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0

“哥，你怎么在这？”
田柾国出现时，金泰亨正神色惊措地朝申艺珍离开的方向回头。
事实上他根本没其他意思，说的就是字面上的意义，表情则是因为不自在而佯装的不在意，哪知道好像就是这态度伤到了对方……
可是眼下状况也不能追上去解释什么……算了吧。
金泰亨回过头来，田柾国双手插裤兜，脸上带着浅浅笑意，像在等自己开口回答。
他理了理情绪，淡淡的回应：“还不是因为手机在你这里。”
“我看见哥在这也准备要还你的。”他把手机递还给金泰亨，“不过发生什么事了？哥的表情怎么那样？”
金泰亨摇了摇头，“就，认识的人。”
校内广播忽地响起，令还想说些什么的田柾国不得不打住，然后就听见广播中的声音命令金泰亨立刻到学务处报到。田柾国抬眼时，金泰亨正扁着嘴面露烦躁神情。
“怎么了啊？”
“哪知道。”金泰亨耸肩，想了想又说：“应该是放送的事吧。上次跟你提过的。”

◇

前往接受处罚的路途，金泰亨的表情与前几分钟迥然不同，神色泰若一派轻松，跟公园里散步的老爷爷同款表情同款步调。
金泰亨知道广播传唤自己的是学务主任，当下虽然有些烦躁，但这主任是出了名的好说话，对自己也是疼爱有加，真正严厉的是放送指导的孙老师——只要不是他就行。
进学务处之后金泰亨就刻意龇着牙笑，朝气活力地喊了一声主任好久不见，反正伸手从不打笑脸人，金泰亨也明白这道理，主任抬头一看他这模样果然没多说二话，问他知错没有就下令他去操场跑二十圈。
若问他怎能被罚了还神清气爽，那大概是他压根不把跑操场当作惩罚吧。
可不是吗？半蹲在人来人往的走廊，像动物园的猩猩任人观赏拍打喂食，或者一个人清扫大到无边的体育馆，三者相较起来跑个操场算什么啊，也没人会来监督，简直是变相的福利，逃学完美的理由。
若不是良心过意不去，金泰亨连躺在草皮上翻滚观望天空沐太阳浴的念头都有，多么偶像剧的画面啊搭配着这张每天都要被自己惊艳好几遍的帅脸，光是想象都要把自己帅飞了，可偶像剧终究只是偶像剧。
其实他心情真的不是很好，其实他很想安安静静的散散心，说出来有点自大，但怪就怪自己的存在太醒目了，想当个安静美男子都是场白日梦。
金泰亨才刚到目的地就被一群人认了出来，事实上这些人他也不熟，有几个连名字都不知道，可是他也不好意思赶人，毕竟来者如此热情，只好陪着笑附和几句话，到上课钟响他们才甘愿离开。
哎这都第几圈了啊…顾着说话都没数………
真想找田柾国把早上送的暖宝宝要回来，金泰亨快冷死了。
要是天气再更好一点就好了，这样他大概整节课都不会回去，但风簌簌地往脸上吹不停，他感觉这样下去鼻子冻得都要掉下来了，实在无法惬意到哪去。
所以到底都走了几圈了啊……好想闪人……
金泰亨捏着下巴正寻思着自己是不是该撤退了，但随着依稀的人声放远视线，有个班正零零散散地集合到篮球场来。三两成群的队伍里，有个笑得像只白兔的男孩混珠于其中，金泰亨放空的眼瞬间明亮了起来。

啧啧，田柾国上辈子是兔子吧，这兔相还真是看一次像一次。

金泰亨终究是把处罚贯彻到底，在跑道上以极慢的速率兜着圈，瞥见远方田柾国边走边笑着说话的模样，加上自己龟速移动的速率，他突然联想到了龟兔赛跑，可是兔子并不参赛……
反正他也不盼着赶快走完回教室去了，只因为绕操场这件事突然不那么无聊了。看着田柾国散漫的做着暖身操的样子，还不时抬头跟旁边说几句话，原来也不是想象那种模范的好好学生嘛，哪个姿势都是敷衍的。
看啊看，这腿都没拉直，跟练习室里与郑号锡一起拉筋的认真程度根本不能相较。
不过回过头想一想，田柾国在这的话，申艺珍，也在的吧。

——你果然很不想再见到我呢。

太相像的性格，不成熟的想法，爱上了却不懂爱的方法，如果因为这些变得偏执，如果因为如此才把爱建筑在伤害之上，如果伤害终于将爱给伤得遍身，要拿怎样的疗药医救伤痕与伤疤。
那并不是一段好的回忆，就算现在回想起来也无法毫无所谓。甚至那一次的失败，金泰亨大半年过去都不敢再谈感情。
——有些风景只能喜欢不能收藏，就像有些人只适合遇见不适合久伴。别再继续伤害了，我们到这里就好吧。
金泰亨轻叹了口气决定不再细想，搓了搓手把制造的体温覆上鼻头。
他真的觉得自己鼻子快掉了。
走那么久了，应该也超过十圈了吧………
拿出手机看时间，离下课竟然只剩下二十分钟。
什么啊，时间有这么快吗？
绕操场散步的期间出了神，金泰亨跟丢了田柾国的位置，他边从操场中央纵切着走向篮球场，边搜索着他的身影。
因为只有一个班在上课，他不必大费周章很快就找到了。
虽然不算是很激烈的对弈，但对方正打篮球打得尽兴，金泰亨也没想干扰，只是站在一边面无表情的静静观赛。直到田柾国从另一个高个子手里抢到了球，场面才终于有些紧张起来。
随着田柾国一个箭步往旁边一跨，突破重围向架框突进，金泰亨紧紧跟随着他穿越了中途拦截的英姿，站到了定点一跃而起，一道橘红色的影子带着完美的抛物线滑过天际………
没进。
金泰亨噗笑一声，赶紧低头去憋着不发出声音。要是一个人站在这像神经病一样仰天长笑，“放送小王子”的称号可能从此不复存在了。
金泰亨故作淡定吞忍笑意，再抬眼就和捡回了滚远的球的田柾国对上目光。
田柾国大概没发现他此刻的笑容诡异的很，同样对他笑了笑，和队友说几句话，将球传给其他人就跑了过来。
“哥你怎么又出现了？”
是啊我怎么又出现了但是现在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金泰亨终于可以正大光明的大笑出来了。
“我说你怎么这样都没进啊哈哈哈——！”
田柾国看他笑成这样感到有些无语，亏自己还立刻丢下比赛过来找他。
球没进是那么值得奇怪的事吗 ？
可是他的笑好像会感染似的，自己就那么莫名所以的跟着他呵呵呵地笑了起来。
田柾国一边不受控制地笑着一边又觉得自己好像有病，撇撇嘴又耸耸肩膀，语气听起来倒是满不在乎：“球在上面晃了一圈就是不进去，我也没辙。”
说完田柾国觉得自己其实没有解释的必要，因为金泰亨根本不关心，他嘻皮笑脸的把手搭了上来，朝刚才自己所脱离的队伍扯着嗓喊：“你们队友借我一下！下节课还！”
话说完便撇下那些暂停运动投来的目光，自顾自的带着田柾国离开。
“去哪？”他吃惊的盯着准备把自己带离操场的金泰亨，脚步却听话地随着他向前走着。
“只剩五分钟了，陪我去趟小卖部吧。”
于是他又莫名其妙地被掳走了。
还是上课时间，小卖部自然是除了结账台的店员大叔以外没任何人。
田柾国越觉奇怪，五分钟有那么久？明明从运动场回校舍也有一段不算短的距离，到现在也得超过五分了吧？还不下课？
他抬手看表。
………还是五分钟啊…
这哥是为了找伴买吃的才不惜撒谎骗我是吧………
金泰亨熟悉的在冷藏柜抱走一瓶500C.C的可乐，绕了一圈又到零食架抽走几包饼干，然后隔着架子对着正好在对面的田柾国问道：“你要不要买些什么？”
“哥请客啊。”田柾国也正目色着零食，漫不经心的回答。然后余光里金泰亨那张帅脸就从铁架中往上探了出来，满是鄙视的眼神：“好意思啊你？”
你才好意思呢，谁让你掳我跷课。
“要什么你拿吧。”
那颗头在隐没下去的同时这么说着。
田柾国因为他的干脆有些惊讶，呜呼地欢呼一声，没犹豫就到冰箱前拎起香蕉牛奶，跟着金泰亨到结账台去。
原以为对方会不知好歹趁机坑上一笔的金泰亨，此刻正蹙着眉在那瓶胖胖圆圆的饮料罐与笑得想让人送他一根红萝卜的两者之间来回瞅好几眼。
“就这样？”
“对啊。”田柾国满意的点头。
金泰亨噘了噘嘴，等店员大叔在商品上刷过条形码，他翻开皮夹付了张纸钞，再把田柾国要的香蕉牛奶和自己其中一包饼干一并塞进他怀里。
“多买的，拿去吧。”
田柾国下意识地把金泰亨推来的东西抱紧，着实愣了一下，想说声不用，金泰亨却已经推开了门走出去了。
“我脚酸死了先走啦！”
透过阻隔内外的玻璃门，金泰亨的声音并不清晰，留下的只有香蕉牛奶、薯片，与一道逐渐远去的颀长背影。
下课钟声这时才真正响起。
田柾国走出小卖部的短短几步路，不得不看着金泰亨直线远离的身影，看着他越走越远，最后完全隐没在黑暗的楼梯间。
田柾国漾起了自己都不明原因的笑，把吸管插上喝了一口，一股冰凉滑过喉间，饮料的甜味好像都渗进了心底。

拐个弯准备上楼回自己班里，在楼梯附近遇见了班上的人，好几个女生又朝他围了过来，似乎总是那几个人，不厌其烦地问着与金泰亨有关的事——他为什么会来操场？他为什么一个人在那里？你跟他真的很要好对不对？可以帮我转交一封信吗？好想认识他能不能帮帮我呢？
或许是寒冷的天气使然，手中冰凉的饮料渐渐冻手。
那些人不管说了什么问了什么，田柾国只是敷衍回答，直到她们自讨没趣地自行离开。
而前方约是五六格阶梯的距离，一个女生的侧影伫立原地，当田柾国走到了与她平行的位置，她才跟着迈开了步伐继续走。
“是在等我？”田柾国侧着头，咬着吸管朝她看。
“嗯，我只是好奇……没有其他意思。”
他吸了口冰凉甜腻的饮料，没有吭声，投视而去的仍是同样的眼神。
“你跟金泰亨，熟吗？”
脚步停了下来。

其实田柾国当时都看见了。

金泰亨手机忘了归还的这件事，一到教室他就发现了，碍于不晓得金泰亨班级在哪，总觉得要是问了别人又会被抓着问上各种跟私人问题。他不喜欢出卖人的隐私，甚至很讨厌那么做。但到宿舍才还他的话，他应该会以为是弄丢了很苦恼的吧？所以田柾国打算中午去一趟郑号锡的练习室，想着也许会碰见他，因为这些日子的每个中午他都会在那出现。
田柾国那时本来正聊着天，隐约看见了有个谁在门口突兀地摇来晃去，发现是金泰亨时他就想物归原主了，但当他摸出了他的手机再抬起头来时，金泰亨却跟申艺珍说起话来了。
教室里那么嘈吵，他是不可能听清对话内容的，但这角度看起来，金泰亨表情并不是很好，还有些心不在焉。
田柾国本来真的不感兴趣，却在下一秒目睹了她快步走出去而金泰亨慌张喊她的一瞬间。
反正金泰亨不想多说，田柾国就不再白目的追问。但看申艺珍现在问起金泰亨的表情与其他人仰慕的模样那么大相径庭，说不好奇都是骗人的。

“妳上次说失恋不是吗…跟泰亨哥有关？”
对方带着惊慌神色摇头否认，“不是啦，跟他没有关系。”
……那到底是什么啊…
真的很好奇啊…………………
“他都是上上一个了……”
听完这话，田柾国几乎是靠着自发性的意识发出哦的长音，又低头看了看刚才他莫名其妙塞给自己的薯片。
“我就是他室友，没认识多久我也不知道算不算熟。”
田柾国不是避重就轻，是真心话。
对他来说，金泰亨确实是在首尔最亲近的人。但金泰亨有那么多朋友，对他而言，自己也许只是被归类在“认识的人”的分组里，或许和走廊上相见会聊上几句，不碰面也不会刻意联络的关系根本无一差异，可能室友的身分让他比这层关系再特别一些，但也就仅止于此。
田柾国是这么认为的。
“是吗…我看他好像蛮喜欢你的。”
他瘪了瘪嘴。
“还好吧，他朋友这么多。”
“所以才这么觉得啊。”她突然笑了，“我毕竟…是曾经最了解他的人。”

Chapter.11

2012年2月

“哦——哥！这里很不错嘛！我毕业以后也可以来这住吗？我保证我会工作缴房租的！”参观完浴室回到客厅来，金泰亨嘻皮笑脸的对倚墙站着的金南俊又拉又扯。
“拜托我拒绝，金泰亨太吵了。”闵玧其正拨着中餐馆外送餐点的电话，听见金泰亨这么一问，吓得黑起了脸。
“哎哥别这样嘛！我们几个不能毕业就散啊！”金泰亨并不打算放弃，搬出在家讨零用钱的绝活本领，跑向闵玧其又是按摩又是槌肩。
“没用的，我不是你奶奶。”闵玧其懒得理他，拨通电话后开始熟练的点餐。
“没人说要散啊，但也没有挤同一间房子生活的必要好吗？”同是房主的金南俊也是不由分说的反对。
“呀智旻啊！帮我说句话。”金泰亨拉上战友，手肘撞了撞一边早就笑倒但不知道干嘛笑成那样的朴智旻，不过反正他笑点低大家早就见怪不怪了。
朴智旻弯着腰朝闵玧其挥手，“哥！我也是要来这里蹭吃蹭住的其中一人，难道哥忍心看我们在首尔街头流浪吗？”
“我也是！”郑号锡滑了垒现身，唯恐大家不知他筋骨灵活似的。
闵玧其这时才挂上电话，一脸你们好吵的摆手，“烦不烦啊你们………”
叮咚——
“一定是柾国来了！”
一听见门铃，金泰亨弹起身子争先恐后奔上前去，门外那人连是谁都来不及看清，就被一股不得了的重量压得歪了身子差点跌倒。
“果啊！你小子一个寒假没见有没有想我呀！”金泰亨把自己挂在田柾国身上，高声在他耳边大喊。
“完全没有呢！”找回平衡感的田柾国也搭上了手，露出白牙笑得很灿烂。
“算了你滚出去吧出去！”
金泰亨立刻变了脸，作势要把他关在门外。
田柾国却也是副懒得理他的模样，一把把人给推开，瞇眼笑着走向闵玧其和金南俊，两手捧个纸袋递了过去，“玧其哥！南俊哥！这是我妈要我带来的小菜，泡菜跟几样腌渍的东西，不知道哥哥们会不会喜欢…”
闵玧其听见小菜二字就凑身过来翻看内容物，笑着拍了拍他笑着道：“我叫了炸酱面，等会儿一起配着吃吧。”
田柾国发出了嘻嘻嘻的笑声，开开心心的用力点头。
“果然还是我们忙内好啊，谢啦柾国，食物我们最缺了，只要是食物都好！”金南俊也拍拍他脑袋接过了袋子，顺势瞟了地上蠢笑的三人组，“反倒你们几个空手过来的象话吗？”
金泰亨郑号锡和朴智旻三人默契的对视，郑号锡嘻嘻哈哈地说着我们的交情哪需要这种形式上的往来，朴智旻也在旁边附和自己带了诚意来啊难道要掏心你们才信吗，金泰亨眼看台词都被讲走了，只好像枝墙头草挂着那招牌龇牙笑疯狂点头。像说相声一样，从前面经过的闵玧其不客气的白了他们一眼。

去年年底，三年级的金硕珍、金南俊和闵玧其毕业了。
金泰亨还记得当时他们都参加了毕业典礼，倒不是因为想参加而参加，而是学校规定要参加而不得不参加。
典礼结束后，他们以庆祝的名义到了餐馆吃饭。郑号锡夹肉烤着烤着忽然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问他怎么啦干嘛啊，他一边擤着鼻涕一边说舍不得，其实胡闹归胡闹，认识他们一直到现在也是很照顾自己。
金泰亨是想笑的，因为郑号锡其实哭得很丑，可是悲伤氛围蓦地传开，在场的人都安静了那么一会儿。
事实上毕业并不算什么，不过就是这几个哥哥要离开学校，也不是就此永别。郑号锡本来就是个多愁善感情绪丰富的人，除了对他还不够了解的田柾国以外，其他人对他哭了这事就算意外也懒得惊讶。
以前要是碰见相似情况，金泰亨和朴智旻都是首先过来闹着安慰拱着气氛的人，而那刻朴智旻确实也那么做了，但他却不知为何看着对面的田柾国，就是很突然的，看田柾国也有些湿润的眼眶，让他不禁想象起明年的这天，自己也要离开这间学校的那时，会不会也有这般不舍的情绪涌现。
如果可以，金泰亨真的希望他们这群疯疯癫癫的七人永远不要离散。

毕了业的三人都幸运地考上了首尔市内的大学。因为都没有回家乡的打算，就在郊区内住着。
金硕珍现在身为练习生，和之前一样住在公司提供的宿舍。已经开始接些跑龙套的小角色了，听说有不错的出演机会，正在准备试镜，若是选上真的就正式出道了。
闵玧其和金南俊考上不同的大学却都没住学校宿舍，反而找了个在距离高中不算太远的屋塔房租了下来，高中开始打工所存下来的钱已足够给付头期款还有剩余，平均分担房租负担也不至于太重。
屋子虽然不大，但也五脏俱全，两间房间也有厨房，客厅虽然小了点，外头的阳台却很大，最大的缺点就是路途中要爬很多阶梯。
金泰亨刚到时都觉得快腿软了，以为是自己体力真这么差劲，结果其他人也都是粗喘着气现身。
这天是闵玧其和金南俊两人搬来的屋塔房的第一天。距离开学日也没剩多少了，除了金硕珍在上发音课到不了以外，其他人也都从家乡回到首尔来凑热闹。

“柾国是不是长高了啊？”朴智旻吃了口糖醋肉，把两颊撑得圆鼓鼓的，“我记得第一次见到他跟我一样高啊，刚刚走过去的时候好像哪里不一样了。”
“柾国本来就比你高好吗。”金泰亨头都不抬的回。
“认识智旻两年，他好像一直都停在这个高度没变啊。”
“那是因为智旻哥的生长盘已经闭合了吧。”
“呀田柾国！谁都可以说我你就是不行！”
“开玩笑的啦！哥一点也不矮。”田柾国一贯咧着白牙乖巧的笑，好像刚才说出生长盘言论的不是自己一样。
看！他笑得跟天使一样我怎么生气！
朴智旻摔掉筷子，斜视着默默吃面的闵玧其，在考虑该不该把闵玧其和自己只差一公分的事爆料出来时，话题就被郑号锡给岔开了。
“柾国现在真是越来越腹黑了。”
金泰亨急忙咽下满嘴的炸酱面，用力点头深感认同。
“光是今天就不知道无视我几次，还有！电话不接短信不回，哇田柾国你到底在忙什么啊？”
田柾国还是那么笑着，“玩游戏呀。”

热闹的午后，一直到接近五点闵玧其才以要整理新家为由，把人一一催赶回去。他和金南俊站在自家门前目送几个人又说又笑吵闹的经过阳台离开。
朴智旻突然回过了头，“哥我们明天再来玩！”
“别来了谢谢！”
明白闵玧其的脾性，被无情否拒他们也不恼，反而哈哈大笑。
朴智旻和郑号锡两个人走在金泰亨田柾国的前方，刚刚一路爬过来的无数阶梯现在又一格格的步下。下楼梯果然轻松多了，轻快的步伐落在老旧石阶，黄昏的空气彷佛都清新了起来。
“要直接回去吗？我们几个一个月没见了的说。”金泰亨勾着田柾国的脖子问。
郑号锡回头看了他一眼，“现在开始每天都要见了，今天就省省吧，免得以后看腻。”说着摆了摆手，还是老样子的没兴致。
“我就知道。”金泰亨嘟囔了一下，转头又笑了起来，“柾国啊，现在才五点而已，就这样回去多无聊不是吗？”
田柾国默默低头翻出手机来打量一番，“那，我想拿去修理一下，最近不太能充电。”
金泰亨呜呼地一声地兴奋叫好，开心的好像等会儿真的要去哪玩一样。
“我只是想修手机而已。”田柾国无奈的笑着，“哥是小孩子么…”
“我是小孩子的话你叫什么？婴儿？”
婴儿那单字的一语双关让前面的郑号锡和朴智旻发起一阵寒栗，不约而同地投来奇怪的眼神。
“你们两个别那么腻歪行不行？”
“金泰亨哪天不是这样。”
“虽然很不好意思，但我跟你们是一伙的。”田柾国也跨上一大步靠了过去，左右手各搭上两人一边的肩膀，丢下金泰亨三人大摇大摆的走了。
“呀田柾国！”

下了公交车，两组人马在公车站分离以后，不回宿舍二人组到了手机行里，田柾国和店员说明了手机的异状，之后两人被安排坐在旋转的高脚椅上无言等待。
瞄过去，金泰亨坐在那好像正和谁传着短信，看他脸上带着笑田柾国就不想多问。
后来店员说要花一个礼拜的时间送厂修理，田柾国露出深深的失落表情，最后付了修理费又取了收据，跟金泰亨一起离开了店家。
金泰亨这时还在一旁讲着电话，有说有笑，偶尔带着撒娇的鼻腔音调，传进田柾国耳中令他不知为何有些烦躁。
明明是他说要出来玩的啊，自己却更像金泰亨跟手机约会的电灯泡……
真想摔了它。
“哥交女朋友了吗？”
“啊？”金泰亨才刚收起手机，立刻就惊讶的转过头来，“你说刚刚讲电话的人啊？男生啦，大邱的老同学，哪有什么女朋友。”
都听他那么说了，心里的不畅快却没有少一点，田柾国敷衍的回了一句是吗，没再多说什么。
“那柾国呢？柾国有吗？”
“到首尔之前就分手了，现在没有。”
“可是好像有几个老是跟着你跑的女生啊，连我都见过，你不是常收到什么巧克力之类的零食吗？那是她们送的吧？没有你喜欢的？那些女生里？”
金泰亨一下子一连串的提问让田柾国有点懒得回答，他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那哥眼神都是无奈。
“也没什么交集怎么喜欢啊……而且再多也没哥多吧，说起来都是因为哥才会多了这么多麻烦事……”
“哟，看你说的跟我的错似的。”
金泰亨斜眼瞪着踢他小腿一脚，倒看得出是刻意生气的表情，他收回晃动的脚丫，习惯性地甩甩浏海，使得那头棕色发丝随之飘动，还有若隐若现的香气飘散。
田柾国的手彷佛没经大脑控制就伸了出去，实实贴上了小哥哥柔顺的毛发，轻轻的顺了几下，柔软的触感令他有些着迷的移不开手，又咧嘴笑了：“开玩笑的啦。”
金泰亨刻意瞟了过去，却没甩开他在发上胡作非为的手，眼底也尽是笑意。

最终田柾国还是敌不过金泰亨的无理纠缠，再次被掳到明洞逛街去了，鲜少逛街购物的田柾国被兴致满满的金泰亨东呼西唤，看见喜欢的东西就会展开方形嘴唇的笑容，问自己，柾国啊这个怎样？好像不会疲惫似的，潮品店和鞋店都晃了好几圈。
金泰亨还对他炫耀了这次回家帮奶奶的老朋友顾店顾了整个寒假，不仅靠自己的帅脸拉拢不少女性顾客的生意，也替自己赚了不少零用钱。那是他第一次打工呀，不知道给父母买些什么好——说着这些时，他们正在球鞋店里，金泰亨说着说着就抓起了架上一支黑白相间的篮球鞋，定睛凝视着它，“就你吧！我的新伙伴！”
转头又对田柾国说：“柾国也买一双吧？不然我们买一样的，来个Couple款！”
“我没钱啊，哥送我吧。”田柾国漫不经心地说。
金泰亨没好气的瞪他，“香蕉牛奶之后是球鞋，您胃口一下子开得真大啊。”
用手里现成的武器朝他头顶一敲，好像又想到什么似的，表情立刻戏剧化的转变，满心期待的蹭了过去：“你撒娇看看吧，我就考虑考虑。”
也不是什么怪癖好想看男生撒娇，可是田柾国长着这张这么可爱的脸放着不撒点娇多可惜啊。
“哇，哥看这双怎么样？”田柾国随手撒了一支鞋来，把金泰亨彻底无视了。
金泰亨心痛的扭曲皱脸，被弟弟无视感觉自尊心真是深深受创。
“我们果儿真是越来越不可爱了。”
话是那么说，表情是那么摆，但金泰亨的心情好坏都在脸上让人看得一清二楚，田柾国听他口中哼着歌曲就晓得他心情是真的好到没话说。
后来田柾国主动拉着金泰亨到了古早的杂货店里买了支冰，两人一人抓着一边的木棍合力拔开，变成了两支冰分着吃。
不是他小气非要两人共吃一支，是因为这种冰就是两人分着才好吃啊。
金泰亨一口一口的舔着，像只舔着骨头的大狗，整张脸都是满足的笑靥。
咬下了棍上最后一小块就快融化的冰，田柾国也跟着笑笑。

回宿舍后真的开始无聊了。
想到接下来一个礼拜都没有游戏相伴，人生还有什么乐趣……
金泰亨把战利品往地上一丢，看见田柾国一脸心烦的坐在地上。
“你干嘛那个脸？”
“无聊啊。”
看他左一下右一下的晃动脑袋，人生失去意义的表情，金泰亨马上噗哧笑了出来。
其实在听见那手机要修一个礼拜时，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这小子肯定会发疯。而他当时果真是自己想象的那副痛彻心扉的绝望表情，实不相瞒，金泰亨当时已经幸灾乐祸的在心里笑过一遍了。
谁叫他一玩游戏就把人当空气！也该让他尝尝手机无视他的滋味了！平常在宿舍没事都在玩游戏，玩游戏玩游戏还是玩游戏！无可救药的游戏狂！
可是金泰亨心里一连串的咒骂终止，看他那个样子又莫名可怜，嘴上就还是那么说了：“我的电脑可以用，你想的话去开吧。”
田柾国一听，立刻两眼放光的冲过去开机，金泰亨瞧见他直冲过去翻开电脑的样子又不禁捧腹笑得更大声了。
电脑开机不需多久，金泰亨才刚在原地坐了下来准备拆开今天买入手的球鞋，背后就一道问题冷不丁地丢了过来：“哥，密码是四个零？”
“哦，对啊。”金泰亨翘起一脚穿上，满意的从三百六十度每一角打量着这双新鞋。
“哥。”田柾国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又干嘛？”
他拎着刚脱下的鞋放进鞋柜，回头过来把鞋盒拆开、压扁，各种噪音轮番上阵，却盖不过那人小心翼翼的提问。
“之前说以前密码是别人生日，那个人…是不是申艺珍？”
金泰亨动作顿了一下，田柾国有些小小的不安，那边便接着淡然的嗯了一声。两人的对话由此没了下文，田柾国开启游戏的声音取代这阵死静。金泰亨似乎不想多提，转个身就进浴室洗澡去了。
卫浴室里没多久便窜出水声，田柾国听着游戏噗滋噗滋的音效激烈地钻出音响，同时耳里也回荡着那边清脆敲击的流水声。
今天游戏莫名不在状况内，打了两场输了两场，失败率百分之一百。他有些不甘心的烦躁，索性关上电脑不玩了。
莫名的焦躁感令他坐不住，想洗把脸沉静一些，走到厕所门前准备敲门问对方还要洗多久，正好和走出来的金泰亨撞个满怀。
那股沐浴乳的清香扑散嗅觉的瞬间，田柾国恍惚了几秒。
“干嘛啊你？吓我一跳……”金泰亨稍微退后一些，视线定在对方身上。
“…哦……我想洗个脸所以…”
“那你去吧，我已经洗好了。不过这么一看……柾国你好像真的长高了啊？”金泰亨圆着眼用摊平的掌上上下下比量着身高差距，随后笑着拍了拍田柾国的后颈，绕过身喝水去了。
方才他所抚过的地方还有些湿润的余温，田柾国伫立在原地不解着加快的心跳，又迅速给了自己我只是吓了一跳的解释。
他知道自己胆子很大，无比的大，搭云霄飞车可以都不眨眼，高空弹跳会直呼不够过瘾，看部鬼片也可以淡定到底，可是，猴子也有摔下树的时候吧。
这到底什么跟什么………
用力摇头，田柾国快步进厕所洗脸去了。

Chapter.12

转眼就开学了一星期，首尔到三月已经脱离了真正的寒冷，这个冬天，首尔没有下雪便匆匆结束。
举行早晨周会的日子，阳光不够强烈的高挂于东边。才进行了约莫十分钟，金泰亨觉得自己的灵魂已经快要随着台上滔滔不绝的教官飘走的声音一起远走高飞。
为什么会这么困…
轮到学务主任上台时，他调整了麦克风，让麦克风突然接触不良而发出巨大刺耳的杂音。金泰亨就被这声音给吓得激灵，几乎出走的灵魂就立刻缩回身体里来。
“各位同学，大家好。在这里有件相当重要的事情报告，是台下各位同学在学期中最重要的一项活动。下下个月，是我们首尔艺高一年一度的『学习成果发表会』。同学们不只要上台演出展现平时努力学习的成果，本活动也会选出一男一女的节目主持人负责带动气氛及主持程序。”
说到这里，台下的人开始交头接耳。金泰亨也是从睡意里脱困之后便一直潜心听着。
演技是金泰亨一直以来不变的努力目标，而同时担当着DJ职务的他对这方面也抱有相当大的兴趣和野心。
下星期开始是候选人的宣传周，今天各班便要提名候选人了。
金泰亨对于自己班的这个关卡胜券在握，他知道自己在这百分百会赢。但最终结果就不敢笃定了。全校人那么多，有名的人也这么多，有利竞争者金泰亨都能想出好几位………
感觉到衣领被人扯了几下，金泰亨回头看，就见朴智旻正邪恶的笑，“投票谁能赢你啊？”
“别乱说，到时如果不是我很丢脸。”他耍狠的噘起嘴假装要揍朴智旻。
“赌不赌？我押一年份的午餐一定会是金泰亨当选。”朴智旻隔壁的同学也跟着起哄了起来。
“你们别闹啦。”金泰亨才准备要抬起脚来踹过去时，忽然听见了扩音器里传来了一道柔声呼唤——
“泰亨啊，主任还在台上呢。”
………
在全校面前被点名了…
金泰亨赶紧向前回过头去，朝台上主任摆出招牌龇牙笑容，心里却哗地骂了深厚朴智旻好几声，丢大了脸简直想找洞钻。

◇

正午十二点三十分。
田柾国和同学在食堂吃完午饭后来到练习室，不意外大家都在。
中午时金南俊和闵玧其不太来这里，这是认识他们以后田柾国很快就发现的事。
他曾好奇过这两个哥总去的作曲室长什么样子，所以金泰亨带他去过一次。
因为是第一次见这些设备，整个教室面积虽然挺小，只有这练习室的五分之一，却在金南俊和闵玧其不太积极的介绍下新奇的参观了一个午休。金泰亨大概也没玩过吧，他玩得比自己还要尽兴。
次数不多，偶尔也会无视金南俊闵玧其两人一副被干扰的不耐烦神情，无聊时就和金泰亨过去那里玩玩——主要是金泰亨去哪自己就跟到哪，所以毕业后连田柾国都感觉好像缺了什么，纵使此刻练习室依然聒噪吵闹。
“在聊什么啊？这么吵？”田柾国笑着凑到金泰亨与朴智旻中间坐了下来。
“早上周会不是有讲到发表会的主持人吗？泰亨他现在被提名出选了。”
田柾国发出哦的一声，“不意外啊，一说这个我也马上想到哥了。”
“所以你下礼拜开始就要开始宣传了？”
“对啊，想到就头疼……”金泰亨无力地躺平，拿胳膊挡住了被光线刺激的眼睛，“宣传什么的我真的不行啊………”
田柾国看金泰亨抓着头的懊恼模样，也不晓得自己哪根筋不对，提了他自己都觉得不该的话题：“我们班推了申艺珍。”
三人目光不约而同聚焦而来，陷入了短暂的安静，然后是金泰亨回以一声过分淡然的“是吗”，之后仍是沉默。第二次的沉默，依旧是金泰亨终止的。
“你怎么，老是在我面前提她？”
他语气平平淡淡的，田柾国听不出是否含有怎样的情绪。
“我也就一两次而已，这算老是？”
田柾国说完话的瞬间，郑号锡和朴智旻猛一回头，都朝他投来惊异的表情。
“那不就够多了吗？为什么？你喜欢她？”金泰亨缓缓地坐起身来，语调仍未起波澜，却让田柾国感觉非常不好。
“我喜欢她或不喜欢她，你在意？”
“田柾国你这什么口气你——”金泰亨突然提高声调，多了起伏的声音把除了田柾国以外的两人都吓得赶紧出身制止，一人拦阻着金泰亨继续往下说，一人则拍拍田柾国要他别再讲下去。
“你们两个怎么了啊？为了一个女生是干嘛啊……”郑号锡真的不能理解这两人怎么会说着说着火药味忽而变得如此浓厚。
金泰亨隐隐舒了口气，轻掰开朴智旻拦在身前的胳膊，起身离开了练习室。
因为清楚金泰亨的个性，所以也没人想追上去留他。
朴智旻看金泰亨确实地关上了门才转头对田柾国问道：“柾国，你干嘛突然挑衅他啊…”
他愣了愣，“……我有吗…”
田柾国看见了两张清楚说明自己绝对是有的笃定眼神。
“你真的喜欢艺珍？”
“我没有啊，真的没有。”

田柾国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如朴智旻所说的说话挑衅激怒，心绪不宁的很是糟糕。
不管有没有，这股不愉快都是真的。
我………

◇

今天是星期四，也是放送组预定会议的日子。
不管等不等金泰亨，觉得放学太早回宿舍无聊都会到练习室找郑号锡朴智旻玩的田柾国，今天格外心烦所以不去了。
手机也还在修理中没有消息，回宿舍后田柾国没事可做也不想做事便躺上了床，左翻翻右躺躺约是十分钟，又烦躁又无聊到快受不了，坐起身发了一会儿呆便决定出门走走。
虽然他也不知道能到哪去。
而且也不懂最近自己是怎么了。
或者他不想懂，根本就，不想。

郑号锡在金泰亨走后解释，申艺珍这女孩他们也都认识。
金泰亨与她交往的那段时间每天一到放学或假日就不见人影，能干嘛？跟女朋友约会去了呗。被念了见色忘友才会带她过来一起和大家吃饭。女生大大方方的，他们也不反感。
金泰亨的个性就是不怎么在意旁人眼光，就算当着大家面前也舍不得放过闪瞎人的机会。两人后来闹得很不愉快而分手。之后金泰亨再听到她名字也依旧会很敏感，所以他们几个在他面前根本不会提这名字。背后也不会，因为根本没什么好说。

田柾国不明所以地抓了抓头。
那不干他的事啊。
不管怎样喜欢的都绝对，不是，申艺珍。
他暗恋过人也追过女生也交过女朋友，什么是喜欢他还不至于迟钝到没有感觉——只有言情小说或**偶像剧才有这种情节好吧。
如果金泰亨在听见她的名字都会变得敏感那全都情有可原——他们是有过过去的。
所以我到底为何生气又在计较什么？

拿起钱包钥匙之后，他到了玄关穿鞋，门却在准备穿上另一脚的鞋时，喀地打开了。挪了一步躲开朝自己而来的门扉，田柾国一抬眼便对上了走进门来那人的视线……
眨了两三下眼，他有些支吾的道：“…哥回来了啊…”
“嗯…”
金泰亨似乎也有些尴尬，瞥了眼正在穿鞋的田柾国，把门轻轻关上。
“…你要出去？”
田柾国拉紧鞋带站直身子，没打算告诉对方其实自己不知道该去哪，只想到中午的情况，别扭的别眼朝向他处。
“中午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见他道歉金泰亨似乎有点意外，眨了眨眼又摇了摇头。
“没事，我口气也不好，别在意了。还有……刚刚接到电话说你手机修好了……一起去拿吗？既然你刚好要出去的话…”
看他这样，应该是真的没生气了吧？
田柾国颔颔首，笑了。
“好啊。”
不生气就好了。

背对夕阳的下坡道路上，黄昏时刻将两人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往商店街的路不用太久，可能比到学校的路程要短上许多。
出门后两人就没怎么说话，有些不自然的气氛烘托得金泰亨更加不自然，可他偏偏不知道说些什么聊些什么好。
不自然的可能只有自己吧，刚才瞥见田柾国是笑着的，不明显但确实有笑容。
他在开心什么啊…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没开会吗？”
金泰亨看了他一眼，嘴角扯动了一下，“我觉得昨天都谈得差不多，今天就没必要再开一遍了。”
田柾国点了点头，金泰亨则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虽非假话，但也不完全是理由。
和田柾国起了口角而离开练习室后，因为还不想回教室，金泰亨拐了个弯步上阶梯，到顶楼的铁门边角里坐着。
这里无窗也不透光，即使是大白天也阴阴暗暗的。知道这里的人肯定不多，但偶尔会有人来抽烟，地上几根不算太旧的烟蒂便是左证。
他稍微发了个呆，让躁动的情绪沉淀，烦躁感在他昏昏欲睡时才消散了些。
当时正好收到的短信是放送组成员所传来的，但心情实在不在状况内，他消极的想，反正昨天该讨论的也都讨论得差不多了，顶多自己多花些时间负起责任把准备工作了结完善便是，所以往群组里发了通知，非常任性的把今天会议取消。
到底还是该怪自己在听见那个人名字时依旧的敏感吧，虽然先动上肝火的人好像不是自己啊…………
所以田柾国大概，是真的喜欢她的吧。
也是啊，哪有男生不喜欢她？
想当年他虽然异常顺利的突破关卡追到了她，但那仅是因为女生亦有此意也喜欢自己。尽管突破重围抱得人归，围绕她身边的一堆怪咖还是让金泰亨感觉危机重重。
反正，田柾国是喜欢她的——那时金泰亨在心里这么做了结论。

听完手机行的店员说明过故障的可能原因，将手机领回以后，他们也没停留，直接从店里出来了。
时间已近七点，正值夜晚最热闹的时刻。地点离地铁站和学校都近，街上行人形形色色，学生与上班族或者纯逛街的人都不少。
过路口后走了几步，金泰亨突然听见田柾国叫了自己一声。
“哥，它跟来了。”
金泰亨狐疑地回过头去，找了半天也没见一张熟面孔，却在往田柾国手指指去的方向往下看去时，看见了常在便利店附近碰上的那只褐色的虎斑野猫正对自己喵喵叫着。
他惊奇的睁大了眼。
“呀，你在我身上装了GPS吗？怎么这样都能找到我？”
小猫昂首喵喵地叫，在他脚边磨蹭着撒娇。
田柾国蹲下来抚弄着它细软的毛，也觉得不可思议。离那间超商也有两条巷子的距离，街上人又不少，怎能那么碰巧的让它遇上？
两人就那样一左一右地蹲在街角，抬眼就是车水马龙和来往人群，偶尔还有行人侧目这在繁闹商圈里罕见的景象，金泰亨与田柾国却都视若无睹，乐呵呵的看着这猫优雅吃着刚才买来的猫食。
田柾国蹲得有些累了，干脆一屁股在石阶上坐了下来，顺道问了他好奇很久的问题：“哥有帮它取名字吗？”
“我好像…都直接叫它‘呀’啊。”金泰亨说完突然笑了一下，“不然你帮它取一个？”
“就叫GPS不行吗？”田柾国转头看他，笑得比平时都灿烂得多。
金泰亨皱眉瞅他，嫌弃之中又不禁笑出声来。

之后田柾国与金泰亨甚至是朴智旻和郑号锡，都没再提起那天的事，或者与申艺珍有关的话题。

而发表会主持人的竞选也已拉开了序幕。
这阵子身为竞选人之一的金泰亨和帮手之一的朴智旻总约好比平时早近半小时一起到学校，郑号锡和田柾国两人也就顺水推舟地成伴相约上学。
为了争夺主持人的职位，为了博人耳目，各班都为各自的候选人出尽奇招，于是田柾国每天都要为这像是盛大游行的热闹场面惊叹一次。
他觉得金泰亨他们班的竞选团队尤其不可思议，宣传不费吹灰之力，段数却极其高明，说白点根本是把金泰亨给卖了，让他困在少女粉丝中自生自灭。
怎么说呢？
从距离学校尚有几十公尺处就开始看得见好几个人像路牌指标一样，举着异常显目的告示牌广告众人：赐与我们您神圣的一票，将可与金泰亨免费握手合照。接着走进学校就能轻易看见中庭被广大人群包围的金泰亨，他身边人多得像是什么小型粉丝见面会似的。
田柾国和郑号锡每天都要刻意过来这里，跟举牌人员之一的朴智旻一起幸灾乐祸地哈哈哈哈笑到人仰马翻。

结束一星期的造势宣传，也结束了投票。结果，金泰亨在男生部分票数为投票率的60％压倒性胜利，女生部分则是以申艺珍42％当选。
对这结果一点感到意外的人似乎一名也没有——无论是男生部分或是女生部分。

Chapter.13

2012年4月

距离发表会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各科各班卯足了全力练习各自的表演项目。当然身为活动灵魂人物的二位主持人也无法排外。
中午他们就被传唤到了礼堂，从指导老师手上收到一份算是成形的台本，当场演练过了一遍。
金泰亨到目前十七年的人生里，此刻大概能列为最不便的时刻之一吧。
表现不出意料的差强人意，不仅老师不满意，两人也都自知这样不行，颇有羞愧的盯着纸稿，没敢多说其他的话。
现在这一个月开始，他们也算是搭上了同一条船，知道不能继续放任这种无形却真实存在的尴尬猖狂，当老师下令他们放学后留下来练习也没人发出一声异议。
“首先把台词背熟，再来是你们要放开一点，不能再继续尴尬下去了，礼拜五的这个时间再到我办公室找我验收成果。”
老师话说毕便丢下了原地立正站姿的两人离开了礼堂，场面就这样，在门砰地阖上的瞬间，流通过一股浓重的尴尬气流，金泰亨左看右看又往头顶方向看看，总感觉有大群乌鸦展翅飞过。
“……那，在哪练习？”
金泰亨要自己放下那股不便感，斟酌着地点。大概，人多的地方更好一些吧？
“操场？”
“好，那就，在那见吧。”申艺珍说完就要走，又被金泰亨一声叫住。
“艺珍啊。”
“嗯？”
“这次的机会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知道对你也是，所以……到发表会结束之前我们，好好相处吧。”
“我知道的…”她低下了头，又缓缓抬起，“放学再见吧。”
那瞬间，金泰亨蓦然想起过去和她每次的明天见，记忆里那曾经着迷的笑靥早已模糊，甜甜嗓音也是此刻面对着她才找到主人。那曾令他对明天充满期待的话语，那么多次的明天见在这一刻却只带来一闪而过的麻木过往。
看爱情多可怕，让过去的熟稔面目全非，明明已经如此不堪却还要在冥冥之中以切身的过往提醒我们曾经相爱。
它不张扬，不猖狂，印记在心底某个地方。亦不挣扎，不喊痛，任时光一点点抹去踪迹。
“不如找柾国一起来吧，多一个人也热闹一点。”

◇

当金泰亨漫不经心地到了赴约地方来时，一眼就看见了司令台上的两人。他拽了拽书包慢慢走近，面前二人说笑的身影也逐渐清晰。
其实很配的，不是吗？
田柾国一见熟悉身影渐近，别头一看，看见是金泰亨来了，立刻起身高举着手在空中乱挥，申艺珍抬头看他，随后又看向他处。金泰亨也是在瞧见他挥手的刹那龇牙笑了一下，马上又往地板看去，加快脚步走来，视线处理得多不自然就多不自然。
田柾国静止动作，表情哀怨了起来。
看看这两个人尴尬成什么样子……这种时候不该找号锡哥来吗？为什么找我……
对啊，田柾国也猜到金泰亨干嘛叫她找自己过来了，但为何找他啊田柾国真的不懂。要热闹气氛，那从不是自己擅长的事，如果是因为田柾国认识他俩成为被相中的目标……但郑号锡也认识啊！

所幸的是，两人只是排练不需多余的对话。

田柾国在司令台最后边倚墙而坐，看着他们在台前拿着纸张认真讨论的模样，听不清内容，只有声音与呼啸而过的风一同淡去。
不知为何田柾国又想起郑号锡之前说起的那一段话，有关他们过去的那一段话，有些画面就不由自己的在想象里蔓延。
那么般配的两人还在一起，应该会是非常受人瞩目的一对吧？可不是吗？他撇了撇嘴。
那又关我屁事。
何况都是过去的事了。而且这也不关我屁事。
多荒谬的是，他们仅是站立台中央，没刻意做些什么便吸引了这么多路过的目光。有人停下脚步看，有人在不显眼处张望，有人看见申艺珍在台下起哄说悄悄话，也有人直接热情的叫了金泰亨，好像他们很熟一样，这一声呼唤惹得金泰亨直接中断了练习，呆不啦叽的“啊”了一声，紧接着呵呵呵傻笑。
总是承受这些视线该有多累人呢？尽管他们都尽力将其无视。
人类或许都有基本的虚荣心，但面对时时刻刻的注目就从没厌烦过吗？田柾国不相信。
那瞬间他的傻笑令田柾国想了不少，虽然不知道自己干嘛替他思考这些，再说了，打算踏上星途的人——包括了自己——如果没有承受这点的决心还不如别抱有这样的梦想。金泰亨本来就不适合平凡，不管他再想低调，或许他本人也根本不甘于平凡。这与所有都表象无关，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如此。

“柾国啊，我先走了啊。”
思绪飘得过远，加上相隔五呎之远的距离，出了神的田柾国根本没听懂对方说了什么，只是奇怪的盯着金泰亨背起了包一身潇洒地跳下台去。
田柾国看看那边又看看申艺珍，她与自己一样同是不解的眼神，却用唇语说着：他说他要走了。
田柾国不住怔了怔，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匆匆起身朝那背影扯着嗓喊：“一起走啊，我难道不用回去吗？”
金泰亨侧过身来驻下脚步，瞪了台上的田柾国，“**啊，天不是黑了吗？”
被瞪的田柾国再度一怔，又看见金泰亨努着下巴意指不知何时已暗下的天，之后又往申艺珍的方向偏移目光。
好不容易帮他制造机会送人回家，他怎么还迟顿成这样子啊？
这下田柾国总算明白金泰亨的用意了，却不懂他这突然的是干什么？为什么？他发什么神经？
田柾国从不知何处升起的不愉快，颦着眉和金泰亨相视。
而那太过明显的暗示连申艺珍本人都懂了，虽然搞不太懂情况，但夹在中间神色不免尴尬。
“走吧，你家往哪边。”田柾国语调平坦得像是个直述句，走向了比较靠前的申艺珍，视线却始终是笔直地朝着台下的金泰亨。
她睁大眼连忙摇手，“你跟泰亨回去吧，我没关系的。”
田柾国表情木然，却坚定的摇头，“我饿了，要不吃个饭再回去吧。”
啧，约吃饭倒是约得很顺口。
金泰亨嗤之以鼻的撇了撇嘴，继而迈步扬长离去。

田柾国回到宿舍的时间是七点左右，虽然还算不上是黑脸，但表情也不怎么好看。听见厕所有声音发出，试着扭扭门把，没锁，他就立刻推开了门朝那丢出一句：“哥是什么意思？”
“我靠！要死啊你！”
这边是刚好洗完澡套上上衣的金泰亨，被这骤然闯入的少年吓得向后倒一大步，发现是这张兔脸才捂着心脏安定的呼气，又察觉到田柾国的表情居然异常正经，便自觉尴尬地清清嗓子故作镇定。
“……不是………你、你说什么？”
“我说，哥刚才是什么意思。”
“……什么我刚才什么意思？”
“哥是在撮合她跟我吗？”
金泰亨这下才明白田柾国的话，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接着绕过了他走出浴室，一屁股坐下床去。
田柾国视线就随着他走掉的路线跟随，听他声音平淡的飘了过来：“你都知道了干嘛问我什么意思？”
暗中叹了口气，田柾国到书桌前轻放下书包，又在金泰亨疑问的眼神下回到他面前，把手里黑色塑料袋递了出去。
“这什么？”金泰亨呆呆地看着他和他手里的袋子，还有些晃动的沙沙声余存。
呃…闻到味道了……好像是辣年糕…
他干嘛给我这个……吃剩的打包了？呵……不至于这么没良心吧…我这哥待他还是很不错的啊，连追女生都帮了……
“哥收下这个，然后答应我别再这样了。”
哎？
金泰亨接下塑料袋，一脸的不解：“你不是喜欢她吗？”
“哪个人跟你说的……”田柾国听到这里表情更加迷茫了，不悦的神情也比之前显目了。
“你就是一副我喜欢她的样子，还自以为是秘密啊？”金泰亨一副鄙视的模样，在自己床上盘起腿来，把东西放在腿上平稳的位置，拨开了塑料袋，拆开餐盒并拿起了竹签插上一条年糕，朝田柾国的方向直直伸出了手，“呐，吃掉。”
田柾国皱了皱眉，接过竹签反过来把年糕塞进金泰亨嘴里。
“我喜欢的不是她啊……”
嘴就那么突然的被塞了口食物，金泰亨傻呼呼的模样里还略带吃惊的咀嚼着，又抽了张纸巾擦擦沾到酱汁的嘴角。
想一想，田柾国说的这话有点妙了啊，不是我不喜欢她，而是我喜欢的不是她？我喜欢的，不是她？所以他喜欢谁啊？
他睁大着眼往田柾国看，因为嘴里还嚼着年糕的关系，口音变得有些含糊：“那是谁？我认识？”

对啊，那是谁呢？
田柾国都开始学会选择性忽略了。
忽略某些事，忽略某些异样的情感，忽略心底那股小小的不安。那究竟是什么，又是为何，现在他真的只想避开这种令人心慌的思考。

收起胶着在对方身上的视线，眼底的复杂一同没进心底深处。

喜欢的，真的不是她。

◇

“柾国啊，所以你到底喜欢谁啊？”
田柾国抱紧棉被低吼一声，在床铺上向右翻滚一圈，再往左翻回一圈，近乎崩溃的拉扯头顶两边的头发，“哥就直接睡了不行吗！你已经问十几次了！”
他狰狞的抓起手机看了看时间。
老天，都快一点了……
这哥假如只是几分钟内问完十几次就算了，但他分明是有周期性的要不是几分钟就是几小时为单位。總要挑在终于找到感觉可以睡着的时候问！你不睡但我累得要晕了好不好！
“就好奇嘛，说一下会死？你不喜欢她，那上次跟我生什么气。”
“就当我喜欢她吧哥能不能不要再问了……”田柾国无力的松开扯着头发的手，失力地拍上了床，发出砰的闷响。
他当然知道自己胡乱地说了什么，但想睡觉的心早胜过了一切——是啊，喜欢谁就有饭吃吗？不喜欢谁会饿肚子吗？当然是睡觉最最要紧啊。
“啧，果然啊果然。”

结果田柾国这晚睡得并不好。
他整夜辗转难眠，脑海中回绕的思绪太令人张徨，双眼再沉重也始终踏不进梦乡。
到了清晨五点，他终于躺不住了干脆起床，攀在床架往下探，睡在下铺的那人全身覆盖着被褥不见踪影。
这是要怎么呼吸……没闷死真的很不可思议……
熬到六点半的这一小时又三十分里他无所事事，只好打着开成静音的手机游戏消磨时间，心里乱糟糟的一片，把速度竞赛输得一蹋胡涂。
其实就是乱糟糟才玩的吧，因为想转移注意力不想继续乱糟糟了。

昨天当着金泰亨的面赌气约了申艺珍吃晚饭，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他有更重要的话要说，更急迫的事情要问，根本没那心思，只想早点回去。而那哥竟然一句话也没说、连招呼都不打，就走了，就那样走了。
田柾国悻悻盯视着这道身影在落日笼罩下渐渐远离，看起来竟然有些落莫凄冷，可心里还是不停吐槽这哥简直莫名其妙。一直到看不见为止，才想到身旁还有个人在。
田柾国和申艺珍也算是熟人了，相处起来自然没什么压力。
其实他不是不知道自己跟她说话或单独走在一起时，常有羡慕的眼神飘来，可是田柾国跟她真的太熟了，连一开始会暗自觉得她漂亮的感叹都因为看惯了完全消失。
关于金泰亨这莫名其妙的举动，或者约她吃晚饭对方会不会误会什么，他也都懒得解释了。误会又怎样？像她这样的女生，追求者肯定满载卡车还不只一台，自己又算哪根葱？田柾国想她根本不会在意的。
吃完那顿不算愉快也不算不愉快的晚餐，走之前刻意多叫了一份年糕，打算拿回去当谈判的筹码。
“你就不用送我回家了，真的很近的。”
“那就走吧。”
“柾国啊……”
“不是说很近么？近就快走吧。”
急着回去的田柾国根本也没多想，直接拉起她手腕快步向前走。对方却像是愣了愣，走了好几步了才咕哝一句：“是反方向啦……”
“啊？”他赶紧煞停，“妳怎么不早说。”
她晃了晃脑袋，小跑几步补上慢上他的几个脚步，咯咯笑了几声。
田柾国发现她赶上来的动作也侧头笑着：“妳走路真的好慢。”
“明明是你走得太快！”
“是吗？我以为是妳腿太短。”
“田柾国！我有165好吗！”
“是哦是哦，那可真高啊。”

——Game Over
闹钟精准的在六点三十分时启动，田柾国抛下输掉的游戏，往下探头催促：“泰亨哥！起床了！”
不出田柾国意料，下一秒底下就传出了被子的翻动声，接着一道哑嗓倦意绵绵的问：“……今天怎么换你叫我起来了………”
“不重要啦，我找了号锡哥和智旻哥吃早餐，哥也快准备准备。”田柾国跳下床去，把还赖在被窝的金泰亨拽住拖向厕所。
金泰亨半瞇着眼，嘴里还哼哼唧唧，一路被他给拖行着被动的前进，俊美的脸蛋和不说话时英气逼人的气质被一头鸟窝搞得根本帅不起来，巴掌大的脸也只有困意写在上面，走路时晃荡，站定了也晃荡，谁来看都觉得像在梦游。意识倒像是清醒的，说出的话让刚刷完牙正在漱口的田柾国险些把嘴里混着牙膏沫的自来水吞进肚里。
“恋爱的臭酸味喔……”
“哥一大早又在说什么啊……”
“果然人一谈起恋爱就会突变喔……”
“……”

但就这么顺着他的意愿发展下去，或许也不是坏事吧……
反正我也不讨厌她，不是吗？

Chapter.14

就这样，金泰亨和申艺珍每次的练习都会约田柾国作伴。田柾国来了，就在两人之间起著桥梁般的作用缓解着尴尬——他自动那么做的，毕竟要他夹在这种怪异氛围中间也怪难受的，虽然他知道两人已经尽力不显尴尬，但心里想象的和实际做到的本就是两回事。
然后金泰亨压根就没理会田柾国那天特地带炒年糕回来所说过的话，大概觉得这人是害羞才怎样都不肯承认吧，依然先离开，自以为是的為他们制造独处的机会。走之前总会感觉到谁的视线紧紧跟随，金泰亨并不想回头探究，毕竟自己是先转身离开的人吶。

田柾国也不反弹了。

金泰亨转身之前看见田柾国和她亲近的并肩往反方向离去，两人侧脸看起来笑得很是开心。
对象换了，话题竟然成了他在主导。田柾国跟自己一起时有这么积极过吗？金泰亨双手插进口袋，自嘲的笑了笑，忽然感觉这情景实在太讽刺了。
以为自己多伟大啊，帮好兄弟和前女友牵线，自己却感受不到一点成就感，那也就算了，成就感算个屁，重点是这股酸涩到底让他怎样面对才好。

爬完以为不见尽头的阶梯，金泰亨弯着腰手撑住膝，几乎腿软的站在破旧的门前气喘如牛。
进门后，屋里却没半个人。他也不想多管，自顾自地脱了鞋就往屋内走，要转向厨房时，一道木门被人开启又关上的吱吱响声传来——
“泰亨？是你？我还以为是玧其回来了。”金南俊似乎听见了声音才从房间里出来，一脸的惊讶，“你这时间怎么会来？”
金泰亨没有标志性的傻呵呵笑脸，仅是点了点头就径自开了冰箱翻找东西。
看他这样没经同意就东翻西掀的，身为屋主的金南俊先傻眼一阵才意识到自己应该生气的往他后脑杓用力挥上一把才是待客之道。
于是他真的就那么做了。
“你找什么直接告诉我比较快吧臭小子！”
这家伙，要是不整理好绝对不让他走。
“酒。”
听见这声单音节回答，金南俊歪头，困惑的抓了抓耳垂，想着大概是今天曲作太久，听觉都疲乏了。
“你说可乐？”金南俊确认性的问道。
“……我说酒，哥耳朵有问题？”金泰亨难得满脸的不耐烦，不管谁来看都是一副心情差到极致的模样。
“你才有问题吧，只喝可乐不喝酒的人突然要什么酒。”金南俊倒不觉得恼，只是耸了耸肩，蹲下身去从橱柜里翻出一罐啤酒来递给了他。
金泰亨懒得接话，走向客厅往地上一坐，拆开便立刻饮上一口。
这股干脆利落让金南俊在旁边有些傻眼，不禁怀疑这人平常是不是常偷偷背着大家喝酒去了。
还是说，“你是金泰亨没错吧？”
“……”
金南俊感觉这家伙快爆粗了，虽然他肯定不敢直接指着自己鼻尖骂。
好吧，是时候关心关心这目无尊长的弟弟了。
“干嘛啊？受什么挫折了？”
金泰亨重重的放下眨眼之间只剩一半的酒，脆响过后还真的一脸挫败的盯着走来坐在身旁的金南俊。
凶狠的模样褪去，像气球消了气般地垮下了脸，语气重新变得绵绵软软，其中还有委屈的味道。
“哥……柾国他好像…很喜欢申艺珍吶……”

行啊，又是申艺珍啊又是。

◇

练习都是第二个星期了。
就算申艺珍什么也不问，就算金泰亨一样对自己笑呵呵，就算每天按部就班地上学上课放学回家，可就是有些什么不同了。田柾国再蠢再呆再迟钝也知道，这其中分明有很多事起了变化。
分明有着什么是需要戳破的事实，比如这两星期下来，他和申艺珍单独相处的时间大幅激增——教室里左右边的座位，放学后结伴去操场，还和她晚餐，还陪她回家，一天也不例外——那彷佛已是一种定律，就是当金泰亨与申艺珍的练习结束，金泰亨会自动把自己拉过去然后离开，申艺珍也没半点奇怪，迈起步子就开始和自己聊起今天练习的状况，甚至是他自己，迈出的脚步都无比自然的朝宿舍的反方向，也就是回申艺珍家的路线走——这样的，如同定律般的理所当然。
田柾国心里有数，但他没勇气，也不愿将它正视。
所以只好窝囊的缄言到底。

经过树木满立的公园，脚底偶尔有干枯落叶被踩碎的声音——申艺珍说这是她回家的捷径，只是晚上从不敢一个人经过这里，因为流浪汉太多了、因为她会怕黑。她说多亏他愿意陪她走，真的少绕了很多不必要的路，节省了很多时间。说起这话时她笑容满面，田柾国却只想到金泰亨，想到他在操场跳下台后瞪了自己，无言的暗示了暗下的天与台上的她——他是不是还记得她怕黑，才会让自己陪着回家？
“你们这练习到什么时候结束？”田柾国双手插着口袋，悠悠的随口问道。
她眼珠子转了一圈，不急不徐地回答：“上礼拜老师加了很多新的台词和动作，不过现在也都熟练了，明天我会找泰亨一起排演给老师看看，结果怎么样再跟你说吧。”
田柾国明白的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
夜风的凉意还算舒适，拂乱了田柾国厚重的浏海，也带起了申艺珍长发的飘逸。发香飘散时，竟令他想起了某一个白天，某一条小街，某间便利店，那里的流浪猫，那时身旁的那一个人。
两人静静过了马路的一半，走在前方的田柾国被右边渐强的灯光扎痛了眼，思绪也被拉回现实，却倏地退后，把落后的申艺珍给扯上前来。
对方什么也来不及反应，只有被扯得踉跄一步，额头没有余地的磕上了田柾国肩膀。
下一秒，一台打着刺目车灯的轿车就从后方冲了过去，疾速地消失在了道路尽头。
“在想什么啊？也不看路。”
“……我…”
她睁大着眼，彷佛仍对方才险些发生的意外心有余悸，一时之间什么话都说不完整。
剩下还未过完的马路是田柾国拉着她走完的，大概是注意到她受惊吓的模样，田柾国在路边停了下来，伸手拍了拍她。
“没事吧？”
申艺珍神情中的惊恐已经逐渐淡去，而那被田柾国抓着走来的手就这么伏在他的胳膊，微微仰望着他询问而关心的眼神，有一瞬间她很想做些什么，却有一丝理智奉劝自己绝对不行。
“田柾国，你回答我一个问题吧。”
“什么问题？”
“我跟泰亨不必再去练习的话，你也不会…再陪我回家了吧…”
“……”
“全部，全部都会跟着结束，对吗？”
“……”
逆着街灯的光，申艺珍低垂着头，垂散的发丝恰巧遮蔽了神情，她目光朝着脚下这条蜷曲而不平整的石砖道路，自信的光彩在夜色朦胧的黑暗中同样被吞没。
田柾国只有哑然，他想回答些什么，可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都是他的错，他该怎么回答？
望向那搭在手腕间相比自己小了许多的手掌。

若是给了肯定的回答，他的世界是不是会因这单音节的字眼从此颠覆？

◇

“柾国啊，你能不能来我们家一下？”
才刚送申艺珍到家，田柾国就接到金南俊的来电。
走出小区的窄巷，在等距伫立的街灯下一步步缓慢行走，他有些累了，脚步便显得沉重。而几分钟前的事还在脑海中过目着画面，令他的回应心不在焉：“怎么啦哥。”
“你泰亨哥醉倒了。我不知道他酒量这么差，明明没让他喝多少。你现在有办法过来吗？救救你室友啊。”
田柾国在原地无语了一阵，乱七八糟的思绪茅塞顿开似的全抛向脑后，他奔跑了起来，告诉电话那边的金南俊自己现在就去。

已是八点四十分了，田柾国踏着这些没完没了的阶梯，气喘吁吁的在心里不免泛起种种埋怨——明明烂醉的是他我算他的谁我干嘛非到这里接他不可？
话是这么说………
可是他为什么喝得到不省人事？这人不是不喝酒的吗？他怎么了？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我为什么什么都不知道？明明和他朝夕相处的不是别人，是我啊。

“怎么回事啊哥？”田柾国一手撑墙脱去球鞋，探头看着沙发上盖着毛毯动也不动的身躯，担心的对着应门的闵玧其问。
闵玧其耸了耸肩，也注视着金泰亨蜷缩成团睡去的模样，“这要问南俊了，我到家时这小子就是这副模样。大概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吧，他很少这样的。”
田柾国走了进去，还没看到金南俊的身影，便听见那比金泰亨更加低沈的嗓音把自己彻底问住——
“柾国，听说你在追申艺珍啊？”
“……”
“……真的？”闵玧其听见也诧异的抬头。
……要我说什么好？
“真的啊？”
看田柾国老半天都不说话，金南俊已权当他是默认。
而田柾国面对那两个哥哥直逼而来的目光，只感觉他们真的好吓人………
别骂我别打我…我发誓我什么也没做……
“好吧，泰亨跟她早就结束了，你想追她也没什么错，但我看他还是挺在意的，说你喜欢艺珍之后就开始没完没了的喝，还好他不会吐，不然我真的要发疯。”金南俊并没什么责怪的语气，只是手脚并用地抱怨：“叫你来是因为金泰亨醉成这样我实在没办法把他带回去。”
听完金南俊的话田柾国就松了口气，松口气之余心情又重新变得差劲，然而最后那一句让原本满满疑问的田柾国彻底无言：“那我就有办法么……”
“你不是他室友吗？就交给你啦。”
“……哥太不负责任了吧…”
闵玧其拍拍田柾国肩膀，就像让他好自为之一样。

缓缓走近，田柾国在沙发前伫立许久都没移动半步，那背向自己瑟缩的身影，看上去竟有些单薄脆弱。

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啊金泰亨……
我该，怎么办才好……

◇

颠簸路程中，身旁那睡得深沉的面容眉间微微蹙着，田柾国伸手想替他舒展开来，可是就算如此，也无力控制他眼下的世界。
在想什么呢？又为什么而心烦……
他们搭的车是金南俊帮忙叫的，口袋里一迭纸钞则是闵玧其给的车钱，这笔钱田柾国收得很不好意思，毕竟，若真要给也该是要自己来接人的金南俊给才对……可闵玧其从钱包掏出这迭钞票时却一脸不要紧。
“改天再请他吃东西就好啦，快回去吧，不然就过门禁时间了。”金南俊当时帮忙扛着彻底没了意识的金泰亨，瞇着眼笑着这么说。
“那玧其哥喜欢吃什么？”
金南俊这提议并没有让田柾国减轻多少负担，毕竟每次看这哥吃东西总是一脸食不知味。
“……羊肉串？最近他老是带这个回家。”
田柾国笑着看向闵玧其，“那下次再见一定请哥吃到吐为止。”
闵玧其摆了摆手，“算了吧，客气什么。车来了，快回去吧。快到就把郑号锡挖出来，他最知道这种时候怎么躲老师了。”
田柾国不禁笑了笑。眼前的麻烦虽然都拜金泰亨所赐，但他却感谢金泰亨带着这些哥哥，带着金泰亨他自己，走入了他田柾国的世界。

首尔繁荣的夜景在车的奔驰中闪过窗子，一幕幕成了过眼烟云。
他轻握住金泰亨摊在两人空隙间的手，他的掌比自己大上一些，骨节分明，即使黑暗中也看得出好看的轮廓，手里的那股温热彷佛能传进体内，使血液沸腾。
田柾国也知道自己举棋不定的理由不就是他吗，这是根本不需要再考虑的事情啊。
他会放弃的，那曾有过和申艺珍试试的念头。
这哥每天笑嘻嘻的没有任何不同，田柾国真的没想到他是这样在意，知道的话就不会开始的，不论是什么，只要金泰亨有一丝的在意，田柾国就绝不会做的。
虽然自己根本什么行动也没有。
申艺珍那句双关的提问，那时田柾国只是避重就轻地告诉她，时间晚了，不快回去家人会担心，申艺珍微微怔愣，两人便沉默到了底。别离前她还是抬头笑着和自己说了再见，笑得田柾国满心内疚。

花了半小时到达宿舍，田柾国请司机停车，付完车钱就将金泰亨揽上肩扛出去。看看司机找给他的钱居然还够买十几包饼干，玧其哥给的金额大概是他一星期份的零用钱了吧？只是田柾国也就诧异那一瞬间，根本没余裕顾上这些，赶紧打通电话请郑号锡出来帮忙。
接近十点，楼前的旷地鲜少有人逗留，野狗的嚎叫让夜色多添凄凉的味道。
郑号锡不一会儿就现身了，穿着一身居家服，带着与拖鞋击地嗑啦嗑啦的脚步声跑来，见金泰亨一身酒气靠在田柾国肩上也满是诧异：“这小子不是不喝酒的吗？”
田柾国也想这么问吶，可是哪有强盗质问被害人我为什么抢你的道理。
“号锡哥……”
两人一左一右地架着金泰亨，从宿舍隐蔽的后门进入。
郑号锡侧头看他，等待他继续把话说完。
“你说，他是不是到现在都还忘不了申艺珍？”
田柾国低着头，黑夜里他的神情漫漶不清。

Chapter.15

“妈呀…头好痛啊……”
金泰亨侧坐床沿，手扶脑袋，才起身就感觉到一阵压迫的疼痛而痛苦闭眼，想继续哀号几声，就发现依旧朦胧的视野里闯入了一双打赤膊的腿——
“大醉特醉啊这位大哥。”
声音青涩而熟悉，还带有浓厚的调侃意味。
“……嗯？柾国？”金泰亨艰难的瞇眼，看见田柾国戏谑的笑脸，又惊讶的往窗子扭头，“…哎？天亮了啊？”
金泰亨迷茫的神情像摸不清现实梦境，他明明记得自己昨天到了南俊哥那里去了呀……南俊哥把他架回来的？完了，要被他打死了吧……会不会像电视剧里那样把他吐满身啊……啊我昨天还了凶他的…
“下一句哥是不是要问自己怎么在这？”
金泰亨听见田柾国说话还花了些时间反应，傻傻地将眼珠子转了一圈，摇了摇头，“不是啊……我是要说我怎么回来的？”
“哥不会想知道的。”田柾国耸了耸肩，“止痛药要吗？上次的还有剩。”
“……哦…嗯…谢啦……”
金泰亨吞下了田柾国给的药丸，一面回想着喝到断片之后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就乾坤大挪移地回到这里了，但他就是断片了才会什么都不记得啊，再想能想出个啥。
依田柾国的说法，他觉得自己还是干脆的，潇洒的灭了这条好奇心才是最明智的。
田柾国在他身旁坐了下来，视线扫过钟上又多走一步的分针，低下头去扯扯嘴角。
最近总是起得比闹铃设定时间早那么多，见鬼了吧。
但见鬼的，又何止这一件事呢。
“怎么了？我昨天真的…很恐怖啊？”
金泰亨看他坐来这里却迟迟不说话，表情虽然风平浪静，内心其实都要怕死了。田柾国却只是轻轻摇头，算是给予回应了，再开口，说的是与提问毫无关连的话题。
“哥不必这样的。”
“……嗯？”金泰亨双手抓着自己还在疼的脑袋，本来想躺下打滚一番，念头被打断了只好表露着一脸痴呆，何况他也还摸捉到田柾国跳换话题的节奏，根本不懂他在说什么。
“对我来说哥更重要，所以真的不必这样。”
“……怎么啦？”金泰亨茫然地松开了手，盯望田柾国那张与前几分钟全然不同的严肃表情，满头的问号在头顶闪烁。
……我昨天对他做什么怪事吗他干嘛这样啊…
“问你啊，为什么要喝成那样？”
“……才不告诉你。”
田柾国扯开嘴角笑了，“是啊，哥什么都不肯说。”
金泰亨奇怪的拧眉，“你今天到底怎么啦？”怪里怪气的。
“不是问了吗，哥喝醉的理由是什么。”
“就…口渴呀。”
“……”
田柾国的表情又更难看了。
总僵持在这，金泰亨也有些不耐烦了。
“心情不太好而已，你问这干什么。”
“哥心情不好跟我有关不是吗。”
两人无言相视。
金泰亨也总算在这阵无语中弄懂对方为何这样再三的质问自己了。
话绕了老半天，就是为了问出这个吧。
但他是在生气？
“她也喜欢你，你应该知道的吧。”金泰亨平心静气的反问。
田柾国紧瞅身旁不知是真傻假傻的人，大义凛然的脸色又更浓上了一层。
“哥就不能顾一下自己的感受吗？在意成要喝到不省人事都是为了她吧？还喜欢就追回去啊，这算什么？”
金泰亨呵一声笑了，“早就不喜欢了。何况你好她也好，那到底有什么不好？”
“哥错了。”
金泰亨没说话，就这么和他看来很是复杂的眼神相视。宿醉的不适感像是不懂察言观色的孩子在脑中捣鬼，眼前这个田柾国却犹如醉后的醒酒汤，字字句句将他清醒。
“你不好，我怎么会好。”
金泰亨眼皮眨了眨，惊异与不解的神色在眼底泛了开来。
“……柾国？”
“不管怎样，我不想变成让你心烦的人啊……”

◇

放学了。
田柾国收拾着桌面上的书本与考卷，脑中萦绕着两种声音，要自己快走的，要自己说个明白的，像占据两边耳朵的天使与恶魔，田柾国感到很混乱。反正现在他只知道，再不闪人，弥漫在这儿的气流可能会把他闷得窒息升天。
昨晚的事犹如一片疙瘩附着在脑壁，根本不是想假装没发生就能真的略过的。
整天下来他和申艺珍不仅没有几句对话，有也都是出于不得已的必要性，就连坐在椅子上都因为不自在而彼此朝与对方相反的方向挪去一点。
歉疚感令田柾国在短时间里做不到和昨日之前相同的气壮理直。
今天中午在食堂用餐时，申艺珍毫无预警地端着餐盘到了他面前。田柾国头都不必抬就能感觉周围空气流动的滞停，但这现象并不是自己造成的，是他周遭一起午餐的小伙伴，看她走来都目瞪口呆地把所有动作暂停，忘了咀嚼的忘了咀嚼，掉汤匙的掉汤匙，田柾国第一次发现，原来现实生活也可以见识如此戏剧化的场面。他也停下了拆牛奶盒的动作，抬头看着这被许多人所注目着的女生，几乎是强颜欢笑的告诉着自己，老师对他们的进步很满意，所以，练习就没必要再继续了。说完便径自地离去。
那大概是他们今天少数交流之
中占最大份量的对话了。
练习不必持续了，真正的问题就来了。
教室里同学们纷纷离去，终于形成了只剩田柾国和申艺珍二人杵在座位的局面。


女孩不急不迫地收拾着桌面，却不难察觉不自然的面色。
田柾国默默地拎起了书包，故作轻松地：“我今天要去练舞了，太久没练关节都要生锈了。”
是的，为了这两个人，田柾国快一个月的时间都没去练舞了，只有中午时能上去活动活动筋骨，但时间太过短暂，即使把拉筋暖身省略也干不了什么大事。所以这真的不是借口……可他心里总是心虚。
她听了话后，动作不明显地顿了顿。
“那你要加油啊，我就先走啰。”
田柾国默不作声的垂着目光，再抬眼时，她都要走出教室了。
“……等一下。”
他终究是赶上前去伸手拉住了她。
对，田柾国是真的不在意申艺珍如何看待他的行为，为什么每天和她一起晚餐又为什么每天陪她路过回家捷径的公园，现在又为什么像只缩头乌龟不肯面对——但他欠一个解释。
他不能否认自己对这段关系的下一步发展有过计划，可是心底分明有道更加明确的意念在阻挠着自己。他也是在泼出了水之后才发现，这滩水渍无论如何都无法收得干净——
他现在才真的明白。
这一次，不是关于自己在不在意她的眼光，而是她会在意自己的，那种考虑。然而心中的内疚令他连正视都难以办到，因此她的神情由惊吓，期待，疑惑，失望，最后绝望的过程，田柾国全然不知。
“柾国啊。”
“……”
“你什么都别说，明天再见我们还会是好朋友的。”
她弯着双眸，一字一句都在守卫着最后的自尊。
紧捉的力道总算是缓缓地，松开了。
他深深皱眉低下头去。
“……明天见。”

◇

步出电梯，扭开门锁，熟悉的几道嗓音如泄洪般地倾出。
大家都在呢。
田柾国默默抛下书包，边和跑过来的朴智旻闲聊几句，然后略过靠墙坐着看似正用着手机的金泰亨，去找已经进入拉筋最后环节的郑号锡。
田柾国一进练习室就感觉到金泰亨附着着他的视线，自己其实完全能假装没看见的，他明明能完完全全地忽略，可金泰亨实在看到他浑身都不自在，似乎直到现在也还是盯着他看。
可是偏偏，在田柾国决心看过去时又急速的偏开，不自然的摆弄起手机。
又不是捉迷藏，这又算什么……
田柾国揉揉鼻尖，撇开涌上的烦躁感，跃身揽住了郑号锡。
“哥，有零食可以吃吗？”
“田柾国你走开，重死人了……”

今早田柾国说完那样的话后，便和金泰亨陷入了一种莫名所以的僵局。
是说太多吓到他了吗？还是恍惚间说了什么不该的话——田柾国不知道，忘记了，连金泰亨是什么表情也忘记了。
之后是他飞快的完成准备，逃跑似的出了门去，中午还刻意不到练习室来，跟班上同学一起鬼混。田柾国以为过了快一天的时间应该足够缓解了，但好像并不是啊……
好烦。
都好烦。
田柾国跟着郑号锡一起趴在光滑地板上观看手机里拨放的群舞影片，事实上视觉所接受到的和大脑运作的一点也不同步，当他注意力再回到屏幕来时，内容都播去一大半了，可他不知道自己那一大半的时间里都看了些什么。
田柾国要自己别再想了，催眠一样的反复好几次，然后一阵不快不慢的脚步声渐渐接近——
“果啊！”
嗯……会这么叫他的没有第二个人了。
透过镜墙，田柾国看见这人正笑嘻嘻的抱着自己，和刚才自己对郑号锡的抱法大同小异，在身后以全身的重量施压着他。
“金泰亨你吵他专心吵他，能不能别波及到我。”郑号锡嫌弃地挪开位置，把播映视频的手机也一起挪开。
“好啊，你快滚啊，能滚多远滚多远。”金泰亨抬腿像踢足就一样踢着他的屁股，力道一点也没留情也不罢休。
田柾国才没心思去管那看一半的短片或被踩得哀哀叫的郑号锡，回神来也还是一脸痴呆的望着扑过来的人。
他刚不是还一脸尴尬吗现在又演哪出………
等郑号锡起身和朴智旻一起练舞去了以后，金泰亨也和田柾国同样姿势趴在地板，一手搭他肩膀，另一手则在那呆滞的人眼前挥动，“你干嘛？傻啦？”
“……没有啦。”
“我跟她现在不用再去练习了，你知道的吧？”
田柾国点点头。
“所以柾国，你真的不用顾虑我。早上那些话其实……怎么说…有点吃惊可是，也有点感动，就是……柾国竟然愿意这样为了我壮烈牺牲。”
田柾国头顶弹出一条问号，嘴角微微的抽蓄。
搞不懂他到底是国语太差还是国语太好……为什么要找个这么悲壮的形容词形容这种事情……
是谁壮烈了谁又牺牲了……
金泰亨嘻嘻笑的靠他更近一些，两只手最后一前一后地都抱着他的脖子，连额头都抵上了他的脑袋，周围都满溢着这道属于他的清香，田柾国有一秒钟想要避开，又在下一秒钟失去控制的陷在里头。
“总之你想要什么就争取什么，那是你的感情，我也不是那么小心眼的人，而且我跟她早就没任何关系了，你不用管我的啦。”
“其实…不是哥想的那样………”
“嗯？”
“我只是想，既然我也不讨厌她，就有过试试看的想法。”田柾国顿了顿，观察着金泰亨的脸色，“可是，我喜欢的人真的不是她，现在真的结束了，都结束了。”
金泰亨愣愣地盯着田柾国看，将他搂紧的手也跟着松了力度。
“早上我说过的话希望哥一直记得，然后，我们再也不要吵架了吧？”田柾国说着，抬头朝他咧嘴一笑。
“谁要跟你吵架，我们不是一直好着吗？”金泰亨也笑了开来，使劲搓揉着田柾国头顶，田柾国被他搓得头都随他前后晃动。
“啊！”田柾国甩开他，“哥能不能别弄了啊？”
“哦！你看！才跟我说不要吵架这又是什么态度！”金泰亨睁大眸子眼故作惊讶状。
“不是啊，头发都要了！”
“那就掉啊！你头发这么多掉几个根有差吗！啊？”金泰亨又重新扣住他脑袋瓜，变本加厉地搓了下去。
田柾国忍无可忍的挣开了他，躲到了一旁喝着水的朴智旻的背后去。
面对急速飞奔过来的田柾国，朴智旻含着满嘴的水，鼓着面颊惊吓的瞪大眼睛。
田柾国手指着同样奔来的金泰亨大喊：“鸡米尼哥！这哥欺负我！”
朴智旻好像有些无语的咽下了水，缓缓拧回瓶盖，“柾国啊⋯你要打败泰亨一点都不难啊⋯⋯”
朴智旻话都来不及说完，金泰亨整个人都跳到了田柾国背上，哼哼哼地笑着揉他头发，不知怎么搞的，两人最后倒在地上扭打成一团。
朴智旻嫌弃的丢下水瓶回去准备练舞，走之前一样嫌弃的暼了那两人一眼⋯⋯
田柾国顾着笑了吧，这哪里是要对他反击的意思啊⋯⋯

Chapter.16

我们似乎都小看了人类装傻与健忘的潜能，同时也低估了感情有瞬间萌发成芽的可能、说来就来的速度。

一个星期又过去了，日子开始一天天地回复正常。
事实上并没有任何事真正偏离了轨迹，大概只是紧急切换轨道之前，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到现在仍有余悸地在某处作怪。而另一件事也越发明了，伴随而来的是一种说不出口见不得光的恐慌感，匆匆的，匆匆来袭。

发表会也就是下星期了。

这堂是田柾国最最无法忍受的英文课。
还记得上次考了四分就被老师给盯上，从那之后田柾国上课只要稍微分心被发现，立刻就会得到一记凶狠的眼神和酸言酸语。但他也不能怎样，被针对虽然心有不甘也只能扮演着乖巧的学生，即使他根本没了听课的心。
一开始田柾国根本无法理解为何一张四分的考卷就让老师对自己处处针对，后来听同学说，学生成绩表现对老师的教学评分有很大的影响，或许这就是原因吧。
他打从心底的升起一抹深深的蔑视。
课我不上总行了吧？
变得烦躁的心情让他萌生了逃课的念头，于是在老师到来之前，田柾国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出了教室。

现在是课堂时间也没办法在校园随意溜达，田柾国走马看花似的穿越中庭来到另一栋大楼，按下电梯钮静静等待，顺便看了看目前所在的楼层，是地下室。
叮咚——
厚重铁门伴随着隆隆的声响徐徐向两侧开启，走进电梯前踏出的第一步与里头的人四目相对了，那个瞬间，田柾国又在原地煞住了脚。
“田柾国？”
“泰亨哥？”
两人异口同声地喊了对方。
“不是，你不上课怎么跑来这里？”
田柾国朝他笑笑，堵在胸腔的一股闷气在看见那人无意识睁大双眼的剎那荡然无存。不过他晓得金泰亨对自己在学校的表现根本是管亲儿子的程度，进电梯的同时就开口求饶：“哥这次就放过我吧，我心情不好。”
“你怎么了？”金泰亨还是圆着那双单眼皮大眼向他提问。
“也没什么啦，就不想上课。”田柾国按下了关门键，笨重老旧的两扇门才呼隆隆地闭合。
才不想让他知道自己考过四分呢。
金泰亨拿一脸没辄地看田柾国尽力笑的讨好，亲昵的搂过他脑袋，让稍微长高一些的田柾国视线正对上的，就是他眉睫之内两片红润的唇。
他傻住几秒，不等思绪反应体温首先烧灼起来，田柾国感觉到自己的反常，赶紧挣脱这过于贴近，又充满田柾国自认为暧昧的距离。
“下次再被我逮到我会直接把你拎回教室的啊。”金泰亨倒不觉得如何，也没察觉出什么异状，被他往后推开还故作严肃的训斥。
田柾国的目光四处飘移，根本不敢看镜子中自己的模样，哪怕是可能烧红的耳根，还是心虚的表情，甚至是金泰亨依旧的嬉皮笑脸，所有他心里有数能直接间接证实某种异乎寻常的迹象的，他一个也不想看见。
“好啦，不会再被你遇到了。”
幸好还是找得出理智来假装无其事。
“呀田柾国！我是叫你不准逃学！”
金泰亨抬手一拳就揍上他胸口，不大不小的力道，不偏不倚地击中胸腔下如同太鼓咚咚咚敲击着的心脏。

◇

练习室里空无一人，气息有些堵塞的滞闷，田柾国没有开空调的打算，只是走到窗边将窗一一打开，让空气稍微流通一些。
来这里的理由其实也只是想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遇见他，就这样而已。
他叹了口气，不愿再往下想了。

没管金泰亨在偌大空间里如一人相声活泼的演练着连田柾国听到都要背下来了的台词，他趴在窗沿凝视远方。窗外灰蓝的天被云朵填得不剩多少空间，太阳直接在层层灰云中隐声匿迹，多么强劲的光线也避得不见一丝踪影。
——你懂吗？那种心情。
田柾国甩了甩脑袋，重新望向朵朵乌云。
快下雨了吧。
不太合乎情调的背景配乐忽然停了下来——
“果啊，你来当艺珍好吗？”
“哈？”田柾国一脸不解地回头，金泰亨正甩着手中的纸张呵呵的笑。
可能是自己头脑好，总能理解他外星语般的表达模式传达的语意，但是这哥讲话就不能有一天别这么无厘头？
“不然我一个人练习好无聊啊。”
“那你找她来啊。”看见金泰亨故作可怜的模样，他没好气的回答。
“你确定？”
画风转变的比翻书更快，金泰亨唇角迅速勾起了令人发毛的冷笑，“不要以为我不敢啊，只是你要想想，到时候最尴尬的人是谁？”
说金泰亨傻，他聪明的很呢。
田柾国不太抱怨这事也不愿说太多，可是每晚睡前总会有几句牢骚，他的事毫无异议金泰亨可是最了解的人，现在这种状态要是还把申艺珍找来，在这空间里坐如针毡的恐怕不是自己而是田柾国那小子啊。
金泰亨挂着胜利的跩笑，把快甩烂的纸稿递给了满脸无奈走来的田柾国。

——嘿嘿，你才斗不赢我。

只是金泰亨这股嚣张劲不用多久就被彻底粉碎。

整个对台词的过程田柾国都漫不经心，念着串词的语调毫无高低起伏可言，如果用婉转点的方式形容，他有点像荷叶边上的蛙，带着没有起伏的调呱呱呱地叫，但简单来说，他就是在敷衍，是的，敷衍。
金泰亨一度以为刚刚给了他什么金刚经之类的东西。
这弟弟真的惹不起啊，竟然这么报复自己。
其实田柾国一开始也不是有意，不过是觉得念着好别扭啊念女生的部分又有很多女性化的词汇不就更别扭吗，最开始的台词也是官方到让人尴尬的要命。
金泰亨想他毕竟好心陪练就没多说什么，只是时不时会因为这怪异语调爆笑出声，田柾国从头到尾都没搞懂笑点在哪，只是见他笑就变本加厉，对这种念经式的朗诵法完全陶醉起来。最后是金泰亨笑到抱着肚子站不起来，忍无可忍的把他给推倒在地上，“别闹啊你！”
田柾国才没理他，逗金泰亨是全世界最有趣的事了。
金泰亨笑得都快岔了气，笑意退散之后也没心再练下去，只好走向靠着镜子坐着的田柾国，贴着他手臂一屁股坐了下来。
“啊不行了……笑得好累…”
平缓着笑得起伏的呼吸，空气渐渐陷入安定，两人就这么安静了一阵子。

离下课还有半小时左右。

“你说我们学校一个班都有多少人？”
金泰亨甩甩浏海，疯狂笑过以后的镇静和刚才对比简直不是同一个人。
“不都四五十左右吗？”
“那每个年级有多少？”
田柾国仔细地想了想，伸出手指盘算。
“总共五个科，每个科都有三四个班，那差不多是一千吧。”
“哇…转学生你算数不错嘛。”
田柾国刻意昂起下巴得意的笑，金泰亨则在这时自然而然的，侧了脑袋，轻轻靠上田柾国肩膀，然后闭眼，口吻变得懒懒散散的：“所以，三个年级可能就三千多了对吧……”
田柾国要自己别过度关切那瞬间的那举动，以及就这么停留在肩上，轻重正好，有暖气有香气的重量，心里清晰的明白他是为了主持人一事担忧，沉着声安慰道：“会做得很好的，哥不要太有压力了。”
“那我们柾国每天都对我说一次吧，这句话，像催眠一样。”
“哥是小孩子吗…”
“不是啊，你还叫我哥呢。”
他笑嘻嘻的，田柾国只听声音就晓得。
“放送虽然也是给全校听的，可是看不见那么多人头，现在光站台上想象都有点喘不过气。”金泰亨说着，忽然自嘲的笑了笑，“好像有点没用啊……那么难得的机会，大家又那么看好我。”
田柾国啪地用力拍他的背，像在给他灌输勇气一样，声音响亮有劲：“有点自信呀！明明是哥很擅长的事！”
金泰亨无奈的撇了撇嘴。可能累了才这样胡言乱语吧。
才想是不是累了，立刻就打起哈欠来了。
“果啊……让我睡一下好吗…”
“哦，随你吧…”
然后，就再没听见金泰亨说话了。

此时此刻，田柾国思绪暂停了约莫三秒，然后陷入了无限的矛盾循环。

他开始有点后悔自己默许的这么快速，毕竟要是就这么任他睡下去不叫他走开的话就一动也不能动了，可是他看起来很累啊怎么叫他走开？可是他要是真的睡着了怎么办啊他又不是石狮更不是柳下惠！到底叫还是别叫？不叫万一他就这么睡到放学？失踪这么久老师会报警的吧！啊可是可是可是！他就是累才会想睡的不是吗？——超越一半的想法都是没意义的思量，他就这么毫无意义的纠结纠结又纠结，其实潜意识的决定早就一面倒了，所有理由都能被“他很累”三个字推翻，可想而知最终没有一点行动。
倒是说要睡的那个人，不晓得是不是肩膀的直角压迫让他不太舒服，突然移动身体躺上田柾国的大腿，甚至还伸手圈住，像搂着枕头一样搂了上去。

一阵发毛，这下田柾国田下惠先生是真的走投无路彻底僵住了。
………他到底为什么不睡地板…

其实回想起来，金泰亨这样忙碌从一个多月前就开始了。
为了赢取登台的机会，又不在其他方面表现失常，金泰亨连周休日也没敢怠惰——田柾国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其他方面虽然实际表现如何要当天才能知晓，但这近一个月的准备时间里，放送完全没有敷衍的味道，不仅不逊色于以往甚至更加丰富有趣，见他这股拼劲田柾国才体会到其他哥哥们为什么说金泰亨要是得到鼓励就会发挥更好，要是发狂起来谁都会刮目相看——确实，就是那样。

还记得票选前最后一次朝会，是候选人展现实力的最关键时刻。候选人会在当场领收一份简易的台本，如何发挥全靠本人的临场反应。
当天台下会有演艺界人士相关以来宾身分参与，为了脱颖而出，对艺校学生来说此机会的争夺亦是场战役，这便是发表会任谁都不敢松懈的原因。
二十几名主持人候选人中，包含台风不稳、上台怯场的就有将近十名。
或许是多亏了平时放送的经验加持，金泰亨除了在登台瞬间的尖叫声在气势上压倒胜利之外，台风最稳健也最有个人特色的就是他了。
但田柾国知道他是紧张的，因为这哥在预备上场时，那揣揣不安的神情实在太明显了。
问田柾国怎么看得见的？大概是视力好吧，他哪知道啊，反正他就是能够轻易的找到他啊。
当初为何会说票选结果任谁都不感意外，除了人气压制之外，这天也都明摆的显示了谁的表现最亮眼。最后金泰亨确如预期高票赢得胜利时，大家都替他高兴，田柾国也不例外，看他高兴就更高兴了。

然而众人对金泰亨的深切期待，在他心里也终究转化了的负担感与压力。虽然那股压力不至于令他吃不好睡不好，反而目前为止都吃得很好睡眠也挺不错，可是看见他累就是没来由的心疼。
想替他忙，想替他不安，想替他疲倦，想替他扛起所有让他感觉负担的事，想要他一直像他的笑容一样看起来无忧无虑。
他也不晓得自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疼惜自己的兄弟朋友了。而这种担心这种舍不得的情绪，好像全用在金泰亨身上了。
每每想到这里，田柾国都不得不逼自己踩上煞车。

“……柾国啊…”
“……啊？”

而现在，竟连他一声不经意的呼唤心脏也会加速跳动。

“被我躺得不舒服要说啊…”
金泰亨枕着他大腿安稳的闭着双眼，睡意逐渐浓厚，声音也终于变得柔软无力。
若再多靠近他一点，金泰亨身上特殊的淡香就会更加浓郁，田柾国有一瞬间很想那么做，一秒过后勇气又烟消云散。
在这阵若有似无的香气里，在一切沈静却明显是暴风雨前夕的安宁里，田柾国的内心终究是掀起了一波波前所未有的滔天巨涌。
即使会有人说那是很一般的行为，他却相当清楚自己的心境根本彻底的超出寻常范围——比如不容忽视的不自在感，比如不能自己的心跳加速，比如他那么沈醉迷恋的香气，比如他差点就克制不住地覆上了金泰亨摊在自己腿上的手，比如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还会有怎样的欲望。

“……我没有的…”
“那我真的睡了……”金泰亨声音疲软，侧了身，又更靠近田柾国一些，“…就一下子……”

田柾国的心跳突突犹耀地加快搏动，彻底乱了阵脚，他望着面前这张安然的睡容，就像松了发条的机器人，卸下所有疲倦枕着自己大腿入睡。
田柾国这刻知道，知道心底一直抵制的令人不安的情感再也压抑不住，甚至欺瞒自己的行为也再也行不通了。他知道自己早有了这样异常的波动，知道为何当初会因为申艺珍的事发生口角，知道为何自己近乎自暴自弃的想着追申艺珍吧反正她看起来对自己也有好感，明明都敢抱有如此自私的念头了却还窝囊的裹足不前，却在看见他难受时刻毫不迟疑决心收手。
总是这样逃避着、回避着，就像几分钟前这样、就像一直以来那样，好像只要不戳破就什么事也不会发生，不面对就能让一切都维持在平衡点里。
可是此刻的心跳加速俨然就是所谓的心动啊…
明明已经无法再逃避自己已经喜欢上他的事实了不是吗……

Chapter.17


田柾国的心情，就这样在金泰亨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里摇摆不定。

比如说，一早要不是金泰亨把自己叫醒，房里空无一人的话，会随之感到失落，即使那是发生机率颇高的事，或许镜子上浮贴着有些歉意的纸条能带来一点暖意，但他也无法控制这般情绪起伏。学校里，若是特地到练习室如愿遇到了金泰亨，他又会开心的把这些小失落忘得一干二净，没遇见时失落感便会加倍席卷而来。午休时间金泰亨总会出现在那，于是田柾国无论如何都会到那里和哥哥们一起厮混，如果来不及坐到金泰亨身边，他会不管三七二十一的把其中一边的人挤走，反正大家都熟了田柾国也没在怕的。会因为他对自己笑就多开心一秒，会因为他在身边，就觉得世界无限美好。
当田柾国想起以前喜欢上哪个女孩子时几乎就是这样的心情，可是这一次，他没有办法顺从自己的心意，没办法展开更进一步的行动，就再度坠入了无底无边的，名为彷徨的黑洞深渊。
本就存在的事实，一直以来都只是假装不存在而已，却因为对自己坦承才真相大白似的，从那刻开始变得患得患失。可是已经没办法疏远他了，没办法不去注意他不去留意他的存在甚至和他细小关联的一切事物了…

“果啊，又在想什么啊。”
“…啊、哥？”田柾国听见他的声音吓得浑身ㄧ颤，然后看见他故意歪着脑袋弯腰在面前与他四目相视，心跳莫名就加快了。
天知道田柾国有多想赏自己一拳。
……你真的够了…
把金泰亨的脸给拍走，“别这样……”
“我们柾国最近真的好奇怪啊。”
田柾国撇下了他爬上自己的床，将棉被拉到最高处严严实实盖住脑袋。
金泰亨觉得这弟弟怎么跟三岁小孩闹别扭似的，吊在床边饶有兴致的观察，尽管此刻只能看到一坨棉被，嘴上还是关心的问：“你怎么了跟哥说啊。”
“心情不好。”
“又来啊？为什么？谁让你不开心？要帮你揍他吗？”
………如果你有自虐倾向的话我是不反对的，真的。
这句要是说出来就出大事了，田柾国当然只敢想想而已。
“哥明天早上等我好吗？叫我起床。”
“我每天都有叫你啊，很多时候是你自己不起来，难道让我一直等啊？”
“我一定会起来的，你不要再丢下我走掉了。”
金泰亨怔了怔。
这田柾国的语气是真的不对劲啊。
“……柾国？”
“……”
“你没事吧？”
“没事……”
金泰亨抿了抿嘴，终究是拿这倔脾气的家伙没辙，踩上了下铺的床垫把自己架得更高，一手紧紧搀扶上铺的床架，一手对被棉被覆盖的田柾国轻拍安抚，语气温柔而平静：“快睡吧，什么不好的事醒来就会忘了的。”

灯暗了下来。

“如果起不来，哥就陪你迟到吧。”

田柾国眼眶忽然一片灼热。
你明明是那么好的金泰亨，我为什么连喜欢你都不能正大光明……

◇

隔天田柾国醒来时，窗子已透入了微光，他从柔软的被褥中挣脱而出，坐起身来后的第一个反应：“哥？”
“我在下面。”
眨了眨眼，他把头往下铺探去，金泰亨靠着枕头半卧着身子正玩着手机。昏暗的房让屏幕的光源把那棱角分明的精致脸蛋照得发蓝发亮。
余光瞥见田柾国探下来的脑袋瓜，金泰亨也笑嘻嘻地看了过来，“终于醒啦。”
看见金泰亨那张全世界最好看的笑脸，田柾国也不自觉地跟着他笑了，这张傻瓜似的笑靥却又在下一秒垮了下来。
定睛一看，金泰亨早已将校服穿着整齐，仪容也都整理完全，连干瘪的书包都已经抱在了怀里。
“……现在几点？”田柾国不安。
“你快准备吧，我们去上学。”金泰亨没有直接回答他的提问，又低下头去玩起手机，因为田柾国醒了，倒是放心的开出音效，欢乐的电子乐声和清和的早晨格格不入。
“迟到了对吧？”
“还没啦，还剩一分钟。”
“………”
“你慢慢来吧。”
“对不起……”
“对不起个屁啊，叫你快去准备别磨蹭了。”
金泰亨说着撂下了手机抓起床边的抱枕砸了过去，一枚抱枕便化身陨石在游戏输掉的背景音乐里投射过来，正巧命中田柾国那张刚睡醒却过意不去的脸，他像被启动了开关飞快的下了床去，拿起挂在床边的校服冲进厕所洗潄更衣。

十分钟就准备完毕。

金泰亨对于迟到了的这件事显然毫无所谓还一路缓步而行。田柾国也知道他根本不在意这方面的事可是就是觉得愧疚，因为昨晚一句闹别扭的话，让他等又害他迟到。
今天金泰亨没像平常那样开开心心呶呶不休地说个没完，他明明是个连梦境出现了怪事也会屁颠颠共享的人，此刻却出奇的安静。田柾国被愧疚感堵得闷闷不乐，自然就没察觉这股反常。

“田柾国。”
金泰亨视线偏都没偏，笔直凝望不知何处的远方，语气淡然，听不出任何情绪，却与平时大相径庭，没了那种玩笑的口吻。
田柾国没说话也没抬头，只是静静望着地面，等着对方继续说下去。
“你怎么了最近？”
“……”
“我很担心啊。”
你担心吗？
那我得开心呢。
你为我担心了啊。
“不说吗？连我都不说？”
“会跟你说的…有一天会说的…”
“到底什么事啊你？”金泰亨的口吻显露出些许烦躁。
“会说的…只是到那时候，你也不要嫌弃我。”
“我什么时候嫌弃过你了？”
要是未来也不会，就好了。

两人各怀着各的心事，谁都没有再开口说话。到校后，阶梯前一句“晚点见”便分头走了。
各自分别以后，一整早专注在演技课的金泰亨也不再对这件事耿耿于怀，该闹的时候闹，该认真的时候就认真，中午在食堂里和同学一起瞎闹着吃饭巧见田柾国掠过的身影时，他才又想起了这一件事。
练习室里又看见田柾国的时候，金泰亨觉得他好像完全恢复了正常，进门的瞬间就和他对上了视线，他对自己露齿笑得像只开心的兔蹦达到自己后边，手抓着他左肩，头卡在他右肩，拉过他手里才吃过一小口的巧克力派，一啃就是三分之二。
金泰亨垂眼淡叹口气，索性侧过头来捏住田柾国下巴，把剩下的都塞进了他嘴里，也没即时回头，就维持着这样的距离看了他一会儿。
反正，他大概没事了吧。
金泰亨拇指在田柾国嘴角上抹了抹。
跟傻子一样，还沾着巧克力。
之后跑去跟朴智旻玩闹的金泰亨自然是不晓得自己刚才的举动对田柾国来说具有多大的杀伤力，更没看见田柾国之后久久的时间里，脸颊上染着两片红晕却在一边笑成了傻瓜的模样。
只是隐隐的，金泰亨还是很在意那句话。
——你不要再丢下我走掉了。
从那天开始、从田柾国说出了那句话开始，金泰亨就感觉他黏自己黏得比以前更紧了，冷不防的肢体接触也比以往多了许多，还都是亲昵无间的那种，还老爱打他屁股。
金泰亨自己也不知为何，就是担心他是不是出事才说出那样的话，所以对田柾国的关心比以前多了，甚至比以前更照顾他了，说的照顾虽然只是一些微乎其微的琐碎小事——比如和朋友出去玩时觉得好吃的东西就多买一份给他、比如他表情有一瞬间的不寻常时就加倍吵闹的去逗笑他、比如自己真的就听了他的话，不管早上叫不叫得醒，到起床为止就一直都等着他。
当金泰亨终于察觉自己对这弟弟实在太过上心时就想，或许这一辈子他都不能失去这兄弟了吧，否则怎么会前所未有地在意一个朋友到如此地步呢？

下午场的表演顺序分别为表演科和舞蹈科，也就是田柾国郑号锡的所在科别。郑号锡因为班上还有最后的排练，给田柾国和金泰亨加了油就赶了回去。
金泰亨这主持人一开场就得上台，也差不多该走了——实际上他是最急着走的人才对，但本人根本没有这样的危机意识。他收拾着垃圾，接着找寻起不知道被自己丢到哪里的手机，时不时还要瞄瞄田柾国，像有话要说，手脚并用还让眼睛掺和一脚，忙得不得了。
而田柾国接下来舞台需要更换服装，也必须快些离开。他慢吞吞的收拾速度，看上去像是刻意地放慢，完了以后却匆忙要走，推开了门又忽地煞住了脚。
“泰亨哥不走吗？”
他回过头去时，金泰亨依然在四处晃荡。
刚刚听见他还在喊手机在哪，应该是，还在找吧。
这哥怎么老是像少了好几百根筋一样……
被这一问，金泰亨在原地顿住了动作，“啊、要啊……可是手机……你是在等我啊？”
田柾国没回话，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金泰亨根本不知道田柾国现在才要走都是因为等着自己，一看他认真的点头便慌忙了起来，找着不知去处的手机的模样，看上去简直就是只无头苍蝇。
“你还在找啊？”朴智旻也注意了过去，说着还推了把金泰亨，象征性地扫视周围一眼又低头看表，二话不说再推金泰亨第二遍。
被推的人这回险些摔跤，站稳了立刻蹬着脚气呼呼的骂：“干什么啦朴智旻！”
“你看一下时间好不好？手机我找到帮你拿过去，你快走啦！”
“是啊时间都没剩多少了你怎么都不知道紧张？”金硕珍也看不下去，忍不住对他叨念起来。
金泰亨瞪过去的目光倒是在那一刻转变成了感激的眼神，拍了拍眼前的朴智旻，回头又抱了抱没什么机会好好单独聊一聊的硕珍哥哥，看看门口，发现田柾国不知何时已经不在这里了。
走出练习室，眼望电梯渐渐下楼，田柾国大概是搭这班离开的吧。
金泰亨也搭了电梯到达一楼，看见田柾国的背影在不远处缓慢前行，不知为何有些落寞的味道……想多了吧。
金泰亨晃晃脑袋，跑了几步追了上去。
“怎么不等我？”
田柾国别投过来看见金泰亨弯曲的双眸，这次却和以往不同，他无法跟着一起扯开笑脸，仅有无力牵起的嘴角表示回应。
金泰亨摸不着头绪，对于这种反应的田柾国。
不，应该说是——对于最近总是阴晴不定的田柾国。

走出大楼去往礼堂，晌午的烈阳在头顶上压出短短的影子，田柾国低眸凝视着被压缩的黑影，在金泰亨一路的缄言中若有所思，抿着下唇像是犹豫什么。
“哥。”
被喊的人抬起头来，睁大着眼等他继续说话。
“哥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而从在练习室开始，金泰亨这时不时就飘来的目光田柾国也早感觉到了，毕竟自己注意力本来就是放在这人身上的，他哪些小动作自己会不晓得呢？
“没、没啊。”金泰亨收回落在田柾国双眼的注视，看起来有些不明所以的心虚。田柾国这次却没留意到，只是在听见回答后不满的噘了噘嘴。
所以他看我看那么多次到底是干嘛……
难道，跟我看对眼了？
………
这么一想田柾国自己都觉得好笑。
怎么可能。
“可是，我有呢。”
“……什么话。”
那时候听金泰亨说妆发都是申艺珍造型的，他脑海中便好像输入了什么公式似的，自动形成许多令他连想象都不愿的画面，挥之不去。
他甚至想不通，申艺珍一个女生怎么会懂得如何帮男生造型？是她学过，还是曾经为谁做过？是谁呢？会不会就是金泰亨？也许整个过程他们谈笑风生，也许他们还能在彼此眼里找到依存的一些什么……也许………
田柾国他低了下头。
算了吧，你有什么资格吃醋。
而金泰亨确实是猜到了事因，但也只猜对了事因。
想到他要说的可能和申艺珍有关还莫名紧张了一下。他想好了，要是田柾国愿意实话实说，自己无论怎样都会帮到底，何况女方之前也明显对他抱持好感，搓合两人根本不难吧。
只怕事情早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范围，更怕那种想象会把这段友情击溃。
大半晌，他却只见田柾国挂着浅笑，一手抓住他的左肩，淡淡的道：“其实我们班好多女生都很喜欢哥，所以上台失误的话会丢大脸的。下半场也加油吧，我会给哥应援的。”
因为这句打气的话，气氛好像无形间温馨了不少，不在意料之内的慰勉令金泰亨着实愣了愣，下一秒他放心的咧起嘴来，笑答谢啦，却没想到这人下一句又令他想回敬一百个白眼。
“我说拿铁版本的。”
“……那你还是闭嘴吧。”
田柾国轻笑声歇止之后，两人再度没了对话。
礼堂是单独一栋建筑，有四道门分布四处，其中一道是直接通入舞台后边的入口，金泰亨因为主持人的登场方式，必须直接从那里进入。
“柾国啊，我要从这里进去了，晚点电话联络吧。”金泰亨停下脚步，指了指身边这道入口。
“……哦…好。”
“上台好好表现，别让我丢脸啦！”
田柾国目光笔直，焦距始终投在金泰亨炯神的双眼，嘻笑的白牙，话已说毕良久却迟迟不给点回应，反而垂下头去。
金泰亨将这反常模样收进了眼底，伸出手来拍了拍他，“怎么啦？现在才想到要紧张？”
……才不是呢…
田柾国握紧双拳，缓缓抬头，青涩声嗓跟随微风，幽弱的散布在清朗的空气之中。
“……果啊？”金泰亨见他状态更加不对劲，歪起头，眉心深深的拧了起来。
田柾国轻闭上眼，他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哆嗦着穿透了空气，和内心有着相同频率的共振。
“我真的紧张怎么办……哥能不能抱抱我啊……”
与他的担心不同，对方走上前来的脚步不存半分犹疑，曜阳下闪过眼底一抹笑的瞬间，田柾国已经被包揽在他的温度之中。
在金泰亨带着笑走上来把他带进肩窝的霎那里，在这充溢着彷佛镶上了他姓名标签的清淡香气的拥抱里，田柾国有一秒间涌上的鼻酸。他在他颈项间埋藏着脸，谨慎地环上了手，举手投足都写着小心翼翼，惧怕一不小心泄漏了就快掩藏不住的真心。
“……怎么办…紧张得没办法上台了…”
简直是哭笑不得。
是不是该佩服佩服自己啊，怎能编出这些谎自圆这样笨拙的颤抖呢……
田柾国终于醒悟到，那些以为埋藏好的贪念早已经浮上了心头，甚至无所遁形地四散在每一个角落。他几乎都要忘记当初什么都不要的自己了。
太可怕了。
可是金泰亨能纵容他到什么地步……
“看看你，你才是小孩子吧。”
金泰亨揉了揉着挂在肩上的脑袋瓜，展露的笑，是这人见了便会无尽沦陷的温柔，力度与口吻都充溢着宠溺，田柾国却不容许自己再有半分多余的想象，索性闭上了眼，像个渴望关爱的孩子，不管不顾地收紧拥抱的力道。
“哥什么都不懂…哥才是小孩子……”
他紧抿着下唇，表情管理的能力瞬间归零。
他怎么会懂自己是真的这样喜欢着他，喜欢到一个乞讨的拥抱都感激涕零。
抱起来明明这么温暖，却总像在提醒着自己所能有的，只能是这一瞬间。

金泰亨，你知道吗？
我突然怕了。
很怕很怕。
怕终有一天，你会因为我的贪婪远去。

Chapter.19


主持人在整个大会占据舞台的时间并不算长，却无疑是活动的一大亮点。
一男一女的搭唱，对话的和谐度让人一点也看不出先前曾有过任何疙瘩。
班级位置位于二楼的田柾国，凝望着那手持麦克风的少年，他平整的白衬衫扎进了黑色西装裤里，一身的干净利落，与穿着相违的活泼语调，让田柾国一直有种正在观看音乐节目的错觉。
这些台词田柾国都熟悉无比，这个在台上发光发热拥护爱戴的人，是他室友，是他泰亨哥哥，是他最最喜欢的人。
这个时刻，他心生骄傲，却又好想将他藏匿，不让别人爱他。

田柾国昨晚睡眠短暂的程度一点也不亚于金泰亨。
若说金泰亨是出于上台的紧张不安，以及床上多一人共享空间的不习惯，那么田柾国便是对于金泰亨在身后的存在如坐针毡，无论他一个翻身一点挪移都是他的惊天动地。
躁然的心情一直到对方打起了小小的呼噜才终于有些宽缓。田柾国豫了一会儿，确定对方是真正睡了才决心翻过身去。
金泰亨侧睡的脸庞烙印在灰黑的视线，他微微张着的嘴微微嘟起，覆盖额头的柔顺浏海岔了开来，高挺鼻梁和浓密眉宇，或者浓密睫毛和眼睛弧度，甚至是鼻头上那颗小痣，这时看来竟然都很可爱，田柾国很想戳戳金泰亨压在枕上肉肉嘟嘟的那片脸颊。
他小心翼翼地将被子多分一些到他身上，让他的后背不暴露在空气里。
金泰亨太容易醒了，他只能小心再小心，就怕惊动了好不容易睡去的人。
最终田柾国铁下了心，将手轻轻滑上金泰亨的腰际，睡梦中的姿势变动也没让田柾国的手从他腰间移开。不过他可以发誓，自己真的是在金泰亨再翻过身来时跟着醒的，那跨在金泰亨身上的腿真的是自己睡着之后的事了。
他到现在也很后悔当金泰亨问起：“什么啊，你醒了？”时，自己逃进厕所的狼狈，应该好好解释些什么的，不管对方相不相信。
随着窗外渐渐地透出光亮，不知从何涌出的悲伤就越是熠熠生辉。深夜袭来的矫情让田柾国越来越抵挡不住，他是带着差点流泪的心情进入梦乡的。
背着他时他在身后，翻过身来他在眼前，闭上眼睛他在黑幕，睡着以后他在梦里。或许自己就是朵向日葵，终于找到了太阳的方向，拥有了他带来的温暖，得到了他给予的光明，向日葵的视线从此单一，只剩这颗火热的太阳。
礼堂里充斥着主持人为下一组表演的开场白。
下一组就是自己班级的演出了，他就快要上台了，他该要紧张的吧，该要想想任何与表演有关的事吧，可这占据心绪的都是些什么啊？
他扯扯嘴角自嘲，而那舞台上的小小身影却彷佛聚焦着强烈的聚光镁灯，在他的视觉中，这个人好像到哪都带有这样的特效。
他的眼里，好像再也看不见其他人了。
“让我们欢迎表演科二年一班带来的表演！”
掌声响起，表演班级全体起立。
台上的金泰亨这刻正仰着脑袋朝往这个方向，朝他投以肯定与打气的眼神。

田柾国深深呼吸，努力的撑起微笑。

心里面明明装满了他，满到装不下了，满到心都痛了。
可是又，舍不得把他丢掉啊。

要用多满的勇气喜欢你，又要用多大的力气放弃你。

◇

闭幕式在主持人的结语下圆满落幕。
台底下满席的学生与来宾、鼎沸而四起的欢呼声，金泰亨直起鞠躬的腰身，一抬头忽然找不到双眼落脚的焦距。
雄伟的红幕缓缓闭合，密集的人群陆陆续续离开了礼堂，方才的热闹将要成为虚空一场。
金泰亨在布帘后偷偷拉开一小角，观望着逐渐躁动的场面，有股彭湃在血液里沸腾。他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为他欢呼，也知道不是所有掌声都为自己起鼓，可是这布帘外的舞台，是他第一次完成了大型活动的主持，对他而言就有非凡的意义。
“泰亨啊，智旻让我把手机交给你。”
这道声音致使他中断了注视，金泰亨礼貌的点了点头，说声谢谢便接过对方递过来的自己的手机。步下舞台的阶梯，想起了和田柾国分别前两人约好了要一起出去玩的，便低头给田柾国传短信。
＂在教室等我 我去找你″
顶着那头维持得不错的炸毛和妆容回班上拿包，再到田柾国班级——那所谓的妆容其实也只是上了层底妆和眉彩罢了。金泰亨也不是很懂，只看见申艺珍打开圆圆的盒子，拿个粉扑在盒里拍拍拍，又往他脸上拍拍拍，他的脸就那么白了一个色调，又从化妆包里抽出一只能旋转的笔在他眉上画画，五分内就结束了，根本不是什么夸张的造型，不然他何必那么讶异田柾国看出来了？
由于打了一早的瞌睡，午场全过程金泰亨都精神奕奕地观看表演。
郑号锡不愧是无数次比赛中得过冠军的人，一个单膝跪地的动作就令人叹为观止。虽然看他们跳舞金泰亨不只是习惯，简直是**的程度，可站上舞台又不一样了，他差点就激动得站起来鼓掌。
然而当他看见田柾国上台异常优越的表现时，却又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感动，下一秒，他开始觉得自己大概有病。
他们班级表演的是传统民谣的唱跳，兴许是平时看惯了那几个人跳街舞的模样，这样传统舞蹈的律动，金泰亨一开始真的有些不忍心看。
田柾国大概是担当中心，领舞和中间高潮部分都是由他带领。最终高潮部分从合唱转由田柾国一人独唱，其他人则负责为他和音，那刹那金泰亨的鸡皮疙瘩真的全竖了起来。
这哪里是像上台前是紧张得快发抖的人？
真的没夸张，金泰亨当时以为他都要哭了。

金泰亨拽拽书包背带，靠着走廊边的围栏，抬眸便和教室内的田柾国对上了眼，才举起手要挥挥，就听见一阵划破空气的尖叫……
接下来一切的场面全不在他的掌控范围内了。
一眨眼功夫，一群少女把金泰亨给团团包围，陷入四面楚歌的他身子着实贴上了墙，想从后边钻出逃走的想法看来是行不通了。
往教室里看打算求救，却看见田柾国那双瞪大兔眼满是诧异，似乎比他本人更震惊。
嘿田柾国你别看了先来救我行吗我好害怕啊快把你的同学带走啊………
尖叫声响彻听觉的当下，田柾国才准备背上书包走出教室，随着震耳的骚动，她们夺门而出，田柾国直觉目标就是在等着他的金泰亨，实际也果真是如此。本来田柾国是想出去嘲笑嘲笑他的，但一见这群女人如此贴近，还藉合照名义朝他摸手摸脸的无疑是笑不出来了。
怎么回事，这些女人矜持都到哪里去了？
金泰亨忙着招呼这群太热情的人体围栅，躲避着越矩得令他感到惶恐的肢体触碰，脸上还是笑着，却明显笑得很是尴尬。
这下田柾国更不爽了。
她们没眼吗？都看不出来吗？
一阵严重的低气压逐渐增强，接着金泰亨就被黑着一张脸的少年拽了出去。金泰亨一点也没疑心是谁把自己带走的，反而安心的抹去冷汗大喘口气，却在正面瞧见田柾国臭气冲天的表情时，指着他鼻子大笑出声。
“谁惹你不高兴了你干嘛那个脸啊哈哈哈哈——！”
这哥是智障吧！他怎么还笑得出来！
田柾国烦躁的推开金泰亨在他鼻尖前方的食指，还不忘回头瞪身后那群不收回目光的花痴，但这傻不拉机的笑脸映入眼帘时，却没能控制住嘴角不听话的向上飘扬。
再多不悦，金泰亨一笑就像是灭火器扑射的泡沫，让妒火熄灭。
“她们这样，让我怎么高兴。”
……嗯？
这话，对吗………
金泰亨的笑声渐渐播成了慢动作，然后愣愣呆呆的停了下来。
田柾国没听见回应，转头看见金泰亨已经收尽了笑意，模样沉定到令田柾国几乎心慌，他后知后觉地明白，这回自己似乎真的口误了。
空气的飘动瞬时变得尴尬，心跳也随之慌乱，每一遍的跳动都反映着他有多么愚笨，就连金泰亨此刻沉淀的神情都看不明白。
田柾国不敢直视对方，还在拿捏如何自然地给自己台阶，或着干脆像个男子汉正大光明的告白？但他脑中仅有一片无可奈何的空白，那股心慌简直吞噬了所有思考能力，要他以现在的心理状态找出什么方策简直是天方夜谭。
“说什么啊，她们不会对我怎样的啦！”
金泰亨以嘻嘻哈哈的姿态搭上了他的肩膀，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哎，化了妆是不是要用卸妆的东西洗掉啊？……啊，柾国应该也不知道的吧？”
田柾国被动地跟着他的脚步向前行走，耳畔是他滔滔絮絮彷佛提问又像自言自语的声音，说着什么卸妆化妆的话题。
田柾国默不作声，这些话他几乎听不进耳里。
直到这一瞬间他才察觉，自己根本就猜不透金泰亨。
好比他此刻龇着牙的笑有多少强行挂上的成分，好比他此刻的疑问究竟是真的疑问还是化解窘境的说辞，好比他到底明不明白，其实他一次次的反常都是因为喜欢他。
“看来得去买个卸妆品了，对吧？”
“……哦、嗯，应该…是吧。”
田柾国动了动嘴角，强迫自己朝他一笑，也不敢再猜再深究了，他还想在这次暑假分别前留下好的回忆，所以金泰亨是这样的态度，自己也只能装傻到底吧……

然而本来为了庆祝发表会的结束与暑假的开始要到哪里好好玩上一场的两人，身体却因为整天的活动下来，进入了疲惫状态，最后只是看场电影吃一顿饭就回宿舍去了。
电影是金泰亨挑的，他说最近有部预告片很吸引他。
“看这部吧！相信我一定好看！”
田柾国望着金泰亨指着屏幕的兴奋模样，方才的僵局彷佛都是虚像。
他要自己别想太多，也笑着点了点头。
其实看什么好像都无所谓，反正这人不管挑什么，文艺片爱情片科幻片恐怖片，随便吧，就算主角是众称的小学生统领PORORO，就算要他被一群吵死人的小小孩包围，他也会接受的。
不要紧，无所谓，因为身边那个人是金泰亨。

喜欢一个人或许就是这样一件简单的事吧，他一个笑一句话就能化解所有纠结苦闷，自尊心看再重也能为了那个人暂放一边，听来再没出息，也都心甘情愿。

金泰亨说他已经好一阵子没到电影院看电影了，而且也从没和男生朋友单独来过——这话的断句其实处理得很不自然，彷佛有个未完成的句子，却强行在稿纸上画上句号。但田柾国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里剧场，没发现一点异样，听他这么说时，第一秒是很开心的，感觉自己真是特别的。再回想一遍，又没原来那样开心了，只因他开始忍不住去猜测这看起来没心没肺的哥到底跟多少女生单独看过。
……算了我不想知道。

Chapter.20

天气到了最炎热的季节，太阳火辣辣地燃烧了整个夏天。
时间虽不曾为谁有过停留分秒的仁慈，却总会因为心情的好坏有快慢之差的错觉。
金泰亨觉得盼望已久的暑假根本与期待值相违，太短了，短到不象话，只是陪陪家人见见朋友，晃了个眼便到了尾声。
这次他也到了奶奶朋友的店里打工帮忙，假期天数上次寒假的双倍，他也赚了与上次成双倍的薪水，其中一部分都交给了父母，另一部分，他买了同款不同色的毛帽，两顶。
而今天是星期日。
金泰亨回首尔的一路途都顶着炙热的阳，火烧火燎的天令人失去活力，一想到明天就开学了，不禁心生些许烦躁，拨出了又总是没人接听的电话就令他更加烦躁了。
金泰亨气喘吁吁地扭开门把，心里还一边愤恨的盘算，田柾国这小子如果是因为游戏才漏接不回的话绝对要他好看！
………可是，好不安吶……
这星期他没有给过答复的所有短信。

“咦？你在啊？”
走进屋内，金泰亨吃惊地看着穿着居家的宽松衣裤，死死盯着电脑的郑号锡。
屋里电风扇嗡嗡嗡的运转声和在线游戏里刀剑的擦撞声，营造出了一种既悠闲又颓废的暑假气息。
“我提早一星期回来的，宿舍没人在太无聊就先来这里住了。”
金泰亨噗笑出来，“玧其哥没白眼你啊？”
“有啊，见一次白一次。”
金泰亨哈哈哈笑了，却也没忘心中的记挂，“你有跟柾国联络吗？”
“有啊，昨天才问他什么时候回来，他说是今天晚上。”
金泰亨奇怪的眨了眨眼。
“我昨天前天也都打了，他怎么没接？”
“觉得你烦吧，我怎么知道。”
金泰亨倒也没有继续多想，对他摆出其丑无比的嘴脸加白眼又问：“南俊哥跟玧其哥呢？”
“废话，赚钱啊。”激动的键盘敲打声源源不断。
金泰亨长长的哦了一声，跳上了沙发。
“唉好空虚啊……啥人都没有…鸡米妮又到哪去了？”
陷入激烈对战中的郑号锡不断被金泰亨的提问干扰，终于受不了的向后揍上一拳，“你烦不烦！自己问不行吗！”
挨了一记拳以后金泰亨又在背后翻了白眼，拿出手机准备给朴智旻打电话，问问他人在哪快来陪他玩，可一翻开了拨号界面，长长一排无人接通的电话令他瞬间念头一转，不放心的，又拨了一次。
——您拨的电话无人接听……
金泰亨不想再听见这熟悉到不行却使人厌烦到想吐的女声了，切掉电话，手坠了下来摔上沙发，闷闷的一声砰响传进耳中好像还有回音。他盯着老旧还有些灰尘附着的天花板，想着这屋塔房是真的老旧啊………
整个空间都是游戏里蹦蹦擦擦的音效，和郑号锡时而激昂的怪叫，而金泰亨心里一直很闷。
昨天郑号锡跟他通过电话了所以……所以自己一些奇奇怪怪想象出的担心都可以消除了………可是这股不踏实感到底是什么……

接一下电话吧，田柾国。
别的先不说，我啊，想你了呀。

◇

金泰亨从郑号锡手里夺去了电脑，在游戏中疯狂厮杀了将近两个多小时。
朴智旻来了，三人断断续续地聊着暑假发生过的事，聊到后来肚子饿了，朴智旻去翻了翻冰箱又翻了翻橱柜，拆了包泡面煮，金泰亨和郑号锡哀求着再追加二人份。
三人在香味四溢的食物香气下，肚子正式的饿了起来。
郑号锡和金泰亨一边狼吞虎咽着一边又嫌味道太淡，朴智旻气得往他们头顶各糊一拳。
“别吃！都别吃！”
才又嘻嘻笑笑的讨好。
“不过柾国呢？什么时候回来？”朴智旻一边吹冷着汤水一边问道。
“晚上吧，几点我也不晓得。”郑号锡如是地回答。
金泰亨下意识瞄了瞄很是安分的手机，越想才越有股怨气从心底浮现。
合心协力把面条通通吃进肚后，他们空虚的望着锅里存剩大锅的红通通的汤水。
“啊好可惜啊……谁会煮饭？”
金泰亨摸了摸肚皮，饱足感还不够充分，这泡面根本只够解馋不能止饿。
剩下的汤就是要加饭来吃啊！
而朴智旻和郑号锡纷纷表示自己不会。
再后来，闵玧其和金南俊听说大家都来了，带了好大一袋烧烤跟可乐回家。
三人闻见食物香气飘进屋内，赶紧抛下手边的事，像饿了两三天的小狼狗似的飞奔了过去。
听金硕珍说今天是试镜电视剧的日子，虽称不上主线角色，几个人还是笑了他出去这么久终于盼到一份有希望的工作了，害金硕珍又恼又怒的，于是群里几个人排队站好队形，一致“哈哈哈哈哈哈哈”地回复给他，一致“哈哈哈哈哈哈哈”中，唯独缺了田柾国。
“反正每个大势演员都是从小角色开始的嘛。”
“硕珍哥应该是紧张了吧，因为我毕业就要去抢他饭碗了哈哈哈哈！”金泰亨嘴边沾着油光哈哈大笑，此话一出下一秒又陷入了被吐槽没完的命运。
“为了预防以后你红了太臭屁，必须要把你现在啃肉串啃像狗的样子录下来才行！”朴智旻一边咬着吸管喝着可乐脸上笑得戏谑，一边掏出手机把镜头以奇怪的角度对上金泰亨。
金泰亨一脸无所谓地在镜头前扭着奇怪的嘴脸，还满口食物口齿不清的回答：“没差，老子怎么拍都帅。倒是谢谢你这么看好我啊。”
朴智旻看着屏幕摄像里的他的死党，实在丑得录不下去，关掉了。
“啊又来了啊艺人病。”金南俊嫌弃地把眼神飘过去。
“话说哥这次没买酒回来？真是太难得了。”金泰亨说着说着竟然还伸手把油往金南俊裤子上抹，惹来他一记凶狠的眼刀。
“还不是怕你又趁我们喝醉带着食物逃跑！别以为上次的事我忘了！”
“可是今天柾国不在没人陪他跑啊。”
朴智旻忽然来了这么一句，惹得金泰亨不满的瞟过一眼。
“什么话啊，要跑我自己就能跑了。”
“以前还不认识柾国你何时嫌弃过我们喝醉的样子偷跑？”郑号锡小口小口的吃着，滑着手机屏幕边抬头质问。
“那时候大家都住宿舍，哪有喝酒的机会啊。”
“但唱歌都喝啊，你不喝你也没跑啊。”
闵玧其这句把金泰亨堵得驳不下去了。
………嗯，也对啊…
“那天的披萨跟炸鸡真该叫你们出钱，我根本没吃到几口。”
闵玧其刚平平淡淡的抱怨完，郑号锡随即咯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就算不是他们吃光，哥也本来就吃不多吧！”
金泰亨还是很不满，“田柾国吃更多，哥去找他要！”
之后郑号锡的手机响了，在他接起电话时，这空间依旧充满着互相Diss的对话，金泰亨却正他拿起手机的瞬间，瞄见了屏幕上显示着“柾国”二字。
………WTH？
“喂？柾国啊，啊？你说你已经到首尔了啊？那你要不要吃羊肉串啊？玧其哥买了超级多！”
………嘿？
什么情况？
田柾国？
我认识的那个田柾国？
这个礼拜从来没接过也没回过我任何电话和短信的，那个田柾国？
金泰亨丢下手中的竹签，把手往自己裤子上擦了擦，随即将郑号锡的手机给抢了过来，“田柾国你现在什么意思？”
“呀金泰亨你干嘛啊？”郑号锡一脸无语的看着那堂堂正正把自己手机抢走，还莫名满是严肃神情的金泰亨，看起来好像挺生气？
郑号锡转头拍拍看着金泰亨呆掉的朴智旻，以气音问道：“他们又吵架？”
朴智旻皱眉摇头。
他哪里知道啊！
金南俊和闵玧其看看其他两人也是莫名其妙的脸色，就转而盯着正经八百的金泰亨。感觉不太思义，毕竟金泰亨一直是个没什么脾气的人。
电话另一头有几秒钟的安静，才传出了迟疑的疑问：“我怎么了。”
“不必反问我，我的话什么意思你自己清楚。”


一个人在回宿舍的公交车上，最后一排的座位格外颠簸。
都已经九点了，窗子外不停闪过首尔依旧繁荣的街景。
怒气也就一瞬间，火气早已归了零，只剩燃烧过后吸空了氧气一般，使整颗心徒留的滞人的烦闷。

心里有点难言的委屈。
可是，算了。

田柾国回来时，金泰亨正坐在光线不足的床角里摸着手机。
进门的那人头抬也没抬，不知从何而来的疲倦感让金泰亨怀疑这人应该不是田柾国吧这人走错房了吧。
……金泰亨你神经病吧。
撇开了那种无稽的错觉，却收不住脱口而出的酸意：“嗨，我人在这你看不见我？”
田柾国顿住步伐，只是盯着地板，淡淡的将话道出了口：“我回来了。”
金泰亨沉着脸，还是无奈的呼出鼻息。
不想计较了。
兴许他只是心情又不好了反正这家伙常常心情不好。
兴许他和之前一样，只要努力去逗逗他笑就会重新直起兔耳活泼起来。
我是哥啊，别那么小气。
明天，是他的大日子呀。
金泰亨掀开自己的被子，从里头翻出一个装了什么东西的纸袋。
“田柾国，接住。”
那边的田柾国才准备放下行李，根本没意会到那话是啥意思要他接什么。眼看一包不知何物的东西朝这方位飞了过来，反射神经抢在大脑运作之前出动，把飞来横物给妥妥地接在怀里。
田柾国瞪大着水灵的眼，眼中满是不解，“……这是…什么？”
“礼物呀，你明天生日嘛。”
“……”
“去年不知道就眼睁睁的错过了，这次我可是牢牢地记着呢。”
田柾国楞神地望着对方，不过一眨眼的瞬间，他就朝自己扯开了熟稔的笑容，不悦的神情收得一干二净。
田柾国低着头，凝望着抱在怀里的，他所谓的礼物，忽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不过你收礼物怎么还是这个表情？我明明很期待你的反应啊。”金泰亨故作婉惜的说。
看了看金泰亨，才动手将礼物拆开，里头，是一顶黑色的毛帽。
“怎么样？还可以吧？我自己也买了一顶咖啡色的，感觉柾国适合黑色就把黑色当礼物送你了。”
这所谓的礼物，没有诚心的小卡片，也没有任何费过心思的包装，甚至还明显地只是从店里买来后包装的原样，可田柾国心里涌出了他自己都感到不可思议的感动。
凭着对方惦记着自己的生日。
光这点，真的就够了。
“我很喜欢…真的。”明明心中还填塞着抱歉，能说的也只有这句：“真的…很喜欢……”
“嗯，那就太好啦！”

◆

疑点重重。
第一，最近金泰亨出发去学校之前的时间都特别特别充足，特别特别清闲，因为田柾国都不必他叫醒就起床了。
第二，最近金泰亨出发去学校之前的说话量可能只有以往的二分之一不足，因为田柾国总是没精打采的还不跟他聊天。
第三，最近午饭以及放学之后的练习室里都没有出现田柾国这号人物的身影，害金泰亨这几天总是浑身不对劲。
补充说明，最近其实就是指田柾国生日前一天，田柾国生日当天，还有田柾国生日隔天。
再加上八月底开始他对自己的各种不理不睬，疑点真的重重，金泰亨总觉得他这样和自己有关，可是他毫无头绪。

金泰亨犹然记得暑假结束前两星期，他在家附近空无一人的田野边遛着自家狗儿顺心，半途接到了田柾国的来电。
电话一接起，才准备调侃一下好久没说说话的弟弟，顺心却猛地往草皮的方向暴冲，惹得金泰亨哇呜一声鬼叫，跟在牠屁股后疯狂的跑了起来。
“啊啊啊果啊你等一下顺心突然冲去找牠野男人了你等等啊——”
他猜田柾国在电话另一头应该满头问号，不过没办法，突发状况令他除了跟着跑别无他法，还顾讲什么电话。
金泰亨认真的看着两只狗儿在他面前上演着类似你追我跑的剧情，忽然体会到了爸爸嫁女儿的心情。
顺心也到了谈恋爱的年纪了啊……哎…
依据金泰亨亲弟弟的说法，他们家顺心最近老是自己偷偷出来见此刻在他眼前的公狗。
安定了情况，他才开始对田柾国解释，还暂时把电话转成了影像，让他看看他所谓的顺心的野男人和他们家顺心，也顺便给他看看浏海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自己。
金泰亨哼哼哼地朝屏幕里的田柾国笑了笑，田柾国看来却好像有些疲累，调侃他是不是熬夜打游戏了，他竟然只是微微笑着对他摇头，意外平和的反应令金泰亨顿时有些愣怔。
田柾国也认得顺心，毕竟金泰亨可是给他看过了好几次自己拍摄或者爸爸传来的，有关顺心的小短片。
“不过柾国打给我什么事啊，这么突然的？”
他隐约记得那时对方并不是立刻回应，然后接下来听见的回答让金泰亨嘻嘻哈哈地调侃了他好久，最后不知怎么地，两人开始争论到底谁才是小孩子。
那句话，他不知道田柾国憋了多久，又为说出口的后果担心了多久。

——“就是想哥了。”

金泰亨盘腿坐在墙边，看着舞跳着跳着停下来喝水的朴智旻，和坚持要热身否则会全身酸痛会抽筋的郑号锡，想到这明明是之前那么熟悉的画面啊，现在却像大气层破了洞一样，流进了好多空虚。
只因为田柾国不来。
其实这么一想，认识田柾国都一年了，一年里几乎天天往这跑的小兔子现在缺席了，不习惯也在所难免吧。
“田柾国对我有什么生气的事吗？”金泰亨把玩着手机，语气轻飘飘的，漫不经心地像是自言自语。
“你们的事问我们干嘛？”郑号锡的双腿迭着绕在一起，上半身向左转了四分之一圆，莫名其妙地看着提问的金泰亨。
“看你们知不知道啊。”
“你都不知道了谁会知道？”
“我哪知道你们知道不知道。”
“这么简单的事问柾国本人不就好了。”
“所以我说我只是看你们知不知道嘛。”
朴智旻背对他们无语的翻了白眼，终于听不下去地回头去瞪了瞪。
“够了没啊……幼稚死了…”

所以，是我想太多？

◆

五光十色的昏暗包厢中，扰耳的音乐节奏里全是五音不全的吼唱声。
田柾国还是不太适应这样的声色场合，坐在沙发一角看着人们在前欢唱，场面恼人的混乱，却更烘托着他形单影只的状态。
但他不怎么在意，反正大多数的人他都不熟，也就没有兴致凑上前同欢。
只是有些烦躁罢了。
“这可以喝吧？”
他转头问着坐在转角和其他人聊天的申艺珍。
包厢中的歌唱声盖过了所有声音，她似乎没听清楚，疑问的朝他挪坐了过来。
“你说什么？”
田柾国索性把酒瓶拿了过来在她眼前晃晃，对方便了然的点了点头。
听说今天是她生日。
今天一早到教室后被一群人围上来问参不参加今天晚上她的生日派对时，田柾国才知晓这件事。
反正有了正当理由晚些回宿舍去，他没什么好不答应的。田柾国一点犹豫都没有，点了点头表示参加。
“你最近怎么老是这个表情？”
“我什么表情？”
“谁欠了你五百万的表情啊。本寿星生性善良，愿意听你诉苦。”
她怪腔怪调的话让田柾国没忍住地笑了。
真应该给自己那几个一直把她当不可高攀的朋友看看这位不知道是班花还是校花小姐现在的古怪模样。
“诉苦就算了，我没什么苦能诉的。”
“那我陪你聊天喝酒吧。”
看她伸手拎了两个空玻璃杯准备倒酒，田柾国皱了皱眉又把酒给拎走。
“妳一个女生别喝这么多。”
“那不然你说你怎么了呀。课业烦恼？……不是吧？那，感情烦恼？失恋？”
田柾国扁嘴叹气，一脸所以呢妳想怎样的望着她。她则将视线朝远方望去，飘来的声音淡淡的，却非毫无重量。
“你终于，有喜欢的人了吗？”
田柾国抬了抬眼眸，感觉到对方语气的小心，不给予太大的反应，只是微微地颔了颔首。
周围好像多了层屏障，任吵闹如和张狂也丝毫不影响两人心中各揣着各自思考的沉默。
田柾国有些受不了这样的压抑，拿起了酒就直接痛快的饮尽。
申艺珍垂着双眸，激烈鼎沸的歌唱声里，这儿的沉默似乎更刺痛着耳朵。
她忽然笑了笑，“其实说白了点，现在遇见的人不可能在一起一辈子的，所以柾国也看开点吧，反正那个人，最后还是会成为别人的。”
“这算安慰吗？”
“对呀，也说给我自己听。”
……
好像，有点尴尬。
田柾国一时间有些语塞，眼神随着她一起复杂了起来。可这话说得不清不白，他也不知道回答些什么好，只好假装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要不然，介绍给我认识吧？说不定我可以帮你啊。”申艺珍突然如是笑着说。
田柾国放下了空的酒瓶，顿了顿，“那个人，妳也认识的。”
“……谁？”
这回轮到田柾国沉默了。
申艺珍朝前倾身倒了点酒，喝了一小口，却像是因为不习惯苦涩而呛口的味道而皱了皱眉。
“有点羡慕呢……让你露出这种表情的人，肯定是你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吧……”

我却羡慕妳，至少拥有过他的一切。

◆

那种令金泰亨感觉诡异的相处模式到了第三天后他真的受不了了。
他不懂田柾国受了什么刺激，怎么总是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样，还有意无意的躲避着他。
田柾国这几天总是比他早起，有时会碰见他准备完毕要去上学，有时起来他根本人就已经不在了。中午和放学也都没在练习室里见到他——田柾国当然没有义务天天报到，金泰亨知道，可是这一切真的太诡异了。明明是同寝室的人，这几天见他的时间累计还不如在练习室里跟郑号锡胡闹的加总时间。加上他回到宿舍也总在门禁前几分钟，这不是躲他那是什么？
金泰亨早就想问清楚了，可是忙完了放送的事他也累了，每次都是等着等着就睡着了。
不论他是整理资料稍微趴着休息一会儿最后真的睡着，或是躺在床上玩手机打发时间不小心闯入梦乡，不论哪种睡法，当他醒过来时身上总会盖着棉被外套之类的东西——那是田柾国帮他盖的，金泰亨不是智障这点他清楚得很。
再醒来通常都是凌晨两三点了，那时田柾国早就睡了。在心头像苍蝇蜜蜂嗡嗡嗡嗡飞来飞去干扰脑波的疑问只好又拖过一天，隔天一早逮住机会抓住田柾国时，得到的也只有一句冷淡的：没有啊、没事。
金泰亨觉得很烦躁，气不打一处来的烦躁，像是汉堡自己长脚跑着让他追却不让他吃掉一样让人烦躁，这种状态这种心情这种田柾国，都让他烦得想到河堤边大吼一场。

和那两个练舞狂魔吃完晚餐回宿舍没多久，田柾国回来了。
今天田柾国确实是比前两天早了许多，可是金泰亨一点也欣慰不来。
对方两颊上泛着淡淡的红晕，怎么看都觉得百分之五百喝了酒了。
他就那么瞅着田柾国不吭一声地走进屋内。
他的脚步还算稳健，走进来就把书包挂上椅子，和之前一样，一眼也不肯看看金泰亨，好像他存在和空气一样透明。
金泰亨也懒得等他，自己开了口问：“你喝了多少？”
田柾国去往浴室方向的脚步就在他出了声的同时止住。
“没有很多。”
“去哪喝的酒？”金泰亨这么问，下一秒又觉得开场白实在太长，直接了当地道：“田柾国你老实说你到底怎么了？回来的时间一天比一天晚，酒又是怎么回事？你交了什么坏朋友？”
“坏朋友？”他回头来望金泰亨一眼，金泰亨怎样也摸不懂那是什么样的眼神，“你说你前女友？”
“……你什么意思？”
“我去了她的生日派对，啊、今天是她生日哥不可能不知道吧？”
金泰亨的眉头就这么紧紧的蹙了起来，听对方这种没事找事的语气，答话的语调也好不了了：“你有病吧，我没事怎么会想到那里。”
“但也没忘吧，不然何必把密码换成谁都可以破解的数字？”
欸嘿？
这下金泰亨更摸不清头绪了。
这句毫无逻辑可言的话是什么意思啊？交往的时候密码用她生日很奇怪？分手了再继续用她生日当密码不奇怪？这小子干嘛忽然像个怨妇一样翻旧帐找碴啊？！
………等一下……
“你们…在一起了？”
田柾国听了话，忽然讽刺的笑出声来，“怎么，哥真的很希望我跟她交往？啊，因为你知道她喜欢我吧？觉得这样对她最好吧？那什么希望前任幸福的狗屁理论？怎么办呢？我是不是该满足满足哥的期望去做她男朋友？”
金泰亨被他一连串以下犯上的话惊得双眼都要瞪出来了，满腹都是莫名其妙，想气势凌人地展现点作哥的魄力与霸气，偏偏什么话都出不了口。
就该怪自己从不是善战的体质。
可是话已经点到了这里，这段时间内所有不明不白的疑问，都有了将它完整解释的脉络……
思路通了，金泰亨蓦然间就冷静了下来，而空气在两人持续的沉默之中紧绷地僵持着。
“田柾国，你朝我发什么脾气？”
“……”
“还有，你躲我，是因为她，还是因为我？”
“……”
“你……是喜欢她…还是，喜欢我？”

Chapter.21

鱼儿无须解释水中悠游的理由，云朵不必说明空中飘扬之原因。
有些话不需回应，就像有些问题不需解答。

田柾国以为自己没醉，但从自己说的话看来，他分明是醉得一蹋胡涂了。
他的酒量超乎自己想象的好，怎么喝头也不晕，可是说话经大脑的功能大概彻底被酒精**，他没能忍住脾气，也没能忍住那阵子对金泰亨撮合行动的不理解，然后，什么都说出口了……
明明再明白不过，金泰亨没有错，错的是自己总以为有和对方抗衡的立场，实际上他根本没有一点资格计较，无论是他的感情，还是他的过去。
他巴不得金泰亨能在那时候狠揍他一顿，让他从使人浑沌的酒意脱困，把他从不可能发展的感情救赎。

然而即使如此，生活步调也不会有所改变。

田柾国隔天依然在金泰亨起床前起床，只不过从浴室出来准备换制服时，撞见了坐在书桌靠着墙壁，从瞌睡中惊醒的金泰亨。
对方明显是在等着他的，田柾国看得出来。
等，无非是有话要说吧，不然以两人现在关系的处境，还能是一起开开心心的上学去？
求之而不得。
——“我说了多少次我没喜欢她…哥为什么就是不信……”
这是田柾国昨晚的答复。
他难受的闭了闭眼，头有些晕，有些疼，昨晚的对话也都还深刻的迂回脑海，彷佛更加深了晕眩。现在他什么话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面对，也不晓得，该怎么对待金泰亨才好了。
一蹋胡涂。
房里灯亮了，金泰亨不知何时将灯给开了。
不习惯瞬间闪进眼里的光明，田柾国低着头等待适应，金泰亨则此时来到了他面前，他却在回过神来以后，越过身去换制服了。
清晨的宁静，使金泰亨吁长的叹息清楚地穿入耳中，贯穿听觉，田柾国选择假装不知，拎起书包就要出门。
“那个…柾——”
“我跟人约好了，先走了。”
撇开背后还想说些什么的金泰亨，田柾国捞起书包充作冷静地离开。

想见不敢见的心，拿它怎么办好。

是星期五呢。
眨个眼的时间，一上午的课都结束了，和伙伴们走在往食堂的途中，处处挤满了人，田柾国不参与对话，神态也没什么精神，但还不至于行尸走肉。
他抬手看了看表上的指针，悦耳轻快的钢琴声在下一秒流淌了整座校园，掩盖了喧哗哄闹的学生食堂，放送千篇一律的进行模式，那股熟稔嗓音欢悦语气，田柾国好像好久好久没再听过了。
有着这样的媒介，或许是件挺好的事。
不知是不是昨晚醉了酒的缘故，困在喧腾的吵闹中，田柾国还是有些晕眩，也没什么胃口，只能祈祷今天菜色不坏，至少别丢了进食的意念。
但实见证明，今天菜色果真不怎么样。
田柾国柄着汤匙，翻弄着餐盘内的白米饭，有一口没一口的，服着毒刑似的将食物咽下肚里。
二十分钟比想象短上太多，也没能吃几口饭，放送时间竟然已经进入了尾声阶段。
他望了望出口方向，沉了沉表情，忽然放下餐具，起身，和同行伙伴解释自己有事先走。
那些人倒是很欢快的，说别浪费食物嘛，一边把田柾国没吃完的饭菜通通扒进餐盘里。
随你们吧。
田柾国笑都扯不起来，没二话地离开了食堂。

……一面就好，马上，就会走的。

田柾国跑了起来。
或许现在的举止又愚蠢又窝囊，拼着命的激怒他躲开他，却还是偷偷的想见他。
可是，就一下子，一下子就好。
“金泰亨呢？”
粗鲁又无礼的闯入了不该闯入的放送室，里头还在收尾工作的组员们无疑是被这声撞开门的巨响给吓了一跳。
田柾国也不在意，扫过了一眼，他不在。
“我说金泰亨呢？”他喘气吁吁地又问了第二遍，得到一阵莫名其妙的眼神洗礼后才得到金泰亨早就离开了的回答。
奔向了电梯搭上了楼，在练习室门外深呼吸了一遍。
那个人，大概不可能再朝自己笑了。
才将门给开启一点小缝，令人心安的吵闹就夺门而出。眸子一抬，就是金泰亨回过头来又惊吓又尴尬的神情。他的身影彷佛加上了景深效果，视线之中他的模样最最清晰。
很好，不管不顾的闯进来了，接下来要干什么？
“柾国啊，站在那做什么，快进来呀！”朴智旻笑着朝他招了招手。
“嗯…哦…”
他又一次深呼吸平缓紧张，佯装自然的走进门去，郑号锡和朴智旻依旧热情的和他说着发话，还调侃他怎么这两三天都没出现呀，是跑去谈恋爱了吧。
田柾国突然就哀怨了起来，回应的笑都充满为难意味，嘴上借口着作业没做完，心里吐槽他们为何哪壶不开提哪壶。
而金泰亨背对着他，垂着脑袋不知在想些什么，从田柾国进门之后，他再也没转过来说过半句，却在田柾国走近时，突然起身。
是要走了吧……
他想，对方果然不想看见他了，再也。
强装着镇定，金泰亨反而在他失落低头时伸手抓住了他。
“柾国，你跟我出去谈谈。”
“……谈…什么？”
“先出去吧。”
如果跟着出去，是为了面对他可能斩钉截铁地说出任何拒绝的理由………
他不想听。
“哥有什么事，在这说吧。”
“出去说。”金泰亨瞥了眼一旁明显搞不清事态的两个事外者，依然执意的拉着他的手要走，却在田柾国将他扳开的下一秒，脸色蒙上了黑，变得很难看。
“田柾国，你知不知道我现在到底想谈什么？”
“哥是要拒绝我的吧？既然我都晓得了在这说就好了不是吗？”
……又来了吗……这两个人……
郑号锡和朴智旻交换了眼神，背过身去讨论该不该上去劝个架。
朴智旻天天和金泰亨在班级相处这么长时间，也从没见过他这好脾气的人跟谁冲突，重点是，这两家伙明明平时看起来比谁都要好，明明做什么都一起行动，吵架的次数偏偏还占了金泰亨的整个比例。
又不是什么老夫老妻，天天上演床头吵床尾和的戏码……
朴智旻看着金泰亨伸手要拉田柾国出去，接着被田柾国狠狠甩开，又拉，又甩开，再拉，再甩开……
哇这到底是在干什么啊都快无语死了……
耐心尽失，金泰亨严词厉色，朝向田柾国的眼神瞬时凶上了好几十倍，“让你出去说是为你好你又跟我闹什么？”
“为我好？这里难道有谁是外人吗？说穿了哥就是嫌我丢人不是吗？”田柾国不甘示弱一样的反问，让对方的颜色更冷峻了。
一字一句的凛冽 ，眼神中阴冷的寒光。
没人见过金泰亨对谁有过这样的表情………
“你少胡说八道曲解我的意思，这样天天跟我吵架天天恶脸相向有意思？你真的，不要让人太失望了。”
…好可怕………
朴智旻和郑号锡一会儿看看这一会儿看看那，好似身处战场边缘来不及逃的平凡百姓，随着战火越旺，一点也没有好戏上场观望的闲情逸致。
眼看着蓄势待发的二人，郑号锡狠狠捏了把冷汗，在他终于做好上前去劝架架式的时候，田柾国颤抖着声线，说了句令他惊讶到动弹不得的话。
“是为了不再喜欢哥才躲着的，所以哥想说的任何话，拜托…就省了吧…”
“……”
“我真的，不想听。”
自顾自地将话说尽，田柾国推开了面前的金泰亨，落寞离去。
郑号锡定格着准备起身的动作，睁大的眼好像要把眼珠给弹了出来。
朴智旻嘴巴也同样张得好大好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而金泰亨紧抿着双唇低下了头，神情复杂却不存半分的惊异，始终的严肃彷佛早就知晓了一切。

门轻轻掩上以后，令人心慌的沉默仍在延续。
事外者二人组你看我我看你的脸色，这样意想不到的剧情展开令他们有些茫然，毕竟谁也没有疑心过田柾国喜欢的人，是金泰亨。

“泰亨啊，你快去看看果儿吧…”朴智旻说得小心。
“不用理他。”还在气头上的金泰亨答道，却明显听得出赌气意味。
“丢他一个人没关系吗？”郑号锡望着田柾国离去的方向，也有些担心。
“……说了不用理他。”
“可是，他好像哭了啊。”
“……”
“……”
松开了在长新掐出指甲印的手指，他闭着眼深叹口气。
“………我，去找他。”

金泰亨确实离开了以后，朴智旻和郑号锡又继续着沉默。
或许是太多次的事件与申艺珍巧妙牵连，就连他们也一直以为田柾国和金泰亨偶尔的不和都是为了他过去的感情，而那该死的理由，就是田柾国喜欢申艺珍。
金泰亨曾经，也是那么想的。在他朝自己的感情彻彻底底崭露头角之前，金泰亨是那么想的。
却不想，田柾国明明多次告诉他，他不喜欢申艺珍，金泰亨从不当回事，自以为是的解读他是害羞，是谦让，是怕他不开心，每次的坦白时刻，他半分都没信过。
所以他脸红害羞时，金泰亨对自己解释那是看错。
他朝自己少有的撒娇赖皮，就当作是弟弟的依赖心理。
他露出一种根本无法解读的笑或深沉时，金泰亨索性不再思考了。
仅管他，通通都，在意的不得了。

“所以柾国喜欢泰泰……不是我耳朵坏了听错吧？”
“嗯，我也听到了。”
“吵成那样……会不会打起来？我没看泰亨他这么生气过………”
郑号锡为朴智旻的担心笑出了声音。
“不至于吧，但是智旻呐，你不觉得他们俩其实……有点奇怪？”
朴智旻看了看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答道：“我以为，只有我自己这么觉得。”

◇

金泰亨面色紧绷地在电梯前干着急，想按下按钮，又发现电梯早已经停在了这一楼层，猜想田柾国应该是走下去的，便快速冲向楼梯，一阶阶地向下奔跑，跑过了一半，终于在相隔半个楼层的转弯处看见了那人的身影。
“田柾国！”
金泰亨攀在扶手上朝下喊，哪知道喊声才落下，对方就健步如飞地加速逃离。
“呀！我在叫你啊！”
那人咻一下地，消失在了弯转的楼梯间。
他靠在扶手上平缓喘息的急促，很是无奈。
到底想躲到什么时候………
金泰亨几乎用了全力奔跑才免得跟丢，又奈何着怕速度太快会滚下楼去，不得不注意步调，追了大老半天，终于在一楼走廊上追到了他身后。
他紧紧抓住田柾国手腕使劲一个拉扯，对方就一个重心不稳而不得不转过身去面对着他。
“柾……柾国啊……”
金泰亨弓着身子，闲置的手撑在弯曲的膝上，喉咙干涩得很，呼吸急促地令他说不出个完整句子，不停的大口喘气。
田柾国一声不吭，异常冷静的看着对方拉着自己缓着呼吸的模样。
金泰亨现在手上没施半点力，甩开简直轻而易举，偏偏，偏偏他还在期待对方会和自己说些什么，为何追得这么迫切………
金泰亨气喘了大老半天才渐渐平复，他重新挺直了身，对上田柾国双眼的时候又不禁一个怔忡。
他整个眼眶，都红着………
“这里很多人，哥放手吧。”
听他这话，金泰亨突然把力道掐得很紧，田柾国吃痛的皱眉，一个狠劲甩开了他，金泰亨这边忽然就提高声调大声嚷道：“现在这重要吗？爱看让他们看啊你怕什么？你说我会嫌弃你？说我觉得丢脸？每一次你把自己想说的说完就走，你给我机会发表意见了吗？我问你啊，为什么每次看我都一副做错事的样子，你到底做错什么了啊！”
田柾国瞥了瞥走廊上侧目着的人们，认出金泰亨的没认出金泰亨的都在窃窃私语。
“哥非要在这说吗？”
金泰亨烦躁的瘪嘴，也不怕经过的人认得就狠狠瞪了过去，接着连拉带扯地把田柾国带进放送室内的狭窄空间。田柾国的手被他掐出了红印，没有挣扎，却对他一连串的行径无法理解。
“金泰亨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才要问你到底想干什么，每天非见面不可就不能跟好好相处非要搞成这样？”
“我怎么像以前一样………我喜欢你啊……我怕你…讨厌我啊……”
底气再硬，看见那人眼泪冷不防地夺出眼眶时，金泰亨还是很无措的。
田柾国就这么背过身去，抬起手臂挡在眼前抽咽了起来。
他怔了怔，突然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对，金泰亨真的真的很郁闷也真的真的很生气，不管是田柾国擅自对他心态的解读，或者这阵子对他的无视，躲避，甚至是以下犯上无理取闹的每一句话，忍耐至今他想一个个解开一条条理论到底。
可是，他哭了。
哭的理由是自己，自己又该如何给他安慰……
扶住田柾国肩膀，将他转过来重新面向自己，手捂上他的后脑，让他靠在自己肩窝，一遍遍的，在他耳边道着对不起。
田柾国，终究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子。
所以，都可以原谅。
说到底他也有错，明明早就心生疑惑还装不晓得。如果早说开，说不定不必闹成这样……
呜咽声阵阵落在耳畔，肩上的湿晕染扩散。
金泰亨努力维持着稳重哥哥的姿态，不停轻抚田柾国脑袋，就这么抱着他，直到他的哭声渐渐缓和，渐渐停止。
两人相对无言，最终还是田柾国自己挣脱了拥抱，推开了他想离开这里。然而，当他才转过身去想转动门把时，再度被对方的一个拉扯给扯了回来。
“去哪？”
“……教室。”
“哭成这样还想上课？你回宿舍吧。”
田柾国不说话，泪湿的睫毛犹如镶上细小而晶莹的钻石，轻轻的，颤了又颤，红肿的眼缓缓闭上，他摇了摇头，神情在结束哭泣后染上了夺目的疲倦。
“我帮你请假，你回去休息吧。”
他还是摇头。
金泰亨紧闭嘴唇故作狠状，一巴掌拍到他后脑去。
“听话啊你。”
挨了一打，田柾国依旧低垂着眸子不愿抬起，犹豫老半天才将想问的话问出了口：“……哥不生气了吗……”
“我啊，我拿你没辙啊。”金泰亨没否认，神情也突然柔和了几分，伸手揉了揉田柾国脑后的发，挪开一步将门锁扭开，然后正色凝视着他哭过以后更澄澈的双眸，深吸了口气，说道：“听好，我不管怎样都不会讨厌你的所以什么都别想了，好好睡个觉，好好休息，等我回去。”
说完了，他轻推田柾国后背让他出放送室去。田柾国踏着缓慢脚步逐渐走远，却时不时回顾着目光，彷佛还有话要说，金泰亨也在原地疑惑着。
他在十呎远的地方停下，又重新折回来了些。
“怎么啦？”金泰亨望着他在不远处驻足的侧影，靠在墙上轻声的问。
“………哥别饿肚子…别忘了吃饭…”
声音微弱，带着哭泣过后的沙哑，安静的廊道中就连回音也很清晰。
……这傻子………怎么还惦记着这个…
这时间食堂早就撤得一干二净了，哪还有饭能吃啊。
碍于面子，金泰亨还不想这么快就对他展笑，所以低了低头，将不受控制浮上嘴边的笑意忍了下来。
“知道，你回去吧。”


◇

课堂中的校园，走廊上空无一人，稀微的脚步声都被寂静给放大，再放大到震耳欲聋。刺目的阳光如刀刃狠狠刺进眼眸，他低下了头，缓慢的步伐有些沉重地一脚脚踏在下坡街道。
摸了摸湿了一块的肩膀，那是田柾国还未风干的眼泪。
几乎是恨铁不成钢的心情，金泰亨不喜欢田柾国像犯了错似的躲开自己，就算明白了事因，也希望他挺起胸膛，不论要如何向自己表态。
可田柾国却说怕自己讨厌他，说是为了不再喜欢他才躲着他。
为什么？
难道是自己装不知的态度都被察觉？
这个经常令金泰亨感到堂皇的夏天，与田柾国一起攒积了那么多好的坏的记忆，那些记忆像跑马灯一样，井然有序地在脑海中倒带，排山倒海而来的一字排开。
他想起发表会前一个周末，他们俩合作无间地嗑光了所有炸鸡和披萨，冒着被闵玧其碎尸万段的风险逃出。他约田柾国去汉江骑脚踏车，计划要一路骑到汉江边，感受阳光眺望风景，肚子饿了就随意找些吃的——他记得他当时越说越是兴奋，脑中已经组织起风和日丽微风徐徐的美好画面，但被田柾国无比认真的一句“这算约会吗”打断时，那一刹那流通而过的是慌乱，是心虚。
即使短暂，可是，慌什么又心虚什么？
金泰亨其实晓得，他们俩单独去看电影的那天，田柾国所看的，不是正前方的电影屏幕，而是偏向自己的方位，从头，到尾，几乎都是。猜测田柾国是看着自己的吧，他当时心情还挺好的，好到他觉得自己是真的患有艺人病的程度。在自己伸完了懒腰凑过去说饿了的时候，田柾国目光所停滞之处，是他的嘴唇。
如果那个时候没有即时弯下身去假装整理鞋带，今天他们两人，说不定又是另外的，一种相处模式。
然而，田柾国那占有欲太过清晰明了的一句“她们这样让我怎么高兴”，偏偏使他又慌忙又假镇定的扯去什么卸妆的话题。
金泰亨没忘记，在自己假镇定的同时，在自己问他该买什么牌子的卸妆品，的那个时候，耳根，分明就在发烫。
这一周的所有烦闷，每一次的课堂中失神，都和田柾国撇不开关系。
他无法和自己扯谎，关于自己对田柾国已经用了太多、过分多的心思。
如果没有这份装聋作哑，田柾国自始至终都没想瞒骗。
所以，脑海中这被占得不留空白的领域，俯瞰着这一切的，你的真心——住在那里的有着什么人……
你，真的不知道吗。

Chapter.22

压垮那股力量的最后一根稻草。

金泰亨抽开撑着宿舍房门的手，掏出手机急忙拨了田柾国电话。
机械式的嘟嘟声不识相地响了许久，最终将它给取而代之的，是更加不识相的一道女声——您的电话将转接到语音信箱…………
又不接！又！
金泰亨烦躁的抓头，再怎么重拨结果也都他妈一样。
田柾国走路再慢也该在一小时前回来了，他会去哪？能去哪？除了宿舍以外他到底还可以去哪？没有书包，他身上应该半毛钱也没有，所以他……
西巴，金泰亨真的不知道。
扔下了他的和自己的书包，再度夺门而出。
人是这么没头没脑地跑了，可是除了像无头苍蝇般地四处跑四处找以外没有一点办法，他真的快要急死了。
扶着墙喘着气，金泰亨也不知道为什么再拿出手机时，就魔怔似的找了金南俊。
“哥，帮我…”
听见的金泰亨不常有的恳求语气和喘息，似乎立刻就察觉出了状况，金南俊低沉的声音沉着的问：“发生什么事了？”
“田柾国、柾国他不见了…”金泰亨槌着胸口，努力平缓着呼吸，“我找不到…我不知道他去哪了我…我把他弄丢了…”
“什么话啊……”
“柾国他…反正我……哎西……”他蹙眉呲牙，一阵烦躁感覆加于着急。
又不能把刚才的事说给他听，这样等于告诉了金南俊田柾国喜欢自己啊……
“算了算了，电话根本讲不清楚，先告诉我你在哪我去找你。”

◇

如果金泰亨还有点理智，他会讶异自己体力原来如此卓越。
追着田柾国下楼跑，有和他抱在一起站了快半小时，接着为了他回教学栋找老师请假，再进两人教室拿书包离开，沉浸在深沉思考中慢步走回宿舍，终于到宿舍了发现没人在又开始毫漫无目的地奔跑，最后，再次回到了校园。
都忘了累了。
所以金泰亨如果还有点理智，除了会讶异自己体力原来如此卓越以外，也会察觉他根本没有非要立刻找到田柾国的必要。
“所以你是说，柾国不见之前哭了很久，你让他先回宿舍休息结果你回去时他不在，就这样？”
金泰亨用力点头。
“他哭什么你又担心什么？他会去做傻事啊？”金南俊认真的问，却惹来对方一阵怒火中烧。
“哥！我没在开玩笑！”金泰亨表情狰狞，二话不说狠狠踹了金南俊一脚，他那一脚踢得完全没有控制力道，金南俊抱着被踢疼的腿哀嚎一声，他猜自己可能要长一块很大的瘀青了，但还是憋住痛努力的冷静回应：“你不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我就不知道事情严重性在哪，你说柾国不见，但整个事情经过不到两小时啊。”
金泰亨低下头，沉默了。
“先告诉我，我才能知道你到底急什么。”金南俊依旧沉着的说。
“哥，先找到他好吗……”
看弟弟把为难都刻在了脸上，金南俊等着等着，也放弃追问了。决定要行动时，却又听见他在背后以不大不小的声音，开了口。
“我可能……喜欢田柾国…”
“……”
“我可能喜欢他吧……才会这样莫名其妙的求哥帮忙……”
“……”
“对不起…”
说不惊讶都是骗人的。
可是比起表示惊讶的反应，眼下的事对金泰亨来说才最为要紧吧。
金南俊笑了笑，伸手拍拍他头顶，“走吧，天黑就更难找了。”

金泰亨乖乖的点头，突然有点想哭的冲动。

这样，也算是对自己有一半的坦诚了。


◇

天都快黑了，着急的心却还是没有着落，一遍遍重拨的电话此刻似乎已经关了机了，打不通了。
心中有什么更清晰了些，可是金泰亨现在只想快点把田柾国找到，然后把他拎回家去，再狠狠教训他竟然害自己这么担心。
金南俊好像无法理解他为何着急。
说的也是啊，田柾国一个这么大的人了，失踪一两天再说担心也不为过……理智面来说确实是如此，可是那种东西，金泰亨大概弄丢了吧……
大概…被田柾国给偷走了吧…

啊………
还真的，被他给偷走了……

金泰亨渐渐停下脚步，目光尽头是十公尺之外，蹲在便利店边外和一只褐黄色的猫咪玩耍的少年。
距离不算靠近，却能感觉到少年迎着夕阳的脸庞上带着柔和的笑意。
悬在半空的心，此刻就这么安顿了下来。
金泰亨刻意绕过了他，走进便利店，轻车熟路地拎起猫食、香蕉牛奶和可乐去结账，停在门口深呼吸了以后才出了店外。
他走近，在少年身边曲下身去捞出铁碗，将猫食拆开，倒入，之后也跟着蹲了下去。他把碗推到了上一秒还在享受少年抚弄的猫儿面前，望着牠踏着猫步走近，嗅完随即埋进碗里吃了起来。
然而，身旁那人始终都是吓傻了的姿态，金泰亨并不是不晓得的。
“拿去。”金泰亨冷冷的说，眼睛都不肯朝向对方，伸直了手就把香蕉牛奶递了出去。
对方迟疑一会儿才吞吞吐吐地：“哥为什么……”
然而他声音就像是愤怒的开关，金泰亨深深呼吸也没能将猛至的火气咽下，倏地起身把牛奶往对方怀里一丢，那人一阵惊慌失措，身体反应倒是极快，将它妥妥的接住了。接是接住了，却还是一个重心不稳，狼狈的摔到地上。
“田柾国你知不知道我找你找到快死了！不回宿舍不接电话来这里逗什么猫！”
田柾国脸上的惊恐更惊恐了。
“我……我不知道哥会逃学找我…我只是想透透气所以……”
“你去哪透气不用讲吗？还有！谁说我逃学了我请假回去的我没有逃学！”
田柾国怯生生地看着一瞬间暴怒的金泰亨，嘴形开开阖阖，踌躇老半天才小心翼翼的把话问出了口：“哥是真的…很担心吗……”
“对！你满意了吧！”
两人回宿舍的路上，除了金泰亨打电话给金南俊，说着关于已经找到了田柾国的谈话以外，再也没有多余对谈。
金泰亨看起来很累，是发表会那阵子的忙碌都比不上的累。表情看上去也不怎么好，复杂，田柾国不知如何解读的复杂。
田柾国想扶扶他，像以前他们总是互搭着肩膀走路那样，却又怯于在此刻将手伸出去触碰到他……
心里有些开心，也有说不出的抱歉。
开心是因为他为自己这么样的担心，可是，自己明显又让他心烦了。
虽然在他面前这么哭有些伤自尊心的丢脸，某一瞬间感觉面子再也挂不住了，但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也全都释放了，心情就轻松了不少。
反正金泰亨什么都知道了。
反正金泰亨说不会讨厌他的。
电话不接只是因为他把手机丢教室里了，真的不知道金泰亨会专程请假打算陪他，更不知道他会这么担心，还叫金南俊出来找他……
两样情绪交织，田柾国心中的歉疚使他觉得无论说些什么都不妥当，而与歉疚同在的欣慰，也潜藏在眼色下，一点都不敢表现出来。

沈寂之中，两人一前一后地回到宿舍，在田柾国转身去将寝室门上锁时，有两只手，忽然从后方伸了过来环上他的腰间。田柾国全身倏地一僵，接着一股温热就这么贴上了他的背脊。
“……”
周围充溢着熟悉的气息，其中还夹杂了稀微的汗味。
金泰亨突如其来的背后拥抱使他动也不敢动。
这与下午那个拥抱意义完全不同，和任何一次的拥抱都大相径庭……偏偏，田柾国还要自己不许自作多情。
“田柾国…”
他把额头抵在田柾国后颈，嗓音放得又柔又轻，却带着不难察觉的紧张颤音。
田柾国僵直着身，对方的额温就这么贴在他颈后的肌肤，一次次口水的吞咽，都是他浅而易见的紧张。
“你就，继续喜欢我吧……”
“……哥？”
……他，说什么…？
“等我，给我一点时间，不会太久的……现在就这样让我抱抱好吗……”
“哥………”
“很抱歉刚才凶了你……可是你这阵子这样对我，就算扯平了吧……你要知道我因为你受了多少气……还有我今天放送的表现差劲透了，那也得怪你。”
“对不起……”
“好了，我不是说扯平了么。”
整间房弥漫着一股微妙的静然，惊颤的心因为习惯了动作而渐趋平静，金泰亨不再说话了，田柾国却还是傻楞楞的杵着。一直到拥抱松开，他也还不可置信地留在原地。
他，要自己继续喜欢下去的对吧……
然后……然后要自己等他的对吧…
所以他………他的意思是……
田柾国回头望着金泰亨微垂的脑袋，心中每一道分析都令他难以轻信却又动摇不已。
“还有…你还欠我一个脚踏车的约定。”
“哦……嗯……”
“所以说，要是刚才的也做不到我就……”
“………就？”
“就真的会让你见识…什么叫疯了的男人的…”
一甩几秒钟前的紧张感，田柾国这瞬间居然笑了。他也觉得自己大概是脑子出问题了，不正常了，怎么这种紧要关头还敢笑。
可是对方欲言又止，明明难堪却坚持把话给说完，单眼皮的眼睁得大大的，圆圆的，说话时嘴微微噘着，还不敢直视他的双眼太久，田柾国觉得他的哥哥这副模样这一刻真的………
……可爱死了。
田柾国突然凑上前去，抢走金泰亨给他自己买的可乐，又在金泰亨瞪大着眼想抢回来时把香蕉牛奶塞进他手里，惹得他一瞬间变得一脸无语。
“………这是干嘛啊…”
“我要哥的可乐！”
“……那是我的啊…”
田柾国连忙拆开喝，喝完之后抹了抹嘴，威风凛凛地将它高高举起，“沾到我口水了！是我的了！”
“沾到你的口水就全是你的吗…”
田柾国用力的点头。
哥也会这瓶可乐一样，变成我的——他才不会说自己心里打着什么算盘呢，只是咧着嘴开心的笑着。
望着那一瞬之间明朗起来的模样，金泰亨也扭着眉头忍不住哼哼笑了。

灵动的小兔子总算是回来了。
他不傻，所以都听懂了吧？

答应我，要继续喜欢我啊。

◆

还是开学的季节，放送组在这时期，总会有些新规及其他事需要花时间处理，奈何金泰亨最近耐心和定力越来越差，待也待不住，总有个归心似箭的心催赶他快点离开学校，那些该处理的事情，他就从白天拖到放学，从学校拖回家里。
他自己也明白个中原因，但还是想等，想等迸出裂痕的卵壳孵出一个完整。
说穿了其实他也会怕，怕操之过急让结束更早到来。
田柾国却开始逆袭了。
像这几天没有过任何不愉快一样，把手机当成游戏机的人总爱从手机找他——哥在干嘛哥今天开会吧哥你几点上练习室哥我想你了哥我们直接回家吧。
金泰亨很享受田柾国分分秒秒的打扰，享受他口口声声哥哥哥地呼喊，也很喜欢听他总把宿舍称为家，好像凭着那个家字，就能营造出在这个冰冷而繁荣的城市里鲜有过的归属感。
在郑号锡朴智旻的面前，田柾国依旧乖巧得像只小羊，但只有他们俩单独存在的空间，却是比以前更频繁更大胆的肢体接触，时常有事没事就靠在背后把头卡在他肩上说话，对视时也不再隐藏眼底的柔情似水——那总让金泰亨想要避开他的目光，但当然不是排斥，毕竟伴随而来的，是能够使嘴角扬起的力量。

昨天他们四人一起到餐馆吃晚餐，等着饭菜上桌时也没什么好聊的，坐在对面的郑号锡就忽然丢了个提问过来：“对了，你们两个和好了没？”
金泰亨摸摸鼻子，假装什么事也没有，金泰亨正对面的朴智旻小心的瞄着田柾国，田柾国则亮着那双小兔子眼，用力点头，下意识的就以釜山方言回答：“和好啦！”
郑号锡一看，突然爆笑的拍桌，其他人便状况外地看着他激动地晃起田柾国肩膀呼喊：“柾国为什么那么可爱啊！”
金泰亨在他身旁，手撑着脑袋，意味不明的瞇着眼看，而朴智旻还是那样，小心翼翼地瞄着。
事后金泰亨耐不住好奇心，问朴智旻那眼神是什么意思。
“我怕柾国打击太大啊，毕竟你不可能接受他的嘛。不过你说他是不是傻了，刚才怎么会笑那么开心？”
金泰亨眼珠子转了转，不假思索的回答：“他本来就傻，傻得不得了。”
朴智旻一听，胸膛就挺了起来，正义感与同理心并行的抱起不平：“你别这样说，果果听到会难过的，哎……一定是他年纪还小才会误会自己喜欢你什么的……”
这下金泰亨也有意见了。
“朴智旻！他小我们一岁而已他已经不小了好吗！”
“……你干嘛啊？”朴智旻歪曲着嘴，眼神莫名其妙。
“……我干嘛了？”金泰亨睁大着眼，尽全力表现无辜。
朴智旻送他一个鄙视的目光，继续对弟弟的无限操心：“每天面对喜欢却不能在一起的人一定很难过吧…难怪他常常心情不好……呀泰泰，要不你介绍女生给他认识？”
开什么玩笑！！！
“我说朴智旻，你别多管闲事比较好吧？”
回应金泰亨的，是朴智旻一种“柾国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人”的荒谬表情。
“希望柾国能看开点吶。”朴智旻意味深长地深深叹息，同时加快脚步，丢下他觉得实在太自私了的金泰亨，向前去搭上了田柾国肩膀。
金泰亨不吭一声地凝视着走在前方和郑号锡一起摇摇晃晃的背影，那人此刻回搭住了朴智旻肩膀，笑得阳光明媚，左搂右抱的，像个阔气的大少爷。
金泰亨清了清嗓，面无表情的把田柾国拖到自己身边，紧紧扣着他的脖子走，惹来田柾国一秒的震惊，下一秒倒是咧起了白牙开心笑道：“什么啊，突然把我抓过来。”
“没、没啊，我怕你智旻哥说我坏话。”
“啊……我以为哥是吃醋了呢。”田柾国依旧笑得灿烂，那听来似乎很可惜的语气其实无与伦比的，假惺惺。
金泰亨撇开了头，不承认，不否认，继续摸摸鼻子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这几天金泰亨根本就抽不出空去练习室或者其他地方鬼混，回宿舍洗完澡以后，就待在书桌前，或整理或准备着放送及开会用的资料，偶尔也会复习演技课的老师总要他们背下的古远历史，那些总令他想睡，过了一小时的极限他通常就撑不下去了直接倒床。
田柾国回来后，就像个小奴才一样为他倒水倒水又倒水，以端庄的倒水姿势上演高级餐厅的服务生与客人的情景剧，金泰亨配合着配合着，配合到最后都忍不住笑起他来了，他还是笑嘻嘻的朝他咧着嘴笑：“我无聊嘛。”
“那也不用一直倒水给我呀。”
“不然哥找点事给我做啊，像之前忙发表会的时候。”
金泰亨想了想，“……没什么你能帮的啊，不然，你睡觉？”
田柾国一听，竟然朝他翻起白眼，“想哥一整天了现在好不容易见到，让我睡什么觉啊……”
你看看你看看，他又来了。
说得多了不起，以为我没想你啊？以为我多愿意做这些而不跟你玩啊？
金泰亨紧闭了闭眼，无神的盯着书桌上排开的资料堆，实在想睡到受不了。
“哥每天都在弄这些，今天怎么还在弄？”
田柾国在金泰亨打着哈欠时凑了过来坐在隔壁，金泰亨打完了哈一声长长的气后就顺势趴上了桌，侧着头凝望田柾国明亮的眼。
“以前也是这样，你以前怎么不问我。”说着说着又打了个哈欠，“啊……好困啊…”
“……困就睡啊。”
田柾国声音突然间低了一调，明显却无意赌着气的模样被金泰亨敏锐的视觉捕捉得一清二楚。他忍不住朝他瞇眼笑笑，觉得田柾国黑溜溜的大眼珠，和无意识微微噘起的嘴，看起来好可爱，就权当这不满的语气是变相地对自己撒娇了。
“柾国啊…”金泰亨的声音变得懒懒的，满溢的倦意连耳朵都能辨出。
“嗯？”
“你呀…喜欢我什么啊……”
他抽出一只手去摆弄田柾国的手，舒服的闭着眼睛，没多久就被反牵住了。
传出了椅子摩擦地板的尖锐声响，动静静止了几个秒钟，田柾国的呼吸清晰起来，接着，他的声音，又更靠近了。
“哥怎么可以在我准备深情告白的时候睡觉……”
听见“深情”二字时，金泰亨忍俊不禁地笑了。
“没睡啊，你说吧，我在听，在听……”
由于感觉到温热气息的贴近，金泰亨睁开了眼，就见田柾国趴在眼前，与他手臂贴着手臂，靠得很近很近，连睫毛都数得清、毛细孔都看得见地，那么近。
金泰亨不由自主地偏开对上的目光，想要退后，却也只是将手臂往内缩了缩，紧张感令他无意识地伸舌抿了抿唇，而田柾国的视线，就这么胶着在那湿润的唇上了。
桌灯总被金泰亨嫌刺眼所以从来不开，房里只亮着一盏温和的床头灯，恰到好处的微弱光晕制造出令人无比心痒的暧昧，对方呼吸的节奏都能清晰听见。
田柾国再度挪动了身子。
下一秒，一片温热轻轻地，轻轻印上了唇瓣。
“……”
“全部…”
“……”
“哥的全部…都喜欢……”
田柾国说完就起身离开爬上床去，外表还在故作淡定，心脏诚实的跳动却完完全全表露了一时间冲动带来的触动与震悸。
金泰亨在原位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像冻结住了一般动也没动。
吻很短暂，不过是蜻蜓点水地轻啄了嘴唇，却让骤停下来的心，恢复了狂乱的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