲志怪故事都不害怕,却因为看到我而被吓得失手扔了茶盏。可见小王在殿下的心中比那怪力乱神还要可怖。”玲珑心中的确是如此想的,可她却不能承认,赶着摆手转圜,“大哥,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从小到大,你在我的心目中始终都是‘貌柔心壮,音容兼美。风调开爽,器彩韶澈’……”小人儿本还欲继续说下去,却被如彬一把拽住,如彦的面上早就是黑云弥漫,眉心紧紧锁成一个“川”字,如彧则“扑哧”笑出声来,“玲珑,你说的是大哥吗?那是兰陵王。”
太子强掩了笑意,推着小人儿道:“胡说什么呢。还不向大哥赔个不是。”如彦则立时便接口:“千万不可。小王承受不起。”说完,则是松了面容,关切地望向娇妻,“你刚才没被那什么志怪故事吓到吧。怎么试着手心凉沁沁的却有汗意。”毕罗细密的长睫垂下如扇的浅影,低低言道:“我还好,想来是刚刚劝慰无忧她们,又说又笑的有些费神。”如彦“嗯”了一声,说与毕罗却是看向玲珑,语带双关,“我们还是回去吧。你的身子和太子妃可比不了。”说完,他向如彬略一欠身,便领着毕罗离开了。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1 12:30:00 +0800 CST  
众人见琅琊王夫妻走得远了,这才敢笑了起来。如彬也顾不得是在人前,敲上那还在乱晃的小脑袋,作样子斥她:“你能不能也学学毕罗,别每日都生出这么多事来。”玲珑早就躲开,和如彧一起坐下来,也是笑着回他:“我可没有大嫂那本事。我是真得每每看到大哥都觉得胆寒。以往他对我不过是淡淡的也不大言语,今天突然间笑意深深,我如何能够承受?”如彧却是“嗤”了一声,“少自作多情了。大哥是看到毕罗姐才笑的。你站得那么近,想来收不住笑也是有的。”众人都笑着落座吃茶,只有晓棠乖巧地站到玲珑身侧,如彰悄悄地望了她一眼,心中又是禁不住一阵涩涩的。
无忧挨个看过来,脸上便有遮不住的失望,悻悻地问太子:“表哥,瑓哥哥不是与你们一起去射圃了吗?怎么没有一同来呢?”还没等如彬开口,如彧却已抢过话头,“还真是女大不中留,除了璟瑓你还惦记着谁?父皇安排了差事与他,现在不得空,忙去了。”无忧气恼得剜了那人一眼也不再言语,倒是如彬赶着劝解,“无忧,你别理老四。今日父皇让江良他们三个比试骑射,璟瑓拔了头筹,某人正气恼着呢。”无忧听了,这才和缓过来,双手合十诵起佛号:“阿弥陀佛。我只盼着那璎珞公主是个厉害的,帮我把这些年受过的气都讨个公道回来。”如彧竟也不恼,脸上还是兜不住的笑,随手拾了枚腌梅子放入口中,道:“想知道璎珞厉不厉害,问你的瑓哥哥好了。”无忧却是一愣,“胡说,瑓哥哥如何识得公主?”如彧面上的笑意更深,“识不识得说不准,可他却敢在我面前都对璎珞赞不绝口。璟瑓与我是一路人,他认认真真说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越是他不经意间吐的口,十有八九便是真的。”想是殿中人多的缘故,有氤氲的热气扑上来,无忧玉白小脸儿竟渐渐嫣红如霞。江良心思转了又转还是出言安慰:“无忧,楚王不是说了吗,他认认真说的话,你一句也不要信,别放在心上啊。”如彧又转头望着顺天侯,“以前我可能还是怀疑,可你与上官姐夫竟都如此护着璟瑓,你们在南彊时到底发生过什么,还真是让人不得不起疑。”江良也不理他,仍看向无忧,“我们三人天天都在一起,无忧你信哥哥好了。”“天天都在一起?”如彧的目光凝注在云开身上,“天天都在一起,你又是如何抱得美人归的?”说完,他也不管那二人神色带了羞怯,低头饮了口茶,声音也变得切切的,“无忧,放心,璟瑓要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你我的事情,哥哥我绝不会饶过他。”
玲珑早就听不下去了,起身来到如彧身边,搡了那人一把,“没完了啊,你是要吓死无忧,还是要害死我哥哥?”如彧也无意再纠缠下去,跟着转了话头:“好好好,你们兄妹齐心,我怕了你们如何?”他也像无忧一样挨个人打量过去,特别是看到如彰与晓棠时,心里有喜有忧,口中也是感慨,“璟瑓便是此时有公务,想来过了晌午便会回来。你们一个个皆是成双成对,只我一个人落了单,真是可怜。”如彬却是眼神一跳,摇曳如火焰,漫漫然开口:“都成双成对。老三是和谁?”在坐的知情的几人跟着便惊惧起来,玲珑与无忧、云开却是一脸的懵懂。如彧赶着弥补,“看我这记性,忘了三嫂抱病没有来,戳了三哥的痛处,该打,该打。”如彬嘴角含了轻笑,也不言语。
江良还是觉得这气氛沉闷,看了一眼那古筝,笑意盈然,“云开,你与我们弹首曲子吧。”云开听了,竟慌张地摇头,“我可不敢再碰这张琴了。刚刚太子妃讲得那故事便是由这古筝来的,我现在看着它都心颤。”众人又笑了起来,更是是指着玲珑一脸的无奈。倒是无忧随口说了一句,“不如让耿良娣来弹一曲琵琶吧,好久没听过那么曼妙的琴声了。”说着说着,她忽地看到晓棠手上的护甲,也是吃惊也是不解,“耿良娣,你养了指甲了,你不弹琵琶了?”
此时,大家的目光都聚在了晓棠身上,小人儿心慌兮兮,强撑着才没有颤抖起来,双手则是不由自主地藏到身后。屋中一下子便静了下来,无忧发觉自己说错了话,自是后悔不迭,也和旁人一起偷偷打量太子。如彬乌沉的眸子闪着寒星般的光,让人看不透他此时的心情。他停了片刻,冲着晓棠淡淡开口:“你过来。”晓棠身子俯得更低,她不敢抬头,不敢看太子,更不敢看那定是强忍了心疼的如彰,踯躅再三,还是顺从地走了过去。已是能瞧见太子明黄袍襟的下摆和他靴子上连绵不绝的如意云纹,小人儿这才停了下来,心却是紧紧蜷缩成了一团。“把你的手给我。”还是那样淡然的声音,却透着无尽的威严。晓棠抬起头,目光撞上如彬深沉的眼波,本想要缓一缓的气息也一下收住,直到又听到一声语气更沉催促,“把你的手给我。”小人儿娇小的脸庞上微微浮起一丝绯红,小手还紧紧攥着身后的衣襟,像抓着救命稻草一般,转首看向坐在侧面的玲珑,轻轻地喊了一声:“姐姐。”玲珑已经站了起来,也看向太子,声音显得有几分急迫:“表哥,晓棠她……”如彬竟是丝毫不理会,依然是定定地望着眼前的小人儿,伸出了自已的右手。见如是,晓棠竟是感觉不到害怕了,她习惯性地咬上自己的唇,强板过小手,颤巍巍地放入那人清凉的掌心。如彰似是再难忍耐,猛得便要起身,却被一旁的如彧在椅间紧紧按住。
如彬执起那润泽白皙的小手,轻轻拿下一个镂金菱花的护甲,看着那寸许长粉莹剔透的指甲,漫不轻心道:“长得这么快么?”说完,他又盯上那小人儿的眼睛,有笑意浮出,虽轻浅,却带了暖暖的气息,“你害怕什么?”说完,更是看了看玲珑,“连你都如此的紧张。”玲珑动了动樱唇,只不知该如何回答。倒是晓棠又低了头接口,“太子,臣妾担心自己不想再弹琵琶会让您不高兴。”如彬的声音安静平和,“晓棠,你抬起头来,看着我。”小人儿虽然还是怯怯的,但也顺从地扬起了小脸儿。那人眉目温然,本是修长深邃的双眼竟笑得弯弯的,“我又不是你的师傅,琵琶你弹与不弹或弹得好坏,我从来也没有介意过,琴曲本来就不应是你生命的全部。晓棠,也许我一早便该告诉你,带你到东宫,只是盼着你能拥有属于自己的新生。我不知道你的心思,但我是那样想的。”晓棠能感觉到他的呼吸轻柔地拂在自己的耳侧,她还是低下了头,为的是不让泪水在此时流淌出来。所谓生命的全部,所谓自己的新生,竟被两个不同的人说与自己听。她无法回答,只是重重的点头,心底却零碎而杂乱起来。
如彬又看了看众人,“今天是晓棠十七岁的生辰。”大家有的知晓,有的初醒,却都真心实意地道贺。玲珑已然走到夫君身边,见他似是有话要问自己,了然笑着回他:“表哥是要问那寿礼吧?今早我们出门时,便让人放到晓棠的秋夕阁了。本想给她一个惊喜,你这一说,便没趣味了。”如彬轻抚她的肩头,“世上哪有那么多惊喜,其实还是平平淡淡的才是福气。”说完,他又看向那小人儿,“你姐姐为你选的礼物极好,你定会喜欢。今晚,我们会过去陪你庆生。”晓棠早已识趣抬头,极力将腮边的笑容撑得圆满,福了一福,娇俏出声:“太子烦劳多日,可算有了空闲,还是多陪陪姐姐吧。我师傅也随圣驾来至行宫,一同来的还有几位南苑的旧友。今晚,我想到她那里去坐坐。”如彬微微颔首,“你的生辰,你愿意如何就如何,总之你开心便好。”
云开看着这三人颇有些动容,柔婉言道:“古有娥皇女英,想来便是像太子妃与耿良娣这般吧。”如彬听了却澹然一笑,竟是幽幽暗暗的看不分明。他没有再留意任何人,只将玲珑的小手握得更紧,语调还算和缓,“云开,其实并不像你想的那样。”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1 12:47:00 +0800 CST  
第二十二章:池上有小舟
夜晚的广安行宫安静遐幽,镜湖岸边,藕花深处,藏着一条蚱蜢小舟。晓棠将头靠在如彰的肩头,两人相依相拥坐在船尾,皆是仰头望着满天的星辰,静静无语。忽然间,听到身后有“扑扑”的打水声响,唬得二人急忙分开身子,定睛望去,却是一只点水而飞的白鹭。
无彰重又将那娇小的身躯揽进怀里,更是柔声安慰:“别怕,这里靠着老四的沧浪馆,他已安排妥当,不会有什么人过来打扰。”晓棠的笑如荷叶上的露珠透明又短暂,“‘入目繁星,回首良人’,日日都盼着这样的时光,可真得拥有了,又伤心只是流光一瞬。”话音甫落,天边竟真得有一颗流星无声滑过,小人儿一壁看、一壁落泪。微风中有青郁的水气,氤氲了如彰的眸子,他将双臂使力更紧,低低沉吟:“晓棠,这是两年来我最幸福的一个晚上,再没有别人,只有我心爱的女人在我的身边,所以你别哭。”说着,他还怜惜地捧起那张日渐尖削的脸庞,强扯笑意,“过了子时,你可就又长一岁了。”“还当我是孩子么。哪是又长了一岁,是又老了一岁才对。”晓棠也牢牢看向那人柔和却俊美的五官,初识他时,还是未及弱冠的翩翩少年,如今也已长成风雅清举的男子了。如彰垂首,拧着她的鼻尖,“还敢在我面前卖老。我大了你整整七岁,便是我白发苍苍的时候,你也依然风韵犹存。”
夜更静了,凉风习习,偶尔一两声蛙鸣传来,反倒愈显寂寥。晓棠只依在那人胸前,许久才开口:“我不想等到那一天。”如彰的眼中尽是无边的炽热与痛苦,抚在她脸颊上的指尖止不住的颤抖,像水上的苇叶随风而动。他牢牢迫视着她,脸色也带了些微的潮红,“晓棠,把我们的事告诉玲珑。她能帮我们,她一定会帮我们。”晓棠只觉得脑子里密密扎扎地作痛,仿佛有什么硬硬的东西在搅动,可即便是越疼,她反而越是清醒,“姐姐是好人,只是她深爱着太子,又如何会帮我们。”“正是因为玲珑深爱太子,她才更愿成全不爱太子的你呀。你对她说,我终有一天会从太子身边带你走,哪怕是舍了这皇子的身份与你私奔,我也在所不惜。”如彰反握着小人儿的双手,那么用力,就像他的语气一般,紧紧地抓攥着。晓棠的眼泪一滴一滴溅落在他的手背上,留下点点洇痕。她多想自己能够说出“我不愿你为我如此”的话来,可就是张不开口。终于,还是扑进他的怀中,缠臂搂住他的脖子,呜呜咽咽,压抑着哭泣。如彰却没有再安慰她,而是使力托着腋下,将人架起,依然是那样焦虑又坚定的眼神:“晓棠,你今晚便去说。时间不多了,看得出太子已经起了疑心。除了玲珑,没有人可以在危急的时刻救你护你,这才是我最担心的事情。”晓棠用手背拭去泪水,强忍住抽噎,问道:“太子和姐姐都在景明殿中,我如何去说?”如彰扬首望去,隐隐能够看到远处的座座殿宇,各抱地势,钩心斗角,恰似人们曲折难言的心思。他的脸色也变得冷凝如水,声音更是说不出的寒寂,“大哥与二哥最近并不太平。今晚,父皇留了他们长谈,想来一时三刻是回不来的。你放心去找玲珑无妨。”晓棠本欲多问上几句,想了想,还是没有出声。再次环抱住身边之人,握上那双与自己一样冰凉的双手,还没等可以温暖彼此,便听到了他轻轻发话:“你该走了。”小人儿凄楚抬头,终是劝他,“遇到我,你要舍弃太多。”如彰却徐徐展颜微笑,“遇到你,我已得到太多,只怨当时没有勇气。”两人都忍不住凝望,恨不得将彼此牢牢刻在眼眸深处。最终,还是晓棠缓缓松开那人的双手,头也不再回,只踏着皎洁的月光离去。

楼主 我的卯日星官  发布于 2016-07-22 13:00:00 +0800 CST  

楼主:我的卯日星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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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6-07-15 20: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7-12-01 22:23:37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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