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二



小燕子一句话，如同施展了魔咒，一下定住了永琪，可他还是出了门，这回不是去喊人来，而是默默地去打了一盆水来。尔泰的屋子正好和小燕子住处隔了一个庭院，窗对窗的，看见永琪一身银线缎褂子，一副贵公子的模样，却脚步异常轻快地走到庭院里，捋起袖子，弯腰在水井边饶有兴趣地摇着那轱辘，偷笑，这情景可是千载难逢啊，天下之人数以万计，除了皇上和老佛爷，大概也只有小燕子，才能有这待遇了！

“你说，你刚才分明雷鸣将至，怎么突然就风停雨住，云散日出了呢？”尔泰趴在窗上，问塞娅。

这间屋子没有床榻，只有一方厚厚的毯子，塞娅喜欢至极，盘膝而坐。她爹刚才来时一脸怒气，差点头一回对她动手，是尔泰说了许多好话才劝住了。塞娅对尔泰本来就情意渐浓，这一来更是暖心暖意，她爹一走，就禁不住给了尔泰意想不到的“回礼”。

尔泰头一回亲上了姑娘的嘴唇，还是被心上的姑娘亲吻，心花怒放下，好歹记得了明媒正娶四个大字，才克制住了自己本心里的冲动。

“他们俩单独相处，你说，五阿哥会不会……”塞娅不是中原姑娘，说起这样的事儿满满是好奇，没有羞涩，也没想打探八卦的故作神秘，她就是觉着，这样的月光，那样两个情深的少年男女，又没有旁人在……

尔泰摇了摇头：“五阿哥是个正人君子。”

“可我听说，你们中原的男人多薄情，他还是皇子呢，将来一定是要三妻四妾的吧？”塞娅也趴到了窗上去和尔泰一起看月亮，她不会念那么多中原的诗词，但她哼起了歌谣，是西藏传扬已久的故事，化作的歌谣。

“你这歌五阿哥都学会了。”尔泰在西藏的时候，听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永琪通音律善言语，在西藏时要是闷了，就跟着那些藏人聊天，最开始几乎没人能听懂他的叽里咕噜，尔泰都劝他这大概不比满汉蒙语，是难学的方言。

但永琪就是学会了，难的没见过他说，可是在离开西藏前，永琪至少能和藏人们有问有答，践行宴上，还得到了一方哈达。

塞娅听小燕子说起过紫薇，还说起过紫薇身边有个跟班儿金锁，“三句话离不开她家小姐”，现在看来，尔泰又何尝不是？好在尔泰接着就说她唱得比五阿哥好听，她立刻开怀大笑，又跟着唱了五六首歌谣，尔泰听得懂的句子很少很少，但音律总是能欣赏的。

何况，就算什么也听不懂，单单看着心上人在眼前又唱歌又跳舞，已经足够赏心悦目了！

最后，他很认真地回答了塞娅方才的问题：“确实有很多男人有三妻四妾，不光中原，你们西藏也有，只不过称呼不同，道理是一样的。但是，五阿哥对小燕子是真心实意的感情，我不知道他曾经有没有期待过三妻四妾的生活，但他遇到小燕子后，不止一次告诉我，他不想小燕子难过，喜欢看她的笑，就算她总是笑得特别大声，引来别人瞩目。就算为了这一点，我想，他不会忍心让小燕子伤心。”

“你这么相信他的话？”塞娅已经把小燕子当成了性情相投的朋友，身为“西藏公主”，又看过自己姐姐为了爱情险些死掉，她有些担心小燕子以后会被皇宫制约，会受到伤害。

尔泰笑了道：“我不是信任他的话，而是信任我自己择友的眼光。对你我的事儿，我就是这样想的，五阿哥是我的知己，也不会和我差太远！”

塞娅瞠目结舌，这算是什么奇怪的答案？不过听上去，让她心好甜！

不提尔泰一举数得，在心上人面前拐弯抹角地夸完永琪夸自己，对面的永琪可没他这样逍遥。在解酒石的作用下，小燕子没那么难受了，可是酒品暴露无疑，一个多时辰了，嘴里不停，还时不时地手舞足蹈，大着舌头东说西说，趔趔趄趄东跑西跑。

尔泰看的是塞娅的舞，而永琪，生生欣赏了小燕子的一套醉拳，还尝到了这拳头的“威力”。

更让他哭笑不得的是，演这出全武行的，不只是小燕子，他自己也是一员。

“小燕子，你又要上哪去？”见她拿了九节鞭就往庭院里走，永琪随手从她包袱里随便抓了件外衫，追了出去。她刚才吐了酒，搁在床边的衣服都弄脏了。

小燕子跑到了院子里：“练武啊！还能干嘛？”

九一
既然找到了塞娅，大家心头的大石头也就落下了。问起到底因何失踪，塞娅起先不说，小燕子也道：“看吧看吧！我也问了一百遍了，他就那个……那个……看左右而言他！反正就是咬定了不肯说！”
“也不是不能说！”塞娅突然道，被众人一齐注目，面上一红，难得露出羞涩的小心思。她目光不自觉瞥向尔泰，撇了下嘴角，“那也看我信任不信任！”
哦！永琪立刻了然，对着尔泰做了个鬼脸。
尔泰涨红了一张脸，眼看着永琪把其他人都招呼走。箫剑原本愣在原地，被晴儿回头看见，忙着唤了声，也怔怔地出了雅间，到别处去“赏花喝茶”了。
“哇！”小燕子一到大堂，立时眼前一亮。
这会正值饭时，大堂内酒香，菜香，茶香，各种香气混在空气里，层次分明，不腻不淡，生生地勾起了大家的馋虫。这群年轻人，除了箫剑晴儿略长一些些，其他都是大孩子，见到好吃的，就把尔泰塞娅他们先抛到脑后，在大堂里随便寻了个位置。
箫剑不拘小节地直接坐下，并不给永琪和晴儿推让上座的机会，径自叫了坛酒，先往永琪面前杯子里倒。永琪拦住他：“我不好饮酒。”
“哪有男儿不擅酒的？”箫剑扬眉，豪气顿现。
小燕子可馋酒，殊不知永琪就怕勾起她酒虫，一会儿不好收场：“就是就是！我们都是江湖儿女，有酒当然要喝！箫剑，快倒快倒，我啊，早就想喝个痛快，就是之前怕被老爷骂！”
永琪听他说“我们都是江湖儿女”还可，又见她和箫剑不自觉地亲近，不止有说有笑，箫剑给大家满了酒杯，她还头一个和箫剑碰杯，对饮了杯。他不觉冷了脸，眉头微皱：“你们才是江湖儿女，我又不是。”
“筠亭！”晴儿听出他的不快，不愿局面又变得难堪，“不提江湖不江湖的，箫剑帮忙找到了人，咱们也该设席谢他啊！所谓有菜无酒不成席——箫剑，这杯先干为敬，谢谢你的相助！”
她说完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永琪见她都喝了，没道理男儿大丈夫反倒逃避，只好闷闷随饮了一杯。这酒也怪，进了嘴里甜中带酸，酸中藏着几分回甘。他摇了摇头，把杯子放了。
箫剑却注视了晴儿：“好！没想到姑娘如此豪迈爽快，半点无有那些闺阁女子的优柔矫情。我箫剑闯荡江湖多年，见到的侠女也多、官家小姐也见过几次，像你这样、小燕子这样的，真可谓难得一见。能见识两位奇女子，箫剑三生有幸。这杯酒，箫剑敬二位姑娘！”
一时酒菜上齐，众人吃喝不提。
过半，尔泰和塞娅过来。小燕子一见，直呼后悔没有给他留着。尔泰倒是不慌，慢悠悠坐下，就见小二过来，清理了桌上碗盘，又端上来几样新的菜肴。小燕子惊奇，小二指了永琪和晴儿：“这位少爷，还有这位姑娘说，等人齐了再端上这几道菜！”
尔泰筷子还没拿好，碗里先多了一个大大的鸡腿，忙顶着张写满尴尬的脸：“塞娅，你先照顾你自个吧！”
“怎么？”塞娅咬着筷子，浑然不知他为何如此。
尔泰与她对视半晌，忽然大叹：“果然还是两个人！我以为小燕子够奇特，够迷糊了。原来，世上真是人外有人！”
塞娅一仰头：“你是说我？我当然和她不一样，我是我，她是她！哦！”在晴儿再三使眼色下，她终于明白过来，却翻了个白眼：“是这样啊！你们中原的男人，真扭捏！”
尔泰摇头，和她讨论男女授受不亲，羞涩内敛这些话，肯定是对牛弹琴。他埋头咬了一口鸡腿，烫得直呼气，又不禁多咬了两口：“我来这里几回，也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其实他来蜀中多次，哪次不是吃得圆滚一圈再回去？每次回去见了永琪，都要被笑话很久。这小酒楼本不十分出众，他们看中的也是老板和小二热情得恰到好处，布置得也同普通宅第似的舒服。只是这看上去普通的菜肴，经了美人的手，变得格外可口了。
“这里的菜的确不错……”永琪悠悠地喝了口茶，在晴儿之后，第二个放了筷子，在尔泰的瞪视下，咽回了后半截儿的打趣话。
小燕子还在大快朵颐，见此道：“不错也没见你多吃。”
“三分饥寒，七分饱暖。倒是你，会不会吃得太多？”永琪看得有点心惊，她吃了好多辣的，又吃了不少甜酒、点心，确定不会积食？
小燕子撇嘴：“是你们太讲究！你看箫剑！又会喝酒，吃饭也爽快，哪有你们那么多规矩！这才是大……侠……呢……”她说着说着，发现永琪脸色沉了下来，迟疑起来——这狐狸今天脸色多变，快和外头的天一样了，一忽儿晴一忽儿阴，真奇怪！

“嗝。”
等小燕子如箫剑所说，尽情喝够了酒时，她坐在那儿打起了酒嗝，脸颊通红，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嘴里一忽儿说些有的没的，一忽儿闹着还能再喝十坛也不会醉，一忽儿听到楼里有人弹小曲儿，还扯着嗓子唱起来。在许多食客望向这边前，尔泰、晴儿和塞娅都溜之大吉，谁也不想被人侧目。
箫剑这才记起小燕子年岁还不大，还是个姑娘，后悔不迭：“早知如此，我不该怂恿姑娘喝酒。”说着不顾自己也是将醉未醉，便要来扶小燕子。
“你倒也怂恿不了她，不过是她自己酒虫犯了。”永琪饮酒最少，先一步不动声色隔开了他，且扶住踉踉跄跄耍着醉拳的小燕子。他想带小燕子回驿馆，可她霸着酒桌，一点儿也不配合。永琪倒折腾出一头汗来，只好放弃，叫来酒楼掌柜的，给了一两银子，叫他整理了后院一间上房，半抬半扶，半催半哄着小燕子进去躺下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