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西院】【原创】惟愿吾儿驽且愚

主父子亲情。轻松欢脱向。父亲穿越现代人。儿子古代孝子。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4 20:37:00 +0800 CST  
居烨煜居九郎亲启,
郎君可曾记丙寅年上春扬州城内柳滟滟?与君一别后,妾方知腹中已有君之骨肉。妾怜稚子无辜,将其诞下,教他诗书、句读,命他习武,眼见吾儿一日胜一日似君,心生欢喜,平生心愿已满。然死生无常,妾染病即将不久于人世,留吾儿修远一人在世举目无亲,形影相吊,妾于心难忍,是故有托于君。妾心知妾与君本是金风玉露一相逢,缘尽不该再问君归途,然则修远吾儿,亦为君之子嗣,望君见汝二人血缘,照拂吾儿一二。修远性孝悌忠信,聪敏好学,君见必定欢喜。
壬午年丁丑月朔望日。柳滟滟绝笔。
这封遗书字数不长,然而我却翻来覆去看了很多遍。如果我没有理解错,这封信的意思是我十六年前和别人春风一度的产物今天找上门来要求我给他一个名分?我看了看信,又看了看地上跪着的人,又看了看信。天可见怜,想我居九一个青春少艾的大好男儿,怎么就突然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这样叫我以后去青楼时怎么找小姐姐。有了儿子再去青楼,就不是少侠风流惹桃花,是油腻中年老男人找外遇了。
我正郁闷着,地上跪着的那个“儿子”说话了:“父亲看完信了吗?”
我连忙摆摆手:“我还没认你。”给他这样一叫,感觉自己像长了一辈似的。
“是,居九爷。”跪在地上的青年立刻改了口。我看到青年的眉毛颤了颤,一股委屈又隐忍的味道,顿时大呼要糟。明明长着一张天凉王破的霸道总裁脸,对他爹我却那么温顺乖巧,这不就是我穿越前那些女人最喜欢的对外小狼狗对内小奶狗吗?以后要真认了这个儿子,谁家姑娘还看我这个明日黄花?想到这里,我越发觉得,这个儿子不能认。
我咳嗽了两声,引起青年的注意力。“你叫柳修远?”
“回九爷话,是。”青年垂首道。
“你说你是我儿子,证据呢?”我说。
“刚才您已经看过家母的信……”柳修远低声说。
“我知。但,这又如何。”我轻飘飘地说,看着地上人的反应,“你娘是什么人你心里没数?说不定这又是她给我开的又一个玩笑。”扬州柳滟滟,过了十六年,这个名字我还是记得的,毕竟那是我两辈子加起来的唯一一个初恋,就算我现在不爱她,还是爱着当初那段纯真又青涩的感情的。信里柳滟滟,如果那真是她写的信,把自己的地位放得低,说得我好像是个不负责任的渣男,可是皇天后土作证,当年她才是那个渣女。
当时的我,初入江湖的愣头青一个,傻得透顶,根本招架不住柳滟滟那种段位的狐狸精,被她耍了一个多月就勾上手了。当时我和她在一起都是奔着一辈子的念头去的,都准备好上门提亲了,没想到就在我们睡完的第二天,她不见了,就在床头留下张纸条跟我say goodbye。我还以为她是遭受不测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发了疯一样找她,结果过了半年,我撞见一个少年剑客追着“柳滟滟”要她给自己一个说法,我这才知道柳滟滟其实就是声名狼藉的魔教妖女余容。
尽管很多时候武侠小说家笔下的女主被称为妖女人人喊打只是因为出身成分而已,但余容这个妖女声名狼藉纯属她自己的锅。她最爱就是玩弄纯情少男感情再狠狠地抛弃他们,用少男们心碎的泪水装饰她的石榴裙。当时我那叫一个伤心欲绝啊,非主流一点说,感觉全世界都失去了颜色。后来还是我亲哥看不过眼,把我拖到祠堂里打了五十大板,我的矫情病才被疼痛吓飞了。谁的青春不智障呢,俗话说,不智障不青春嘛,我现在已经进化成新时代楚留香,红颜知己无数,坐拥无数温香软玉,而且还没有一个正室敢管我,简直大写的人生赢家,对以前***过去也没那么看重了。但那也不代表我就失忆了,忘记了柳滟滟当年做过什么。就算撇开幼稚的比较心理,我也不是很想认这个儿子,总感觉头上绿油油的。
“母亲亲口告诉我,您就是我的生父。母亲不会骗我。”柳修远坚定地说。
“真希望我对她也有你对她那样的信心。”我表现得非常冷漠,“证据呢?”‘
’我看见柳修远攥紧了拳头。“可以滴血认亲。”我听见他说。
“没戏。同血型的人血就能融,不同血型亲父子也融不了。”作为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现代人,我要是还能上这种当我都对不起我那些年教过的学费。
“什么?”柳修远一脸茫然,显然没听懂。
我换了种对方能听懂的解释:“我略通医术,得知合血法不过无稽之谈,不能分亲疏。”
柳修远沉默片刻,惨笑一声:“您不想认我。”
虽然我确实不想认,但合血法不能用可不是我骗你的,是经过科学检验的真理!但结果好像都是一样的……所以我最后选择了沉默。
“修远不孝,不能服侍父亲在侧。望居九爷保重。修远在此谢罪。”那傻孩子实诚地嗑了两个响头,我看到他额头都肿了起来,然后背影凄凄惨惨戚戚地走了。虽然我的目的达到了,但我心里怎么那么不是滋味呢。想了想,我叫住了那道慢吞吞离去的背影。
“哎,你等等!”柳修远回过头来,眼睛亮晶晶的,看来很期待。“父……九爷何事?”
“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现在你母亲去了,我也不记仇,你从我府上支十两黄金再走,就当是全当初我们夫妻一场了。”
十两黄金啊!我简直能上感动中国。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4 22:24:00 +0800 CST  
可那傻孩子义正言辞地拒绝了我给的黄金,说自己堂堂七尺男儿,不缺金银之物。
真是图样图森破,没经历过社会铁锤洗礼不知道钱的可贵。有你以后后悔的。
我莫名升起了一股恨铁不成钢的气愤,想教育这把到嘴边的钱往外送的二愣子,但想想我既然不认他做儿子了,用什么身份教育人家,就把话咽了回去。
当天晚上我就做了一个梦。梦里我还没穿越,还住在我那个供了二十年房贷的单元房里,穿着现代服饰的柳滟滟和柳修远找上门来,把我门拍得啪啪响,“居烨煜你个死没良心的!你可以不认我但你连亲生儿子都不要了吗!这是你的种啊!”
那傻孩子在梦里更傻了,就负责在一旁哇——地大哭,哭声引来了我那些几百年没打过招呼的左邻右舍,他们听到柳滟滟的话后纷纷向我投来谴责的目光……
我被吓醒了。醒来看了周围古色古香的装修风格很久,我才确定那只是一场梦。
弗洛伊德说梦是人潜意识里欲望的反应。我梦到了那个便宜儿子被他娘领着上门认亲,这说明了……
心理学果然不靠谱!去TM的弗洛伊德!
那晚之后,我照样吃啥啥睡啥啥,一点心理上的阻碍都没有,晚上也没有再做梦。这使我更坚定了心理学都是扯淡的观念。
可就在我快把那个便宜儿子忘了的时候,那便宜儿子又出现了。
他穿着粗布麻衣,站在一众刚被招进府内的家丁中,在周围的路人甲乙丙丁的衬托下,简直发着光一样的显眼,神似cos卖身入华府的唐伯虎。
我无语。“你在这里干什么?”
“回九爷,我路上盘缠用光了,想挣点路费。”柳修远低眉顺眼地回答。
看看,这就是跩得连钱都不要的下场!我心里在幸灾乐祸,脸上却绷住了 。“我当初说送你十两黄金,现在依然算数。王叔,拿盒金元宝出来。”
“九爷的心意我心领了。但我七尺男儿,四肢俱全,凭力气亦足以吃饭。”
这家伙还没学乖啊。不过他不要我也没有硬逼着他收钱的道理,我家钱又不是大风刮来的。
“随便你。”
我摆了摆手,就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时不时就可以看到柳修远在我面前刷存在感。
早上起床的时候,这家伙捧着一铜盆温水和沾了食盐的柳枝条在我门外候着;我吃饭的时候他在旁边服侍我布筷;我练字的时候他帮我研墨;我乏了他就主动提出帮我捶腿。如此周到的伺奉,让我开始怀疑,我府上的下人是不是只有一个。
我叫来管家王叔,委婉地向他提出一点意见。没想到王叔委屈巴巴地看着我,“九爷,您吩咐过我们洗漱,布筷这些琐事都不必做的。您说您喜清净,不愿旁人在您身边碍眼。”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我反思起来。
我这辈子投了个好胎,成为了万恶的封建阶级大少爷,过着神仙般的生活,但毕竟接受了二十来年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理念灌输,人人平等的意识已经刻在我骨子里,之前在现代时不显,到了这个处处讲究尊卑有序的古代,才发现自己的思想有多格格不入。我没有改变这个社会的雄心壮志,也不想被别人当做异端,所以借口喜静,避开了下人太过殷勤的贴身服侍。
那为什么我就能如此坦然地接受柳修远的五星级服务?我沉思了一会儿,觉得主要是柳修远的问题。
那家伙把一切都做得太自然了,不带一丝讨好或惶恐,整个人的神态和动作都很自然,让我也跟着觉得接受他的服侍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
这家伙看着是个挺英俊的小伙子,但内在和他亲娘一样善于玩弄人心啊!
我感觉我好像一只傻鸟,一边啄着小孩撒下的米粒一边主动跳进了人家捕好的陷阱里。我觉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让王叔结了柳修远这个月的工资,把他赶出府了。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4 22:44:00 +0800 CST  
那家伙不知羞,赶他他也不走,我把门合上了,他就跪在大门外的青石板上,说我什么时候答应让他留在王府他就起。
格老子的!我什么时候要为一个小毛孩子退让了!我心里也火大,这种用自己的性命威胁关心他的人就范的手段一向是我最讨厌的,我吩咐了下人别理他,就回书房做自己的事去了。
我顶多被街坊议论两句,又不掉一块肉,跪在石板上的膝盖可是他自己的,他都不珍惜还指望我帮他珍惜吗?
抱着这个心态,我没理他。但他比我更犟,硬是跪了三天三夜,中途除了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着王叔偷偷给他送去的一点窝窝头和清水没吃过别的东西。
我有点后悔,这事的因说穿了就件小事,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柳修远真的不用为此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可是让我去道歉,我又有点说不出口。
这事一直僵持到了第四日,我的亲哥来看我了,顺带把昏迷在门前的柳修远给带进来了。
我哥一进门就说,“外面跪运了的那孩子是你的私生子?”
我悚然一惊,脱口而出,“他跟你说了?”然后抬头看到我哥似笑非笑的表情,才意识到我不打自招了。
我哥吩咐王叔带那小子到客房休息,再请大夫去看看——鉴于我这个一家之主还要听我哥的,我哥使唤我府上的下人比我还顺溜,然后悠然地坐下,“说吧,你怎么突然冒出来这么大一个儿子。”
我磨磨蹭蹭不肯说。“哥你怎么猜到的?”
“你小子是我带大的,我还能不清楚你小时候什么模样?外面那孩子跟你年轻时一个印子刻出来似的,叫我怎么不往那方面想。”我哥弹了弹我脑门,略疼。
“我现在也很年轻啊。”我不服。
我哥嗤笑。“是挺年轻的,毕竟光长岁数不长脑子。”
“话说哥你真觉得我和那傻孩子长得像?我怎么没看出来。”那傻愣子只有我当年三分之一的颜值……好吧,捂着良心讲,他比我帅多了,我算个能打六十分的路人脸,而他就是能上电视的小鲜肉,还是顶级流量那种。我哥说我俩长得一样我都不敢相信,我哥有那么爱我吗?他看我滤镜那么厚?
“怎么不像了。那眉毛,那眼睛,那鼻子,活脱脱一个你。”我哥失笑,“瞎子才看不出来你们俩的相像。”
哥你涉嫌人参攻击!
“好了别跟我扯嘴皮子。先跟我说说你的私生子是怎么回事。”我哥摆摆手,将话题扯回来了。
我哥就是当年把我从失恋漩涡中拯救出来的人,对这件事前因后果也很清楚。听我说完那孩子的亲娘是柳滟滟后,他的眉毛就皱了起来,那表情怎么说呢,就像一个挑剔的老丈人千挑万选终于看中了一个各方面都没得挑的女婿,结果查户口时发现对方家庭是地主成分。
“那么说柳滟滟死了。”
“应该吧,如果她信里说的是真的话。”
我哥叩着茶桌思考了很久,才看向我,“柳滟滟恐怕不是病死的。”
哦?有故事。我竖起耳朵表示愿闻其详。
“三个月前,辛鼎天的独子辛鸿云发动了叛乱,登上了教主宝座,辛鼎天被囚禁,忠于老教主的人悉数被诛。”我哥告诉我。
这还真是大新闻。我真是离开江湖太久了,消息堵塞,这么大的事都没人通知我。
“那孩子……”
“他叫柳修远。”我好心提醒。
我哥改口道,“柳修远斩清所有跟魔教的关系了吗?”
“他见我的第一面就说他跟魔教断绝往来了。但我没去查证。”
我哥听完吩咐道,“去查。只有他真的身家清白,才能入我居家族谱。”
“哥,我没想认他!”我立刻抗议。
我哥当场翻脸。“飞禽走兽尚且知道爱护自己的子女。自己亲儿都不认,简直**不如。我们居家没有这样的子孙!”
“可以请合血法。他是不是验一下就知道了。”我哥一脸看你还有什么话说的表情。
我当然不肯。万一那倒霉孩子是AB型血呢?
我哥打完大棒,又开始给甜枣了。他摸摸我的头,开始用柔情攻势。“大哥也不是非要逼你。你今年都而立了,还未娶妻,你活着的时候可以痛痛快快,但百年之后,连个替你立牌位的人都没有。”
我脸上认真点头,内心不屑一顾。危言耸听。我跟我侄子可是铁打的交情,我要去世了,让他帮我立个牌位这个面子还是有的。而且居家人都入居家祠堂,后代子孙还能把我从居家祠堂里赶出来,逢年过节不祭我不成?退一万步说了,就算没人给我立牌位,烧纸钱我也不觉得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不信鬼神,不信轮回,肉体死亡的时候就是真的死亡。他人在我死后做的事,和我有什么所谓呢?
我知道我哥肯定是接受不了我这么“前卫”的思想的,所以我只能听话,点头,然后坚定自我。
“本来爹和我策划的是给你在旁支过继一个,但很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各方面合适的。现在你要认了柳修远就正好,过继的总不够亲生的好。”我哥柔声劝我,又抛出了一个诱饵,“要是你认下这个儿子,爹娘和我以后就再也不催你娶妻生子,如何?”
我心动了。认一个儿子,换以后远离被逼婚的幸福生活?
柳修远都十六了,半个成年人,也不用我怎么管,更不用我喂奶换尿布,就屋檐下多了个人,添双筷子的事而已。
“考虑好了吗?”我哥看着我,笑得很笃定。
哪怕我知道这是他布好的坑,也义无反顾地跳了下去。“小弟一切听哥哥的。”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4 22:45:00 +0800 CST  
既然打算认这个儿子,态度肯定要做出一点改变。我打定主意,就往柳修远所在处走。
我推门而入时正听见厢房内传来“要”“真的不要”“要”的声音,乍一听以为是琼瑶剧现场。我定睛一看,柳修远躺在床上,脸色微红,看起来有点为难的样子。一旁,丫鬟小红端着碗汤,打算逼他喝下去。
“父……九爷!”柳修远看到我,眼神发亮,“您来看我吗?”
“嗯。你的身体怎么样?还好吗?”我问。
“多谢九爷关心。修远身体已无大碍。”柳修远表现得非常恭敬。
小红这时插话了,半怒半嗔:“老爷,您帮我劝一下这位公子吧。我给他端了鸡汤,让他补补身子,可他却把我的好心当驴肝肺!”
“我没有。”柳修远看起来更急了,“我只是……只是不想糟蹋了好汤。”
“这种事有什么好吵的。”我懒得听,从小红手里接过碗,强硬地放到柳修远唇边,“喝了它!”
“在下身份卑微,不敢……”
“你喝完它我就同意让你在这里再住两天。”我说。
柳修远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用我催,自觉地端起碗咕噜咕噜地把整碗汤喝完了。“如果我再喝一碗可以再多加两天吗?”他拿着空碗,抬头看着我对我说。
喝太多你也不怕半夜尿急。“一天顶多一碗。”
“是!”柳修远一口应承下来。
小红翻了个白眼,拿着碗出去了。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06:00 +0800 CST  
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充分领教了柳修远是个多容易蹬鼻子上脸的人。
每天晨昏定省,嘘寒问暖从不落空,每次听见他温顺恭敬地叫九爷的时候我总恍惚以为他叫的是爹;知道大哥和我的关系后,顺带连我侄子那份一起孝顺了,一副我爹不认我我就从大伯下手的样子,偏偏我亲哥也特欣赏这个儿子,经常把他叫过去聊天或交流武术,非常和蔼可亲。远远看去,父慈子孝,真是一派好风光。
我问了我哥有没有跟柳修远说过我准备认他这件事,我哥的答案是没有;于是我总怀疑是不是那天我嘴顺把这事透露出去了,所以这厮才这般殷勤。
就这样过了六七天,我哥的人手回来了,带回来一个确切的情报:柳修远生活前十六年生长在魔教,是一个普通的魔教弟子,但三个月前的魔教之变他没参与,辛鸿云掌权之后,他就被驱逐下山。
总之,他现在和魔教应该是没有一毛钱关系了。
我哥松了一口气,把柳修远叫来,当场宣布这个消息。柳修远立刻就改口叫爹和大伯了,那顺口得叫一个溜。
我哥修书一家寄回去,然后就准备好马车,带着我和他的新侄儿一起回家。
柳修远很兴奋,满脸写着对回家认亲的渴望。
我哥表现得没那么明显,但很显然也是开心的,嘴角常常上扬。这次回家,一来解决了弟弟的子嗣问题,二来可以和嫂嫂和我侄子团聚,怎么心情不好?
全车人只有我不开心。
居家位于渤海郡,是当地的名门望族,名下良田美池无数,在渤海郡势力庞大,新上任的太守都要送礼来讨好居家,才能推行政令。
然而名门望族也就意味着,规矩特别多。起立坐行都有规矩,吃个饭更是能立出十几条规矩。我作为一个放荡不羁的现代人,险些在这种氛围下窒息而亡。
要命,像那种几百年后“破四旧”都会被破掉的破规矩咱们别守行吗?现在守的越多,将来被批斗时罪名越多啊!
以上话语我没有直接跟我亲爹这样说,但从我亲爹被气得发青的脸色看,他已经觉得我说的相当大逆不道了。那段时间,我爹每天都往我屁股上招呼,而他每打一次,我就更叛逆一寸。
于是,终于我十七岁那年,一个人背着个小行囊,带着一袋碎银子和一把铁剑自己出门闯江湖去了。
至于后来我如何在江湖上闯荡出名声我爹如何老来心软我哥如何从中调节到现在我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默认了我各种离经叛道的行为,种种,就不必提了。
但到底,居氏还是一个破规矩特别多的名门望族,就算我爹作为族长已经默认了我的不守规矩,族里那些老不死的还会天天向我爹投诉,为了我爹不被族老们的哔哔烦死,我在居家的时候也只能收敛点。
要不是我这辈子所有直系血亲都在居家,我是绝对不会再踏足居家的。
看着柳修远乐天得像个哈士奇的模样,我都不忍心告诉他,进了居家的日子有多惨。
算了,让他再逍遥几天吧。
无知是福。
古代的马车速度慢,从金陵到渤海郡现代不过一日往返,在古代却足足要用十天。终于到家门口时,我感觉我都坐出痔疮来了。
我爹为我们准备了家宴为我们接风洗尘。德州扒鸡,清汤柳叶燕菜,糖醋鲤鱼……琳琅满目。我离开冀州久矣,看到这些久违的家乡菜还挺想念的。
我爹我娘早就收到了信。我娘一见到柳修远眼神就亮了,凑上前拉着人的手就开始一个劲地夸,什么相貌堂堂玉树临风一表人才,夸完又说人太瘦了,让他今晚多吃点。
我爹哼了一声,表示还没入族谱的就还不算他孙子。
我忽然有了一种危机感:那入了族谱之后呢?
看着笑意盈盈地回答着长辈的话的柳修远,我有预感,他以后一定会成为我们家新一任的团宠。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07:00 +0800 CST  
但那之前,他要先通过考核,得以入族谱才行。
我说过,居氏是一个规矩多得要死的名门望族,所以,对于这种找上门认亲的私生子,也有严格的要求。
在确认过血统无误后,还要被教导一个月的礼仪,做到起卧坐行都有君子之风,礼仪通关后再通告全族,举行入族典礼,挨个给族老们还有家主磕头,敬茶,然后挨家法。所有家法都上一遍身了,还要跪恩,表忠心。
我听着嬷嬷讲这套流程的时候我心里都慌慌的。我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子,家里家风也严谨,我长到这么大了还没见过私生子上来认亲的丑闻,所以我光知道私生子上门有一套规矩不知道这么严苛。
居家家法全上一次是什么概念?打通关地狱十八层也不过就这种难度了。
我听了就想怂。嬷嬷走了我就开始背,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不对,族谱是虚的不用太在意你有心就行了我们溜了吧反正现在族里也只有我爹娘知道这件事逃跑也不算丢人……
柳修远听完,他表示十动然拒。
“爹,孩儿知道您惦记孩儿,但,如果不上族谱,孩儿就始终无法名正言顺地唤您一声父亲。爹您生性洒脱不在意这些虚礼,孩儿却无法做到不在意……请您成全孩儿的一点任性吧。”
我……
我还能怎么办,当天晚上我就联系我在全国各地的狐朋狗友,问他们认不认识那种可以生死人活白骨的神医了。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09:00 +0800 CST  
第二章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09:00 +0800 CST  
第二天,柳修远就被嬷嬷带走去学规矩了。学规矩的过程要求全程封闭,不能和外界交流。但我不是很担心,说到底这也就是学习的一种嘛,顶多让你学到想死,真的生命危险是没有的。就算衡水中学也没几个真跳楼自杀的。过几天的家法大满贯才是我要担心的。
我写了N封信,所有我想到或许能帮上忙的人都写了,请他们帮忙找靠谱的外科医生,再让鸽子把信寄出去。
几天后,我陆续收到了回信。全是损友,对我表示了幸灾乐祸。如果是现代,我大概就会收到哈×1000字了。
先前我和他们结伴闯荡江湖的时候,他们都见识过我对大夫避之不及的样子。旁的江湖人,谁不是对大夫客客气气就怕自己有一天求医无门,谁像我一样就差把不看中医写在脸上了。当年我拍着胸口说,“求中医是不可能这辈子都不可能的”,别说,现在脸摸上去还有点疼。
不过幸好他们没有太没良心,都在信的结尾表示会为我留意一下这方面的消息。
要没结局那句话我就要写绝交信了。
过了半个月,我只收到了约等于我寄回去数量一半的信,另外一半,可能信鸽迷路了或者被抓了吃了。
一个月后,柳修远的礼仪课分数下来了,甲上。
于是,我再见到柳修远时,不出意外地,我看见了一个仿佛从教科书里走出来的世家公子模板。所谓公子,不仅在于锦衣华服,还在于内在。他从门口走到堂前,一个个给我爹我娘我哥我大嫂问安,然后在我膝下撩袍跪下,过程中他腰间系的玉佩没发出一点声音。
“孩儿修远见过父亲。”
他声音听起来很平静,听上去宠辱不惊。我眉头一跳,想到了我亲哥。
不得不说,柳修远这副德性和我哥像了七八成。如果我刚带柳修远回家时他有这样的仪表,我侄儿就该闹了。
“免礼,起来吧。”
“是。”
我爹左看看,右看看,如果说柳修远刚进府时他对这个孙子好感度只有二十,那现在估计就有五十了。
“祭祖认亲你可做好准备了?”我爹和颜悦色地问。
我正想水壶,柳修远抢答了:“已经准备好了,随时都可举行典礼。”
上赶着吃棍子很高兴是吧?我就没见过这么欠打的人!我快给他气得七窍生烟了。我找的医生还没来呢,过多几天再认亲很难吗!
然而在座的其他人都没接受到我的脑电波,他们几个聊着聊着,就把时间定下来了。
通告全族也需要时间。另外还要挑个良辰吉日,他们算了一下时辰,最后决定将时间定在这个月十五午时。
也就是,四天之后。
我关上门他就跪下了。“孩儿愚钝,不知父亲为何发怒,还请父亲明示。”
哟,还挺有眼力的,刚才在外边我疯狂给他打暗示时他怎么装作没看见?
我冷冷地嘲讽:“少爷,您终于知道我在生气了啊。”
柳修远沉默了半响,才抬起头看我。他眼里似泛上了水雾:“父亲就这么不想认孩儿吗?”
???
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来的?
我头疼扶额,“我跟你之中一定有个人脑子出了问题。”没等他说话,我就摆摆手,“你闭嘴,我知道那个人肯定是你。”
“孩儿也是这样想的。”柳修远小心翼翼地说完,真闭嘴了。
我又气又好笑。我坐了下来,揉揉眼角,“嬷嬷带你去观过家法了吧。”
“父亲英明。”
我没理他的马屁。“你有几成把握熬过去?”
“五成。”柳修远沉思了一会儿,才慎重地回答我。
“何来五成?”我诧异了一下。说得那么
笃定,难道这孩子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底牌?
“五成生,五成亡,不过如此而已。”
柳修远淡淡地说。
我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背过去。不是活着就是死了。你看看人家这思想境界多高啊!看淡生死啊再进一步就成佛了!
柳修远看到我生气,却好像挺开心的。“父亲是在为孩儿担心吗?”
“不然呢?”我没好气地说,“我看起来像盼着你死?”
“劳父亲惦记。”柳修远扯了扯我的袖子,像个小孩子,“有父亲庇佑,孩儿一定逢凶化吉,平安顺遂。”
我怎么不记得我有这样的功能?
我瞥了柳修远一眼,没从他脸上看出一点对可能会死的惶恐,要么这孩子是真傻,要么就是他对抗家法真的很有信心,不觉得自己会死。
“保护好自己,知道吗?”
最后千言万语汇成了这句话。
就算我想挖柳修远藏了什么秘密,前提也要是他活着。若人死了,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那小子走狗屎运了。当天晚上我就收到了信,我的损友之一找到了一个隐居已久的神医,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说服了神医出山,大概十天左右神医就能到我这了。
我问了一圈,得知那个神医真算个人物,往前数三十年年前在江湖上名声响当当的,只是现在不活动了。镇上那个说书先生甚至信誓旦旦地说,有个瘫痪多年的病人被带去看神医,神医一针下去,那人立刻能下地了,跪下来感谢神医的再造之恩。
听起来像传销的宣传语。
我不由得再写了一封信给我那朋友,问那个神医到底靠不靠谱,他有没有亲眼见过那个所谓神医的本事。
又过了几天,我收到了我朋友的信,他拍着胸口说这个神医绝对靠谱,要是不靠谱他就跟我姓。
勉强信他一回。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09:00 +0800 CST  
其他人也陆续回了我一些信息说自己找到了某个据说很厉害的大夫的踪迹blabla……
找医生的事情我算尽力了,没什么我能干的了。现在倒是另一个问题困扰了我。
我娘认为亲情是需要养出来的。哪怕骨肉相连,也要时间培养。我和柳修远多年不见,亲情就免不了比别家父子淡上许多,既然认了,就要好好搞好关系。于是这段时间,她总撮合我们呆在一块。
然后就很尴尬。
有第三方在场时还好,两个人独处,我就不知道怎么开启话题了。整个人尬得像在表演僵尸舞。
柳修远看出我不自在,每次我开始尬聊,他就找借口告退了。但那小眼神怎么看怎么落寞。
我被良心谴责数秒,决定去找我哥请教一下怎么和儿子相处。我侄子今年和柳修远岁数差不多,我哥在这方面应该很有经验。
结果我哥回了我八个大字,“恩威并施,宽严相济。”
emmmmmm
听上去确实像我哥的风格。但感觉不太适用于我和柳修远。
我委婉地问了一下有没有什么不那么严肃的,比较亲切的方式。
“教子须严。”我哥谴责地看着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万朝更替不变之基本,不可乱也。”
接下来,我哥用了半个时辰的时间教育我,当爹了就要有当爹的样子,不能像以前那样散漫,要给孩子以身作则树立良好榜样……直到我侄子进来汇报课业,我才找到借口退出去。
侄儿苦了你了,小叔改天请你吃冰糖葫芦。
接下来,我苦苦回想了一下我爹和我,还有我见过的别人家的父子的相处模式,无一例外,都是严父管教儿子,督促儿子上进。至于温言软语笑脸相待?那是母亲的职责。
但我也不好照搬。我自己都不认可儒家那套,怎么好让孩子去学?
思来想去,我决定模仿我和我那群狐朋狗友的相处模式。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最好的父母就是不把自己当父母的父母。当朋友才是最平等的父母子女相处之道。
于是,第二天,柳修远来问安时,我一把叫住了他:“亲,想打昆特牌吗?”
柳修远一脸懵。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10:00 +0800 CST  
然而直到祭祖那天,我还是没能成功和我刚捡的儿子下完一盘昆特牌。
不是因为柳修远不乐意。那傻孩子从不放过任何与我亲近的机会。
但我花了两天功夫,还没给他讲清楚昆特牌的世界观。
整个大学时代我差不多都耗在游戏上了,对《巫师3》的背景设定那是熟到轮回投胎都不会忘记——字面意义上的。
然而对柳修远来说,那是他从未接触过的新鲜事物。那些音译过来的绕口难记的长长的名字,那些连山海经里都没有记载的国度和奇异生物,当然柳修远可以死记硬背下来最重要的几条规则和玩法陪我玩,但所谓游戏,如果只有一个人体验到乐趣就不叫游戏了。
于是这几条我都在客串茶楼的说书先生,给他讲述那片虚拟的大陆上的史书。这不是我第一次把现代的故事说给别人听,我年少时结交的那几个朋友多少都听过我说书,从基督山伯爵到倚天屠龙记,古今中外都有,甚至有一个好事的家伙把我说的故事整理成集出版了传播到了整个江湖——当我知道时,书已经收不回来了,我只好退而求其次,追着那厮在作者姓名那块填上了原作者的名字。我现在的“才子”名声大半部分原因就是我以不同笔名“写”的这些书,实在惭愧。
但是旁人听书多半是为了消遣,比如小酌几杯时想来个故事助兴,而柳修远这家伙不是。他在听圣旨。
在我说时他从不打断,只温顺地跪坐着听故事,像初生的牛犊孺慕父亲,等我讲完他才一一提出不解的地方,隔了一天他依然能完美复述出我昨天说的内容来。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这是我最讨厌的一句话。
我天生反骨,当不来什么孝子贤孙,但当我被人用我曾经鄙夷的孝道小心翼翼地伺候时,我很难昧着良心说,我不喜欢这样。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10:00 +0800 CST  
第三章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15:00 +0800 CST  
认祖那天,我被迫起了个大早,卯时一刻就醒来梳洗更衣。侍女们给我穿了一套崭新的祭祀用的深衣,看那绣工就知道,不是一朝一夕能赶出来的,也不知道在箱底压了多久。
居氏的祠堂建在祖宅后头一座山的山顶上,而且为表对先人的尊敬,只能步行上山,不能上轿。尽管前人已经砌好了路,山也不是特别高,走山路仍然不是什么享受,特别是当你穿着一整套一点也不透气、闷得要死的礼服的时候。说实在的,我真的不懂为什么不能上到山顶再换礼服。爬个半天山,汗流浃背,湿了礼服难道对先人就很尊敬吗?
不过看到我爹一个比我大了十来岁还没练过武功的普通人爬山爬得气喘吁吁都没有意见,我就更不能有了。
上了山顶,族老早就在那等着了,我看着他们那把老骨头,实在不知道他们几点上的山,我有充分理由很怀疑他们在祠堂睡了一宿才能现在神采奕奕地出现在这里。
我爹先上去和族老们寒暄。我跟着我哥挨个叫人,低头认孙子——按辈分来说,我也确实是孙子辈的。这波不亏。
和那群我都叫不出名字的长辈说了半天没营养的废话,我才看到我儿子。他还未成年,尚未加冠,头发只用了根木簪子和发带扎起来,除此之外,都是最隆重的礼服样式。他很适合这打扮,比我适合多了,同样年级的我和他走出去,别人肯定认为他才是从小在世家长大的嫡子,我才是个野合子。
柳修远跪下,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予柳修远,本姓居,为居氏第四十八代孙,居氏四十七代长房居烨煜之子,自幼孤,不知父亲名讳,魂魄惶惶无所依,今蒙上苍垂怜,得以与父相认,恳请认祖归宗,重归父亲膝下尽孝。为此,吾万死不辞。”
我一瞬间被震住了。我知道有这个说场面话的环节,可是,这孩子就有这个本事把这种走过场的话说得悦耳动听。私感觉,比李密的《陈情表》都要情真意切。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15:00 +0800 CST  
接下来就是上刑。八十一条刑罚,一来打掉之前漂泊在外的岁月,从此不问前夕,以宗室子弟一视之;二来表示从今以后愿服管教,认打认罚,以居氏子弟为则。柳修远不卑不亢地跪在了祠堂中央。左右两旁,陈列着各式刑具,板子,藤条,棍子,等等,气势十足。
“第一条,父母呼应勿缓。如有违逆,手。掌嘴十下。”柳修远平静地说。
施刑人走上前,没有迟疑地,布满厚茧的熊掌就呼了上去。只一下,柳修远就被打歪了头,脸颊已红。柳修远迅速地正回了脑袋,方便掌刑人施力。左右十下打下来,柳修远两边脸颊高高肿起,还浮现出了血丝。
“第二条,父母命行勿懒。如有违逆,戒尺,掌手心四十。”柳修远双手平举,水平垂直于地面。
先前那个掌刑人放下板子,退了下去,换了另一个人上来。为了保证刑罚的力度不会随着时间而降低,施刑人共有三个,轮流施刑。新施刑人拿了戒尺,在手臂上试了试力度,然后狠狠地打了上去。
“第三条,父母教须敬听。如有违逆,板子,掌嘴五十。”
施刑人从右侧刑架取下了一个较薄的紫檀板子,在自己手臂上试了一下力气,然后力道狠厉往柳修远脸上扇去。五十下板子下来,柳修远的脸已经肿成猪头了,看起来非常滑稽,再没有之前的潇洒风姿,如果我此时心情没那么糟糕,说不定会笑出来,可他的声音依然平静。
“第四条,父母责须顺承。如有违逆,藤鞭,鞭背二十。”
下人搬来了春凳。柳修远尽量从容地解了外衫,用中衣遮着不雅之处,然后趴了上去。那藤鞭很粗,由三股鞭子编在一起,乌黑油亮的,也不知是什么植物,看上去渗人得紧。而且每打一下,施刑人就要将那条鞭子在盐水里泡一遍,明显可以看到,鞭子打在破了皮的伤口上时,柳修远的背忍不住地抖。
我知道盐水可以消毒。泡盐水这条规定九成是为了降低死亡率。在没有抗生素、没有对微生物的认识的古代,这怕是古人用一次次死亡换来的经验。可是理智归理智,情感归情感,看到柳修远因为疼痛而发抖时,我死命忍着,才没有冲上前抢过鞭子,把它碾成粉末。
我哥侧过头来看着我,握住了我攥紧的拳头,轻轻一层热度覆在我的手背上,“不要冲动。”我哥用口型对我说。
我明白。如果现在我喊停了,前面柳修远受的苦都白受了,而且族老们要是对他有了成见,下次想要再入族谱只怕更难。我都明白。
······
“第十二条,兄道友,弟道恭。违者跪省一宿,当下时辰不足,以针板代之。”
······
“第二十一条,不得出入烟花之地,违者杖责二十。”
······
“第五十四条,不得作奸犯科,违者按所犯律令大小,杖责四十到一百不等。当下杖责四十,并受拶指之刑。”
······
“第八十一条,忠于居家,忠于朝廷,不得作乱犯上,搅乱纲纪。违者、违者······杖责两百,逐出居家,死生不论。”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16:00 +0800 CST  
我后悔了,真的。我干嘛要理会那傻子的什么执念,领回家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洗脑一次还有什么问题。他居然还笑!那家伙一脸挺过了最后一次就过关了的欣慰笑容,好像完全没意识到他现在全身破破烂烂往乱葬岗上一趟完全没人怀疑他不属于那里的“尊容”。
这几十条家规,一半我都违反过,但我是长房嫡子,又是我爹老来子,所以到现在为止我都活蹦乱跳地长大了,还有勇气和我爹,和这些我认为是狗屁的封建陋俗正面抗。可是柳修远,他一条都没违反过,从我见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把孝悌二字做到顶端了。
为什么······为什么最后反而是他把罚全受了,就好像他替我偿了债一样。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17:00 +0800 CST  
第四章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19:00 +0800 CST  
回到家中,我娘看到柳修远血淋淋的模样,几乎吓得晕厥了过去。她是名门闺秀,自幼足不出户,连杀鸡都没看过,她上一次看到血估计要追溯到生我的时候,眼前的景象对她来说刺激性太大了点。我爹把娘劝回了房,我吩咐家丁把柳修远抬到厢房里,我哥去叫大夫。
早知道今天这关难过,城里但凡有点名声的大夫都已经被请到了家里等着了。他们来的很快。但是他们看到柳修远时,都露出了这题超纲了的表情。过了一炷香时间,其中一个看起来最年长的大夫委婉地告诉我,可以趁早开始准备后事了。
我真的差点就医闹了。
我正心急如焚时,我侄子小杊跑了进来,跟我说他抓到了只鸽子,上面有一封写着给我的信。我立马叫他给我。
我拆开一看,果然是我朋友给我的。我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上面写,神医医者仁心,听到消息就立刻动身前往渤海郡了,但神医年事已高,受不了长途跋涉,一个不小心,于前日夜里去了。他正和神医的两个徒弟一起忙着送神医的遗体回乡。
我:“······”
我有一万句话想骂,又觉得都不能表达我的心情。
最后只浓缩成一句话:这种朋友不能要了,扔回垃圾桶吧。
柳修远疼痛中喊出一声含糊的呻吟:“爹······”
我连忙回到床边,握住柳修远的手:“怎么了?有什么事情尽管告诉爹爹?”话一出口,我自己都为我语气的温柔程度恶寒了一下。
“爹······孩儿、不会有事的······孩儿还想、孝敬、爹爹,所以······请爹爹、放心。”柳修远磕磕绊绊地说,之前打得那上百下巴掌严重影响了他说话的流畅程度,我要很仔细地听才能听出来他在说什么。
放心?我哪放心得了啊,这看着是没事的样子嘛。我目光下移,看着柳修远被大夫裹成了木乃伊的身子,没有说话。
柳修远也发现了这句话很没说服力,但还是重复道:“孩儿真的没事,爹爹不用、担心——啊!”柳修远话没说完,被大夫正骨的力度弄得叫出了声来。
我摆摆手,离开了柳修远的房间。
门外的茶花开得正艳,我瞧着左边那棵红的像柳修远身上的血,右边那棵白的像大夫给他裹上的纱布,非常堵心。我随手摘下一颗小碗大的红茶花,一瓣一瓣地撕花瓣。
“他没事,他有事,他没事······”
我正撕得开心,突然有人来烦我:“九少爷!九少爷!九少爷——”、
我不耐烦地转头:“干嘛?没见我正忙着吗——哦,是大夫您啊,请问有什么贵干?”我回过头,发现是给柳修远疗伤的那几位大夫中的一个,我忙换了一张笑脸殷勤地笑。
那个年轻的大夫抖了抖,好像不太适应我的笑容。“九爷,我们做完我们的工作了。”
“哦,那敢情好。我儿子现在怎么样?”
那小大夫抖得更厉害了。“小少爷年轻,底子好,如果接下来好好调养,应该没什么大碍。”
“如果三天后还要再打两百杖呢?”我问。
小大夫还是害怕,但看我的眼神变得奇怪起来。想来他已经分不出我是真心疼还是假心疼想趁机谋杀亲子了。
“算了算了,当我没问。你们去管家那里领赏钱吧。”我摆摆手,不想再听了。
那小大夫松了一口气,回去喊同伴。一会儿,三四五六个大夫纷纷跟我说了再见。
我瞧着门外的茶花被我折腾得奄奄一息的模样,发了慈悲,饶了剩下那零星几朵花。
晚餐时我娘担忧地问我她孙子的情况,被我安慰了过去。但具体怎么样我心里也没底。
一晃两天时间就过去了。我听了负责照顾柳修远的丫鬟说,柳修远身上的伤甚至没结痂。入夜,我推开了柳修远的房门。柳修远没睡,见到我来,惊喜地叫了一声:“父亲!”说完他又有点委屈地,”我还以为您不会来看了。“
“坐起来。”我命令道。
柳修远疑惑地看着我,没明白。
“坐起来,盘腿,气沉丹田,就是你平时打坐的样子。”我说得更详细了一点。
柳修远看出来我是认真的,挣扎着起身,努力做到我的要求。“这样吗父亲?”对他现在的伤势来说,这样的姿势应该是很难的,可他完全没抱怨,只是乖乖地做到了我要求后再问我他做的对不对。
“嗯,现在运功。”
我脱了鞋袜,爬到了柳修远床上。柳修远睁开眼睛,想问我问题,被我凶了回去:“闭上眼睛,继续运功,什么都不准问。”
“是,父亲。”
我坐到柳修远身后,双手按在柳修远肩胛骨处,开始运功,缓缓地将内力渡入柳修远体内。
柳修远发觉了我在做什么,睁开了眼惊慌地喊了一句“父亲”就想要挣扎。
“安分点,别动,你想我运岔气吗?”我大声喝道。柳修远的身体紧绷得要死,但传功是件很危险的事,他也不敢现在反抗我以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我能感觉到我的内力进入他的身体进入得轻松得很,这具身体的主人向我撤去了所有的防备。
“父亲,您实在不用这么做的。您收手吧。”从背后我看不见柳修远的表情,但可以听出来他的声音干巴巴的。
我突然想调戏他。“哟,门都没进呢就冲我摆谱了,敢不听父亲的话了?改天入了族谱我还管得了你?”
“您永远管得了我,但请您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柳修远的声音闷闷的。“孩儿不值得您这样······”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20:00 +0800 CST  
“行了,*****了十几年的饭,该什么时候做什么事我比你有数——别说话,专心运行你体内的内力。”
我修炼的是佛教心法,是多年前我用一斗米和一个穿着破袈裟的云游僧人换来的。我本来就不是什么练武的绝世天才,这佛教功法又讲究“稳”,水滴了许久,才堪堪在石头上砸出个小坑来。可是这功法温和纯正,自可用来滋养经脉,又和绝大多数的内门功夫都不起冲突,用来护住重伤之人的心脉是再适合不过了。
给出了所有内力后,我下床的时候脚步虚浮,感觉身体被掏空。没想到十三年前我没在孩子他娘的床感受到这种体验,反而今天体会到了,我乐观地想。
“今晚好好炼化我给你的内力,明天挺过去应该没事——不是,你哭什么?”我话没说完突然看到柳修远眼角微红,似有湿意,虽然我料到他会很感动但他的感性程度还是超出了我的预期,我顿时觉得有点尴尬,“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把眼泪擦了!”
“我没哭,只是沙子入了眼睛。”柳修远一边擦眼泪,一边倔强地说。
室内哪来的沙子,这里又不是黄土高原。撒谎也不会找个好点的借口。我善解人意地点点头:“这里的沙子确实有点多。”
柳修远脸皮薄,瞬间红了。“爹,您把您的内力给了我,那你就没有内力傍身了,若有人要对您不利——”柳修远看着我,眼里是十足的担忧。
“你放心好了,你爹我一向奉行以和为贵,多一个朋友好过多一个仇敌的原则,从不与人结仇,数遍全江湖都找不出一个想置我于死地的仇家。”我余光瞧见柳修远还是不赞同的眼神,给了他顶高帽子,“再说不是有你吗?你护着我,我能出什么事?”
柳修远思考了一阵,慎重地点头:“我一定会护您无事。”
“好了,好好休息,养足精力对待明天的两百杖——要是你还撑不过去,我可饶不了你,嗯?”我伸手想摸摸柳修远的头,却发现有点油,估计是这几天卧床都不能洗头,又把手缩了回来。
“爹亲放心,若孩儿如此**,也不配做爹的儿子。”柳修远一本正经地说。我看他那么有自信也就放心了。明天还要早起,我和他道了晚安就回房歇息了。
可是到了第二天,我见到柳修远赤着一身被绷带包裹的伤痕累累的皮肉,躺在春凳上,行刑人拿着根粗大棍子在旁边虎视眈眈时,我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佛家内门心法可以护住心法,但可不能止痛。
我是不是该给柳修远一点止痛药······可这年头的止痛药可是只有阿芙蓉,染上瘾了怎么办······
正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突然发现周围突然闹了起来。我抬头,看看四周,意识到刚才可能有一个重要发言。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21:00 +0800 CST  
“谁有异议,不妨当场提出?”我爹正容,摆出一派一族之长的威风来。
什么异议?对什么的异议?我不明所以,侧目去看我哥的反应。我哥面上不显,眉梢眼角却还是流露出一丝喜色,看来是好事?于是我乖乖闭嘴。
尽管刚才吵翻了天,但因为我爹和那几个老不死都态度鲜明,也没有不识趣的人站出来反对。少顷,我爹就宣布:“既然无人反对,那这剩下的家法就以衣替之。行刑。“
以衣替之······
我还没反应过来,柳修远就从春凳上下来了,拾起中衣,用着不灵便的手把刚刚脱下的中衣穿回去。行刑人把他的外裳铺在凳上,用力地捶打,仿佛那是人的皮肉。
以衣替之!
我终于感受到了迟到的欢喜,整个人轻飘飘地,像脱离了重力的束缚似的,恍在梦中。族老们怎么突然那么好心了?等仪式结束,我才得空问我哥之前他们讲了什么。我哥知我性子,不轻不重地怪了我一句怎么在这种场合也能走神,就坦白相告:几位族老今天都不约而同地说祖先给他们托梦了,说柳修远是个好孩子,他们也想柳修远入居家门,光耀居家门楣,可居家家法不得不守,他们决定折个中,古有孟德割发代首,今就来个挞衣替身好了。
那几个族老好像被下了降头似的,今天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格外和蔼可亲。之后的敬茶环节也没有出声刁难,都是柳修远一奉上茶水就忙不迭地接了喝。有一个长老可能是年纪大了,手抖,没拿稳茶杯,摔碎了,也忙道碎碎平安圆了过来。
“父亲,请用茶。”柳修远端端正正地跪在我面前,双手捧着茶水,毕恭毕敬的。等我接过茶喝了,他就好像得到了什么夸奖似的,眼神亮晶晶的。
年级最大的那个长老把族谱从保管的檀木盒子里取出来,在上面一笔一划我写上了三个大字——居修远。半响,墨迹干透。至此,他彻底被三纲五常束缚,处于我父权的权威之下。若我死了,他要为我披麻戴孝,我活着,他更是要恪守孝道,事事以我为先。
可是柳修远却好像完全没感觉到礼法的束缚。“父亲!”他这样唤我,带着深深孺慕,像是迫不及待钻进人类造的项圈里的流浪家犬。
接下来,居家摆了三天的流水筵席,向乡邻亲族通告,居家长房终于有了嫡长孙。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01:22:00 +0800 CST  
第五章

楼主 芝麻酱拌万物  发布于 2019-05-05 23:29:00 +0800 CST  

楼主:芝麻酱拌万物

字数:81531

发表时间:2019-05-05 04:3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19-08-24 16:06:06 +0800 CST

评论数:191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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