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碎片仍旧躺在地板上，被茶水浸湿的裤子也耷拉在了玻璃的上方。


金泰亨有些艰难地睁了眼，看着一片狼藉的沙发开了口：“我这警服……”


田柾国笑了：“给你缝好。”


“切。”金泰亨不信，“那这玻璃杯呢？”


“赔你。”田柾国揉了揉他的头发，“把整个人都赔给你要不要？”


金泰亨吸吸鼻子。


“还疼吗？”田柾国的眼睛瞟向下方。


“别问。”金泰亨羞得拉下了脸，“再问自杀。”


田柾国刚想发笑，就被金泰亨的手机铃给打断了。


金泰亨先是看了一眼屏幕，然后为了不让自己的声音太有完事之后的感觉，轻轻咳了两声才接起电话。只见他的眼睛里闪着晶亮的光芒，笑容在嘴角漾开。


他眼睛弯弯地看向田柾国：“我哥出院了。让我们……去他家里做客。”

他们草草地冲了个身子，再次穿戴整齐地一道出现在了金泰承的家门口。


“原来……我哥是住这里啊。”金泰亨看着稍稍有些破败的屋子捏了捏掌心。


金泰承出来开了门，腿上的动作虽然还不是特别自然，却也能够自由活动了：“欢迎欢迎。刚出院，我也没什么朋友，让你俩一起过来热闹热闹吧。也算是……一家人吧。”


金泰亨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刚办完那档子事的他，此刻倒也有些面红地挠了挠头。


“哥，你这儿挂了这么大一幅画啊？”金泰亨眼尖，迅速地转移了话题，脱了鞋子就蹬蹬蹬地往屋里跑，虽然扯得屁股有些疼，可在哥哥的面前他就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是啊。”金泰承点头，“我很喜欢。”


凑近了一些金泰亨才“啊”了一声：“我知道了，彼得·博鲁盖尔的《叛逆天使的堕落》，Fall of the Rebel Angels。”


这幅画中，大天使米迦勒带领圣洁的天使惩处堕落的叛逆天使，形象的对比极为强烈。圣洁的天使皆有洁白的羽翼，而堕落天使们已沦落为一群怪异的动物，最终堕入万劫不复的地狱。*


金泰承笑了：“不愧是我的弟弟。”


“这客厅里也没个电视，哥没事就对着这画凝神沉思吗？”金泰亨开玩笑道。


可没想到金泰承思考了一秒，才答道：“是啊。”


金泰亨显然没有料到他会这么回答，嘀咕了一句：“哥这么无聊的啊。以后多带你出来走动走动。”


金泰承只笑了笑没有作声，然后道：“桌上有水，给你们都倒好了。”


田柾国道了声谢。


金泰亨倒也不跟自己哥哥客气了，拿起那水杯就咕咚咕咚喝了两口，然后问道：“哥，你能带我和田……队长在你房间四处转转吗？”


“哥腿脚不便，你自己随便逛吧。”金泰承挥了下手。


田柾国觉得自己也算个半个陌生人，这么随意走动着实不好，也道：“我就在这儿坐一会儿吧。”


金泰亨略显失望地瘪瘪嘴，捧着水杯起身：“你们聊吧。”


然后他就独自踏进了厨房、书房，以及卧室。


生活用品虽然不多，该有的却也都有了。金泰亨每站在一个地方，就幻想哥哥是如何在这方天地里生活的。自己被养父母领养，不仅仅衣食无忧，甚至是……非常富裕。


可他的哥哥，却一直孤身一人。


金泰亨叹了口气，指尖在玻璃书柜前缓缓地滑动，然后看到了一本相册。他有些犹豫地拉开门，把相册抽离了出来——里面全部都是他们小时候的照片，和父母一起笑得灿烂的两个小孩子，还沉溺在阳光底下的梦里。还有他们曾经一起画的画，竟也都被金泰承悉心地架在了透明塑料纸里。


金泰亨把它放回了原处，有些鼻酸。


他一个人自私地拥有着养父母，有着朋友，有着田柾国。可是金泰承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只剩自己可以陪着他了。


可越是想要沉溺在与哥哥团聚的梦中再也不醒来，却越是害怕一伸手就没了。


金泰亨又接连喝了几口水，叹了口气，想要出门回到客厅。


可是鬼使神差，他的视线往下落去，再往下落去，书桌下的抽屉令他顿住了脚步。像是有某种可怕的吸引力，迫使他必须伸手打开。而就在他抬起胳膊的那一刹那，金泰亨的眼皮狠狠地跳动了一下。


——他慌了，这似乎不是一个好兆头。


心里像是有什么预感要突地跳出来，他想缩回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指尖被那股鬼使神差的推力所驱使，拉开了那个抽屉。是兄弟间的连线，是血缘间的第六感，还是作为刑警的敏锐嗅觉，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视线在接触到抽屉里面的时候，他沉溺的梦醒了。


不是没有想过这种可能的，不是没有想过的。可金泰亨的大脑一片空白，半张着嘴发不出一点声响。


手里的玻璃杯啪地落地，发出沉沉的一记闷响。




——被拉开的抽屉里，静静地躺着一只，黑色的对讲机。




——————TBC——————

第五案《Boy Meets Evil》完。
*处参考了网络资料。
Fall of the Rebel Angels 这幅画出自《血汗泪》。


总之这一案就这么结束啦，又是开完车就套路（……
车技生疏，只能靠自己幻想啦w
（老被吞图片只能颠来倒去的…………）




下一章《You Never Walk Alone》
谢谢大家一直以来的捧场！太感谢了！TT

第六章 You Never Walk Alone（一）






最后一根火柴被倏然吹灭。


亲手构建的梦境轰然崩塌。


沉闷而苦涩的空气里，只有心脏像要死掉一样的非正常频率的跳动声。金泰亨浑身都失去了知觉。眼睛里唯一能看到的那样东西像是一只巨大的猛兽，要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


门外传来金泰承略带担忧的声音：“泰亨啊，怎么了？”


金泰亨猛然清醒，在门把被转动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一般地把抽屉给迅速关上，然后蹲下身子去捡掉落的杯子。


他的面色很差，抬头刚好对上金泰承的视线。


“刚才听到声响，你没事吧？”


金泰亨站起来，把杯子递给了金泰承，努力挤出了一个笑容：“嗯，没事。”


“肚子忽然疼得厉害。”金泰亨皱起眉头，佯装揉着小腹，腰部也配合地向下弯了一些，“可以用下……哥的卫生间吗？”


金泰承赶紧指向一个方向：“在那儿。需要药吗？”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金泰亨无法再多说话，就连路过田柾国所在的位置时也是头也不回。


他像逃一般地进了卫生间，然后反手锁上了门。


他站在镜子面前，看向自己这张和哥哥长相相似的脸。此刻他终于不再需要紧绷着维持脸上的表情，在这只有他一人的狭小空间里，终于可以做出最真实的反应。


这部黑色的对讲机和先前看到的一模一样。他无力思考哥哥在这其中究竟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可是他绝无可能毫无干系。或许他早已不是那个在自己记忆中干干净净的哥哥了吧，只是他一直不愿相信。


该从梦里醒来了吧。


金泰亨发出一声微弱却又沉重的呼吸，像是悲叹。垂下的睫毛拼命颤抖，就连眨眼也变得干涩起来。他的嘴巴微微张开，想说什么，却根本无法发出一丝声音，只能大口地粗喘。


胸腔里像是要窒息一样的闷，他握紧拳头狠狠敲击自己的胸口，嗓子像是在灼烧一般的疼痛，心里的千万个不愿相信在此刻终于被人生生撕碎。真相在面前屹立不动，就算捂住耳朵也能听见它的嘶吼，闭上眼睛也能看见它的光亮。一切的自欺欺人到头来也只能是自欺欺人。


太残忍，又太真实，以至于触目崩心也挣脱不得。


“哥……”金泰亨用拳头无声地垂在门框上，骨节之间竟是感受不到一丝疼痛。他闭上了眼睛，将泛红的眼眶藏在了自己的手掌心里。


冲水的声音轰隆作响，金泰亨低头看着清澈干净的水流聚成漩涡。


全部卷走。


干净的不干净的，全部卷走，该有多好。




金泰亨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可表情总算是得以控制。借着身体不适为由，他和田柾国一起与金泰承告别。


“泰亨啊，以后记得要好好吃饭，不然肠胃会不好。”金泰亨依然温柔地对他笑着。


“好。”


想要哥哥告诉我，你的抽屉里，为什么会有那该死的对讲机。


“回去记得喝点热水，吃颗肠胃药。”


“好。”


想知道哥哥这些年到底去了哪里，为什么会和这起案件有所关联。


“泰亨啊，下次再来吧。”


为什么。


“路上小心。”金泰承的大手轻轻抚上金泰亨的头顶。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金泰亨微笑着抬眼，然后点点头，转身离开。

市局里换了局长，倒是并没有乱作一团，反而各自接到了详细清楚的任务，迅速地进入了有条不紊的工作状态。


眼看到了下班的点，闵玧其却是办完了该办的事，折返了回来。


朴智旻恰好收拾好了东西准备离开，眼下也没看路，直挺挺地就撞进了人怀里。他抬头的瞬间才生生愣住，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抱歉。”闵玧其伸手在他的发梢上轻轻擦过。


朴智旻往后站了一步。


“不打算解释一下吗？”


闵玧其哑然，过了半晌才道：“我是来找金南俊局长的。”


来找金南俊局长的。朴智旻觉得可笑，明明这句话已经说得够清楚够明白了，自己还要自作多情到什么时候。


从一开始，这个人就没有与他坦诚相待过。


他早该知道的。他差点忘了闵玧其是个经验丰富又天赋异禀的警队卧底，不管什么样的角色，只要他想，便一定能够塑造。对他穷追猛打也好，对他关怀备至也好，事到如今他才发现不过是错觉罢了。他的目的不在于自己，而是李局。


朴智旻嗤笑自己一般地提了提嘴角，从他身边擦肩而过。


闵玧其知道自己明明不是这个意思，可话已经说出口。他想抓住朴智旻的胳膊，伸出的手却只触到了空白的空气。而与金南俊商量击垮对手着实紧急。他轻叹了一口气，还是加紧了脚步。


并非不是真心。请再等一等吧，我迟来的道歉。

而出了金泰承的家，田柾国开车把金泰亨送回他的别墅。


一路上金泰亨都装作没事人一样，时不时地伸手捏一把田柾国的脸颊，还把音乐给打了开来，跟着哼唱。


田柾国倒是没有多大的反应，任他对着自己摸来摸去，只目视前方，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田队，你还记得刚认识你那会儿，我说我不听英文歌都被你怼。”金泰亨躺在椅子上，一脸不满。


“你记错了。”田柾国微微一笑，“我只是关掉了音乐。”


“原来你不单单记别人的仇，连自己的仇都记啊。”


“准确来说，是记忆力好。”


金泰亨笑了出来，却发现嘴角的弧度竟是个苦笑。他连忙瞄了一眼身边的人，确定了他没在看自己之后才放下心，用着懒懒的声音说道：“田队文武双全，佩服。”


——怎么还没有到家。


“这块儿的环境建设做得不错啊。”


——怎么还没有到家。


“我觉得我这两天好像长肉了。”


——怎么还没有到家。


长得像徒步走了一千公里。


金泰亨说的话多得有些不太对劲，像是随便说什么都好，只要不停地说着，就能假装自己没有关系的样子。


而就算到达了目的地，他也是略显迟疑地解开了安全带。


“田柾国，那个，你一会儿……”


金泰亨有些欲言又止。他刚想开门下车，却被身边的人直接拽住胳膊给拉了回来。然后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个吻，顺着眉骨、鼻梁、鼻尖，一直滑到了双唇。金泰亨的双唇微颤。


轻柔的热度印了上来。田柾国松了手，对着他笑：“我也回家了，你好好休息。”


金泰亨在愣怔的瞬间觉得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田柾国没有要和他一起进屋。他深知自己无法说出拒绝的话语，也找不出任何借口，可自己这十分脆弱的伪装一捅就破。太难堪了，他不想让自己如此狼狈的一面被田柾国看到。






钥匙入锁，在这隐秘的空间里，最为安全。


金泰亨坐在他卧室柔软的床上，却如同坐在极为坚硬的冰冷金属上。他垂下头，强迫自己重新整理好脑子里的一堆乱线，把金泰承当做是一个不相关的人来考虑。如果他仅仅是作为一个嫌疑犯，而不是自己的哥哥，那么有哪些地方他是可疑的。


金泰亨的头隐隐作痛，可他必须要逼着自己想下去。


迄今为止，每一起案件的凶手都已经死亡。只有那个背后操纵的幽灵至今还未出现。


最后一起案件的时候，金泰承恰巧出现在了秋善福利院。他明明认出了自己，却装作没有认出的样子。而如果他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这所福利院，又怎么可能彻彻底底地销声匿迹。在他失踪的这段日子里，他经历了些什么，又策划了些什么，金泰亨根本就一无所知。


—— “哥只是，希望你能一直这么下去。”


——“哥希望你，过得很好。”


医院里的这话金泰亨到现在才懂得了其中的意义。因为自己犯下了罪，所以才不敢与他相认吗。因为自己深知会被揪出来，所以才想离他远一些吗。


他为自己挡去了摩托车的撞击，是出自对他的保护还是别有所图，金泰亨竟是区分不清了。而他从来没有动过的念头浮上了心头：金泰承又是为什么会在那个时候恰好出现？他是在，跟着自己吗？


如果……如果金泰承就是策划了这整起案件的幽灵的话……


作案时间对得上。动机，也对得上。


假设是他的话，他为什么要精心策划这么一场案件呢？如果说之前有过一个猜想，那便是复仇。在此成立的基础来推断，那么一定是因为十年前父母车祸的那起案件。被警察抓捕当做嫌犯一样审问，从小就十分聪明的金泰承一定心里有数——警局里有人想要掩盖什么。可他不知道暗处的那人是谁，只能引蛇出洞。


而如今死亡的这些人里，减去十岁的，有沈蓝和萧逸二人。沈蓝在十年前也还是未成年，金泰承必定是知道她当时杀了人，所以才会利用未成年人去杀了她。而金泰承又十分执着于利用未成年人杀人。难道……十年前那些人的杀人手法，就是利用不会受到刑事处罚的未成年人来实施犯罪？如果是这样的话……难怪李局从最开始就不想让他们插手。


而他所要做的，就是要让这些人恐慌，露出马脚。金泰亨不知道父母的死和沈蓝他们所犯下的罪行有什么关联，可他有某种感知，直觉所有的死亡者都掺杂于当年的拿起案子里——而自己的父母，或许不仅仅是那起案件的主要受害人，而只是受害者之一。


凶手最后甚至明显地提示他们，并且找出一个多年前的杀人犯来杀死了犯罪的佟泽和孟哲，最后将一个成年杀人犯来丢给警局。于情于理，如果是金泰承的话这就全部说得通。


尽管没有任何金泰承的犯罪事实，可他再也找不出第二种可能。这些天来和他相处的细节一遍一遍在脑中闪过，金泰承所扮演的角色昭然若揭。


而金泰亨忽然明白了金泰承为何在家里只放了一张油画。


天使惩罚堕落者。他是堕入地狱的天使，也是惩罚堕落者的天使。看上去正义凛然的不一定是善者，譬如局长。而他在惩罚局长曾经犯下的过错的时候，自己也坠入无边黑暗。


善恶难分。


每天如此，金泰承又是以如何绝望的心境看着这张画。最初他还以为，这个幽灵是蛆虫，是肮脏的灵魂，极度自私又极度懦弱，蔑视正义又不可一世。可是不是的。经历了这场事件的哥哥，又怎么敢轻视正义——只是不再知道什么才算是正义。代表着正义的警察却把正义踩在脚下，被封锁的真相在地下暗无天日。想要为了父母报仇，把这些人摁入地狱，看似扮演着正义者的角色，可行径却与他们并无二样。他大概，自己也区分不清了吧。


金泰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头痛欲裂，用指尖死死地按住了太阳穴。他努力地把金泰承和哥哥这两个概念给区分开来，可他又怎么可能就这么容易地区分开来。


他在被人收养的时候，哥哥在被警方审讯。


他在纸醉金迷的时候，哥哥在泥潭里挣扎。


他在有田柾国陪伴的时候，哥哥孤身一人。


他环抱着自己，将脸颊陷入胳膊间的空隙。


他能怎么做，他又该怎么做。作为警察，他应该，也有这个义务去搜集证据一查到底。可作为弟弟，金泰承这世上唯一的亲人，却无法把哥哥给亲手抓捕。天大的罪行，就算情有可原，也无法被法律原谅。而他此刻竟生出一丝念头：看到哥哥抽屉里的对讲机的，只有他一人。所以没关系，不要紧。


但下一秒他就立刻把这念头给压了下去。


这是不对的。这明明是不对的啊。


金泰亨的上下颚用力相抵，发狠地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喉咙间咳出了声响，像是呼吸不过来一般，弯着腰拼命颤抖。一张好看的面孔扭作一团，冷汗从发丝间挤了出来。


他作势躺在了床上，却觉得心口疼得难以忍受。


金泰亨翻身下床，在柜子里胡乱翻了一通，直到瓶瓶罐罐都零碎地撒在地面上，才翻出一罐安眠药。他有些吃力地取出一颗，没有和水就硬生生地吞了下去。


直到药物生效，才抱着被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梦里是五光十色的鬼魅，还有父母车祸时的种种残留的影像。金泰亨在黑暗中呓语，熟悉的画面，熟悉的梦境，将他整个人吞噬。他在这梦境里苟延残喘，却迟迟没有醒来。


直到某一个时刻，眼前的景象才逐渐消失，身体像是被一股暖意包围，再次沉沉地睡过了这一宿。

醒来的时候已经天亮。


金泰亨虽然睡了许久，却浑身疲惫。他有些困难地睁开了眼，恍然间几乎以为昨天的一切都只是方才的梦。他苦笑了一声，起身下床。


开门的瞬间却是愣住。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熟悉的蛋炒饭的香味。


田柾国正端着盘子，见他醒了，扭头笑道：“起了？来吃早饭。”


金泰亨记得，上一回田柾国给他做早饭，是只留了他一个人在家吃的。他揉揉眼睛，沙哑着声音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田柾国把餐盘放了下来：“未经允许把你的钥匙复制了一把，请随意打骂。”


金泰亨愣住，然后才无奈道：“打骂什么。今天不是要上班的吗？”


“金局长放我们一天假。”


“哦。好香。”


田柾国向他招招手：“昨晚没吃东西吧。过来吃点。”


金泰亨点点头，大口大口地拿着筷子就把蛋炒饭往嘴里送，三下五除二就吃了个精光，看来是饿坏了。


“别呛着。”话音刚落，金泰亨就被呛得咳嗽了起来。田柾国立刻拍着他的背给他顺气。只见金泰亨被呛得表情都不太好，眼角都渗了泪。


田柾国又捞过来一个盘子，递到金泰亨的面前：“你家的食材就这么些，只能再做了份这个。”


“这……是什么？”金泰亨顺了口气，好不容易才出了声。


“拔丝土豆。”田柾国道，然后把盘子给颠了个倒，“来，我给你表演个魔术。看——它的粘力可以说是非常的强，把这盘子翻来翻去都不会有一点问……题……”


啪——说到一半，一个拔丝土豆片就不给面子地掉了下来。


金泰亨终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却是眼睛更酸了。


田柾国终于稍微正经了一些，把金泰亨转向了自己。


“心情不好？”


金泰亨张了张嘴，道：“嗯。”


“我知道你昨天心情就不好。原本想着让你一个人待着，到了半夜却又实在放心不下。”田柾国把他的脑袋搂了过来，“你看，果然连饭都没有吃。”


金泰亨闭着眼睛靠在他的肩头。


如果问他缘由，他能够如实说出哥哥的事情吗。或许……用见到了哥哥触景生情，想念父母这个说辞，破绽还不会有那么多。


没想到田柾国却道：“你不想说的话，我不会多问。只希望你……照顾好自己。照顾不好的话，就让我来照顾你。”


金泰亨紧闭着的双眼倏然睁大。田柾国只字不问，可自己又是在做什么呢，想着如何搪塞田柾国吗？想着如何能够瞒过他，为了哥哥却对他说谎，金泰亨的心里难受得发慌。


他的鼻子一酸，这个人为什么要对他这么好。不管是什么样的他，嚣张傲慢也好，玩世不恭也好，勤勉认真也好，郁郁寡欢也好，田柾国都对他好得有些过分。太过分了。


金泰亨说不出一个字，他知道，只要他发出一个音节，自己努力管理着的情绪就会崩塌，彻彻底底地功亏一篑。


他把头挪开了一些，然后像是用尽了气力一般深深吻住了田柾国。


身体并无知觉，只有气味的沁入告诉着他他不是一个人，他还有田柾国。他渴望这种感觉，渴望它来得更为猛烈一些。


双手急匆匆地攀上对方的肩膀，汲取不够似的用鼻腔轻喘，唇齿没有片刻的脱离。


——告诉我，我不是独自在承受真相。


指腹在衬衣上毫无章法地胡乱抓搓，身体前倾着，急切地要把人拽入到自己的身体里去。


——告诉我，就算我找到了哥哥拼命拉扯他，他也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田柾国在这不正常的热情中有些愣怔。但他只愣怔了几秒，就立刻托住金泰亨的后腰，唇舌之间换为了主动进攻。然后他一把抱起金泰亨，在对方双脚再次落地的时候猛烈地捉住他的嘴唇，两具身体紧贴着，像是要分出胜负一般的激烈，一路吻进了卧室，狠狠地跌入床中。

金泰亨牢牢抓着床单的手指倏然松懈，喉咙间的哽咽再也压抑不住，生生忍了这么久的难过终于涌出眼眶，像是积攒了满腔委屈的孩子，在这一瞬间克制不住地，完完全全地爆发了出来。


田柾国把他的身子掰了回来，用指腹擦去不断往下滚落的泪珠。


金泰亨的通红着眼睛低低地发出几声哭腔，困在脑门中的纠结与痛苦竟像是无法刹车一般倾泻而出。他张大着嘴巴，却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强颜欢笑化作死水，真实而脆弱的这一面第一次暴露在人前。眼前的这个人好像能够打破自己给自己强加的所有界限。


金泰亨的双手轻颤着抓住田柾国胸口的衣料，脑袋埋进了自己的小臂之间。




“田柾国……”


“那只幽灵……可能……是我哥。”




————TBC————

第六章 You Never Walk Alone（二）




街上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玻璃撒在警局的白色地砖上。


周零的手指在键盘和鼠标间来回切换，头顶被暖暖的阳光照着，映出淡淡的褐色。时间变得冗长，有些焦躁的心在秒针的嘀嗒声中跳动了十下。


然后身边出现了一个身影——林修正有些犹豫地将手中的咖啡杯放在她的桌上。


周零瞥了一眼，然后视线再次回到了电脑屏幕上。过了半分钟，她忽地瞳孔放大，然后起身拨开林修，直冲技术部门，只留林修一个人望着咖啡杯唉声叹气。


“能帮我查一下这个情况属实吗？”周零把手里的u盘递给了郑号锡。


“什么？”


“之前田队让我查过沈蓝和萧逸的关系，以及出道时间等等。”周零蹙着眉，“但当时只查出他们的出道时间是在沈蓝犯罪后的一年内。如果她真的杀了人，那么应该不止一年才可以放出来的，这是一个疑点。此外，就是她和萧逸之间并不是真正的恋人关系，那么为什么要在一起。”


郑号锡点点头：“这些情况我大概了解。我认为这只能说明他们在出道前就已经认识了，并且认识了很久。”


“是。”周零神色有些凝重，“甚至久到……我觉得有些害怕。”


“有新的线索了？”


周零指了指那个u盘示意他插上电脑：“想让你查一查这个消息准确不准确。”


“我刚刚在查后面的案子细节的时候，碰巧查到了这个。”周零顿了顿，然后道：


“沈蓝和萧逸，都曾在秋善福利院待过，应该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就认识了。”


郑号锡像是感到十分意外地挑了挑眉：“就是那个，白鹭白鹤所在的福利院？里面的老师杀害了几名受害者父亲的那个？”


“是。”


手里的中性笔在五指之间转了一圈回到原点。郑号锡勾起了嘴角：“这就有意思了。”




掩埋在泥土中的旧事有了破土而出的迹象。安然无恙了太多年，逍遥法外的那些人早该被推入地狱。这蠢蠢欲动的真相对于他们来说是一颗定时炸弹，对警局的人来说却是如获至宝。


鸟鸣甚欢，街角坐着的老太太们笑眯眯地夸着自家孩子成绩有多好，工资有多高，多让人省心。路过的小狗吐着舌头凑过去闻闻她们皮鞋的味道，然后摇着尾巴走开。


一世安稳，和另一个肮脏又龌龊的世界毫无瓜葛是多么美妙。


可是如果早已和这个世界牵扯在了一起。如果早已剥离不开了呢。

脑海里是鲜血淋淋的柏油马路，大吼着我不是凶手的哥哥的脸颊，已经跪在一堆碎片前方的呕心抽肠的自己。


金泰亨抓着田柾国的双手过了好久才松开。


他低哑的声音轻得几乎不可闻：“我该怎么做……”


深色的窗帘只留了一条缝，一道日光打在金泰亨的半面脸颊上，睫毛上粘着的水珠清晰可见。屋里没有一丝声响，只有窗外的一声鸣笛不合时宜地传来。


田柾国叹了口气，和金泰亨并排坐在了一起。


胳膊从背后探过去，将人搂到了自己的身侧。田柾国用鼻尖蹭了蹭他的头发：“我知道，猜到了。”


金泰亨想要抬头，却被田柾国摁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昨天你从他的卧室出来之后就开始不对劲，完全不对劲。”田柾国的声音轻缓而温柔，“而且……明显到让人一目了然。”


骗得过谁也骗不过他。


一点点的不对劲都能察觉得到，更何况是如此不自然的一举一动。


“现在听我说。”


金泰亨靠着田柾国的肩膀。语音在身体上的共振如同琴音入骨，令他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有了喘息之机。


“善恶不一定完全由犯罪与否来定夺，不是吗？”


“如果真的是你哥哥，如果真的是复仇，那么无论如何他都会去完成这件事的——这根针扎得太深，早就长在心里，拔不出来了。”


所以，明知是有毒的圣杯，也要一口吞下。


“你不用觉得亏欠他，当初销声匿迹他就做好了自己一个人行动的决定，无论你被收养与否，他都注定要独自亡命天涯。”


“而他至今也还没有查到，或者说是动摇到星生药业。他没能够完成的，就由我们来完成吧。”


——是“我们”，不是“你”。


“如果不是他的话，那就让我们来洗清他的嫌疑，找出真正的凶手，真正的幽灵。”


金泰亨闭着眼睛，轻声应了。田柾国的意思他明白：如果证据确凿，那他们必须逮捕金泰承。而他们将替金泰承去与背后真正的魔鬼正面交锋。


那些正人君子模样的伪善者还在宣传着他们开发的新药品能够救多少人的性命，背地里却轻而易举地就可以随意将人捏死在手中。而金泰承的复仇一旦开始，就再也回不去了。


覆水难收，回不了头的。


金泰亨沉默了好几分钟，才睁开眼睛坐直了身体。


“田柾国。”他的左手沿着自己的大腿缓慢地挪动，擦过有了皱褶的床单，然后盖上田柾国的手背，“所以，第一步是确认金泰承是否犯下罪行，是吗？”


田柾国无声点头——金泰亨没有说哥哥，而是说了金泰承。


“他如果早就布好了这个局的话……”金泰亨说得艰难而又苦涩，像是使劲在将金泰承的面容甩出脑袋，“从一开始起我们的所有行动便都在他的意料之内了。而他一直在选择最佳时机，直到我进了警局。”


“作为一个操控者，他需要去谨慎地布下每一颗棋子。利用佟泽对父亲的憎恶以及对活在幸福之中的同龄人的嫉妒，再利用了孟哲对杀父仇人的恨意，来把过去参与犯罪的一些人给除掉。可他或许又无法容忍未成年人犯罪之后依然能好好活下去，于是拉出一个变态杀人犯朴亦俊来把他们给了结。他应该是想让朴亦俊来告诉我们更多的线索的，只是没有料到在一进警局就被杀害了。”


“如此一来，复仇才不会陷入死循环。”金泰亨像是有些明白了。


田柾国忽然道：“你还记不记得，凶手在奥米勒斯游乐园出事之后，给我发过一条信息。”


金泰亨陡然一震。他有印象，这是一条来自未知号码的信息，文字内容是“明日午时，游戏继续”。而往下拉之后的图片里是一只眼睛，半只鼻子和一排牙齿。


——凶手根本不怕他们抓到自己，甚至是明目张胆地告诉田柾国自己就要作案了。凶手在乎的是他们知不知道这是在同一起连环案件中的，在乎的是他们能不能去查这起案子。他们必须要知道，必须要去查，这样才能顺藤摸瓜地寻找到他想要告诉他们的线索。


至于凶手为何知道田柾国的号码，当时他们一直无法推测出来。而如果是金泰承的话，就完全能够说得通了。他对金泰亨一直关注着，或许甚至了如指掌，对于他们二人的关系也不可能一无所知。


“重新追查这个手机号的来源，或许是一个办法。”金泰亨道。


田柾国“嗯”了一声，接着说道：“如果要说这局棋开始的时间点的话，除了是在你进警局之后，我记得……正是新闻里播报闹鬼事件频繁发生的时候。”


金泰亨眯了眯眼睛：“闹鬼事件……”


他从床上一跃而起，啪地打开电脑开始查阅起来。从几月几日开始，这些闹鬼事件就进入了警方和媒体的关注视线了呢。


田柾国也跟着起身，“我去倒杯水。”


到了客厅他的脚步却顿住了。昨日午后的一场酣战留下了不小的印记，被打碎的玻璃杯，已经干透了的裤子，以及飞散在四处的纽扣。田柾国丝毫不觉得有任何尴尬之处，只拍了拍脑门，然后蹲下身子稍作清理。他望着两指之间的透明纽扣发愁：撕扯衣服的时候夸下海口，这会儿却是不知道该怎么给金泰亨重新缝上去了。


他嘲笑自己一般地勾了勾嘴角，然后把扣子放在茶几上方，拎起了躺在地上的裤子。


可他却在指尖触碰到口袋的时候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皮肤上的触感有些不同寻常——多年的经验让他敏锐地警觉起来。果不其然，他伸手探进去一翻，发现了一个微型窃听器。


“你怎么去了这么久啊？”金泰亨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查到了，时间基本吻合。”


田柾国捣鼓了一会儿手里的东西，然后扔到地上抬脚碾碎。他扭头，神色变得有些复杂：“你的裤子口袋里，被装了窃听器。”


“什么？”


“你最近都接触过什么人？谁会在你的身上装窃听？”


金泰亨凝神，“我前阵子明明查过的，没有查出窃听装置。我……”


金泰亨忽然抽了一口凉气：“我去医院看望我哥那会儿，可能是唯一在心神不宁的时候和人近距离接触，会被摆一道的时候。”


可是如果是他，为的是什么呢？


屋里的空气静止，田柾国的手指逐渐握拢攥紧。他脑子里的线一条一条地被快速整理放置清楚，好像有什么东西，已经越来越明朗了。


“我一直在疑惑。”田柾国的气息有些不稳，“当时追踪吴小天的绑架地点，追到废弃工厂时朴亦俊怎么会恰好在那里。他和这起绑架案件明明没有丝毫联系。”


金泰亨明显地呼吸一窒，声音微颤：“那个废弃工厂的位置，明明只有我们几个知道才对。”


“还有……”


“还有孟哲被杀死在吴小天的班级而不是自己的班级里。”金泰亨迅速地接了下去，“就算凶手想要给我们提示，也不应该知晓这起绑架案件的细节内容。”


田柾国一字一句：“他知道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抛出线索给我们，必须确保自己的提示我们能够读懂，万无一失。而窃听你是最为有效且安全的办法。”


能够说清的，这样是能够说清的。然而这些，却也只不过是毫无事实根据的揣测而已。金泰亨出神地望着忽然显得空落落的屋子。


沧海桑田也好，柜上摆着的全家照变了色。


时过境迁也罢，反正他本就应该一无所有。


两部手机的铃声在此刻同时响起。


田柾国和金泰亨的视线对在一起了一秒，然后分别握起手机，半晌之后才一道接起。


——“田队，已经确认沈蓝和萧逸在二十年前被秋善福利院收养，能来一趟警局吗？”


——“泰亨啊，是哥。一会儿能在市局附近见个面吗？对，你和田队。”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低沉的男声：“伤得不严重，我已经打过急救电话了。”


金泰亨霎时愣住，然后回头。只见哥哥的脸上又恢复了淡然的表情，就好像刚才的狰狞全是错觉。迟迟反应不过来。一双眼睛通红地盯着金泰承，“哥……为什么……”


金泰承伸出双手，缓缓说道：“亲手逮捕我吧，泰亨。”


“我犯下了大罪，不是吗。”


金泰亨怔住，手脚冰凉。


“哥向你自首——策划了这么多起杀人案件。”金泰承的眼睛里泛着柔光，“我知道你们暂时找不出证据。而我，也没有亲自动过手，罪名难定。所以……”


他看了看一旁的田柾国，说道：“下刀的位置不致命，也控制了力道。但这足以成为逮捕我的理由。”


“哥……”


“警察局就在边上，一会儿马上会有人来。”金泰承像是在对一个孩子循循善诱，“泰亨，这是哥唯一的也是最后的一个请求。请你亲手给我戴上手铐，好吗？”


金泰亨的眉头拧在了一起，眼眶的红色无论如何都消散不去。如鲠在喉，一时之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所以，哥哥什么都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的。知道自己找不到证据，也无法狠心追查逮捕他。


所以，他才要在警察局的底下，给自己安上一个故意伤人罪，金泰亨无论如何都必须抓捕他。


心里堵得透不过气，脸上的表情也跟着揪起。手伸向皮带处的动作像是用了所有的力气，走向哥哥的每一步都愈发沉重。


手铐的碰撞声刺耳到了极致，咔哒的两声落锁，是对金泰承罪行的宣判，也是他们之间纠结命运的休止符。


手铐闭合的声音伴随着眼角的泪水滑落。


“哥……对不起。”


止不住，怎么能够止得住呢。好似一旦开了头，自己的情绪就再也压抑不住，赤裸裸地暴露在空气中。


金泰承笑了。


他戴着手铐，双手举过了金泰亨的头顶，然后放在上面轻轻地揉了两下。


“哥很好。泰亨不哭了，听话。”


金泰亨死死咬着嘴唇，头越埋越低。小时候的画面全部浮上心头，那时候的金泰承也是这么摸着他的头发，对他说着这样的话。金泰亨哽咽着拼命点头，双手抓住了金泰承的手腕。


多久没有这么抓过哥哥的手了呢。久到，那丝触感都已经完完全全地忘却了吧。


警局的人员赶到了这里，要将金泰承带走。远处传来了救护车的声响。


“哥……”金泰亨下意识地叫住了他。


金泰承回头，却没有对着金泰亨。他看向田柾国的方向，与他的视线相撞。


“田队长，我知道你对我们泰亨是真心的了。”金泰承璀然一笑，眼里像是有什么如释重负。






“这样，我才能放心地把他交给你。”
















————TBC————













哥哥的戏份其实写了半天就是想写最后一句来着咳咳。
哥哥捅刀子的用意就是，一个是想让金泰亨亲手抓捕他（知道弟弟对自己下不了手，但他希望逮捕自己的是弟弟而不是别人），一个是想测试田柾国对他弟弟够不够真心，生死面前的第一反应是什么。
怕没写清楚，这里再解释一下XDDD
笔芯啦！！

第六章 You Never Walk Alone（三）




田柾国不是没有进过急救车，但他却从来没有想过会是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被送去抢救。
腹部的伤口已经被随车医生处理妥当。虽说并不致命，但是毕竟伤口不小，失血量也不少。他微眯着眼睛躺在那里，体力流失了一大半，心情倒还不错。
因为金泰亨在那一刹那的失魂。
惊恐的眼神，紊乱的气息，全是为了他。


田柾国微微扭头，看向了坐在一边沉默不语的金泰亨。额前的刘海随着车辆的颠簸晃来晃去，一大块阴影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田柾国勾起嘴角，轻声调侃道：“怎么？思考人生呢？”
金泰亨回神，一双眼睛从阴影中显了出来，红红的样子还没有彻底褪去。
田柾国看着他的样子失笑：“你这样子，是因为我还是因为你哥哥？如果因为你哥哥的话……”
“我可是要吃醋了啊。”抬手捏了捏他软软的脸颊。
金泰亨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脸红吧这时候又不太合适，无动于衷吧心跳又砰砰砰。他只能瞪着一双眼睛对上田柾国炽热的视线，无奈地叹了口气，道：“因为你，因为你行了吧。”
田柾国的笑意愈发明显了，只见他不安分地用手去摸裤子口袋，掏出了他的手机。然后在金泰亨疑惑的注视下在手机上滑来滑去，最后打开了一个页面。
紧接着，字正腔圆的音调从喉咙里溢出：“莫小默咬着嘴唇倔强地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邪魅一笑，发出低低的声音：‘女人，你是跑不掉的。’莫小默手心里全是冷汗……”
金泰亨一开始还没有反应过来，等到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时候鲤鱼打挺地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伸手要去夺田柾国的手机。
这是什么？他在读什么？该不会是……
“怎么？你自己发给我的总裁文，不让我读一读？”田柾国就算受着伤也依旧敏捷，右手一藏就藏到了金泰亨够不到的地方，“《深夜二三事：霸道总裁与他的绝色小娇妻》，名字还挺有意思。”
金泰亨惊了。
他深刻地觉得当初把这书当做《德米安》来发给田柾国的自己，是在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田柾国看准时机一把抓住金泰亨的手腕，把他拽到了自己的面前，然后不动声色地望了一眼不远处的医护人员。医护人员是个还挺会察言观色的小姑娘，方才就觉着这两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劲，此刻被那个受伤的帅哥一瞥，立刻就红着脸识趣地背过身去，不去打扰他们二人。
金泰亨被拽得重心不稳，双手立刻扶住扶手才得以站稳。田柾国的一张俊脸忽地在眼前放大，手腕上是一股不轻不重的力道，眼前人似笑非笑的表情让他觉得既熟悉又紧张，像是刚刚才喜欢上一个人时的怦然心动。
田柾国的嘴唇动了动：“不逗你了。怎么样？不那么郁闷了吧？”
金泰亨怔了怔，这才发现自己的嘴角竟然带了一丝笑意。
沉浸在从天堂摔到地狱中的苦痛中无法脱身，而在面对完这个自己无论如何都不愿相信的真相时，却像是得到了解脱，尤其是此刻宛若劫后余生一般的情景之下。唯一的亲人被抓，本该是件让他难过到透不过气的事情。可是他的心里却像是有什么东西落了下来——至少哥哥没有变得面目全非。虽然背负着太多亡灵之怨，可他还是那个买到零食第一口绝对是先给他尝尝的那个哥哥啊。他选择了一条知道结局的路。就算知道，他也必须走下去。他与金泰亨的相遇，不是久别重逢的归途，而是末路。
从来都没有回头这个选项的。
接下来的仗，就要他自己，与田柾国一起打下去了。


金泰亨定了定神。他任由田柾国抓着他的胳膊，然后缓缓地低下了头。
就在田柾国以为他要吻上来的时候，他却忽地站直了身体，那一抹笑意开始变得痞气，有了些许熟悉的味道。他轻而易举地趁田柾国不备挣脱了他手上的掌控，然后挑了挑眉毛，用嘴型说道：“不亲。”
田柾国稍显意外地眯了眯眼睛，知道金泰亨自愈能力强地让自己缓过来了不少。他意味深长道：“不给伤员疗疗伤？”
金泰亨的脸上忽地浮现了那抹格外熟悉的微笑：“还是找您的小娇妻来给您疗伤吧。”
田柾国压低了声音：“小娇妻，不给我疗伤就记你一笔账。”
“……”没羞没臊，太没羞没臊了。田柾国为自己受伤的那股愧疚感还没有下去，因此金泰亨倒是什么重话都说不出来。他只能干瞪了田柾国一眼，然后重新坐回了位置上，一字一句道：“田队还是好好休息吧。咱俩之间现在隔着一条大江，你这账只怕是记了也没用。等你彻底恢复了我再摇着小船渡过来。”
田柾国叹息：“哎，隔江犹唱后庭花。”
金泰亨愣了一秒，然后幽幽地盯住了田柾国：“……”
紧接着，田柾国就被金泰亨给张牙舞爪地摁在了床上，使劲一撸他的头发，强迫他好好歇着，这才面带笑意地安分了下来。

而确认了田柾国的伤没有问题，直至病房都安排妥当之后金泰亨才起身返回警局。
无论如何，他都要争取到审问金泰承的机会。他心里知道作为嫌疑犯的亲属，上头必然不可能放心地让他单独审问，这时候回避才是最好的方式。可他此刻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哥哥了，而这些问题已经不再是他自己的问题，而是对整个案件都至关重要的了。
果然如他料想的那样，金南俊局长并没有同意直接让他去审问金泰承。
金泰亨直接冲到监控室里，看着金南俊认真道：“局长，我清楚作为亲属直接参与审讯并不太合适。但是我认为，就这起审问来讲，作为亲属来审问利大于弊。”
金南俊抬头：“怎么说？”
“到目前为止，得到了什么有用的信息吗？”金泰亨挑眉。
“作案动机，前因后果，以及如何诱导未成年人犯罪的。”
“这只是一小部分。”金泰亨打断，“和十年前的案情有什么联系，有谁参与，每一起案件的深入原因，死者在曾今的案子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等等，我想……”
“只有我亲自问他，他才会开口。”
金南俊沉默。
“你们在监控室的这头，我的一举一动都能够看到。”金泰亨努力说服，“况且，我了解他，比别的和他素不相识的刑警要多得多，我有把握，有些话他只愿意对我说。”
金硕珍在边上扬了扬头：“去审吧。”
金南俊掀了掀眼皮，问：“你说了算我说了算？”
“待市局久的人说了算。”
金南俊显然已经被金泰亨说动，但对于金硕珍的擅自决定有些许的不满。
“金副局长。”金南俊勾了勾嘴角，“上回说好的吧，我要是抓到凶手朴亦俊的话，就劳烦副局长您给我端茶送水一年了。”
“我有答应吗？！”
“现在，我渴了。”金南俊对着他挥挥手，示意他去倒水。然后他看了一眼金泰亨，道：“你去审讯室吧。”
金硕珍气到跺脚。

金泰承再次见到金泰亨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并不吃惊，像是笃定了他会亲自来审问他一样。不像普通的嫌疑犯一样在警局里坐立不安，相反的，金泰承双手搁在桌面上，身子坐得笔挺，俨然一副贵公子的样子。
明明刚刚才见过，还发生了那样的事，可金泰亨看到他的时候，心里竟是平静得可怕。一场惊心动魄的戏码落幕，也只剩下一些盘旋脑中的疑问了。
金泰亨拉开椅子坐了下来，双眼对上金泰承的，双手摆出和他一模一样的姿势，问道：“金泰承，男，26岁。”
“是。”
心里不难受这绝不可能，但此刻的审讯室里，只有警察和嫌犯这两种身份。
“你的父母，在十年前出了车祸。”金泰亨深知该如何发问，可自己也与之有关的时候，难免喉咙发涩，“而你被指认是凶手，后来逃逸。你后来，去了哪里？”
“……”
“你开始自己着手调查，最后查出了他们的死不是意外，而是被害。所以你杀了害死父母的凶手，是吗？”
金泰承抬眼：“杀死父母的凶手，早就在那场车祸里一同死去了。”
“另一辆车的司机？”金泰亨蹙眉，“那另一辆车里的……两个孩子呢？”
“这我不清楚。”
“可是他们是通过未成年人来杀人的不是吗？”
金泰承扯了扯嘴角，他早就知道金泰亨已经推测出了七八分，道：“他们勾结李局，利用未成年人害死了站在他们对立面的人。不仅仅是我们的父母，而是一群人。”
“……”金泰亨的手攥紧，“这些未成年人里，包括了沈蓝和萧逸。”
“没错。他们两个……实际上，是幸存者。”
“幸存者？”
“他们怎么可能留那些替他们犯罪的人的性命？”金泰承摇头，“就算是未成年人，关几年也就放出来了，留着多少后患无穷。”
“所以，他们两个……”
“和你想的一样，他们两个是聪明人。他们知道对方不会放过他们，所以抓住机会踏入演艺界，利用自己明星的身份来保住性命——至少，要对曝光度如此之高的明星下手，万一有闪失就得不偿失了。”
金泰亨呼吸加速，快速问道：“他们都曾在秋善福利院，是不是？”
“没错，他们所找的未成年人犯罪者……都是在这个福利院里的。”
“没有家属，没有背景，没有人会去关注他们。”金泰亨的指尖用力地顶在桌上，“容易教唆，没有后患。”
金泰承笑了：“只不过，有了两条漏网之鱼。而我原本想把萧逸留着做条个人证，却没想到市局胆大妄为，竟然在局里都敢把人给弄死。”
“那死的其他人呢？其他人可不是杀人犯。”
“那几个孩子的父亲，都是一伙的。”金泰承微微一笑，“包括赵宏朗。”
赵宏朗……这个名字耳熟。
金泰亨仔细回想了一下，才想起是那个死于加油站的师傅。难怪……难怪当时的消息是，傅一正是他的父亲通过赵宏朗把自己的儿子给介绍过去打工的。
“用他女儿的生死来要挟他，他是绝对会选择在加油站纵火的。”
金泰亨皱眉：“可是傅一正……是为什么而该死？”
金泰承低头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苦笑了起来：“泰……金警官啊，你可别把我想成好人了。他本不该死的，只是用来提醒一下他的父亲。”
“……”金泰亨忽然说不出话，闭了闭眼才道，“所以，那几个孩子都是无辜的是吗。”
“我从没有说过我是好人。”金泰承的笑容有些刺眼，“为了报仇，我只能如此，至多减少一些伤害。该死的，是我。”
金泰亨的心沉了沉，睁眼道：“佟泽，孟哲，也是本可以不杀人的，对吗？”
“……是。”
金泰亨叹了口气。能够被教唆去杀人的，本就心怀恶意。可如果是被好好引导，却也有走上正道的可能。而他这才明白了哥哥不得不自首的原因。
“为什么没有让白鹭白鹤去杀人？”
金泰承忽然愣了愣，然后轻声道：“她们虽然性情古怪，却很天真。而两个姐妹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虽然一点也不相似，但总让我想起我和你。”
金泰亨怔住，而后才转移了话题方向，道：“我明白，朴亦俊是你最后的收网，一个轮回结束，再也没有下一轮回的以牙还牙。”
金泰承点头。
“只是……”金泰亨忽然死死地盯住了对面的人，“警局里都至今没有查出过线索。你是怎么查出来的？还有。”
金泰亨沉着声音，步步紧逼一般：“整个行动，你又是如何单枪匹马地做到的？”
监控室里盯着屏幕的二人皱了皱眉头。


审讯室里的安静得可怕。过了许久金泰承才挑了挑眉毛，像是开玩笑一般道：
“靠智慧。”
可他的十个指尖却在桌上微不可见地划出了一道痕迹。
金泰亨瞳孔猛缩——这个动作，他记得。虽然记忆久远而模糊，可这是金泰承对别人的话语表示异议的时候做出的一个下意识动作。
他的视线对上金泰承的。
金泰承的眼神有细微的变化，像是在告诉他什么。
金泰亨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这不是金泰承想对他说的话，这是他想对监控室里那端的人说的话。
而他真正想要告诉自己的是：
——你又如何知道，我是单枪匹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