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燕子坐下来，歪着头看永琪，心里却是想着愉妃的模样儿。见永琪好笑的看了自己一眼，神情似乎在问，这样能想的出来么？就笑道：“我觉得吧，你跟皇阿玛感觉很不一样诶！皇阿玛看着很威严，看一眼就让人不太敢惹他的感觉。你就比皇阿玛温和很多，不光是性格的问题！”

永琪心想，也没见你在皇阿玛面前收敛，不敢惹他啊！嘴里则问道：“那是哪里不像了？”

“就是样子呀！”小燕子用一种“这还不明显”的语气说道，“不过脸的轮廓还是比较像的眉毛也很像，但是跟皇阿玛感觉不一样！特别是眼睛，你的眼睛看着就没皇阿玛那么锐，感觉，嗯，要柔和很多呢！鼻子嘴巴也是，有点像皇阿玛，可是都比他柔和很多很多。不像皇阿玛的话，我觉得，应该是比较像你额娘吧？”

永琪揉揉自己的脸，被小燕子看来看去还动手搓啊搓，都快着火似的热辣辣啊！他摇摇头，克制住朝着小燕子近在咫尺的嘴巴咬一口的冲动，坐得离她远一些道：“哦？是吗？也的确有人说，我有点儿像我额娘。”

小燕子得意，想想又问道：“你额娘一定对你很好很好吧？虽然已经过世了，你又说你想不起她的事来，可是，你还是很想她的？”

永琪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珠玉：“我记不得她的长相，奇怪的是，所有人好像都记不得似的。我以前问过皇后娘娘、嘉妃娘娘，还有老佛爷和大哥三哥，他们都说，额娘就是皇妃的样子，很端庄，应该也很好看，反正看着肯定不难看就是了！如果要形容一下，谁也说不出来！”

小燕子张大了眼睛：“这么奇怪呀？可是为什么？”

永琪摇了摇头，他本以为是额娘天性就温柔顺从，在宫里没什么可惹人注意的，还是按着资历，不急不缓慢慢升迁的，因此别人都不太留意她的样子。可是……“额娘生下我后，过了三年便过世了。”却留了三样东西给他，一是可以号令柯里叶特氏的宝剑，前阵子已经帮了他个大忙，让他不至于有家不能回。二是他和小燕子一人一颗的珠玉，更是无双的宝物，来自一对有情人，又落到他和小燕子手中，护着小燕子度过危机，留得一丝清明记忆，他俩的感情才不至于付诸流水。

而第三件，就是袭亲王色勒。这不是一件礼物，却是个比什么都有用的护身符。额娘当年帮助色勒的情景，永琪已完全没有记忆，只知道色勒和老王爷一直感激他额娘，说要不是她，色勒不仅可能冻死在那个冬夜，更有可能因为擅自进入后宫禁苑，落得个重罪丢了性命！在他还不怎么懂事，还不怎么有能力的时候，刚巧在京城等着与三公主完婚的色勒，可谓是暗中步步庇护，步步教导，才让他安安全全，长到了与小燕子相遇相知的今天！

永琪不禁在想，莫不是连温柔和顺，没有脾气，一辈子都在随波逐流的额娘，其实也是有些心思，有些算计的？这样的想法，让他倒吸了一口气，又觉得没什么可大惊小怪的。那个宫廷，不就是这样的么？

“喂！？”小燕子可不喜欢安静，推推永琪，问他想什么呢。

永琪看看小燕子：“突然想起晴儿来了……”

“哦？想起我什么呢？”静悄悄的院子里，本来只有风的声音。忽然，一个声音从背后冒出来，吓得小燕子身体一歪，就摔到了地上。永琪伸手扶她，也险些被她拽下去。

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刚刚提到的晴儿，正站在外面，笑吟吟看着他们俩呢。

小燕子通过晴儿的目光，发现自己还拽着永琪，俩人挨着又好近了！她赶紧松手，把永琪已推。永琪回头看她，这世上也没几个人，敢跟她似的，把他拽来推去的了！不过晴儿突然出现，让他有种被撞破了什么的错觉，咳嗽一声，讪讪地站起来，整理着衣襟笑道：“晴儿怎么也来了？”

晴儿左右看看，寻了个近路也走到廊下，她的鬓发有些乱了，显然是刚刚赶来，还不及歇息。她也不作掩饰，笑道：“五阿哥明知缘由，又何必问我呢？”

永琪无奈，还真应了当初的皇叔那句“老佛爷怕你乐不思蜀”了啊？真叫了一堆人来，把他“绑”回去？

他还来不及说什么，晴儿就倚着美人靠，瞪着他道：“别忙着说老佛爷多心，你敢说，你没想过跟小燕子，就这样在江湖中浪迹一辈子，不回去了么？”

小燕子的脸顿时热了起来，晴儿怎么这么说话，活像是永琪想跟她……咳咳！可是不等她开口，永琪那心虚的表情，就让晴儿确认了一切，晴儿便摇头道：“不说别的，老佛爷和諴亲王没有惹你呀！他们真的很担心你，一直派人打听你的下落，还有皇上，虽然没有明说，我们知道，他一定也很后悔了！不管你往后怎么打算，总该回一次宫中，让几位长辈都放心的，是不是？”

永琪又是默然，片刻后笑道：“我没说过我不回京啊，何况小燕子还惦念着紫薇呢。至于我，那些事情，不是每个皇族中人，都会明白，经历的么？我不会在意的。”

非是不在意，而是不想去细想，不想继续沉溺在后怕与自怜的情绪中。他又不是女子，也不是什么文人墨客，爱新觉罗永琪，本身就被额娘“派遣”的眼线，也就是色勒，教出了一身的傲气来了，这种傲气，让他不习惯于沉默，也不惯于让别人替自己担心。既然小燕子和大家都希望回去，也希望他回京去面见皇阿玛，那就回去呗。至于那些阴影，总得慢慢让它们消融的，难不成还一辈子躲着京城，不见皇阿玛他们了？

晴儿没有接话，她和老佛爷并不是真担心永琪不回去，不管是为了小燕子对紫薇的感情，还是为了让諴亲王、李德胜他们放心，永琪都会回京，面对皇上和京城的一切。老佛爷让她特意来到蒙古，为的是平复永琪的“情绪”。

小燕子是不懂得晴儿的想法，她也不知道永琪的想法。她只能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满肚子的疑惑。完全不记得发生了什么事儿的她，现在只知道永琪被永珹陷害，还派人追到漠河和蒙古来追杀他，所以他应该很生永珹的气，身为哥哥，这样子害人，当然是欠打的！

她用胳膊肘捅了捅永琪的右胳膊：“喂喂喂，你们俩到底在说什么呀？为什么我感觉，是你连皇阿玛都不想见了？他可是你爹呀！招你惹你了吗？”

永琪又一次看向漫天星辰，世上恐怕没有第二个爹，会对自己的儿子下格杀令了。不过他并不想增添小燕子的负担，她是紫薇的结拜姐姐，总不能让她带着对皇阿玛的不满回京，到时候，还不知她会闹出什么事儿来呢！他想了想，道：“我只是……觉得不好回去见皇阿玛而已，毕竟这次闹出这么大的事情，又是劫狱又是放走了妃子的，实在有点儿过分了。”

小燕子吐了吐舌头，不言语了，她已经知道，这件事情里头，自己可是“功劳颇高”的始作俑者之一。

永琪见她尴尬，又有些后悔，说好了不怪她，也不提这件事的！他拍了拍小燕子的肩膀，发觉她没有躲闪，便笑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该回去’的。我想，紫薇一定很想你了！”

小燕子想起了紫薇，那个柔弱但让她一见就很喜欢的妹妹。虽然记不起俩人怎么会结拜成姐妹，可是她的确很想念紫薇：“对呀！不知道紫薇在京城怎么样，过得好不好？”

“怎么会好？”晴儿摇头道，“她的眼睛刚刚复原，五阿哥就失踪了，小燕子也来了个溜之大吉，皇上着急，老佛爷着急，紫薇就更是着急了。好几次她都收拾好了包袱，说要自己来找你们俩，还好都被皇上拦住了！现在皇上还特地派了人守在漱芳斋，防止她也‘飞出皇宫’了呢！尔康也得了特许，天天扎根在漱芳斋陪着紫薇，天明入宫，傍晚离宫，一天也不敢松懈呢！”

永琪心中也是暖暖的，可见紫薇是着急到什么程度了，她一向体弱，又一向比较冷静。除了心地太善良，容易被人感动，又有些轻信于人，一般情况下是不会如此冲动的。这北国的寒风，连他与小燕子都不能完全适应，何况是紫薇呢？

“啊！她可千万不能来，这风一吹，还不把她给吹跑了？我……我我我这就去收拾东西，我们明天开始走快点儿，赶紧回京城！”小燕子更是慌了，紫薇那点儿小身板儿，到了这里一站，还不直接给冻死了啊？

永琪一把拽住了她：“你也不能说风就是雨呀！”被小燕子瞪了一眼后，他理了理她散下来的乱发，续道：“走是要走的，不过可不可以再等一两天？我还有些人，想要见一见。”

小燕子好奇不已：“什么人呀？你在这里有亲戚吗？”

永琪看着不知名的远房：“嗯……是有一些亲人，需要去见一见。很多年没见了，也不知他们如何了。”

小燕子满怀好奇，也只得在永琪劝说下回房睡了。等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跑来找永琪时，却发现他已经出门，偌大个西院里，只有晴儿跟和敬坐在廊下说着话。

小燕子顿时气得鼻子都歪了，这个臭狐狸，居然不带他一起去看看他的亲人！她也想看看，这只狐狸在蒙古，都有些什么亲戚呢！

和敬听到脚步，抬起头来。昨晚小燕子那一扑一抱，一嚷一跳，让她记忆十分深刻。她和晴儿聊了半个晚上，把还珠格格的轶事几乎都听了一遍，对这样率真开朗的女孩儿，不禁有了些好感。她招招手，让气呼呼的小燕子到廊下，抓了把糖给她吃：“这是苏州来的粽子糖，听说你是江浙人，应该喜欢吃吧？”

小燕子一边说着“公主把我当小孩儿啦”，一边拈了一颗糖扔进嘴里，甜甜的糖汁漫过唇齿，把她的怒气扫平了不少。

和敬暗笑着“可不是个孩子？”一边听晴儿笑道：“你不要怪五阿哥了，他大概是去见柯里叶特氏的族人，那些人离尘世久矣，连三公主袭亲王都不知他们此时所在了。就算他想带你前往，也得先得了那些人的同意才行啊！”

小燕子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呢？这个叫做隐居是吗？就是箫剑和永琪总说的词！可是为什么呢？永琪是皇子，他的亲戚不都是皇亲国戚吗？怎么会跑到蒙古来，还不让人知道呢？这不是很奇怪嘛！”

的确是很奇怪！和敬心中想道，可她和晴儿也只能摇摇头，这是柯里叶特氏家族的秘密，除了他们自己，大约这世上也只有永琪才知晓了。

小燕子绕来绕去，绕出了一百个疑问，但这时候永琪不在，也只好跟和敬聊着天，等永琪回来再问他了。一时小燕子问起晴儿：“对了，你是永琪的堂姐对不对？我听说你们俩关心很好很好啊，那你是不是跟他很熟？永琪小时候到底长什么样子呢？好不好玩呢？”

晴儿没答就先笑了：“哈哈，自然是好玩儿的！”

一句话惹得连和敬都好奇了：“五弟还在幼时那会儿，我们长春宫里就围着七弟转了。五弟又闷闷的，不怎么亲近人，以至于我一直以为，他就是那样的性子呢！怎么你们都说他当年好玩儿？”

晴儿笑道：“五阿哥小时候啊，面子上都说他乖巧懂事又安静，只有我、尔泰……还有其他几人知晓，他可是个不折不扣的淘气包！好好的椅子不坐，要到树上才能安心看书，好好的一把皇上给的火铳，非说想知道里头怎么个样子，为什么能迸出火来，给拆得七零八落的，只好藏在暗格里，怕别人撞见了笑话！后来学了骑马，学了功夫，没旁人是就不走路不走桥，喜欢往房顶上窜，过小河的时候，就直接施展轻功，要飞过去，说是省事儿！有一次乐过了头，还落到水里，弄成只落汤鸡，吓得尔泰他们魂都快飞了！”

晴儿一连几个“好好的”，活脱脱勾出了个淘气包，小燕子脑袋里，满是雪白雪白的狐狸在乱窜着，一会儿变成个墨团子，一会儿变成水淋狐狸，一会儿窜上房顶，一会儿跳过湖面，别提多热闹了！她甩了甩脑袋，把活蹦乱跳的狐狸们甩出去，睁大了眼睛：“我还以为他是个皇子，天生就很乖呢！怎么这么淘气！”

和敬也不能想象，那个安静到别人都留不下印象的永琪，原来是个这么淘气的孩子？她摇摇头；“这真是奇了，我在宫中，怎么没听过别人说他淘气？”

晴儿暗叹口气，不知道没听说过才是正常。永琪最活泼的时候，恰好是永琮最最得宠的时候，宫里头的长辈，谁不围着这小祖宗转着？怕他冷着，怕他热着，怕他摔了，怕他烫了。皇上恨不得生出一百双眼睛，天天盯着长春宫，三公主这个姐姐，当然也不例外。除了常去长春宫的永瑢，她又能记得谁人呢？何况……“五阿哥从小是淘气，可是性格还是比较安静的，不喜欢拖着别人陪他玩儿，就喜欢一个人闷声不吭地爬上爬下。也不知心里哪里那么多好玩的笑话，成天自个儿在一边乐着，自然也不会有人留心他的了。”

和敬叹气；“你是想说，其实五弟从小就不乐意跟大家亲近是吧？其实我真真是闹不懂，为什么永琪要这样和大家生分呢？”

晴儿再次摇头，这话说给和敬听了，她大约也无法理解。作为正宫皇后娘娘的女儿，她一向是被人捧在手心里的，不需争不需抢，也无需防备别人的嫉恨——那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下，就算是嫉恨，也近她身不得啊！哪里会理解，其他皇子皇女们，到底为何要收敛天性，和所有兄弟姐妹都划开距离呢？

三个“格格”在这里聊天，聊的主角早已到了远离王府的某个树林间。马儿只向前走了一步，就觉得脚下地面微微震颤，永琪拽住它的缰绳，安抚地摸了摸它的背脊，跳下马背，将马留在这树林边，还拴上了绳子。

马儿一双大大的眼睛盯着他，这个主人是从来不栓它的，任着它到处撒野。反正只要他一吹口哨，自己就能听到，就会赶来么！今天这又是为什么？

永琪拍拍马背，抱了一堆鲜草放在它面前，在它耳边打着商量：“乖啊，这里吃的都备好了，渴了就喝点儿河水。这地方可不能放你到处乱跑，要受伤的！”说着，对冲他直打响鼻的马儿摆了摆手，一个人提着剑，入林去了。

这林子树木丰茂，青草过膝，左右花香鸟鸣，漫山都是梅竹。山腰处，清涧潺潺，淌过脚边，再往前走，深潭碧绿，飞瀑千里，让人恍然入梦一般，好似到了江南地带。再走了五六百步，忽有一座峡谷，谷中珍禽飞绕，兔羊奔走，衬着叮咚泉声，悠哉悠哉。

永琪感觉得出，早在他入山之前，就有人影在后跟着。可到了山林之中，那些人就不见了。他的嘴角弯上一丝冷笑，这琼林阵乃是他外祖父的祖父的祖父，为了柯里叶特氏族人费心所种植，长到现在，早已成了参天大树，内中机关重重。除了隐居于此的族人外，也只有他和柯里叶特氏的族长两人知道怎么毫发无伤地上山来了。

永琪仔细避过机关，缓步慢行，数着山洞。忽在其中一个外面停住，打量着那山洞，摸了摸鼻子：“果然是仿效桃花源，连这山洞也像啊。”他走入山洞，这里也布置了几处机关，不过永琪早已记熟了舅舅说的诀窍，一路无虞地，也就走到了尽头。

山洞尽头两边散着树枝，永琪正要走过去，忽地两声响，树枝堆里钻出两个人影，一人一边，举起兵刃就刺过来。永琪来不及细想，举剑一挡，那两人立刻弹开，盯着他手上的宝剑发愣。永琪挽了个剑花，长剑入鞘，抬起手来，让俩人看仔细：“你们是末倾末敬，还是睢远睢叶？”

那两人都是少年人物，一身简单干净衣裳，脸上也干干净净的，就是一个圆脸盘，一个尖下巴。俩人默然对视一眼：“你是……海姑姑的后人吗？”

这个称呼挺特别的，永琪一时还愣住了，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海姑姑，说的是他额娘。他点点头，两个少年留了一人陪他说话，一人先进去跟“族长”禀报了。

留下的少年叫末敬，永琪只听过他名字，现在看他，也才十三四岁模样，长得挺圆的，收拾得还很干净。末敬脸上一直在笑，也不知是什么事儿这样有趣，永琪一问，他挠着头憨憨笑道：“哈哈，也没什么乐的，我天生儿就喜欢笑啊！阿玛说我就是撞上了南墙，也是个笑样儿撞上去的！”

永琪觉得此人挺有趣的，若是让小燕子见到，一定也觉得挺好玩的。这念头刚一冒出，就不禁摇头失笑，自个儿真就像是中了咒术似的，不管看到什么人，什么事儿，都要想一遍小燕子！

正自嘲不知算是多情还是中了邪，满脑子飞的都是燕子，忽地一个年迈而温暖的声音，缓缓在脑海里回荡起来：“娘娘说，这人啊，最不该轻易许出的，就是情。可最不能也无法吝啬的，也是情。一旦遇到个能进入心中，让自个儿禁不住给出真心的人，就真真像是中了咒法，无法自拔地，时时心里想着那个人，一直到老，到死也无法忘却了。喜欢姓杨的呢，每每看到那大杨树，听到杨树被风吹着飒飒响着，甚至是看见个不相干的绵羊，都能记起那人，想想他会不会喜欢；喜欢姓梅的呢，就更了不得了，恨不得把天下梅树都种到身边，每天早晚看见，以酬相思。娘娘在世时曾说，身在皇家，最要不得的是多情，是有情。情之一字一旦碰上了，也许是前程尽毁，也让自己满身都是破绽把柄，受制于人。可人之一生，不管君王百姓，贫富贵贱，不过百年之期。最可怜的，又是孤僻无情。所以，在五阿哥两岁时，娘娘千辛万苦弄来了这对玉珠，说给五阿哥。如果玉珠真有灵气，就让五阿哥遇上个喜欢你，也让你真心喜欢，能为您解烦忧、平孤寂，为她也可不痛心于止步不前之人，相伴一生。”

这话是谁说的呢？永琪仰起头来，看着远处一排桃李，这桃源境地，听闻是额娘从未来过，却想念向往了一辈子的地方。他苦思冥想，终于从记忆中，记起了那年迈的身影，是他额娘随入宫中的乳娘，永琪初记事时，她已很苍老了，天天在永和宫里大门不出，烧香拜佛，说要求佛祖真人们，保佑他额娘，来世投到个能叫她开心的家族，不再受这名利困扰，一生困在方寸斗室之中。

那会儿永琪还听不懂老嬷嬷的话，所以边听边玩，自以为早已忘了。如今情景对应，竟然记了起来。

正想着，那头响起纷杂脚步声，末倾转回来了，同来的还有一老一少二人。那老的头发全白，步态轻快，一身书生打扮。可他手上拿着把宝剑，和永琪手中的极为相似，只是所镶嵌的玉石要小一圈有余。而那年轻的，看上去也有三十五六了，看着却似江湖漂流的游侠。

那老者永琪不问就猜得出身份，应当是柯里叶特氏这一支的现任族长。柯里叶特氏每次都有两名族长，一个是京中持有那把宝剑的，不一定是柯里叶特氏族人，却有号令那一支族人的权力，现在的这一任，也就是他自个儿。

而另一个就是眼前的人了，带着族人们隐居山野，休养生息，嫁娶生养，躬耕牧猎。

“末铉族长。”永琪躬身，抱拳一揖。这位老人一生都勤谨地保护着这一支柯里叶特氏族人，是个十分可敬之人。

末铉还了一礼，摸了摸胡子，打量着他，不卑不亢就往里让。永琪随他进入村落，走了两步，发觉那年轻的一个没有跟上，还在原地发愣。永琪回头看那人，觉得似乎有几分眼熟，又记不起他是何人了。

那人也不说话，回过神赶上来，继续看永琪。永琪被他看得都发毛了，莫名得很，就问道：“这位如何称谓呢？”

那人只看着他眼睛和鼻子，也不答话。还是末铉帮忙回答道：“这是傅应，嗯，本家是富察氏，现在和铭台一样，常来村中帮忙。这村落，除了那些嫁来的妇人，也只有他俩能自由进入了。”

永琪颔首，难怪他刚才就觉得，这中年人看着有些面善，原来果然是富察家的人啊，长了一张富察家的脸，外貌出众，还有一股子正气。只是，不知为何，感觉他经历了很多似的，非常沧桑抑郁似的。

傅应，这个名字永琪很陌生，富察家原本就是老贵族，族人跟爱新觉罗氏相较，也不少太多，是满族第二大姓氏。不过傅字辈的话，莫非是傅恒傅六叔的堂哥？

“傅将军是我的堂兄。”傅应见永琪一边走，一边止不住地往这边看，就无奈笑道，“只是他位高权重，又一生顺遂，看着反而比我年轻。”

傅应？永琪想了半天，才记起富察家是有这么个人，似乎做过不大不小的京官，不过入仕了不到两年后，就退出官场了。他之所以会记得这个名字这个人，还是上回在查个事儿时，顺道翻了某一年的卷宗，才留下了些许印象。

永琪没有问当年的细节，只跟着末铉一起进了村子靠中间的个大宅子。这村子里房屋都挺大的，最大的那间是祠堂，此外不管是族长还是普通村民，房子都差不多大小，这家种花那家就种药草，跟漠河的那些乡民方式有点相近，看来是互帮互助，彼此没有高低卑贱区分的。

“五阿哥久居京城，这里生活简陋乏味，想来有些不惯吧？”末铉挡在了永琪和傅应中间，说得准确些的话，是挡住了傅应对永琪的不断打量。

永琪摆了摆手：“人生在世，原本只是日食三餐，夜寝方寸罢了，精细随性，不过是附带的追求罢了。即使住在皇宫，也没谁真是餐餐山珍海味的，没什么不习惯啊。”

末铉听得倒是一怔，再看永琪的目光，和刚才的疏远提防，可就有点不一样了。

傅应却是不由自主地点头道：“果然是她的儿子，当有如此心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