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一手牵着瑶瑶，一手拎着菜，走到我身边，笑着说道，“梓熙，一个人来买菜啊？”
我还是笑，笑容渐渐染上了苦涩，“是啊……”
瑶瑶过来拉我的手，“熙熙姐姐我好久都没看到你了……”
我低头看她，不知道能说什么，只是牵住了她的小手。
“最近怎么样？上学还好吗？江老师对你还好吧？”一起走出菜场，阿姨还是问出了这个我最不想面对的问题。
悲伤占据了我整个身体，我垂下眼，扯了扯嘴角，低声说，“我已经不在江老师班上了。”
我低着头看不清阿姨的表情，但应该是一脸惊讶，“啊？怎么不在他班上了？这么早就分班了？”
也不怪阿姨第一个反应是我分班分出去了，毕竟她肯定想不到，在她眼里这么光鲜的我，背后竟是那样不堪。我也希望自己是分班分出去了啊，可是，这也只是我的一个永远都不想醒的梦而已。我和江老师，早就没有了任何关系，也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我转学了……”我轻轻说出这句话，抬头看向阿姨，又轻轻问道，“江老师没跟您说过吗？”
“他没跟我说起过呢。怪不得，我说呢，他以前每天都念叨你，最近都没怎么提起你了……”
过了一会，阿姨又问，“怎么会转学了？”
我撇撇嘴，回答道，“出了点事……”
“那现在在哪个学校？”
“秋实……”

阿姨看了我一会儿，刚想说话，就被我的手机铃声抢了先。一首我最喜欢的《极短歌》，就这么把我从无边的尴尬里解救出来。
我冲阿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妈妈的电话。
我接起来，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颤抖，“喂，妈……”
“喂，梓熙，你回家了吗？”
“回了，我现在在菜场……”
“今天妈妈加班，要晚点回来，你晚上自己做饭啊。”
“好……”我应下，突然想起班主任说的那些话，急忙说，“诶，妈，班主任说要一张医院证明。”
“是马上就要吗？”
“嗯，星期一就要，因为要去社会实践。”
“那妈妈明天请半天假带你去医院吧，正好那些检查也该做了。”
“行……”我应了一声，就挂了电话。
瑶瑶拉了拉我的手，奶声奶气地问道，“熙熙姐姐，你是生病了吗？”
我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看着她，竟不知道该怎么说，最后只是苦笑着点了点头。
短暂的安静后，阿姨问，“怎么会生病了？”
“只是胃病，很快就会好的……”我想我只能这么说，我有胃病江老师是知道的，我并不想让他知道我现在的病。
阿姨还是笑着，“胃病啊……要注意饮食啊。”
“那姐姐可要乖乖吃药哦……”瑶瑶一边说着，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颗棒棒糖来，塞到我手里，“来，姐姐，给你一颗糖～”
“谢谢瑶瑶。”我捏着糖，对瑶瑶扯出一个笑容，尽管心里全是苦涩。

尴尬开始不客气的在我们三个人之间蔓延，阿姨依旧自然地笑着，瑶瑶也看着我笑得可爱，在这里濒临崩溃的好像只有我一个人。
我真的不该来这个地方……
最后，在我们三个沉默着走到公交车站时，我抬手把头发撇到耳后，冲阿姨笑了笑，“阿姨，我先走了……”
阿姨抬手把我头发上的樟树叶拿掉，笑着说，“好，路上小心啊。”
瑶瑶放开牵着我的手，也看着我笑，“姐姐再见！”
“再见。”我冲瑶瑶摆摆手，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我垂下眼，转身走去车站。
转身的那一刻，我眼角发涩，眼泪迅速积聚在眼眶里。
等我在车站站下后，我忍不住转头去看，阿姨和瑶瑶早已经离开，人行道上没有一个人。我手里还捏着瑶瑶给我的糖，阿姨的笑容好像也还在我眼前，刚才的一切发生得太猝不及防，像梦境一般不真实，却又真真实实发生在了我身上。我的视线开始变得模糊，我狠狠吸了吸鼻子不让眼泪掉下来，却怎么也止不住心里泛滥的悲伤。
阿姨会把今天遇到我的事告诉江老师吧？那江老师会是什么反应呢？他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反应吧？他早已经不再在意我了，毕竟，我都已经不是他的学生了，他已经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对我好了。
可是为什么，我还是放不下……

『拾贰』我离开你，已经102天了
文：南絮

今天的阳光，灿烂得我有些无法适应。
这是这星期以来，第一个出太阳的日子，一个与我心情大相径庭的天气。
六点多，我换好衣服开门出去，妈妈已经在厨房做早饭。她听到我的声响，从厨房探出头看我，问道，“梓熙，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好啊，特别好……”我抬手碰了碰头发，笑着说道。
这是谎话，这一点我无法狡辩。
昨天晚上，说是这段时间来我最无助的一个晚上，真是一点都不过分。离开七中来到秋实之后，这样的夜晚时常都有，黑夜的恐惧包裹着绝望，我缩在被子里怎么也抑制不了眼泪，哭到最后眼泪都流不出来才堪堪睡去。因为谁呢？呵，还能因为谁。这个在鸡飞狗跳的生活里我唯一的慰藉，竟只能在一个人的夜晚静静想念了。昨天与阿姨见了那么一面，我这才彻底意识到，我和江老师，再也没有以后了。在我决定离开七中的那一刻开始，我和江老师，就已经结束了，我们早就退出了彼此的世界。我和他，永远定格在了我去道别被他晾在教室的那一刻。那些美好的曾经，早就该像田奕翔说的那样，“随风而逝”，任我抓得再牢，也都回不去了。

七点十分，我坐在去医院的公交车上，靠在窗户，拿着手机刷微博。
坐在身边的妈妈转头看了我一阵，问道，“梓熙，眼圈怎么这么红？”
“没事啦，”我抬头看她，又赶紧逃避掉她的目光，“早上好像进了什么东西，用手揉了揉，就红了……”
“哦……”妈妈应了一声，又问，“昨天晚上几点睡的？”
“很早就睡了，应该十点多的样子吧。”实际上，我三点多都还没睡着。
妈妈又看了我一会儿，终于不再问什么，低头看手机。
我轻轻呼出一口气，重新把注意力转移到手机上，看着银教授的搞笑段子，却是怎么也笑不出来，索性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却正好看到路口竖着的一块路牌，上面写着“花苑街”。
又是这个地方……
我垂下眼，心里的伤感逐渐膨胀，最后啵的一声爆破，酸涩染上了鼻头，眼泪也摇摇欲坠。
妈妈没有注意到我的异常，像是自言自语地说，“也不知道能不能挂到主任的号……”
我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偏头看她一眼，什么都没说。

事情正如妈妈担心的那样，我们没能挂到主任的号。
挂号窗口的人把就诊卡递还给妈妈，说，“没号了。”
妈妈愣了一下，问道，“能加号吗？”
“这你得去问医生。”
我站在一边，看妈妈犹豫的样子，说，“妈，挂个普通号吧，不然要等到什么时候去……”
于是妈妈把就诊卡又递进窗口，“那帮我们挂个内科普通号吧。”
等我们拿着写有“上午 67号”的挂号单上二楼去内科诊区，已经八点多了。
我走到签到的护士台前，把就诊卡递给里面的护士，看她刷过卡后又还给我，接过来挽着妈妈的手走到候诊区，靠着墙站好，等分诊台的护士一个个叫号。
妈妈站在我旁边，出神地看着显示屏上的叫号信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我沿着墙蹲下来，从口袋拿出手机，继续刷微博。
身边说话的声音叠在一起，一片嘈杂，甚至都淹没了叫号的声音。
我解开锁屏后却无心再看微博，把手机紧紧捏在手里，站起身把手搭在窗台上望着对面的住院楼。
窗外的阳光明媚，我的精神却怎么也振奋不起来。天空阴沉了近一星期，突然迎来这样灿烂的阳光，我甚至觉得这耀眼的阳光是在嘲笑我。

普通门诊叫号很快，不到十点，就叫到了我。
我正看着窗外发呆，没有听到叫号的声音。直到妈妈摇我的手臂，我才回过神，却还没反应过来，傻傻问起，“怎么了？”
妈妈轻轻笑出声，抬起手把我遮住半边脸的头发拨到一边，“叫到我们了。”
“哦……”我垂下头，跟着妈妈进去诊室。
小小的诊室挤满了人，竟看不到医生的脸。
我站在门口不想再往前，目光追随着妈妈，看她走进去把我的病历本放在医生桌上。
又在诊室里等了起码十分钟，才终于轮到我。
妈妈看医生拿起我的病历本，拉过一边的我让我坐在凳子上，然后对医生说，“医生，我们是来复查的，麻烦你给我们开个化验，一个是甲状腺功能，一个肝功能，一个血常规。”
那医生把我的挂号单放到一边，看我一会儿，刷卡后低头敲键盘，问道，“好，是有甲亢是吗？”
“是的，”妈妈看了看我，又说，“医生，能给我们开个证明吗？这孩子学校有活动，没办法去……”
“可以的，等我把检查开好。”医生抬头看了妈妈一眼，又低下头打字。
那医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笑起来的样子像极了江老师……居然又是江老师。
我低下头，有些不想再面对这个医生，尽管我在他心里，不过是个有求于他的路人。
医生很快开好检查，翻开病历本写了些什么，又从右手边翻出一叠纸，在电脑页面上看过我的信息后，拿起刚放下的笔在纸上填写。写完了，他把那张纸沿着封条撕下，连着就诊卡和病历本递给妈妈，“好了，带孩子去吧，别忘了去一楼的服务中心盖个章。”
“谢谢医生了。”妈妈道了谢，牵着我的手走出诊室。
我跟着妈妈走到挂号处，看着依旧排得长长的队伍，转头跟妈妈说，“妈，我去上个厕所。”

看到妈妈点头，我转身走开。
洗手的时候我抬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竟有些恍惚。脸色苍白，眼圈红肿，难怪早上妈妈会问我那些话，这镜子里憔悴的我，连自己都要不认得了……

医院里的人真多，就连六个化验窗口前都排了长队。
我和妈妈站在队伍末尾，我偏头看着旁边窗口前一个哭号不止的婴儿，心里泛起一丝酸楚。
在站得腰酸的时候，终于轮到我，我挽上袖子露出胳膊，坐下来，把手伸进窗口。
医生拿过妈妈递过去的单子看了看，从身边拿起采血管一张张把单子贴上，然后用橡皮管在我手臂上打了个结，又在我静脉上按了按，接着拿起采血针一下扎进去。
抽血的过程还算顺利，拔出针后我抬手按住针眼上的棉花，从化验窗口前的凳子上站起身，听着医生在给妈妈讲可以拿报告单的时间，站在一边静静看着。
这应该是我第五次来医院复查了，时间真快，竟然已经是第五次了。
离开七中后我因为心慌来医院检查，却被查出甲亢，让医生送到住院部住了整整一星期，差点就要在医院里过年，此后一直在吃药，想来也已经三个多月了。这就是我不能参加体育课的原因，也是我最不想让别人知道的秘密之一。生病之后，我开始变得悲观——可能并不是生病的缘故，可能是因为离开了江老师吧——在确诊后住在医院的几天里，我时常坐在病床上看着窗外，眼泪不知不觉就会流了满脸。那段时间，我不止一次想过就那么死去。甚至有一天下午，我避开了去晒衣服的妈妈，一个人跑到办公室找到值班的主治医生问她我会不会就这么死掉。我还记得当时主治医生的表情，她脸上闪过一瞬惊讶，接着笑容代替了诧异，她笑得脸上的皱纹形成一朵花，说道，“怎么会，小姑娘，这病只要控制住了，就没什么的，怎么会死呢？”她以为我害怕死亡，殊不知，我是渴望死亡。因为死了，就什么牵绊都没了。

短暂的休息后，妈妈扶着我站起身，去完成今天最后一个任务。
我把沾了血的棉花团扔到身边的垃圾桶里，也起身跟着妈妈下楼。
一路下去，我一直在看医院里的人。他们或坐或站，表情或镇定或焦急，在这个世界里上演着或精彩或无趣的一出出戏，感受着只属于自己的喜怒哀乐。可能，在医院这么多人里，这么落魄的人就只有我一个。
很快走到服务中心，妈妈把证明递给里面的一个医生，看着她拿起印章在上面盖章。
随着那印章落在纸上发出的一声“啪”，我的心也一下掉落下来。
盖好章后，妈妈的同事打电话进来，妈妈拿起手机接电话，医生就把那张薄薄的纸递给了我。
我低头看着上面潦草的“避免剧烈运动”几个字，视线逐渐模糊，莫名的就有些想哭。
妈妈挂了电话，从我手里拿过证明放进包里，牵起我的手往外走，说，“可以回家了……”
我的眼泪终于滑落下来。可以回家了……回家之后呢？都会好起来吗？

“梓熙，怎么了？”走到医院门诊楼外的草坪，许是妈妈注意到我抬手擦眼泪的动作，她停下来，蹲下身看我。
我慌忙擦去脸上的眼泪，冲妈妈笑了笑，“没事……”
妈妈脸上写满了焦急，“哭什么？怎么了？”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颤抖着手解开锁屏，然后找到最美时光，点开来，输入密码看到界面后，又突然没了勇气。眼泪扑簌簌地滑落下来，砸在手机屏幕上，我一次次抬手擦掉，却越擦越多，到最后，我已经哭得说不出一句话。
妈妈扶着我的肩膀让我坐在花坛上，她的手在我后背轻轻拍着，却不再问我什么。
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一直到哭得出了一身的汗，我才渐渐平静下来。我把早已黑屏的手机摁亮，找到写有江老师的那个标签打开来，举起手机让妈妈看到，然后哭着说，“我离开七中，已经102天了……”
妈妈看了一眼，捏住我的手，又转头凝视我。
我抬手抓住妈妈的手，继续说，“我离开江老师，已经102天了……”
“梓熙……”
“妈，你知道吗，那天，我在我们学校，碰到江老师了……他，他当时就在我面前，我们却一句话都没说……那时候的他好陌生啊……”
妈妈松开握着我的手，张开手抱住我，“梓熙，我们忘了江老师吧，好不好？”
我靠在妈妈怀里，哭着摇头，“我忘不掉，他对我来说，那么重要……”
“会忘记的，梓熙，我们交给时间……”
“妈，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江老师曾经对我那么好，我怎么可能放得下他……”这还是我出事以来，第一次在妈妈面前失声痛哭。
妈妈紧紧抱着我，等我渐渐平复下来，才说，“梓熙，江老师对你来说那么重要，你就更不应该让他失望，对吗？为了以后你们相遇你能笑着面对他，你在秋实，要更加努力，不是吗？”
我轻轻点头，这一刻我能做的，只有点头。
只是，妈妈，我还会和他相遇吗？就算真的有相遇的那一天，我又怎么笑得出来啊……

『拾叁』江老师，我输了，我不想见您
文：南絮

期中考过去，照学校传统，本应该是要开家长会的，但学校鉴于我们班这个样子，“好心”地取消了我们班的家长会。班主任把这个消息传达给我们时，全班一瞬间拍掌欢呼，一群人还颇有成就，包括我。
于是我们的日子依旧晃晃悠悠地过，时间在无聊中一天天逝去，我们就这么混到了初二最重要的一次考试——会考。
初二会考，也叫“生物地理结业考试”，还叫“小中考”，纵使这样，我们班还是和平时一样，没有一点危机感。
在其他班级的老师纷纷发试卷用最后一点时间带着学生复习的时候，我们班老师皱着眉头无奈地看着我们，连教室都不乐意进来；在其他班学生都整理着复习资料紧锣密鼓地准备考试的时候，我们班同学呢，别说危机感，就是一丝一毫的紧张都不曾有，甚至还有好几个男生在生物老师发下试卷时直接当老师面撕掉。
这就是我们班，一个我又爱又恨的班级。

周二的体育课，算是我们班兴奋的焦点。
我跟着大伙下去操场，这一次田奕翔和几个男生在一起说话没在我身边，我和几个女生一起，一边玩楼梯扶手一边下楼。
“班长夫人，”身边一个叫陈为的女生拉了拉我的胳膊，在我看向她时甩了甩齐肩的头发，问道，“你对我们班长，是怎么看的？”
不知从何时起，在十二班，班上同学对我的称呼，从我的名字变成了“班长夫人”，而且每个人都喊得如此顺溜。
我一愣，笑着问道，“什么怎么看？”
“对我们班长呀，你觉得他怎么样？”
“田田吗？”我无比自然地说出了专属于我的对田奕翔的称呼，立即引得身边几个女生低呼，起初我还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她们，最后反应过来后自己也憋不住笑，我低下头，脸颊发烫。
“班长夫人又在发狗粮了！”陈为又晃了晃我的胳膊，“对你的田田，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不明白她问我这个问题的用意，呆呆看着她，不知道怎么回答。
“哎呀，梓熙，我跟你说，陈为啊，以前追过我们班长！”一个女生凑过来，对我说了这么一句。
我应该是挑了一下眉，“是吗？什么时候？”
“你那时候还没来我们班，是在七年级下学期的时候，都过去一年了。”
“那田……田奕翔是什么反应？” 另一个女生啧啧摇头，“哎哟他当时可伤了陈为的心了……”
陈为伸手推她，“你别胡说！”
那女生笑着躲，还不忘跟我说，“当时啊，班长直接就拒绝了，连想都没想一下，毫不犹豫的那种，陈为可伤心了，哭了三节课呢！”
陈为用手去捂她的嘴，“就你话多！”
我们几个见到这一幕，都笑得前俯后仰，甚至我都没力气迈下台阶。
笑过之后，悲伤又开始侵蚀我的身体。田奕翔的过去，他那没有我的过去，是怎样的呢？还是一样的光鲜吧？我在他的生命里，扮演的是一个什么角色呢？是和班上那么多女生一样，还是是一个值得他用心去守护的人？

“怎么了？”正出神，陈为凑过来看了看我，轻轻问道。
我看着她笑了笑，“没事啦～”
“所以你对我们班长有什么看法吗？”她继续问，我很佩服她的锲而不舍。
“嗯……也没什么看法吧，就觉得他挺好的，性格也不错……”
陈为冲我眨眨眼，又问，“你爱他吗？”
跟一群和我一样半大的孩子提及“爱”这个字，我突然红了脸，但最后，我还是看着她说，异常认真地回答，“爱。”
“你知道吗，梓熙，以前我们班有很多女生暗恋班长，但好像班长除了你，从来都没喜欢过别人。”已经下了楼，我们并排走在铺了地砖的路上，陈为看着前方正和几个男生玩闹的田奕翔，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梓熙，有时候我还真羡慕你，能得到田奕翔的爱。”
我静静看着她，心里百感交集。
我想，能得到一个人的爱，的确是一件好事吧。可是两个未成年孩子的爱情，会长久吗？这样的早恋，值得被祝福被羡慕吗？
我总是一个患得患失的人，得到的害怕失去，失去的却想珍惜。这样的自己，我真是一点都不喜欢。
我晃晃脑袋把这些不美好的想法赶出脑海，眯着眼睛看向阳光下的田奕翔，咧开嘴笑了。我想，以后的路上，有田奕翔就够了。

等我们走到集合地，正好打上课铃。
体育老师拿着名单从体艺馆出来，站在我们班队伍前，喊道，“体育委员！”
我们班体育委员不情不愿地走上前，带着大家整理队伍、热身。
我和平时一样靠着铁丝网站着看着他们，确切的说，是看着田奕翔。也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在意田奕翔的一举一动，甚至有时候看到他跟其他女生讲话，我都会异常关注，虽然我不会拿“你跟她在说什么呀”这种无聊的问题去问他，但我每次都会通过他们的表情来猜测他们在说些什么。不知道在田奕翔心里我是怎样的一个存在，我只知道，现在的田奕翔，就和当初的江老师一样，我放不下了。

“王梓熙，这周六就要会考了，你应该也知道。你呢，是借读生，学籍还在七中，所以你这次考试还是要去七中考，你妈妈已经把这些事办妥了。考试注意事项我明天班会课会跟你们讲，那边的安排你去找你原来班主任，他会跟你说的。我先跟你说一声，到时候考试就不用来秋实了。”
我一时间震惊得说不出任何话来，我要去七中考试？找原来的班主任？那不就是江老师吗？为什么每次都是在我决定忘了他的时候，偏偏要去再次面对他？
班主任看我没说话，试探着叫我，“王梓熙？”
我猛地抬头看她，突然红了脸，最后又低下头，说，“我知道了。” 班主任冲我笑笑，印象里这是她第一次笑。她点点头，“好了，那回去吧。”
我恍恍惚惚地转身走出办公室，却意外看到正靠着走廊的墙站着的田奕翔。
田奕翔看到我，迎上来问道，“班主任跟你说什么了？”
我不想告诉他我得去七中参加会考，也不想告诉他我就要再见到那个曾经对我很重要的老师，最后我移开了落在他脸上的目光，说，“没事，就是问我有没有事。” 许是田奕翔看我情绪不高，又问，“她没骂你吧？”
“没呢，怎么会骂我，我这么乖……”即使随口开了个玩笑，我也笑不出来。
田奕翔抬起手揉了揉我的头发，“我还以为她找你没好事……”
班主任的话，对我来说的确不是好事吧？毕竟又要见到那个我现在一点都不想见的老师，即使我曾经是多么想回到他身边。我不知道这周六，我要以一个什么样的状态走进七中的大门，要以一个什么样的心情去面对江老师。那个学校我逃离了这么久，我还能坦然地走进去吗？那个我想了那么久最后终于决定放下的人，我还能像以前那样对他笑吗？这所有，我都做不到了，我想我输了。

『拾肆』你的笑容，已经是多么遥远的事情了
文：南絮

一星期时间浑浑噩噩过去，这个我最不想面对的周六，就这么走到了我的面前。
考试时间在下午，上午我跟平常的周末一样，一觉睡到了十点多。起床了才知道今天妈妈专门请了假，打算陪我去七中。
我心里泛起一些酸涩，看着妈妈正在厨房对付一条鲫鱼的样子，居然有些想哭。
吃过午饭，就要去学校了，只是这个“学校”，并不是秋实。
中午的公交车上没有太多人，我坐在妈妈身边，手紧紧抓着身边的栏杆，出神地看着窗外飞快倒退的景色，脑子里一遍遍闪过我和江老师的曾经。这还是我离开七中之后，第一次乘76路车不是在交通大楼下车。在车子缓缓停下等红灯的半分钟里，我抬头看着东边我们学校——秋实校园钟楼上的大钟，心想，田奕翔他们已经在教室里了吧？要是我今天是在秋实参加考试就好了，那样的话，我心里绝不会这么难受。
我还没有告诉田奕翔我要去七中，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的事，我却不知道怎么跟他讲。不是他不够我信任，我只是不想让他知道更多的关于江老师的事，因为我知道，我还没有办法那么坦然地告诉他那些事，我不想再让他看到我哭得稀里哗啦的样子，也不想让他再为我担心。

公交车终于报到了第七中学这一站，我跟在妈妈身后下了车。五月的天气说不上炎热但早已暖和，今日的太阳也不错，可在迎面吹来挟裹着阳光气息的风里，我还是狠狠打了个哆嗦。
我们前面还有两个穿着七中校服的女生，下车后手挽手有说有笑的走到路口等红灯。我在她们身后不错眼地看着她们，突然没有了勇气，连马路都没有胆子过，在终于等过了四十多秒红灯结束，绿灯跳起的那一刻，我蹲下来，眼泪突然流了满脸。这时候，我甚至想，去他妈的会考，我不参加了还不行吗！
妈妈在我身边蹲下，她的手在我后背上轻轻拍了拍，“熙熙……”
我紧紧抓住妈妈的手，声调颤抖，“妈……我们回家，回家好不好……”
妈妈什么都没说，只是静静待在一边，等着我由抽泣慢慢平静。我想，现在唯一能懂我心思的，只有妈妈了。
这段时间是漫长的，漫长到在我终于止住眼泪的那一刻，竟觉得恍如隔世。在那么嘈杂的路口，我却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脏的狂跳。路边小贩在匆忙地吃中午饭，路中央疾驰而过的车也像是没有一点对这地方的留恋，好像在这里，迷茫的只是我，害怕的只是我，没有后路的也只是我。
最后我还是接过妈妈递过来的湿巾狠狠擦掉眼角的眼泪，站起身深吸了一口气，又扯出一个并不好看的微笑，抬腿走过斑马线。
有一瞬间，我甚至觉得自己的心情像是去凌迟一样，异常悲壮。可离七中更近一步，我心里的悲哀就更深一分，我甚至在怪妈妈，怪她办转学的时候没有把我的学籍转到秋实。但事情已到这一步，我已经完全没有退路，除非放弃会考，让自己面临无法被高中录取的危险，我才可以转身离去。我想，纵使在十二班早已把自己的学业荒废，我也没有办法拿自己的未来做赌注，这不是玩笑，这是我的前途。

我们被校门口的门卫拦住，那门卫一脸公事公办的表情，问我们来干什么。我静静站在一边看着妈妈跟门卫解释，心想，我终于不是那个可以随意出入七中的学生了，说来也是，除了学籍还在这，我早已经不是七中的学生。
那门卫看我一眼，最后半信半疑让我们进了收发室，拿起一张表格找着什么，又拿起桌上的电话啪啪啪的按了几个数字，然后捏着听筒靠着桌子等着。
他那电话是打给江老师的，说了几句话后他挂了电话，就冲妈妈笑了笑，说，“进去吧。”他还好心告诉我们江老师办公室在哪一幢楼的哪一层。
妈妈向他道了谢，拉起我的手带我走进校园。
这是我这快五个月来第一次走进七中校园，曾经带着一身落寞和对这里的仇恨逃离，现在却携着满心的悲哀走进。广场上刻有“博学 笃志”的一块大石头还在，橘颂楼后的竹林也还茂盛，教学楼前的那块写有被教官戏称为“我hang（行），我一定hang（行）”的石头被茂盛的狗尾巴草遮住，这校园的一切都还是老样子，在我眼中却是人事皆非。
木心的一句诗，现在清晰的出现在我的心里，他是这么写的，“一个地方的风景，在于它的伤感”。我想，这句话说的可真不错。

可惜伤感没有在我心里蔓延很久，我已经和妈妈走到了办公室门口。
门没关，可以看到里面有很多学生，我焦急地寻找着江老师的身影，可每张桌前都围了许多学生，我竟找不到江老师在哪。转念一想，我不由自主地嘲笑起自己来，为什么要找他呢？我不是不想看见他的吗？
妈妈却好像早已经知道江老师坐在哪里，带着我直直地就走过去。
我和妈妈站定在人群外，身边是五班曾经的同学，我不敢抬头，怕他们都认出我来。
在等待的那么一瞬间里，我听到他们班一个我早已经想不起名字的男生对江老师说，“老师，我们今天考试完，是不是有奖励呀？”然后身边还有人跟着起哄。
“还奖励，就冲你们数学考出的那熊样，我给你们每人一板子！”
他的话触动了我心中最柔软的地方，我猛地抬头看他，却跟他撞上目光。

江老师说话时脸上带着笑，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笑容尽数消失。他匆匆看我一眼，又看向妈妈，眼角又出现笑意，“王梓熙妈妈来啦？”
他这样一句话，让围在他桌前的我曾经的同学都转头看我，接着他们小声地说着什么，花花还叫我一声，问我怎么回来了。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也没法回答。我只是冲他笑了笑，又红着脸低下了头，不敢再看任何一个人。
“你们都回去。”江老师打发了他们，然后低下头在本子上翻看了一会，抬头看向妈妈，说，“王梓熙考试是去橘颂楼三楼的302教室，座位号是17。”
妈妈应了一声，转头看我，问我记住没有。我看着她，轻轻点头。
江老师终于把目光落在我身上，“教室你应该找着到的。考试是从一点开始，三点结束，也没什么特别要注意的地方，要注意的想必你们班主任也跟你说过了。”
我静静地看着他面前的桌子，没有任何回应，心里却是翻江倒海般的难受。这是我们分别以来，他的第一句是对我说的话。可惜，我早已经不是他班上的学生了，想必他对我说这些，也是仁至义尽了吧……
他又从我身上移开了目光，对妈妈笑了笑，“你们先坐一下，我去班上说点事。”接着他就拿起一摞试卷，走出了办公室。
妈妈注意到我的失落，抬起手在我肩上拍了拍，“没事的，熙熙，妈妈在呢。”

也许我的运气注定就是不好的吧，我在的那个考场，竟是由江老师监考的。
我好不容易在铃声中让自己平复下来，可一抬头看到不知何时走进来已经站在讲台上分试卷的江老师的时候，心脏又开始狂跳起来。当时我低下头，一瞬后又抬起头，看着江老师在一张张数卷子。他一脸认真，是那种于我来说久违了的认真，也是那种被我封存在记忆里的认真。
但我到底还是没跟他对视的勇气，在他抬头的那一瞬间，我迅速低下头，装作没事人一般玩弄着手里的笔，却也能感受到自己脸上一片滚烫。
试卷终于发下，安静的教室有了些声音，但片刻后又回到了让我窒息的无边的安静。
生物地理合卷，三十来道题，我能看懂的却没几道。初一在江老师班上学的早已经忘记，初二在十二班混日子一般的过来，甚至都没认真听过一节课，更别说是学到了什么知识了。我还没法集中心思读完一道题，又臭又长的题干在我眼里简直比老奶奶的裹脚布都要恶心。这个不好的习惯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平时还好，反正从来不拿考试当回事，但现在这个考试还是相当重要，还记得班主任在班会课上说“不参加会考可能会拿不到毕业证书”、“不求你们考得好，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就好”什么什么的。我想到这里，心跳得更加快，甚至有些慌张，低头看题，却看了一半，再看不下去。我想，是江老师在这里的缘故吧……
我看了眼时间，过去不过十分钟，我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很久。我希望这次考试快点结束，那样我就可以快点离开这里，这里的人、这里的物、这里的一切，都让我觉得悲哀，让我恐惧。我想，我再也回不去了，我再也不是那个曾经的王梓熙了。

一个多小时的考试终于过去大半，离考试结束还有整整半个小时。我东拼西凑地终于把答题卷写得不是那么难看，心里早已经打算破罐子破摔，也没什么必要去检查，索性就放下笔，支着脑袋看着窗外发呆。
可我还是不由自主地去看向端坐在讲台上的江老师，他好像早就已经在看着我，在我们撞上目光的那一刻，他迅速低下头，把手握成拳头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一声，再没有抬起头。终于不是我在对视的时候慌乱地移开目光，可我的心里却没有一点成就感，只觉得难受。我没有收回目光，就那么坦然又贪婪地看着他。看了一会自觉无趣，我又低下头，面对着试卷发呆。
这半个小时里时间好像慢了下来，我等了好久，等到我都快要被困意侵蚀的时候，终于听到了考试结束的铃声。
江老师站起身，说，“试卷传上来吧，试题卷和答题卷分开放。”
教室里又热闹了，试卷一位位传上来，终于到我手里到头。
我把两份试卷整齐，然后探身放在讲台上，我已经没有办法像其他学生一样把卷子交到江老师手里，既然讲台下的位子给了这样一个方便，何乐而不为呢？
江老师很快就把我放上去的卷子拿过去，他好像看了我一眼，但也只是好像，我低头整理桌上的笔没抬头，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恐怕我也没已经必要知道。

跟着一群学生走出教室，我竟不知道可以往哪里去。
花花追上来，拍我的肩膀，我惊了一下，回过头看到是他的时候，也没有丝毫的放松。
他笑着挠了挠头发，笑着问道，“怎么回来了？”
我还有些恍惚，看着他的脸，竟觉得恍然隔世，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馨雅也追上我们，却并没有像花花那样拍我肩膀，而是无比亲昵地挽上我的胳膊，说，“好久没看到你了呢熙熙，刚才花花跟我说你来了，你还以为他开玩笑呢……”
我又被伤感造访，呵呵笑笑，只说，“是好久了……”
我想抽回手，却又不想拂馨雅的面子，只好僵着身子跟着他们穿过昏暗的走廊。心里却想，真是好不巧，遇到他们虽不算意外但也让我无措，因为我根本没有准备好要怎么面对他们。

花花走在我身边，又说，“听江老师说你转去秋实了，在那里还好吗？”
“还好呢……”我还是笑，笑容却异常僵硬，语气也僵硬得很。
“我们都挺想你的呢……”花花带着些怀念说，“你在的时候，我们班那么好……”
我不知道他还要继续说什么，这一瞬间我想也不想就打断了他，“我也想你们。”这不能说是百分之百的谎话，因为我的确想过五班的两个人，这两个人现在都在我面前，一个花花，一个馨雅。但无法否认的，还有一个人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在想，那就是江老师。这三个，是我在五班最放不下的人，我想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他们。
馨雅依旧挽着我的手，和花花一起，跟我讲着我不在的这段日子里，他们班发生的趣事。我跟着他们笑，却没有一点感同身受，因为我没有参与其中，再加上离开了这么久，我已经不懂他们的笑点。
就这么说着走到了教学楼，上楼后馨雅想拉着我去教室，花花也说让我去教室看看大家。
我把手从馨雅的手里抽出来，摇摇头说道，“我还是不去了……”我已经没有办法面对大家了，即使那些是我曾经的同学，我曾经异常喜欢的同学，也是我曾经最不想面对的同学。
气氛突然有些尴尬，馨雅呆呆站在一边，最后是花花说，“那你是要回去了吗？”
我垂下眼，没有说话，只是点头。
馨雅和花花都没有做什么坚持，馨雅笑了笑，然后说，“回去路上小心啊，以后有机会的话，我们还像以前那样出去玩吧！”
她的一句“还像以前那样”触动了我，我只知道，我和他们已经没有办法像以前一样了。我不敢再停留，匆匆向他们道了再见，转身就离开，拉着早已经站在站在办公室门口等我的妈妈的手下楼。
妈妈有些发愣，直到被我拉着走下了一层楼，才回过神来，问我，“熙熙，考得怎么样？”
我眼前迅速蒙了一层水雾，但还是笑着回头看她，“还好吧……”
妈妈不再问什么，跟着我下楼。

在快到一楼的楼梯上，我们遇到了江老师。
他笑着跟我们打招呼，确切地说是跟妈妈打招呼，因为他并没有看向我。
妈妈也笑着，“江老师，今天麻烦您了，我们走了。”
“好，路上小心。”江老师说了一句方言，温柔至极。
妈妈拉了拉我的手，说道，“熙熙，跟江老师说再见。”
我一愣，再见？我宁愿再也不见。但我还是笑着看着江老师，说道，“老师再见。”
江老师不说什么，只是看着我笑了笑，然后走上楼去。
这是我离开七中后看到的第一个江老师的微笑，只对我的微笑。上一次看到是什么时候了？被抓到作弊之前吧？过去了多久了呢？他又是为什么笑？笑过后他又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呢？我一概不记得了。
我们依旧走下楼去，这一次不是我拉着妈妈，而是她拉着我。
穿过广场走出校门，我终于离开了七中。
在过马路时我转头看向七中粉刷了红褐色的橘颂楼，轻轻呼出一口气。
结束了，什么都结束了……

这几天出了挺多的事，一直没时间码字，然后也不好意思上来……QAQ
我想说呢，
王梓熙其实是以我为原型写的，或许也不该这么说，毕竟除了她自杀我是真真实实干过的以外，其他我都没有过。我初中上过两年半，这个“两年半”的意思是一年初一加一年半初二（因为休过学），初三整个一学年我都没去学校，而我没法去学校的原因是，我闹了一场自杀。（所以我对初三实在不了解，一些后面文章的描写或许不是很准确）
我在小学六年和初中两年多的时间里，一直就没有被老师重视过，要命的是，被我们班主任特殊对待的同学还跟我关系特别好……说实话，那个时候还挺嫉妒的，虽然老师不至于是把我当透明，但是多数时候比如学代会选代表、班里选团员什么的都想不到我（我好歹成绩还在班级前面啊 泪目），能记得我的时候应该是班主任总结月考成绩或者说语文老师读我作文的时候，也只有这么些时候，我在班级才稍微有些存在感。
所以我跟梓熙实在是没法比啊……有时候还会羡慕梓熙。会想，啊，她怎么能遇到这么好的老师……
糖糖是不是很可笑？
噢我还是去码字好了QAQ……

『拾伍』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文：南絮

从七中回来之后，我一度恍惚得干不了任何事，只是坐在桌前，愣愣地看着翻开来摊在桌上的日记本，写不下一个字。这本日记，是我从离开江老师后开始写的，在七中的时候没有写日记的习惯，也许是离开之后心里太过空虚，第一次拿起笔记下生活的时候，我一下就喜欢上了那种感觉。可这次去过七中后，这种我一直享受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我拿起了笔，却不敢写下一个字，我怕我写下了这次的经过，在以后某一天无意看到的时候，锥心的疼痛会翻腾在胸口。
再难过的时间也已经过去，今天已是周日，下午三点多，我不得不收拾了书包往学校去。
虽然我不是住宿生，但学校要求所有学生都要上晚自习，连周日晚上都不例外。我不是很理解学校的这个做法，而且我们班晚自习去不去其实老师都不会管，但我还是每星期都背着书包踏进校门，因为田奕翔会去，所以我也要去。似乎我在十二班的所有事，都是因为田奕翔，才有了兴趣，田奕翔在我心里，已经是那么重要了呢……
在我下了公交车背着只装了几本小说的书包走去学校的时候，阴沉了许久的天终于下起了雨。
可悲的是我没带伞，雨点却大得像豆子，砸在手臂上，绽开很大一圈，这么热的天里都冷得出奇。更要命的还是震耳欲聋的雷声，我本来就怕打雷，一声接一声的雷声和不时划破天际的闪电让我身子软得几乎迈不开步子。我挺后悔自己没带雨伞出来，可从家里出来的时候，哪里能想到自己会在这个连躲雨都没地方的大马路上，遇到这场突然而至的大雨。
街边除了树已经没了其他能避雨的地方，我自然不会傻到打雷的时候躲在树下，可现在这个地方离秋实还有很长一段距离，我顿时有些懵，不知道这个场面要怎么办。
身边的行人不是撑起雨伞就是加快步子跑起来，我也加紧了步子往前走，走了没几步，身上的衣服已经差不多湿透。我做好了浑身都被淋湿的准备，迎着不小的东风往前走，我自己都佩服这一刻的自己。
就在我拐弯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班长夫人！”
我停下脚步转头去看，看到陈为举着雨伞朝我跑过来。她的这么一声，让经过我身边的一个人转头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打量我。
陈为跑到我身边，把雨伞往我这边伸了伸，确定我没被雨淋到，示意我往前走。
走了几步她又转头看我，“班长夫人，怎么没带伞呀？”
我抬头看天，远处正好响起一声惊雷，把我吓了一跳，身子一颤，“出门忘了拿……”
陈为看我一眼，笑了，“那你幸好是遇到我了！”
我也冲她笑，“谢谢……”
“谢什么～”陈为脸上更添了几分甜美。

等我们终于走进教学楼时，陈为说是要去找九年级的人，冲我摆摆手，就穿过走廊走进了连廊。
我一个人爬上三楼，正好在楼梯口遇到班主任，她不知道正在跟田奕翔说些什么，依旧是皱着眉头，应该是淋到了雨，几根刘海贴在额头上，样子有点好笑。
班主任注意到我，转头看我一眼，又转过去继续跟田奕翔说话。在走过他们身边时，我听到一些“活动”、“开放日”什么的，因为雨声盖过了班主任的声音，我并没听懂她说的话。只是看到田奕翔看到我的时候扯开嘴角冲我笑了笑，算是和我打了招呼。
在走进班级后门的时候，我忍不住转头去看，这一次，竟有些酸涩泛上心头。以前的自己和江老师，也是这样的吧？在七中的时候，江老师也经常这么对我说话，我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天晚自习的时候他找我出去说什么通知，那天也是跟今天一样的雨天，我习惯性地靠在窗台上，他却扶着我肩膀把我往他身边带了一下，说，“窗台湿的，别去靠。”很小的一件事，当时自己的感动，现在想起来也让我忍不住落泪的冲动。
田奕翔很快就进来，随手把学生卡扔在我桌上，然后大大咧咧在我前桌的座位上坐下，长长叹了口气。
我正把书包里的小说拿出来，抬头看他，问道，“怎么了？”
“这周五家长开放日，学校早放我们一天假。”
我挑眉，“这不是很好？”
“但我就是想不明白，我们班就这么丢人吗，家长都看不得了？”
“毕竟我们班这个样子，会让那些送孩子来秋实的家长退缩的，他们肯定会想，秋实居然有这么个班级，谁还敢把他们的小宝贝往这里送？”
田奕翔托腮看着我，“也有道理啊……”
“你就想着我们比他们早放一天就好了，多好啊是不是？又多了一天浪的时间。”我把书页的折角一个个抚平，一边在心里抱怨这图书馆的书实在太旧，一边跟田奕翔说，“我保证，等下晚自习班主任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们班肯定都兴奋！”
田奕翔张了嘴想说话，一个同学扯着嗓子喊他，他只好转头应了一声，不怎么情愿地起身走到那同学身边，两个人交谈起什么来。

田奕翔跟他说完话，又走回我桌前，拉过我边上同学的椅子一屁股坐下来，从兜里拿出手机点了几下，又伸过来给我看，“熙熙，给你看个视频。”
我放下刚看了一页的小说凑过去，只见视频里是鸭子在唱歌，他拿着话筒在那里陶醉的嘶哑着嗓子吼着“死了都要爱”，说实在的，唱得实在太蹂躏耳朵。

“好笑吗？”田奕翔点了退出，我看见是空间里一个同学发上的视频。
可我的关注点却有些偏，“流量很多吗？”
“……”田奕翔冲我翻了个白眼，“还有3G。”
“给我开热点！”我说着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田奕翔说，“不给。”
于是现在换成我冲他翻白眼了，“你这个小朋友，不懂得分享啊……”
田奕翔笑了，低头摆弄了一会手机，然后头也不抬地告诉我，“好了，密码你生日和我生日，你的在前，没有年份。”
我点开wifi，竟看到列表上第一个的名称是“梓熙宝宝专用”，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点开来输入自己密码，然后看着它的状态变为正在进行身份验证，等了一会儿之后却看到“身份验证出现问题”，只好抬头叫田奕翔，“密码不对啊……”
“……我生日什么时候啊？”田奕翔还是没抬头。
“9月4号啊……”
田奕翔苦着脸看我，“噢，你连我生日什么时候都不知道，我不爱你了。”
我一脸茫然，“不是9月4号吗？”
“9月6号！6号！”
“嗷，我记住了！”我说完，赶紧低下头去连接，成功之后看着田奕翔嘿嘿傻笑。
田奕翔眯着眼睛一脸鄙视，“你这个小朋友，不太有脑子啊……”
我也眯起眼睛看他，“你怎么可以这么说你的小宝贝呢？”
田奕翔大笑出声，手上一下下拍着我的脑袋。

笑了一会，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收敛了笑意问道，“诶，对了，周六会考，你怎么没来？”
他不提还好，这么一提，我再一次被无尽的悲伤包围。我垂下眼，退出了微博，尽量装作轻松地说，“我去七中考的。”
“七中？”田奕翔微微皱了眉头，“你怎么之前没跟我说过呢？”
“因为跟你说了也没用……”
“熙熙……”田奕翔喊了我一声，却迟迟不说下一句，过了好久，他才接下去说，“你见到你老师了是吗？”
“嗯。”我仰起头盯着日光灯，不想让眼泪落下来。
“你跟他……”
“我跟他能有什么？”我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满不在乎，虽然连我自己都知道，这样的自己，实在有些可笑。
田奕翔静静看着我，“是吗？”
“……”我看着田奕翔的眼睛，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田奕翔抿着嘴，语气充满了试探，“能跟我说说你和那个老师的过往吗？”
“你想知道什么？”
“你愿意说什么呢？”
我垂下眼，“我其实什么都不愿意说……”
不知道田奕翔是什么表情，我只听到他说了声“好吧，那就算啦”。
我沉默了一会儿，抬起手开了教室的灯，说，“江……他……他对我很好……”
田奕翔抬起手撩了一下我的刘海，“看出来了，不然你也不会这么放不下他……”
我抬头看他，有一瞬间甚至想把我还能记得的跟江老师相处的场景都告诉田奕翔，可张了嘴，又不知从何讲起，勇气也一点点消失殆尽，最后我还是垂下头，什么都没说。
“他姓江？”田奕翔问我。
我点点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记得我们数学老师曾经跟十一班提起过她以前带过的一个实习生，也是姓江，跟她的时候闹出过许多笑话。听说数学老师每次说起他的时候，脸上总是很欣慰的表情，就前几天，她还在十一班提到过她那位学生，哦，现在应该叫江老师了。”
我不知道田奕翔告诉我这些是什么意思，只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自顾自说，“其实我一直觉得，挺对不起他的。”
“因为那件事？”
“因为很多事……”
“嗯？”田奕翔疑惑。
“我其实……挺让他操心的。”我玩弄着手机壳，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有那么颤抖，“他对我，跟对班上其他同学很不一样……怎么说呢，就是他对班上同学就是师生之间那种正常的关系，对我，就有了些父亲的感觉……你知道我小学的时候我爸爸就因为婚外情跟我妈妈离婚了，六岁到现在，爸爸在我生命里一直就是缺席的，突然有了一个老师那么关心我，我几乎是没有任何迟疑地就接受了他……可以说，在我和他熟悉起来后，他在我生命里扮演的就是爸爸这样的角色……”
“有时候会觉得他为我付出那么多根本不值得，离开他之后，我一直觉得他就不应该对我那么好，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他那么待我，甚至也会想，如果我不曾认识他，或者换一种情况，如果我在他班上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可能我和他就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也怪不得他吧，毕竟离开是我自己的决定，只是还会庆幸自己是离开了，不然的话，我不知道自己该以一个什么状态继续待在他班上……”
“失去他，有一段时间我是真的无法接受，刚来十二班的时候，我几乎无时无刻不再想他，甚至吃饭的时候都会想他今天会吃什么，或者这节课他会上什么内容……很好笑吧？”
田奕翔一直看着我，面色有些凝重。
正好微博提示有新消息，我点进去看，继续说，“我很想忘了他，可他在这一年多的时间里对我实在是太好了，我怎么可能会忘了他……”
田奕翔抓住了我的手，我也终于控制不了自己颤抖的声音，“田田，我只有你了……”
我低着头看不到田奕翔的表情，只是感受到他的手搭在我的头上，轻轻按了按。
沉默片刻，他说，“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嗯。”我点头，“一起走。”
头顶的日光灯闪了一下，仿佛是在见证我和田奕翔的约定。窗外的雷声轻了下去，这场雨，总算下过了

我好像剧透了？？
上头说到了梓熙自杀……QAQ
好吧以前看过这篇文的小伙伴们其实应该都知道故事走向了……
其实故事的结局不会很好，亲爱的们应该都猜得到，毕竟题目就摆在那里嘛，
所以不要太期待，会比之前的故事更虐一些。
南阿絮给大家请安啦。

大晚上的没有人，
糖糖上来溜一圈，
然后滚去睡觉觉。

晚上失眠然后碎到现在，
我觉得自己都快成仙了……

跟家人大吵一架。
……觉得自己真的是不可理喻。
不对，也不能算是家人。

试着码字。
希望我能静下心。

我来伪更一下下。（真的有更也说不定噢）
遇到一个挺悲哀的事。
我的伤残鉴定结果出来了，
九级……
我也是个伤残人士了QAQ
好想哭啊我的天

『拾陆』我好想让您知道，在我心里您早已比爸爸还重要
文：南絮

晚自习，我们班依旧传承着吵闹的传统，一刻不得安宁。没有下班老师在，我们的高潮一阵胜过一阵。先是一男生跟他女友吵架，众人好不容易劝好了，又有几个跳上讲台说是给他俩唱首歌庆祝和好。歌还没开唱，人倒是被级部主任带走了。总之教室里一团乱，就像是马戏团的表演现场，有卖力表演的，也有拼命起哄的，吵得我一个头两个大。
在几个拿着扫把当吉他准备唱歌的男生被主任吼着离开教室后，班级里有一瞬的安静，接着一男生又折回来把扫把扔进教室，班上哄堂大笑，鸭子还冲他喊道，“活着回来啊！”
我抬头跟着他们笑，接着低下头，继续在草稿纸上画圆圈。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习惯，无聊的时候就开始在数学书页上画圈，一个接一个的，手都不会觉得累。
我正画得兴起，教室的灯不知被谁关了，顿时一片漆黑。教室里男男女女开始惊呼，一个“啊”被一群人喊得是百转千回。
热闹还没过去，又不知是谁开了灯，教室里的喊声和笑声戛然而止。
我和大伙一起抬起头看，只见十一班班主任站在我们教室门口，脸色堪比黑炭，“你们闹什么闹！不知道我们班在考试吗！？”
鸭子站起身，伸手指着他，不甘示弱地说，“你吵什么吵！我们玩我们的，关你什么事啊？我们老师都没管，什么时候轮着你了？真是的，一个外人瞎掺和什么！不乐意听就带着你们班好学生滚到别的地方去啊！”
话音未落，班上一片哄笑。
十一班班主任脸上写满了不可理喻，他看了我们一会儿，终是没说什么，甩上门走了。
十一班在我们学校是一个神一样的班级，里面学霸成堆，每次考试的前四十几乎全被十一班包揽。这么一个让人望而生畏又心生向往的班级，全体师生却有一件烦心事，这件事说起来也可笑——他们隔壁是我们班。听说十一班班主任多次向学校领导反映说我们班太吵，想要换个教室，结果领导们笑着跟他说，小李啊，你也知道，我们学校最缺的就是教室，不是不给你们换，是能换到哪里去呢？你们班啊，这学期就将就一下。于是这一将就就将就了四个学期，导致十一班班主任——这位姓李的和蔼可亲的老师——看到我们班的人就深锁着眉，一脸的嫌弃样弄得好像我们强奸了他女儿。

一晚快要结束时，被级部主任抓去的男生终于回来，每个人脸上笑容洋溢，蹦跳着进了教室，有一个还说，“嘿！Everybody，我胡汉三又回来了！”
本来就热闹的班级更加吵闹，似乎是在欢迎有功的将士凯旋归来。
我看着他们几个人在讲台边上手舞足蹈给大家讲着在办公室里的经过，还煞有其事的一个演挨骂的一个演级部主任，浮夸的演技引得大家都狂笑不止。
下课铃暂时停息了班级的嘈杂，我继续低下头在数学书上画着圆圈，听到陈为喊我，又抬起头看她。
她牵着一个女生的手，头发还是常年不变地披散在肩上，冲我笑了笑，道，“梓熙，我们一起去办公室看看这期黑板报怎么出吧？”
陈为是班上的宣传委员，她和她身边的这个女生，可能是我们班上唯一认真负责的班委了。而我本来跟出黑板报这种事并不搭边，是陈为有一天翻我的作业本说我字不错，让我帮着在黑板报上写字，我又不懂得拒绝，便答应下来。这倒是给了我一点可以做的事，至少不再那么无聊，几期板报上写着的我的名字，也让我在班上有了些存在感和成就感。
我也冲她咧嘴笑了，合上书站起身，“好啊。”
陈为牵住我的手，我们三个人前后出了门，然后并排往办公室走。

事实证明，我就不该和陈为来办公室，或者说，不该现在来办公室。
十一班班主任——还是叫他李老师吧——在办公室里拿着断了一截的黄色的教学用尺在打他们班一女生。
李老师高举着尺子落在那女生伸出去的手心上，办公室里回荡着木头砸在皮肉上恐怖的声音。办公室里其他老师都各自干着自己的事，都对这并不美好的声音充耳不闻。
我看了那女生片刻，再也不忍心把目光落在他们身上，眼前的场面是那样触目惊心。
责打还在继续，仿佛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我心跳得飞快，被陈为拉着走到班主任桌前，呆呆地看着陈为坐下来捣鼓电脑。一瞬间许多回忆涌入脑海，那些和江老师的曾经，不客气地占据了我整个大脑，一遍接着一遍地循环播放。
以前在七中的时候，这样的场面在江老师办公室应该很常见的吧？我一直就不是一个省心的主，被江老师像这样收拾的场景，竟是多得都已经数不过来。曾经他们班有个八卦的男生在我被江老师打完哭得不能自已的时候问我，“诶，班长，你跟班主任什么关系啊？”我当时思索着他那句话的意思，眼泪完全没有知觉地滑下来。那时候我想，什么关系？会有什么关系？我宁愿跟江老师没有任何关系。后来是花花替我解决了当时的尴尬，他正好把我当时落在江老师那儿的作业拿来给我，一把揽过那男生肩膀把他拖到窗口，两个人说了些什么我不清楚，只知道后来包括那男生在内班上的人就再也没问过我那种八卦的问题。

那时候我被江老师打手心让很多同学看到过，开始的时候我会害怕班上同学的目光，甚至到了班会课要主持班会却没有胆子上讲台的地步，不过到后来也渐渐坦然，一是我知道了江老师其实并不忍心打我，二是我也知道班上同学那种目光只是好奇并无恶意。
一直以来我都是被打的那个人，就跟这女生一样，在江老师的板子下无力躲闪；但如今，我却做了一回旁观者，只是这个旁观，却看得我心惊肉跳。来十二班快一个学期了，我早已忘了板子打在身上的疼痛，也忘记了被打时的心理感受。可今天，这一些早已被我尘封在心底的感觉却再一次出现，好像李老师手里扬起的尺子，是落在我身上。

李老师终于停止了责罚，那女生已经在哭，肩膀一抽一抽的。办公室徒然安静下来，我却更加心慌，更想逃离这个地方。如果说，一开始我是带着看好戏的心情“观摩”的话，现在我已经没有办法淡定，因为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想起江老师来。
陈为打开一张图片，因为近视而凑到屏幕跟前看了看里面的内容，然后抬头跟另一个女生商量。许是看到我一直往李老师那边看，她伸手拉了拉我的袖子，在我收回目光看向她时站起身凑在我耳边轻声说，“那个女生，是李老师的女儿。”
“啊？她是……”我不过脑子地惊呼，我的声音显得太过突兀。
陈为抬起手捂住我的嘴，笑着点点头。
我低下声音说道，“怪不得……”
“估计她又犯什么错惹她爸生气了，这俩人关系不怎么好，她经常惹事，她爸经常打她，我都不知道看到过多少回了……”陈为继续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我转头又看了一眼李老师他们，这回李老师正拿着纸巾给他女儿轻轻擦着眼泪，一只手拍着她肩膀，略俯下腰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两个人的关系并不像陈为说的那样不好，倒真正是一对父女在低声交谈。父女……我在脑海里搜索一番，竟连爸爸长什么样都不怎么记得了。
不过，在曾经那段日子里，我却时常被一种类似父爱的感觉笼罩着。那种感觉，来自江老师，一个现在跟我没有了任何关系的人。
我还记得一件事，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来我在江老师心中，是那么特殊。

记忆里那是个深秋的日子，雨下得淅淅沥沥，风不大却特别冷，吹得我瑟瑟发抖。那天我流着眼泪站在冻人的走廊上，看着雨水斜斜打在窗户上，耳朵里充斥教室里英语老师讲课的声音，脑子一片空白，只是眼泪不停地沿着脸颊滑下来。那一次，不是我第一次被罚站，却是班上第一个在课堂上被罚站的，虽然在七中罚站是很常见的事情，但我作为班长却因为抄作业被老师罚站，我真的比被同学看到挨打还要无地自容。唯一庆幸的，是当时英语老师是赶我去走廊站，而不是当着全班面。
那天的错误，在我看来并没有什么大不了。因为替团支书开了个会，导致我没有时间完成英语作业，然后下了午休课代表催交作业，那个矮小的女生跟我关系不错，看到我试卷一片空白，就好心在手上一叠试卷里随便抽了一张递给我，我没细看，直接就照着抄了下来。不想那天英语老师吃饱了没事干改了作业，我那时候又背得可以，正好抄了一份正确率极低的卷子，就被她一进教室就点了名。
我记得她把试卷啪的一声砸在桌上，然后问我，“王梓熙，这卷子你自己做的？”
我当时觉得当众承认抄作业是一件很羞耻很没有脸面的事情，也因为还不知道自己作业的惨不忍睹，就说，“是……”
“不是抄的？”
我愣了一下，最后还是矢口否认。
英语老师是个暴脾气，看我那个样子，直接就把试卷扔我身上了，“你自己看看！”
薄薄的一张纸在我身上碰了一下，然后轻飘飘地落在我桌上。我拿起来一看，顿时红了脸。
“你要真是这种水平，你直接不用读了！我家孩子才幼儿园都懂得比你多！”英语老师不肯放过我，“你现在跟我说清楚，是不是自己写的！”
到那一刻，我才颤抖着声音道，“不是……”
“抄谁的？”
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上来，因为我根本就没看课代表递过来的试卷是班上哪个人的。
我的沉默引来她的不满，“你一个班长，学习态度就是这样的吗！？我也不问你什么了，你不乐意学就给我滚出去，滚外面站着去。”
我什么话都没说，捏着试卷就走出了教室。

那样一站，就站了一节课。
最后一节课下课，教学楼一下子就沸腾起来。我们那层楼的班级开始有学生出来跑去抢食堂，却在经过我时都偏头看我一眼。我早已经不哭，实在受不了他们的目光，低下头看着手里的早已被我捏得皱巴巴的试卷，眼眶又发酸。
英语老师在铃声响完后从教室出来，走到我身边没有任何停留，只说，“过来！”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跟在她身后进了办公室。
当时办公室只有两个老师在，可江老师正好是其中之一。他看到我进来，停下了和另一个老师的聊天，直勾勾看着我。我一直低着头，却也感受到他的目光，当时是真的想找个洞钻进去，因为当着江老师的面挨骂，比当着同学的面被他打还要难堪还要残酷。
英语老师走到自己桌前，放下书抬头看我，“王梓熙，我平时对你太好了是吧？”
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抿着嘴低着头。
“你一个班长，带头抄作业，你说的过去吗你！？”

她这样一句话让我反感，我是班长不错，但我并没有“带头”抄作业。抄作业这个现象在班上早就已经存在，我也就抄了这么一次作业，怎么就成了我带头了？班长要带头这不假，可凭什么班长做了一件错事，就一定会带头让全班都这样做？这说法，未免太偏激，也无法让人接受，至少我无法接受。我有一瞬间想反驳，可最后还是没有说话，一个字都没说。
“手伸出来！我今天跟你长长记性。”英语老师的话说得很平静，却让我心里一下子波涛汹涌。
我依旧沉默，把右手伸出去，心想你要打就打吧，早打完早结束。
英语老师并不客气，从桌上拿了塑料尺，直接招呼下来。
不记得她打了有多少下，在我疼得眼泪又涌出来的时候，她才停下手，举着尺子指着我，说，“以你这样的成绩，不该做出抄作业这样的事情来，更何况你还是班长！”
她的话大多我已经记忆模糊了，我只是记得自己的眼泪流进嘴里，漾开咸咸的一片。

英语老师不再说什么，扔了尺子又从桌角的一叠卷子里翻出一张试卷递给我，冲我摆摆手，语气也终于和蔼了一些，“回去吧，试卷重新做，做完跟同学对一下答案，不懂的来问我。”
我伸出手接过那张纸，手心的疼还没完全退去，能明显感到伸出去的手在颤抖。那时候办公室里很静，我愣愣站了几秒，低头离去。
走廊上还是那么冷，进了教室，才堪堪感受到一些暖意。
我推门进去，胡乱擦掉脸上的眼泪，抬头却看到教室里还有一个人。花花正站在讲台踏板上抬手拿抹布擦黑板，不像是在值日，因为我记得他跟我是一组的，而那天还没轮到我们组，更何况，当时教室里就他一个人，并没有其他值日生。
花花看到我，把抹布扔进放在讲台上的脸盆里，转身看我，问道，“熙熙，没事吧？”
“没什么事……”我扯了扯嘴角，声音却带了浓浓的鼻音。
“英语老师为难你了吧？”
我垂下眼，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问，“你怎么不去吃饭？”
花花沉默，直到我抬头看他，他才抬起手挠了挠头发，冲我笑笑，却还是没说什么。
我把手里打满了红叉的试卷团成一团，走到垃圾桶边扔进去，然后站在窗口看着外面。花花还是没说话，我们陷入沉默，只有傍晚广播里在放歌，还是那首《保卫黄河》。

我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回身走到自己位子，把手里的试卷拍在桌上，然后坐下来，拿起笔，把答案写在卷子上。
花花又绞了抹布擦黑板，我们不再有交谈。教室里很安静，也透足了尴尬。
空气里的尴尬是被推开门的江老师打破的，他站在门口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花花，问道，“华嘉鑫你不去吃饭？”
“江老师，我刚擦完黑板，就去了。”花花说完，把抹布投进脏水里，端着脸盆出去了。
江老师走到我身边，我抬头跟他对上目光，在看到他脸上的笑容时，起初心里的委屈一扫而光。江老师也看着我，还抬起手在我头发上揉了一把。
过了一会儿花花又进来，把空面盆放进柜子里，看了看我们，然后走出了教室。
江老师看他带上门，走到馨雅的位子上坐下，问我，“不饿吗？”
“还好……”
“来，手给我看看。”他说着把手摊在我桌上。
我不知从哪来了劲，抬起刚挨过打的手拍在江老师摊开的手上，接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江老师抓住我的手，手心朝上轻轻拍了一下，也笑了，“刚才范老师没打疼你是不是？” 听他提起英语老师，我的笑容突然僵在脸上，“你提她干吗……” “刚才是什么情况？”
我撇撇嘴，“能不说吗？”
江老师冲我挑眉，“你觉得呢？”
“就是我没完成作业，然后随便抄了一份，被范老师发现了，然后就被她打了……”越说到后面，我声音越小。
“为什么没完成作业？”
“今天杨希不是请假了吗，中午的时候广播让她去开会，她没在，我就替她去了，然后开完会回来就没时间写作业了……”
“你啊，”江老师说着用手点了点我的额头，“你怎么就不知道跟范老师说一声？你说说你这顿打挨得多冤，本来你跟老师说一声就什么事都没有。对了，抄作业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从我一年级开始就会！”我抿着嘴笑，尽管脸上还带着泪痕。
江老师一只手还握着我的手，一只手重重刮了一下我的鼻子，满脸宠溺，“瞧瞧，给你能耐的。”

后来江老师带我去吃饭，那不是我第一次去教师食堂，在跟着他进去的时候却还是又激动又紧张。在窗口打完饭，我接过江老师递过来的餐盘，随即星星眼地望着江老师，好像他是我救命恩人一样，“老师，我们来个约定怎么样！”
江老师从边上的塑料盒里拿了两双筷子，抬腿走去找位子，回头看我，问道，“什么约定？”
“你以后每打我一回你就带我来这里吃饭好不好，这样我可以赚到好多耶！”
江老师坐下来，瞥我一眼，把一双筷子递给我，“你也知道你挨打频率不低啊？”
“……”我微张着嘴看着他，愣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江老师自顾自继续说，“那样的话我不就亏了？”
“老师，我曾经对你是有过爱的……”
“哦。”江老师看我一会儿，只发出了这么一声。

我扁着嘴看他一会儿，又低头啃鸡腿，啃到一半不甘心让气氛就这么冷下来，抬头看着江老师含糊不清地说，“老师，我跟你说一件事呗。” “说。”江老师喝了一口汤，却并不看我。
“我说了你别打我啊……”
“一听就不是什么好事，说说看。”
我放下手里的半个鸡腿，咽下嘴里的饭，说道，“我数学作业也是抄的……”
江老师终于抬头看着我，目光实在说不上友好。我被他看得心虚，就低下头看着眼前的饭菜。余光看到江老师抬起手，我一躲，差点就从凳子上栽下去。
“坐好了，摔了我不管啊，”江老师并不见生气，脸上还漾满了笑意，“胆子够大啊，连我作业都敢抄，就不怕我知道了揍你？”
“怕的，所以我才自、首的嘛……”
过了一会儿，我放下筷子夸张地举起两个手指，“我发誓，我以后不会了！再说，我这次是有原因的嘛……”
江老师从口袋里拿了纸巾递过来，示意我擦手，说，“这次看你认错态度挺好就饶了你，晚上把今天抄的作业都重新做一遍。以后再出现这种情况，不管是我的数学还是其他老师的科目，要被老师发现了，你就等着挨揍。”
我嘟起嘴装出一副可怜相，“你不心疼的吗……”
“自己家孩子该打还是得打，心疼就留着打完再心疼。”江老师没有再看我，低头吃饭。
我瞪大了眼睛看他，仿佛不相信他说的话。当时我心里被他这句话勾出了波涛汹涌的效果，自己孩子？江老师一直把我当他的孩子吗？
可我却……

“熙熙！”听到陈为叫我，我回过神来。
陈为指着电脑屏幕上的一张图片跟我说，“你看我们这样怎么样？把标题写在这边，然后在这里画这个画，文字呢就写在这里和这里。你们觉得这样可以吗？”
我压根没有听到她在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可以的。”
另一个女生弯下腰跟陈为讨论要写些什么，我站在一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天空，思绪又开始翻飞。
那一次，如果没有江老师那一句“自家孩子该打还是得打”，一切都和平常没什么两样。
在那之前，我一直觉得，江老师只是因为我是他班上的班长，才对我那么特殊。我从来没有想过那样一层原因，当时的自己，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的激动，心里全被他这样一句话填满。那之后我开始刻苦，努力改掉自己身上让江老师不顺眼的毛病，不再粗心，课上努力集中精神，也不再因为时间赶而应付作业。
可就这么过了不到一个月，我就因为考试作弊被江老师彻底冷落。那时候的绝望早已经淡去，现在还能记得一些的，是那段日子里自己的无助、老师们的目光和班上同学的议论。
我想，我是让江老师失望了，这样的自己，还有什么资格去求他的原谅呢？
江老师，我好想让您知道，您在我心里，早已经比我爸爸还要重要。可惜您再也不会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