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琪可算把这话听了进去了，诧异看傅应，这个她，说的莫非是他额娘不成？可傅应瞅着他的眼睛鼻子看个不停，末了还来这么幽幽然的一句，是什么意思啊？

傅应出神，末铉可不糊涂，寻了个事儿交给他，就把他支走了，带着永琪进自己家。

这蒙古村落，和中原大有不同，家中养着的是牛羊，院子里草木长得随性，不曾刻意修剪布置。乍一看有点儿杂草丛生的错觉，看得久了，却觉得不愧是上天巧意布置的院子，怎么看怎么有趣，不会腻烦。

“此处良田美竹，清溪乘舟，当真如舅舅所言，是个让人心境祥和的世外桃源。”永琪恍若置身江南，心头一丝烦恼也提不起了，留下的，是一种懒洋洋的软软的，形容不出的感觉。这样的祥和宁静，他一直想要拥有。如今见到了这样的去处，却让他鼻尖眼角有点儿莫名的酸涩，连忙低下了头。

末铉并不知这一年来风云变幻，更不知永琪差点变成一抹冤魂的事儿。但他做族长已经很多年了，看得出永琪的低落：“其实，这里也是片试金石。真正心静之人，只会觉得心更祥和；而心中愤愤不平，起伏难定之人，则会更加迷恋这里，买至于或泣或叹，想要借此地逃避世间苦痛历练。”

永琪想要掩饰，末铉先摇头道：“五阿哥不必为老夫的话辩驳什么，人不需要让他人放心，但求让自己心中安乐，才该是首位。”

永琪沉默下来，末铉笑笑，带他到村落里走走。出乎永琪预料的，是这里的村民并不知晓家族中出了个愉妃，更不知他是皇帝的儿子，只听说是京城里的柯里叶特氏那一支的，便立刻丢开警惕，热情十分地把他往屋里让，拿出最好的茶来招待。

永琪最后也有些吃不消如此的热情了，摆着手婉拒个小娃娃的邀请：“我想到那边屋子走走，等下回再去你家吧？”

那小娃儿垂髫之龄，一听这话小嘴一瘪，立刻让永琪头疼万分。末铉在一边儿摸着胡须大笑：“哈哈，这里的人，都是感激你们的！当年先祖将族人分为两支，一支在朝一支在野，虽是想保留一些族人，以防万一。但如今我们能在这里逍遥安居，生活无虑，这安乐，其实也是你们换来的啊！”

永琪默然，这事儿他早已听舅舅说过。柯里叶特氏原是蒙古贵族，当年海潮龙见吴三桂叛清，头一个缴械投奔清廷，因此颇受圣祖赞誉。后来海潮龙也是看多了朝政争斗，官场沉浮，思虑着阖族效命官场虽可高升富贵，但若哪天马有失蹄惹出事端，柯里叶特氏原本人丁就不若富察家西林家那般旺盛，真有个大祸下来，还不灭绝了么？

于是，海潮龙晚年吩咐子孙族人，将柯里叶特氏分做两支。长子与海潮龙的一个弟弟合为一支，留在京中继续为官，次子与堂族兄弟则带着族人回到草原，在这里寻着个适合休养生息的桃源之地，闲逸生活。如今当年的人物早已过世，族人已过了好几代了，上次永琪略算了算，两支柯里叶特氏族人，几乎已彻底出了九族了。



早起更文，胡乱写了一段儿。海潮龙这段是杜撰哈～～

永琪还记得舅舅唉声叹气的样子，说：“唉，这也是咱们的宿命，当年曾祖父抽签，抽来个‘留’！要不谁愿意留在这官场劳心劳力，提心吊胆？当年你额娘听说要去宝亲王府，哭了两三日呢，怎么劝都劝不好，最后还是大哥答应，把那把好看的剑给了她，以后也随传随到，她才不哭了！”

永琪不禁摇头，上回老佛爷私下里说皇族里几代都出情种，这回他额娘家里，又都是把官位名利看得跟洪水猛兽似的。记得很多年前，永璜还挺好奇为何他就乐意躲着皇阿玛，躲着那群朝官，宁可告病在景阳宫对着天井发呆，也不愿意去赴皇阿玛的赐宴。若是永璜永璋此刻在眼前，他定要指着末铉跟舅舅，告诉他，这也是一种血浓于水么，天生注定了的！

只是……想到那两位皇兄，永琪又是黯然。转眼他们过世已有一年了啊！

“不说这些陈年事了，上回我收到请柬，去京城给諴亲王拜寿，见到五阿哥与大阿哥三阿哥四阿哥一块儿玩，那情形当真有趣，如今几位阿哥格格们，也还都好吧？”末铉摸着胡子，因为允袐额娘家里对柯里叶特氏当年帮助不少，因此允袐只在蒙古放出操办寿宴消息，末铉也就启程去了。那回之后，他就一直在这里躬耕居住，几乎不再外出。

永琪一怔，末铉所说的事儿，大约是他才七八岁的时候，他还依稀记得一些。那会儿几个皇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永璜也才刚满二十，在大阿哥府里深居简出。永璋十三，虽然受了皇阿玛的训斥，但那会儿也还懵懂，不似大阿哥那般消沉。

永珹只比他自个儿大两岁，也才十岁，只要书房里没课，就会特别兴奋地，天不亮跑来来他这儿敲门，拽着他坐上马车，跟在三阿哥屁股后面当小尾巴，跟着一块儿去大阿哥府上串门子，顺便缠着大阿哥一块到街市逛逛。大阿哥常说他跟永珹，小孩子就是小孩儿，没心没肺的，也不知道安慰人，就懂得讹吃的！可每回边说这话，还边变出一大堆吃的玩的，什么糖葫芦啊，苏州的松子糖的，金陵的糕点呀，还有泥人面人九连环，塞得他俩手里满满的，拿都拿不住。

那时候永琪是四人里头最小的，永瑢还不能出宫来玩儿呢！有一次永璜故意拿他逗乐子，买来一大堆的东西放他手里，让他抱着穿街过巷，八岁孩子的手能有多大？力气也不足，走不了几步就掉了这个，捡了这个又掉了那个。永璜还故意扯着永璋永珹不让帮忙，边在前面回头看着他哈哈大笑。永琪会过意后还狠狠踩了永珹一脚，原因是永璜跑太快踩不着！

第一百零五章



京城。

夜的宁静被一声惊呼扯碎，四阿哥的寝宫中灯烛纷纷点亮，人声也多了起来。永珹的贴身太监小全子跑进寝宫卧房，不留神在门槛上绊了一下，叽里咕噜滚到了床前，心慌地问道：“四阿哥？出什么事儿了？”

永珹双目瞪得大大的，看着前面，也不知看的什么，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小全子问了几遍，他才听到似的，抬起手摆了摆，让小全子下去，坐在床头发起了呆。

他刚刚做了个噩梦，梦到一身血的永琪，两个眼睛瞪得大大地盯着他，不停问他，是什么时候，兄弟变成了仇人，为什么，做哥哥的，会满脑子想着怎么杀死亲弟弟？他在梦里不停地摇着头，四处逃窜着，想着再也不要看那双绝望而不解的眼睛！可是，不管他逃到哪里，那双眼睛就是坚定地追着他，不肯放过他！

“为什么？”永珹喃喃地道。

他不止一次地做同样的梦，总是从无忧无虑的快乐开始，到扯碎心灵般的痛苦结束。有属于兄弟间的轻松自在，也有皇阿玛那嫌恶的眼神。

似乎，就是从那个眼神落到身上的那一刻，所有曾经的无忧与欢乐，都被一双看不见的手，从他的生命里抽了出去。

那短短瞬间的眼神，十多年来就像一个梦魇，把他死死捆住，想要挣扎抽身，却总是循环往复，无法终止。他想要忘却，却总是在看到那个弟弟翩翩然展现着轻功，用轻轻松松一箭，换来无数赞美的时候，重新缠上心头，变成更多的嫉恨与孤独！

他抱住了自己的脑袋，天性中畏惧血液的他，永远也无法如永琪一般，轻易获得皇阿玛的称赞！皇阿玛重武，一生喜好打猎，也欣赏骁勇善战之人。当他第一次随着皇阿玛去木兰围场时，曾经苦练了一个月的箭术，凭着年龄的悬殊，他甚至比永琪还更能精准地射到远处的靶心！

当时的他，雀跃着自己的进步，见永琪抓着跟他几乎等高的弯弓，气恼地看着飞向隔壁靶子，还好笑又得意地摸摸他的脑袋，对着矮了自己半个脑袋的他笑道：“哎呀五弟，嘴巴能挂油壶啦！等你再长大个一岁两岁的，大概也能跟我一样啦！”

那会儿永琪耷拉着脑袋的样子，他现在还记得。可没想到的，是仅仅一个月后，他们真的到了围场，一切就完全不一样了！

当时乾隆第一个开弓放箭，取得头筹。当箭正中那野兔时，鲜血流了出来。永珹一眼瞧见，立刻一阵头晕目眩，一头往地上栽去。允袐从后面赶紧拽住他的衣摆，才让他不至于真的摔下马背。可是，那胆怯到脸色发白的样子，还是叫乾隆看到。乾隆一生擅长打猎，自然希望自己儿子，也效仿先祖，个个能文也能武的，见永珹如此怯懦，心头不悦，便道：“身为大清皇子，自当学着我满人先祖，个个骁勇，勤练武艺！怎的如此胆怯懦弱！”

乾隆也是为了锻炼永珹，偏叫他跟永琪接着自己，在臣子中第一个放箭。永珹磨蹭半天，最后只得上前，却手脚发软，哪里能打得中猎物？倒是一旁年纪尚小的永琪，那会儿反而镇定许多，他运气也好，正拉弓时，林子里窜出只野狼，飞速跑过。永琪一见，调转了方向，一箭射出，竟得了那只野狼！

乾隆见着，又是惊喜又是不满，惊喜于永琪小小年纪，头一次出来打猎，就能收获这样难得的猛兽。而永珹的心慌手软，自然便让他更是不满，指着永琪，对永珹道：“身为兄长，尚不及他！”

永珹当时一箭射偏，本已颓丧慌乱，见乾隆过来，更是羞愧害怕。听他如此责备，只觉皇阿玛看着自己眼神，满满都是不悦与嫌恶，嫌恶自己胆小，嫌恶自己无能，嫌恶自己还不如小了两岁的永琪！

打那时候起，他再看永琪，明知永琪本是个单纯的孩子，因为没了额娘，又不太与后宫其他人物往来，那会儿若论心机，恐怕还不如苏贵妃一手教出来的永瑢多呢！可也不知怎的，从那时起，他看着永琪，总觉得他处处有心抢走自己的荣耀似的，偏偏永琪虽然更小，文才上却也下得苦功，落下自个儿不多，每次皇阿玛考诗文，总是他与永琪一块儿得赏，若是落了下风被皇阿玛责备，却也绑在一块儿，不分高下。

这宿怨的阴影一落下，不管他怎样振作，却也再不能逃离了。从那回至今，每年到了秋天他都心惊胆战，用尽了办法逃避围场，也再不肯碰弓箭了。饶是如此，乾隆当时的那瞬间的眼神，仍然如同长了翅膀一样，随时跟随着他，让他心里隐隐疼痛，也早下定了决心，一定，一定要证明自己比永琪更强，让皇阿玛夸赞自己，比永琪强！

蒙古，袭亲王府。

小燕子这一日都在睡觉，本来好不容易到了蒙古，该去四处玩玩，箫剑早上也跑来，邀她一块儿出门。可是，小燕子自己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就是打不起精神，来赏什么冰雪初融的草原，和晴儿和敬聊了一番，就怏怏地回了房间，本来就想要歇会儿的，结果，一觉就睡了一整天，到了晚上反而清醒了。

她坐在黑乎乎的屋子里，四周是她不熟悉的安静。没有鼎沸人声，没有争端，连日来的狂烈风声也止住了，只留下点点微风，松柏摇晃着，轻轻发出飒飒声。

她一向喜动不喜静，可是，偶尔的安静下来，感觉还是挺新奇的。

她没有惊动袭亲王留在她院中的丫头们，轻轻地披上外衣，悄悄走到庭院里。这个时辰并不太晚，若在京城宫中，那些后宫庭院们恐怕正热闹着，用如昼灯火掩去星月光芒。可这里不是京城，院子里面黑漆漆的，抬头，星辰分外明亮，一个个冲她眨眼睛。

小燕子忽地起了玩心，纵身，这回成功地跳到的房顶上。她得意于自己突飞猛进的轻功，向底下张望，想看看夜里的王府。

可是，她的目光突然一跳，只隔了一个院子的某个长廊下，几点微弱烛光跳跃着。小燕子转了转眼珠儿，踩着屋顶瓦片小心走过去，除了当中有次险些踩空摔下，总算是顺利到了那长廊的附近。

烛火的微光，隔着窗纸铺在廊下一人脸上、身上，被窗棂隔作莲花形状。那人低首抬头间，光影就在他身上变幻着，顺便拉长一些，跳到他手上一个圆溜溜的酒坛子上面。

“真奇怪，我这儿的屋顶，什么时候变成街市了，天天有人来逛？”那人倚在廊柱上，很平静地开口问道。

小燕子却心头一跳，身体一歪，险些栽了下去，连忙伸手抓住一块瓦片，稳住身体。

那人听到了响声，抬头看了一眼，愣了一愣，才愕然道：“小燕子？是你？”

“当然是我了，不然还有谁？”小燕子一步跳下，落到他边上，没好气地道。

永琪站起来，身体晃了一下，脚步有点儿趔趄，身上也有淡淡酒气：“果真是只小燕子，有门不走，偏飞到屋顶上面。”

小燕子对他做了个鬼脸，坐到他刚刚的位置。感觉脚边碰到个圆滚滚的东西，低头一看，是三个酒坛，其中两个是空的，再看永琪，手里拿着一个酒杯：“哇，你打算淹死在酒里吗？”

永琪摇摇头，坐到她的身边，抬手，酒没喝着，被小燕子一把抢了过去，差点没咬到自己的手。他皱皱眉，转脸看小燕子。

小燕子也盯着他，她不认为永琪是个嗜酒的人。她认得的人里，箫剑、柳青都是爱喝酒的，她自己也喜欢偶尔灌上一顿美酒，连永瑢，有时候到了吃饭时，也会跟箫剑分那么几杯酒来喝喝。唯独永琪，从她在漠河“认得”他开始，从来没看他碰过酒，除非是大家非常开心，一块儿庆祝什么的时候。

“你不是说，酒不是好东西吗？又会让人头昏眼花，还会让人失去控制自己的能力！”小燕子收回手，不让他抢走酒杯。

永琪盯着她不说话，半晌才叹了口气，弯腰。小燕子一见，脚尖用力，把那剩下的半坛子酒顺着提绳挑了起来，抱在怀中：“你个笨狐狸，不晓得心情不好更不能喝酒吗？很伤身体的！”

永琪挑眉：“谁说我心情不好了？我就是，就是因为看大家都团聚了，也见着一直想见见的人，心情一好，才喝酒庆祝下的。”停了停，又来抢酒坛子。小燕子干脆一步跳得远远的，永琪又皱皱眉：“ 你反正也不认得我是谁，干嘛还管我伤不伤身体？ ”

小燕子一愣，这话听着有点别扭，正要跟他理论发脾气，却见永琪说完就低下了头，脸上闪过一丝后悔，心就不自觉地一软：“你到底怎么回事啊，之前在西林吉时不是还好好的？现在又来说这话！”

她小燕子，还没有哪次，是因为心软而这么好脾气的。可是永琪摇了摇头，合眼坐在栏上。小燕子看他好一会儿，见他一直不言不语，心说难道是酒醉睡着了？凑过去低头看他，却觉手上一轻，已被抢走了酒坛子。

小燕子跌足，气呼呼地往他肩上一拍：“你！你个臭狐狸，你故意的？”

永琪抬起头来看她，小燕子对上他的眼睛，又一怔，这人到底醉了没有？说没醉吧，这酒是王府里酿出的烈酒，后劲十足，虽然坛子都小小的，可是箫剑都只能喝到第三坛，就开始醉言醉语呢！而且，永琪脸上红红的怎么看都是喝多了的呀！

可是，醉了的人，眼睛有这么清澈吗？看上去和他平时一样，不！甚至还要清澈。清澈地映出了小燕子从没见到过的，情绪。

小燕子不熟悉他这样的眼神，因为永琪实在是太快乐的一个人了，至少在她看来，是这样的。从漠河走到蒙古，他一直是对她笑着，连小小的争论，也是混在彼此的玩闹玩笑之中。他一点儿脾气也没有，不管小燕子和身边其他人，是在他头发上扎小辫子，还是不小心往他身上泼了碗茶，他都是笑着摇摇头，说“没事儿” 。

就像永瑢和晴儿上次说的，永琪就跟个一直散发着温暖的阳光似的，跟她一块儿时，总是给身边人带来无数的快乐，支撑着大家在这茫茫的冰天雪地里，快快乐乐地行走。

可是，现在，她看到了什么呢？ 永琪眼睛里，映着她从没见过的，快乐之外的情绪。

小燕子太过于惊讶，忙着分辨永琪的情绪，以至于一个不留神，让永琪灌了又一口酒。她皱眉看着永琪，心里头一个冒出的想法，却是——这家伙喝酒的样子还挺好看的。

还是那句话，小燕子身边都是喜欢喝酒的，她也就有幸看到不同的饮酒样子。箫剑是潇洒不羁的，一杯接着一杯，喝了再多也不上脸，但是醉了后就爱说话，还喜欢灌更多的酒。有时候酒兴一上来，也直接拿着酒坛子倒，酒洒了他也不管，衣上常常会被酒打湿。

永瑢是个皇子，但更像是书生。他的喝酒就像是个经年形成的习惯，每天都要喝一两杯，跟箫剑并排坐着，边赏风景边作诗，到最后也只喝不到三杯，就对着大醉的箫剑发愁，继而扬声喊永琪和小燕子，帮忙把箫剑牵进屋子里。

可是永琪，他此时并不像永瑢那样克制，却也不似箫剑一样洒脱。他捧着酒坛，大口灌酒，酒都入了他的口中，身上衣服连个褶皱都不多出，更不说被酒给弄脏了。所以，即使喝了三坛子，他还是干干净净的，除了脸红通通的，谁信他喝了那么多啊？

永琪手上一空，被小燕子抢过了酒坛。他站起，还以为小燕子是在阻拦，没想到她抱起酒坛，仰首就往自己嘴里大口大口灌上了。等他好不容易把酒抢下，小燕子斜着眼睛瞧他：“看到没？学着点，这才叫喝酒！你那样，喝一池塘那么多的酒，也……也消不了愁的！”

永琪抱着酒坛子发呆，手指不经意地拂过小燕子刚刚碰过的地方。事情超过了他的想象，小燕子还真真是不知避讳！闻见她身上酒气，摇摇头：“你莫不是醉了？我真的不是借酒消愁！”

小燕子瞥他，她的脸颊有点儿红，伸手拍拍永琪胸口：“是不是你自己这里知道吧！你这只狐狸，原来藏这么深，还说是我……我的未来丈夫呢！有这么喜欢人的嘛？”

永琪惊得差点把酒坛子摔下去，赶紧抱稳了。小燕子原本就不喜欢藏着掖着，是个有什么说什么的，现在酒意上来，当然就说得更直接了！

永琪觉得脑子里有些混沌，这是他很少有的感觉，看了看手里的酒坛子，叹了口气。

“看吧！我就说你心情不好了！你要是真的喜欢我，干嘛戴着，戴着面具在我面前晃啊！”小燕子酒兴上来，哪里是一下就能满足的？抓着永琪的手要酒坛子，永琪不放，她就干脆把酒坛子就这么轻轻咬着，手托着酒坛子，斜眼瞥那狐狸。

永琪与她爱恋已久，却哪里见过这样的小燕子？脸颊红红，眼神失却了惯有的清澈，添上了说不出的……不曾见过的东西。他的心头竟窜过了妩媚这词，赶紧摇摇头，这词用在小燕子身上，或许是种亵渎。

永琪意欲收了酒坛，不料小燕子霸着酒坛子不放，还扬声喊道：“小桂子小顺子，你们都醒着没啊？”

永琪赶紧捂她嘴巴：“他们都睡了，别吵醒他们！”那两个家伙好不容易才被支走，他也才能有了机会饮酒，若是吵醒他们，一定又要唠叨了。

小燕子瞥向他的背后，两个人影晃啊晃的。她噗嗤一声，永琪一直很警觉，可是，原来喝了酒还是有“效用”的吧？他居然没发现，背后早就有人盯着他了。她冲着转角勾了勾手指，永琪不解，顺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转角，两个人走了出来，可不就是小桂子小顺子么？俩人一人手里拿着小茶几，一个手里拿着托盘，往这边走着。

“格格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小桂子把茶几放好，笑问道。

小燕子指了指地上的投影：“傻子，地上的影子晃啊晃的，当然看到了！”

小桂子往地上一看，果然自己一动，黑黑的影子就跟着晃。

小顺子做了个鬼脸：“难怪五阿哥以前都说格格鬼精鬼精的呢，那些京里的人，还当格格什么都不懂，我看啊……”

“鬼精鬼精的？”小燕子眨眨眼睛，看永琪，那家伙正抱着酒坛子发呆，也不知道是真没听见，还是在装糊涂。

永琪既不是醉倒了，也不是在装糊涂，他只是有些头晕。

他今日到了一趟柯里叶特氏聚居的村中，末铉等人原是苦留他，想他在村中多住两日。可永琪想着出来时就没跟小燕子打招呼，又怕她生气，又担心她在公主府中住得不惯，毕竟皇姊性情虽好，到底是个骄纵许多的公主。

而且，那个村落越是平静自在，就越是让他想起根本记不起容貌的额娘，想起早逝的大哥、三哥，还有那些远在天边，却让他无限烦恼的皇玛和四哥。他受不了心中烦乱，便赶紧地告辞了。不过回到王府，发现小燕子正和晴儿、和敬、塞娅和和乐乐地吃饭呢，他心中安然，和小燕子打了个招呼，答应她下次有机会，定带她去见柯里叶特氏的族人，小燕子就乐乐呵呵地跑回去跟和敬她们玩闹说笑。

虽然她们邀他一块儿坐下说笑，永琪看了一眼满屋子都是女子，怎肯打扰？赶紧默默退出。回到自己院落，小桂子小顺子等人窝在他们房中下棋，一边吃着点心，虽然只是一群太监宫女们，永琪同样不愿打扰他们，就谁也没惊动，回了自己屋子里，顺手找到几坛子酒，一时动了酒兴，就开坛喝了几口，没想到，这酒本不是好物，只尝了一口，就难放下。

他本心怀惆怅，饮酒是为消愁。没想到愁没消去，反而越喝越清醒，把几百年前的陈年往事，都给勾上了心头。正想倒头睡去，不再想那些烦事，就听到屋顶上瓦片轻响，小燕子出现了。

虽然头脑有些混沌，可永琪很奇怪，为什么不似箫剑那样，和饮酒前完全可以判若两人呢？他依旧说不出自己对小燕子的思念，不是眼前这个，忽闪忽闪着大眼睛，与他若即若离，看似什么都听说过了，却也许什么都没全然入心地明白的小燕子！

“五阿哥？”小桂子小顺子放好了茶几，把菜搁在上面，转头看见永琪皱眉看着那些菜，不动筷子也不说话，觉得奇怪。

永琪摆摆手，感觉胃部有点儿不舒服，也不是会像小燕子那样哇哇叫着胃痛的程度，就是有点儿不适。

小桂子小顺子面面相觑的一会儿，他俩一个是看着永琪长大，一个是随着永琪从一点儿小长到快二十岁，要说了解永琪，自认为是可以算是天下第一的。俩人看看永琪不经意按在腹部的手，再看旁边滚着的一堆酒坛子。

“喂，你今天都吃什么了？”小燕子看着不对劲儿，开口问道。

小桂子小顺子不禁撇了撇嘴，还珠格格怎么好抢他们的话啊！

永琪有点儿奇怪地看看她，完全不知状况的迷茫样子。小燕子看得有些来气，推推他：“怎么傻了？问你今天都吃了什么啊！”

永琪想了想，中午在末铉的村子里，东家坐坐自家聊聊，被塞了一肚子的茶水和点心，便大致说了说。

小燕子上下打量他：“就塞了一肚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没吃正餐吗？晚上也没吃？”

永琪本来只一点儿晕乎乎的，还觉得这种半醉半醒感觉不错。小燕子大着嗓门一咋呼，头晕自然更厉害了，都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记得拿一双小燕子说的“狐狸眼睛”瞅着小燕子，似乎反而被她吓了一跳。

看他这样子，还需听他开口承认么？小燕子没好气地在永琪肩膀上拍了一记：“你个笨狐狸！臭狐狸！傻子狐狸！哎呀，真不该叫你狐狸，你这傻呆呆的样子哪里像狐狸了？前天还知道让我不要空腹饮酒，多吃饭菜少吃点儿零嘴点心，怎么，还真是只会照着别人，到自己头上就犯糊涂啦？还喝那么多酒！你不要命了你！”

小桂子小顺子都把耳朵给捂起来，什么狐狸？哪里跑出狐狸的，他们都不知道也没听见格格的话！嗯，一定一定都是幻觉！

永琪看他俩那样子，又好气又好笑。等俩人松开手，又都忙活起来，一个忙着给永琪小燕子布菜：“五阿哥是不是胃不舒服了？您一向不喝酒，不知这酒后劲又大，又伤胃，一定要先吃点东西，让胃不空着才好一点。这些菜都不是王府蒙古厨子做的那些，可是晴格格见您不惯这里饮食，赶着做的，您看，又清淡又好看！”

永琪吃了一惊：“你们怎么去麻烦晴格格了？”

小燕子顾着看那些小菜，也不知晴儿在这冬日草原里，上哪儿找到的青幽幽的青菜，做出的菜也是青幽幽的，做成田田莲叶的样子，中间一朵用胡萝卜雕出的花。

“哇！居然是晴儿做出的菜？我看她那么贵气，还以为是个饭来张口的格格呢，怎么还会做菜？还做得这么好看！”小燕子忍不住称赞，“啊，我还看她和我哥有点意思，想撮合俩人呢，嗯，这样看来，把她跟那酒鬼凑一块儿，太亏了！”

她一溜儿说下来，永琪都愣住了，等到想起该捂住她嘴时，她已经噼里啪啦倒豆子似的，一口气说完了。永琪兀自摇头叹气，平时的小燕子就口无遮拦，喝得半醉的小燕子更加口无遮拦！

可怜了两个太监，刚刚准备去打开别的菜，听到这句，连碗盖筷子都顾不上放，赶紧又捂住了耳朵，这可是皇族格格的“心中秘密”呀，他们可不敢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