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新】譬如朝露 wc 积攒的片段杂糅

三十九(1/2)



屋里两人一躺一站,欲拒还迎的过招不过片刻,房门一开,却是邝司令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的副官鱼贯而入,依次往桌子上搬运了酒菜无数。


阿淳见了他,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再升起微笑便也低头后退了半步,礼数周全的问好时两腿紧挨着床沿。


三个人呈现三足鼎立的格局,且是个瘸腿的鼎,因为阿淳实在撑不起气势,对哪一方来讲都是多余了一个,却又不至于当面就搅翻了局面。邝绍棠当即明白了,何况他们没有哪个是不怕他爸爸的,便有气无力的出声解围“阿淳去吧,记着我的话。明早你走,也不必再跑来道别。”


阿淳不言不语的拧过身子,只用圆眼睛悄悄的黏着这样一本假正经的少爷,觉得很是刺激,简直恨不能向对方撒娇撒痴。但是碍于屋里还有位活阎王似的邝司令,他犹犹豫豫的一躬身,小心翼翼避着阎王的宽阔身架溜出门去了。


邝司令这回没带着鞭子,总感觉空落落的,就站在地上缓缓的搓手,心里越慌搓得越狠,掌心火辣辣的一片通红,脸也笑得酸了。


忽然福至心灵,他搓着手大踏步的走到儿子面前,仿佛爱惜得不知如何是好,俯身过去摸摸发鬓,捏捏软胳膊软腿儿。撕撕扯扯解开儿子的绸褂子,被枪磨出一层硬茧的手掌钻进扣子的空档里,在嫩生生的绵软肚皮上轻轻揉了一把“我这儿子生的,小瓷娃娃一样!”然后嘿嘿嘿一大串豪迈的傻笑。


邝绍棠倒吸了一口气,赶紧大声的叫唤爸爸,否则邝司令就能自得其乐的把他彻底研究一遍,现在他身上可是经不起研究的。


一番天旋地转之间,邝司令已经把人搂进了怀里,送到餐桌前坐了个东倒西歪。邝绍棠全心全意的忍耐着头昏脑胀,也管不得许多,任由他爸爸皱着眉头在达到恼火的边缘之前手忙脚乱,替他摆弄这副挨着椅子就往下溜的身子。


李副官长送来了轮椅配合的束带,意欲解除司令的燃心之急,但邝司令一听是把儿子“捆”住,当即言辞激烈的辱骂了远在郊县的姓李的全家,以表示万万不能容忍。


最后邝绍棠还是坐到了他爸爸的腿上。他昏一阵醒一阵,阖着双眼愈是休息愈是疲累,强打起精神来往桌上一看,菜肴已经过半,银酒杯也空了。


邝司令独自无声的吃喝半晌,其间看了无数眼儿子的侧脸,倒没有觉出无趣,听见轻轻一声咳喘,便歪着脑袋凑过去看他的脸色“醒啦?”


邝绍棠苍白着脸,点点头并不分神,凝神聚气的提起了右边胳膊,感应着、操纵着蜷缩的手指攥紧了隔在近旁的银壶,要给爸爸添一杯酒。


“哎哟呵呵呵——”邝司令立即捏起酒杯,迎合着细长的壶口,接住了泼泼洒洒的酒浆;另一只手向前绕着邝绍棠的后背,覆在执壶的右手上,定住剧烈的颤抖,免得酒壶反伤了脆弱的腕子。


“请爸爸喝了这一杯,我再替绍康给您添一杯,就是原谅了那天里儿子们的顶撞吧。”邝绍棠说这话时微微的低了头,是诚恳道歉的姿态,再抬眼,深邃的眉宇之间散去阴郁,竟显出几分顽皮与娇气“这壶如此的重,我这杯酒已经倒得不容易,可鉴我和绍康是真的知错了。”


邝司令见了这一套动作,由怜爱生出心软,心软又兼惊喜,果然痛快的喝了他的酒,又抢先拎起银壶,自斟自饮了一个满杯,说话的语气更加和缓起来“好好好,咱爷们再也不提那天的事了。”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06 22:05:00 +0800 CST  
三十九(2/2)




他像只哺幼的老鸦一样,手里的汤匙和筷子轮番上阵,在餐桌上挑挑点点,一会儿搅一搅参汤,一会儿搛起鱼眼上的一点嫩肉,喂进儿子的嘴巴后,便歪着脑袋眼含期待的看着他咀嚼。


“很好,没有刺。”邝绍棠含混着回答了。邝司令才放下心来,又将降了温度的参汤一点一点运进儿子的半张的小嘴里,因知他有些抗拒补药,就好声好气的劝说“稍有些苦,不过这个补身体最快了。这棵老参是沈师从东北南移那会子送来的,你吃了受用的话,我这回去北边……”


随着嘴里的滔滔不绝,他又盛了半勺参汤举到嘴边,忽然有一滴红到发乌的血,坠在黄澄澄的汤水中晕开了。


邝绍棠一时不察,正偏过脸去向爸爸发问“您去北边,是要亲自去打柳师?”血滴汇聚成流,在苍白的脸上淌开了鲜红的小河。邝司令手快,抓起桌上的手帕就捂在了流血的鼻子上,推起他的下巴向后仰头。


这鼻血来的毫无征兆,仿佛也是被人对准鼻子捣了一拳,报仇似的来势汹汹,“哗”地奔涌而出,但是父子二人都没有玩笑的心思。邝绍棠默然无语,垂着眼帘看不知道从哪里跑来的副官长给自己塞了一团药棉,这才坐直回来,耳朵里嗡嗡隆隆的,是爸爸在长吁短叹的感慨这一下给他补过头了。


他的身子实在是虚不受补,所以平时除了外国的营养药丸,大补的药材是绝不敢碰的。然而邝司令是个愈矬愈勇的态度,一拍桌子,又有副官进来送了满满一碗温好的奶,他继续劝道“绍棠,听话,喝奶是不会上火的,那破参不行,以后就只喝奶吧。”


邝绍棠满鼻满口都是血锈味,硬着头皮喝了一勺,完全不能尝出味道,不过奶总是比参汤好入口的,他又喝了一勺随口问道“爸爸,这是什么奶?”


“骆驼!”邝司令也发现他那一丁点的精气神,连同脸上的血色都消失了,重现出疲惫而温柔的病容,又心虚又担忧的继续喂他,怕他犯疑还又补了一句“你没喝过,骆驼奶就是这么个味,一点也不腥气。你每天早晚喝两碗,保管能补好身体!”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06 22:07:00 +0800 CST  
四十(1/2)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0 09:58:00 +0800 CST  
四十(2/2)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0 09:59:00 +0800 CST  
四十一(1/2)



门窗皆闭,曳地的墨底描金帏幔全合拢了,床边摆了一只小火酒炉子,上面架着的小锅里深褐色的药汤咕嘟咕嘟冒泡,药汽从锅盖的小孔中袅袅升起,氤氲满屋。


邝绍棠褪了半截衣裳,贴身只有一条单薄柔软的绸裤,绵若无骨的趴在厚厚的褥子上,因为腿脚抽筋,他昨夜里没有睡成觉,煎熬得眼下乌青,脸色也十分憔悴。


推拿师傅先在手心里倒了许多药油,钻木取火似的快速将其搓热,发散出刺鼻的苦涩药味,然后俯下身去照例知会了一声就开始施展技法。


从肩颈捏起,由扭曲作直的脊背向枯瘦如柴的四肢,及至各处的关节穴位统统按摩了一遍。又往手里添加了一次药油,才托起作为罪魁祸首的两条残腿慢慢抻直,依着经络筋骨的位置,着重整治了一番。


这位推拿师傅蓄着白须,看起来年愈花甲,手劲却是极大的,一招一式都有分寸讲究。邝绍棠这样虚弱的身子骨自然抵抗不住,一层一层的出透了冷汗,又冒出热汗,几次显出昏厥的颓势,都被推拿师傅点按着穴位清明起来,竟被拿捏得死去活来。


如此被翻了两回身,重复按摩了一个多钟头,推拿师傅算是完成了治疗,告辞之前他忍不住向大少爷问起挛缩的左臂。


这种旧伤愈合后未加锻炼,导致关节粘连的状况并不常见,倒也不是无法矫直的,可惜大少爷吃不住痛连连摇头,不肯继续领教他的本事了。


邝绍康正在外间牛饮冰镇碧螺春,此时就起身奉上诊金,向内推门一瞧,他哥哥一丝两气的靠着床头,大概是已经度过了气喘咳嗽的艰难阶段。周身的血脉在捶打和按摩中重新变得通畅,青白的肤色也恢复了红润,然而这表象维持不了多久,毕竟是身体的底子衰败了。


房内并不通风,邝绍康被刺鼻的药油味熏得打了个小喷嚏,同时察觉到了闷热潮湿的混沌药气里掺杂着腥臊味道。


邝绍棠累得神昏力竭,迷迷茫茫的也知道自己这里的味道不是好闻的。一咬牙睁开眼睛,蹙着眉头看向弟弟,他却不懂,还要向前迈步;又抖抖索索的支起胳膊,无力的一挥右手,仍然要赶他出去。


“不让我进来?”邝绍康立刻接住哥哥的手握住,他不爱看哥哥这样,看了就心疼。刚才喝了一通冰凉的茶水,他一开口就带着清新茗香的气息,发出了小小的埋怨“咱们兄弟不是打娘胎里就是‘赤’诚相见的吗,现在用外人、不用我了?”


邝绍康的手大,一把握住那手腕还绰绰有余,就觉得此刻的哥哥又弱小又可爱,不似往日在外面管事的时候那样精明凌厉。


既然握住了就不会轻易放下,他说了许多话,大耍活宝哄得邝绍棠不得不放下架子,脸上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反倒撑着精神舍不得睡去。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1 21:17:00 +0800 CST  
四十一(2/2)



邝绍康把哥哥的手在自己脸上贴了贴,一边轻轻的拍着手背,一边笑嘻嘻的说“哥,睡吧,要是不睡,那我可要唱歌哄你啦!”


邝绍棠的嘴角噙着笑,却顶不住疲累,忍不住眼皮要打架,眨眼的间隙越来越短,阖眼的时间越来越长。望住弟弟那张与他相仿佛的笑脸,毫无征兆的想起了小时候。


大概有六七岁,他和绍康还是孪生相像的模样,并排坐在一架马车里,即便是爸爸都不能立即辨认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他兜里有糖块,绍康掏走了两块全塞进了自己的嘴里,他眼巴巴看了半晌,犯了馋“哇”地一声哭了,绍康立即咧嘴跟着哭。爸爸骑着高头大马从最前头溜到车窗旁,喜气洋洋的说进了津门带他们买好玩意儿,过好日子。皇帝刚刚退位了,护军们新剪了辫子,军帽底下统一的是秃脑袋,一路上都在说镇国军是天下第一的革命军,大帅要发达了。两个小小子哭过就和好,他和绍康拉着手,昂起头作出邝家人的派头,齐齐望着窗外的一方蓝天,也盼着未来的好日子。


哥哥执拗的要听,邝绍康也不在乎面子了,自己先嗤嗤的发出一串正宗的傻笑,当真怪声怪气的唱起了英文歌“Mary had a little lamb, his flings……”


“his fleece.”邝绍棠迷迷瞪瞪的阖了几秒钟眼睛,竟然又挑起眼帘,纠正了一个单词。


邝绍康捏着嗓子继续唱“his fleece was white as slow……”


“as snow……”


“white as snow, and everywhere that Mary went, the lamb was sure to go……咩咩咩?”邝绍康学了几声羊叫,又仔细去听那呼吸声不再短促,哥哥的确是笑微微地睡着了。他憋着笑挽起衬衣袖子,就着看护妇端来的一盆热水绞了毛巾,想要亲自给哥哥擦洗。


外国的看护妇就以为邝绍康也是个懂英文的,于是叽里呱啦说了一长段,很期待的望着他。然而邝绍康微微一笑,回答了他唯一熟练掌握的英文句子“I love you?”


那看护妇哭笑不得,只能引着邝绍康过去,撩起邝绍棠的裤管露出膝盖上的那两处创伤,终于让他大惊失色。


当着邝绍康的面,她沾了药棉将微微外翻的伤口里里外外擦拭消毒了一遍,向他指着边缘生长出的粉色新肉,薄薄的一点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然后涂上新药裹住纱布。因为邝绍棠不愿声张,她只能尽力的比划着,悄悄告诉邝绍康其中的严重性。


邝绍康虽然知道那天的事件,却没听说哥哥受伤。他好声好气的往医院打了一通电话,继而拨通了杜公馆的号码,恶声恶气的邀杜老板一叙。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1 21:40:00 +0800 CST  
四十二



窗外风急雨骤,越发衬托出房内的封闭安谧,倏忽间一个闪雷,击打得雨夜大亮、隆隆作响。


深陷在睡梦中的邝绍棠冷不防地受了这一惊,浑身颤动,疼痛随之蔓延,他只发出了一声尖锐的 口申 口今,神智清明的瞬间就进入了咬牙切齿的忍受状态。他的身子比广播里的天气报告还要准确,前一天夜里抽筋发作得厉害,今天果然下起大雨来。


深沉的夜幕又被一道闪电撕裂,李副官长步履铿锵的穿过珠链,赶在雷鸣之前,摸索到了墙壁上的电灯开关,暖黄的灯光倾泻而下,使得邝绍棠的狼狈模样暴露无遗。


原本覆盖全身的薄毯已经皱成一条麻绳,缠在那双残 月退 中间。褂子的下摆向外翻着,露出一截细条条的腰身。衣裤也是凌乱不堪,左脚的袜子不知去向,萎缩变形的脚掌在褥子上微弱的颤抖,右脚的袜子被蹭掉了一半,裤管也卷到了小腿中间。


李副官长身上裹挟着冰凉的水汽,寒意渐渐侵入房内的空气,他也有自知之明,远远的站在床边,张开两个大巴掌贴在自己脖颈的皮肤上。尽快的烘热了双手才去扯少爷的衣裳下摆——因为他由衷地认定了少爷与奶娃娃别无二致,那小肚脐眼儿是最不能见风的。


止住了抽筋才能够止住疼痛和少爷额头上不断冒出来的冷汗。他把人扶抱起来,重新展开薄毯,管上顾不了下的笼统裹住了少爷,一直按摩到小腿,眼角的余光才注意到,那双废用的脚掌还在空气中耽搁着,只是这么一小会儿工夫,便被冻成了青紫颜色。


一时来不及去找袜子,李副官长直接将那脚掌攥在手里,忙忙的揉搓着舒筋活血,又俯下身,呲牙咧嘴的想要呵些热气上去的。


邝绍棠幽幽喘过一口气来,摆脱了眼前的影影绰绰,终于看清了人,却又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有气无力的含混着叫了一声“放开,我,我……”话说了开头就堪堪停住了。


李副官长抬起头,原地愣怔了片刻,也发现自己的动作很惹嫌疑,好像是要一口咬掉他的小脚丫子。尴尬的托着肉团子似的脚跟,手一放开,松弛的关节支撑不住,还带着热度的脚掌就无力的垂了下去。


刚才邝绍棠咬牙咬得狠了,脸上的肌肉还僵硬着,涎液全部积在口腔,说话时同样**的舌头在里面磕磕绊绊的浑搅了一阵,便不可自制的溢出嘴角,下巴也是湿漉漉的。李副官长看在眼里,随手捡起枕边的手帕给他擦净了“慢慢地说,有什么吩咐?”


没成想他倒会自己嫌弃自己,两片薄唇抿成一线,煞白着脸垂下眼帘,瓷娃娃似的再不肯开口了,正是一副阴郁气苦的神情。但是那么些涎液噎在喉头,上不去下不来的,恐怕喘得急一点,当时就会呛进气管里。


“吐出来吧,少爷,”李副官长此刻比邝司令还像个好脾气的老爹,舍不得他受苦,一边用手指指腹在他的脸颊和脖颈上轻轻摩挲,刺激着那枚滚圆的喉结,另一只手将折了一叠的手帕托到他的嘴边,继续哄“我好好接着呢,吐吧。”


邝绍棠憋得气息都弱了,这才死心塌地的把脑袋低到胸前,默许了李副官长伸过手帕去虚捂着他的嘴巴,抽动着脖颈呕吐了几大口,总算是轻快许多“去洗干净。”


李副官长洗了手回来,笔直的站在床尾,忽然憨笑着说“少爷,脸红了,怎么天天晒太阳都不见黑呐。”其实还有后半句话,现在绝没有胆子说的“脸蛋像水豆腐似的,又白又嫩”。他常年用枪,手指上带了一层硬茧,而少爷的脸颊的确是细嫩非常,不过是受了几下轻轻的摩挲就泛红了,瞧着好似晕开了薄薄一层胭脂香粉,有那么点面若桃花的意思。


邝绍棠软绵绵的瘫靠在软垫里,右手接过一张干净手帕,在自己的嘴角若有若无的擦拭着,听了这番憨笑加憨话,漫不经心的斜睨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话?你还研究起我来了?”


“不敢不敢。少爷,阴雨天寒气重,小厨房预备了姜汤,我去端上来。”李副官长徘徊到门边,撩起珠链,将其中一条末端的水晶珠子捻在手里,意意思思的回过身来“少爷,我有个事想向您求个情,本来不该说,可是……”


李副官长欲言又止的站在地上,偏偏在这个时候邝绍棠吭吭嗬嗬的咳嗽起来,震得歪了身子,颤颤巍巍地勾起右手,将手帕完全的堵在了嘴唇上,都咳喘成这样了,还蹙着眉头对他微弱的点了点头。


他三步并两步的走回去,习惯性的摩挲着少爷的心口,就听见自己的声音轻飘飘的响起来“就是上回,清理街面的那件事。我跟着司令见过对面的杜老板,那天就打了个招呼。全怪我多嘴。今天二少爷去找杜老板理论,那个杜老板 又鸟 贝 戎 得很,给二少爷办了个大局面,还说,只用把我交过去顶事。”


“绍…咳咳……绍康怎么说?”邝绍棠咳得太急促,脸上的血色迅速得退去,由面若桃花变成了一朵虚弱的白莲花。


不等李副官长回话,邝绍棠攥着手帕的右手按住了搭在心口的那只手,也不知道是抖得太厉害,还是真的有了力气,能够在他手背上拖泥带水的轻拍两下,同气流一般的徐徐呼出了几句低语“咳,放心,我在,且轮不到你去顶事。”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2 15:57:00 +0800 CST  
细数下来,柳小姐已经蛰伏了二十来章,即将大展拳脚和火炮,给年轻的小邝上一课,进化成为一对真正的冤家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2 21:36:00 +0800 CST  
各位冤家争先恐后,分别对小邝实施身心虐爱,阿淳只能见缝插针的崭露头角,在不为人知的小角落里悄悄黑化了。黑是一定会黑的。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2 21:43:00 +0800 CST  
四十三(1/2)



邝绍棠在这一早上苍白着脸,千辛万苦的咽下了一小把药片、和两勺具有化痰平喘作用的药水,上气不接下气的喘息片刻,又紧锣密鼓的扎了一针 口马 口非 。然后他歪斜着身子瘫在沙发里,无力的等待着药效依次发作,脸上渐渐现出血色,呼吸也变得深长了,能够消消停停的喝完一整碗温热的奶。


李副官长立在一旁,不住的摩挲少爷的后背。邝绍棠虽然面无表情,其实觉得非常受用“你养过猫吗?”李副官长满脸的莫名其妙,邝绍棠也不解释,在心里默默划掉了形成这个习惯动作的可能性之一。


天热起来,邝绍棠自觉着身子健康了一些,就好整以暇的坐进轮椅里伏案工作。面前平平摊开账簿,右臂横撂在桌上,斜斜的握住一支钢笔,手旁就摆着一只敞开了盖子的圆肚墨水瓶。


码头上船走货运是昼夜不歇的,所以银钱进出也十分频繁,公司经理不敢糊弄这位心思缜密的大爷,耿直的奉上了六套大账本子。


仅凭邝绍棠的精力,想要理顺清楚,恐怕是愚公移山一般。原来这些东西都是阿淳念给他听,再替他写上数目的;现在全成了一个人的活计,但他一声不吭、神情淡定,好像是历来如此。


李副官长是令行禁止的操行,账簿这种东西又是带有私密性的,少爷没有主动吩咐,即便有心,也不敢表现得太过积极。


但他的确期盼着少爷会留他帮忙,于是意意思思的不肯走,突然细心起来,一一检查过钢笔和墨水;又极有耐心的将前面二十页纸的边缘都折起一角,让少爷可以自己翻动;还想再调整一下轮椅的角度,却见少爷一挥手,无情的把他赶了出去。


李副官长原地向后转,向门口的方向迈出第一步的七十五公分,随即他就听见少爷轻声说道“等等,找个副官去把这个给绍康,不用你去。你今天哪都不要去。”他又转过身,双手接下东西,自去安排此事。


邝绍康正在城外练兵,站在阅兵台上听说他哥哥派了人来,就藉着手里端的长枪,耀武扬威的往训练场边一指,哗啦哗啦的拉着枪栓,急吼吼地让人跑步过来。


乍一相见,两人俱是受了惊吓。邝绍康真没见过如此黑扎扎的大胡子,居高临下的怀疑他是乔装打扮,下山投诚的土匪头子。而那黑胡子也是战战兢兢的,在地上扭得宛如蛇行,生怕少帅用来指着自己的枪管子会不慎走火;他奉上一只薄薄的信封后微微侧身,站成了一个可以随时逃跑或者匍匐的灵活姿势。


邝绍康莫名其妙的拆开信封,倒出了一张支票,光天化日之下看得十分清楚,上面字迹清晰、印鉴分明,是当真可以拿到麦加利银行兑出现钞来的。


他把支票塞进裤兜里,又心存侥幸的撑着信封的开口凑到眼前,确定了里面再无其他,若有所思的低头沉默了片刻,长枪就变成了拄棍,架在他的肘下,自言自语似的问道“我哥怎么会知道的,他还说过什么?”


没有枪管指指点点,黑胡子终于松了一口气“报告少帅,没有。”这下换了邝绍康心神慌乱,把长枪扔给身后的副官,径自跳下阅兵台,也不管那黑胡子的去留,就头也不回的找汽车回家去了。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3 20:08:00 +0800 CST  
四十三(2/2)



此时正值酷暑,邝绍康坐在铁皮箱子似的汽车里汗如雨下,非但觉不出热来,而且心虚得全身发冷。他下意识的缩起肩膀,把手插进裤兜里,指尖轻触到那张支票的瞬间又抽出来,一拳砸在了前方的车座上。


仿佛那不是纸,而是火,让他五内俱焚、柔肠寸断——那支票的数目一栏里赫然写着的,正是昨晚赌梭哈的局面上杜老板输给邝绍康的数目,恰好还是个整数。


哥哥全都知道,就算被他伤透了心,还拿出钱来贴补他。


哥哥二十多年如一日的这样对他好,不会打不会骂、不会出错、永远无害。但是哥哥被身体困在邝宅深处,不知道外面有多么“好玩”,可他是一个健康的青年,他才二十多岁,他的生活太需要“好玩”了!


邝家的生意主要在津门和上海两地,尤其津门的地界上,既是强龙也可算作地头蛇,藉由船运公司常年操纵着三大租界码头。毕竟旁的势力全部加起来,也不及镇国军少帅的名头响亮。实际主事的则是邝绍棠,他不做垄断生意,自家吃肉,分出去一杯羹也就足够下面的人吃得饱足了,杜老板便是其中吃得较为肥硕的一位。


杜老板现在是日租界渔市场里的一霸,并且就近经管着日租界内的邝家货栈,半黑不白的混迹于上流社会的绅士巨贾中间,堪称是个常青不老的“交际花”。那日糊里糊涂的就与邝家的车队起了冲突,他回到家中捶胸顿足,明明是落了下势,可这个时候,谁还有胆子为他做中间人向邝家讲情?如此煎熬了几日,他悄悄收拾出一小包袱的细软,打算逃回乡下老家去。


所以当他接到邝绍康的电话,受了一顿咆哮竟然觉得如沐春风,生活重新美好起来,藉着牌局千恩万谢的送出去三十万,总算是得了一个台阶——拉出副官顶包了事,对人只说是误会而已。


然而美好总是短暂的,杜老板放下小包袱,凌晨时分才搂着美丽的姨太太开始酣睡,晌午就被荷枪实弹的大 乒 当头泼了一桶冷水。用水淋淋的睡衣袖子抹了一把同样水淋淋的脸,他渐渐明白过来,这是少帅出尔反尔,直接派人闯进杜公馆里抓他了。


邝绍康顶天立地的站在堂屋门口,环顾周遭,忽然发现这个院子真的是非常冷清、非常寂寥,没有一丝人气。而他每天在外面花天酒地,摆足了少帅的架子,甚至抢走了哥哥的事业声名,人人都以为码头的事务全是由他打理的。


明明是他哥哥苟延残喘的歪在轮椅里管事,手都发抖了还那么认真的写什么,为什么要看这些破烂东西,哪有这样过度劳累的养病法呢!


邝绍康看在眼里,顿时就真真切切的感到了自责“哥,别管这些东西了,我抱你过去休息。”如果哥哥抬起头,就能看见他眼里浓重的悲伤,他几乎没有过悲伤的感受,现在也体会到了情不自禁。


邝绍棠埋头对账,满眼都是数字,敷衍的“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及至心算出一个数目之后就拖着手腕,带动手里的钢笔,一笔一画的在账簿上作出标记,低声喃喃道“回来得这么早,好,这账我明天再对。”


洇在纸上的墨迹由深至浅,他甚是不满的蹙起眉头,又拖着手腕想把钢笔尖探进墨水瓶里蘸一蘸。手指却是统统不听使唤了,连着的整个手掌簌簌发抖,他眼睁睁看着钢笔从自己的指间滑出,垂直的戳进了玻璃墨水瓶里,发出“叮”的一声脆响,大概是笔尖折断了。


李副官长是以二十页一组折角翻页的,这大半天里他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少个二十页,终于觉出了力倦神昏。


邝绍康三步并两步站到桌子对面,只用两个指头钳住笔身,就把已经沾满黑墨水的钢笔提了起来,可惜那笔尖已经断了;探身把作废的钢笔扔进了地上的纸篓里。他清了清嗓子“哥,我带回来一筐活鱼,你和我一起吃午饭吧,行吗?”


邝绍棠迟缓的抬起头,一句也没有多问,神情由木然变得温柔而又无可奈何,说话的声音却是低沉下来“好。外头热,你自己去找副官长拿凉汽水喝,告诉他,在这开饭。”


目送弟弟离开自己的视线,他整个人脱力似的趴伏在桌上,窝着右腕抵在心口,一抖一抖的点头,努全身之力来喘气,脸上的血色仍然是一层一层褪去,嘴里却又泛起了淡淡的血锈味道,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字全部模糊成了黑影——气死他了!


三十万就能诱骗得他的亲弟弟跟他离了心,怎么能不生气,可他就是不能对着弟弟生气,三十万换回来一筐活鱼,气死他了!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3 21:57:00 +0800 CST  
四十四(1/2)



早有卫士赶在前头通知了李副官长,他不假思索的搁下手里的茶杯,拎着军帽就往回折返,只差一步就要穿过月亮门见到大少爷了,却被斜刺里冲出来的二少爷堵了个正着。


邝绍康不像其父爱使鞭子慢慢折磨人,他图快,最爱用枪,其次就是一身的拳脚功夫练得狠毒利落。力大无穷的薅住李副官长的衣领,手上使了巧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让人随着他转了向。


他也不避讳旁边站岗的卫士,反绞了李副官长的双手,合身拍在墙壁上,咬牙切齿地挤出几句威胁“别他娘以为傍上我哥你就行了,他是菩萨,老子就是阎王,收拾你跟碾死只臭虫一样!”说着,一提膝狠狠顶在对方的肋间,早有预料的揪住衣领不放手,为的就是此时不让李副官长完全的滑倒在地上粘脏衣裳。


“报告少帅,卑职不敢。卑职是司令部副官处的副官长,跟随大少爷是奉司令命令,唯是尽忠尽责而已,绝不敢以职谋私攀附大少爷。卑职实在不知道犯了什么罪过,但是少帅责罚得当然有理,还请少帅谅解。”


这番话说得一气呵成,配合着无辜隐忍的表情,仿佛全部发自肺腑。但邝绍康听了,只是冷笑一声,然后专拣身上不显眼的位置,尤其对着腰腹猛捣了好几拳,粗中有细的将李副官长暴揍了一顿。


李副官长护着脑袋,向下蹲着蜷成一团,既不还手也不求饶,只是死心塌地的挨揍,倒是和邝绍康存着一样的心思,生怕让一墙之隔的大少爷发觉了。及至肚子上又挨了一下狠的,胃里难受得翻江倒海,他便抬起手去格开了邝绍康的胳膊,扎到花圃边上吐了一大口。


待到他掏出手帕劈头盖脸的抹了一把,感觉周身除了疼痛并无异样,应该是没有伤到筋骨,转过身去准备继续承受拳脚;邝绍康忽然收起了刚才逞凶斗恶的气场,若无其事的微笑起来,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走吧,李副官长,我哥正在屋里等着我、和你。”


几名副官排成一列队,提着装满菜肴的食盒进了东院,因为在门口撞见了少帅的如狂行径,个个心如擂鼓,手脚行动得异常快速,慌里慌张的摆满了一桌的菜肴,逃也似的退下了。


邝绍棠今天第二遍扎了 口马 口非,有气无力的瘫在轮椅里,又变成了瓷娃娃模样。除了肩膀上险伶伶的披着一件衬衣之外,其余衣裳和头脸都是整齐如常的,仔细也瞧不出他刚才发作了一场心悸。


看护妇费了小小的一点力气,把邝绍棠的身子扶正,方便按摩那僵化的臂膀,见到李副官长随着二少爷进来了,就放心的交给他,规规矩矩的退出门去。李副官长不动声色的接过那只右臂,细细的揉搓之下,发现肌肉竟然都绷紧了,是累坏了的样子,心疼得直摩挲少爷的后背。


邝绍棠没有心力保持愤怒,也不大难过,单就是疲惫不堪,所以由着李副官长摆弄自己,还觉得身上松缓些了,垂着眼帘望住桌上摆着的两道鱼,偏偏耳边又响起弟弟的清朗声音“呵,挺香啊!哥,张张嘴——”邝绍康在他发呆的工夫里,提着筷子瞄准那条完整的清蒸鱼,一举搛住鱼肚子上没有刺的好肉,另一手在半空接着汁水,喂到哥哥唇边等着他吃,自己也下意识的半张着嘴。


邝绍棠果然听话的轻启唇瓣,将筷子尖上的一点嫩鱼肉抿进嘴里。像吞了个苍蝇似的,他虽然在生理上感觉不到胃脘所在,心里实在有些别扭,偏过脸去避开弟弟,含混不清的低声说道“绍康爱吃辣的,把菜重新调一调。”


往常副官们只管运送菜肴,具体再由李副官长按照吃饭各人的口味喜好摆放位置。今天乱中出错,李副官长赶紧往前探身,忙忙的把红油鸡丝和干烧鱼段端到了邝绍康面前,与清蒸鱼、龙须菜和一大碗滚烫的火腿煨冬瓜调换了位置。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7 08:47:00 +0800 CST  
四十四(2/2)



邝绍康端坐在桌子另一端,丝毫没有帮忙的意思,但是眼珠子溜溜的紧盯着李副官长的一举一动。就看他调好了菜肴后,还微微弓着腰,抄起汤勺撇出来了一小碗清汤,又往里盛了两块软烂的冬瓜,这才向后退回原位。


此时邝绍康面上一哂,歪着脑袋对哥哥说“原来竟没注意过,副官长这么会伺候人,把咱哥俩的胃口都摸清了。”


“既然合你的胃口,就多吃。”邝绍棠就着李副官长的手,低头呷了一勺热汤,觉得五脏六腑都熨帖了,也知道弟弟被拂了面子心里不痛快,讽刺两句也是情有可原的,轻轻叹了一口气,只作不懂。


李副官长对他们的谈话充耳不闻,手里的筷子长了眼似的,专心致志地拨弄着鱼肉挑出其中细刺,在盘边蘸上一点有滋味的汁水,然后汇在小勺里,喂给虚弱的邝绍棠;一边轻轻摩挲后背,一边耐心看着那咀嚼吞咽的过程——邝绍康说他会伺候人,他便存心把人伺候得越发细致入微,而且他被邝绍康打得一时直不起腰,看上去几乎就是耳鬓厮磨。


于是邝绍康更加来劲了,精神受了刺激似的,三句话不离李副官长,摆出一副要把人活活说死的架势。


李副官长当然不能被几句话说出什么毛病来;邝绍棠却是差点被烦死,因为还有一口汤饭梗在喉咙里吐不出咽不下,所以干瞪着眼睛,咻咻的从鼻端出气,即便已经微微发抖,也无力咳嗽。


邝绍康见状立即住嘴,单膝跪在地上,让哥哥的身子前倾伏在自己的肩头,谨慎的控制着力气自下而上叩背。而李副官长在那喉结附近的位置按摩了半晌,仍是无果,听他喘息的声音渐渐浑浊,倒像是呛到更深处了。


眼看着他憋得脸色都涨红了、冷汗涔涔的额头皮肤下突凸显出一道道的青紫脉络,还是邝绍康的经验多一些,当机立断的搡开李副官长;捏着下颌揉按咬肌,硬生生的撬开了哥哥的牙关,将一根手指直接 丁页 到喉头,又稳又准的掏挖出了壅塞的饭粒。


瞬间,三个人一齐松了一口气,一左一右的两人卸下心机,目光虔诚的望着当中濒临窒息的邝绍棠,屋里彻底肃静了。


邝绍棠正是面无人色,气息不畅,每喘一口气都会费劲的一点头,胸膛喉咙里的杂音嘶嘶作响,连累得眼神都散了,无意识的掉下几滴泪水;脸上的肌肉骤然放松,嘴里积蓄的涎液顺着唇齿间的缝隙流淌出来,是亮晶晶的蜿蜒两道。他神智还算清明,看得见一方折好的帕子,就搁在面前的桌子上,却是可望不可及的。


这副身子可耻、可怜、可恨,既知道冷,又知道累,或许还有其他的感受,但是全不从他这个主体的脑子里过,仿佛自成体系,动辄就会痉挛窒息,旁的作用没有,专为了拖累他而存在,然而又不能一刀砍了。那可就成了斩首了。


邝绍康捡起手帕给哥哥擦了脸,又漱了口,然后潦草的几下抹去了溅到自己身上的污渍。他也在呼哧呼哧的喘粗气,因为心里后怕,也后悔到了极点,没头没尾的说了一句“姓杜的给的三十万支票我当着他的面撕了,你开给我的那张支票我也带回来了,原本是想吃完饭就还给你。”


李副官长一点也不傻,立即打了个激灵“少爷,菜都凉了,我拿下去热起来。”


邝绍康那副高大英武的躯壳中住着一个小男孩子的灵魂,平日里好似满不在乎的咋咋唬唬、直来直去,此时就探头缩脑的拖着脚步溜出来,声音怯懦的嘀嘀咕咕“哥哥,你不说话是不是又跟自己较劲呢?生闷气对身体不好,我知道错了!”


“绍康,你是我的亲弟弟。”邝绍棠很罕见的收起了温柔的作风,脸色是冷森森的,而眼睛红盈盈的,还闪着一点朦胧水光“你是我的亲弟弟啊。”


“哥哥没用,身子残废了常常要累你,可你也得明白知道,但凡有一点可取之处,哥哥也是甘愿为你利用的。何况区区银钱呢?支票既然开给你,你就拿去用。我也通知了公署秘书长,每月从禁烟局的账上给你多支一笔款子,账目我会平掉,你大可放心。”


说完这一大段话,他几乎是要缺氧了,深深吸了一口气,低头轻轻发出叹息。他看了弟弟一眼,看不清,也不用看清,毕竟兄弟两个从小就长得一个模样。末了一句,他还是露出宽慰的笑意“不要以为哥哥不懂,你现在交了女朋友,出手要更大方些。”


“哥,我向孔小姐讲过我们兄弟的感情,她也和我一样的佩服你,还说让我带她回来,要偷偷的看一看你。”邝绍康将脑袋钻进哥哥怀里,抵着他的胸膛,撒娇似的拉起他的手搭在自己肩上。


邝绍棠向后仰着,腰背软塌塌的,听了这话只当是玩笑“还是不要带来,当心把她吓跑了,这我可是没有法子赔你的。”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7 11:59:00 +0800 CST  
四十五(1/2)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8 22:33:00 +0800 CST  
四十五(2/2)



柳宜昌听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气色也很虚弱,就意兴阑珊的直奔主题,懒得多说一个字“我能有什么事,就是想在院里种一片玫瑰花,再挖一个鱼池。可那两个副官死活不干,邝绍康也说不行。”


“没关系,我让人去办。”邝绍棠对她一贯有求必应,已经到了不讲原则的程度,恨不得对她说:万事随你,你别过来。连副官都知道的规矩,他硬是没有透露。他虽然话少,头脑却是想了许多,那些规矩不是一两句话就说得清的,即便说清了,也不见得能够约束得住她这个人,所以就不必费劲了。


经过一番忖度之后,邝绍棠仿佛又想起了什么往事,瞳仁幽幽的闪光,扫了一眼柳宜昌的表情,目光欲盖弥彰的落在她身后的门扇上,轻声补充了一句“他们不是成心拂你的面子,别多想。”


柳宜昌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登了就是十拿九稳的结果,对于旁人的反对,并没有多想过,但是被他这么一点拨,倒要问上一问了“为什么啊,你们看那秃院子有瘾?丑死了。”


然而邝绍棠一脸一身的好脾气,只是笑,因为他无话可答,又不肯深入的讨论。屋里突兀的沉默了一瞬,柳宜昌撇着嘴角,几乎萌生退意,幸好李副官长及时的端着大托盘出现,不仅沏了一壶热茶,还切了凉西瓜,冷热兼顾,左右逢源。


斟茶倒水完毕,李副官长站到桌子旁边,用一柄铜勺将西瓜瓤剜成小块,装进玻璃碗里。柳宜昌瞧见了,忽然放下茶杯,也拿起一瓣西瓜,横在嘴边要吃不吃的,眼睛看着邝绍棠说“这西瓜真是大啊。”


邝绍棠仍然没有说话,垂着眼帘,不知道是在看面前的茶水,还是发愣走神,脸上的笑意也消失了。


李副官长站在当中,很有眼力见的化为一团和气,硬着头皮附和道“今年的西瓜好,个头大,吃着也甜。”说完,他搁下铜勺,换了小叉子扎起一小块西瓜瓤,作势要喂到邝绍棠的嘴边。


手才举到一半,就被轻飘飘的一声“我不吃。”截断了去路。他放下叉子,细心想到这西瓜太凉,不吃也好,又见邝绍棠横眉冷对着茶杯,便换了个方向问“那少爷喝茶吗?”


“你出去。”邝绍棠发现李副官长有时候是特别的讨厌,越是当着人前的眼光,越是紧要时候,小动作越是多。气得他在心里暗骂,非要在这挖西瓜,出什么洋相,少了这一口吃喝又不会渴死我!


慢慢喘了一口气,他面色稍霁,把话转圜起来“找后院管事的园丁,先绘一张图纸,在院子改造出花圃和鱼池来……”


“花圃要种红玫瑰花!”柳宜昌眨着眼睛,插话道。


“哦,具体样式,全依照少奶奶的意思设计,不用回我了。你现在就出去。”


邝绍棠说了个口干舌燥,当真想喝茶了,抬起头来默默寻视了一圈,“特别讨厌”的李副官长偏偏在这个时候退到门边去了,立即升级成了“极其讨厌”。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19 09:41:00 +0800 CST  
四十六(1/2)



李副官长宛如一名蒙古大夫,通过少爷的日常起居和四处瞎打听,进行了望闻问切。知道少爷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常年病病歪歪的,虽然娶了亲,但没有和女人成过事。最后心满意足的得出了诊断,少爷整个人是表里如一的清白、讨人爱。


面对这么讨人爱的少爷,尤其看着那雪白精致的小模样,日久天长,他已经生出一颗又大又圆的怜爱之心。


然而家里其他的主子们有一个算一个,都没长心肝似的明里暗里压榨少爷。少奶奶图钱,邝司令图人,邝绍康最可恨,反过来还要少爷软软的哄着他说话,填无底洞似的月月送支票。


如此腹非心谤了一路,李副官长捧着从门房新领的杂志报章走进堂屋,就看见少爷很委顿的坐在书桌后面,深深低下头去看账簿,一截雪白的脖颈又从后衣领里露出来,饱满的后脑勺上头发妥帖得没有一根跳丝。只是右边肩膀塌了下去,连累得身子歪斜,力不能支的倚靠着桌沿。


李副官长轻声问了句安,将杂志整齐摆在桌角,留意到晌午端过来的那碗奶还搁在少爷的手边,剩了一大半。绕到轮椅后面,抬起手搭在他那一高一低的肩膀上不轻不重的按摩“少爷,我按着这肌肉都硬成铁板了,再使劲准得抽筋,歇一天吧?”


邝绍棠对自己这边臂膀也是忍无可忍,稍微一动就泛酸发麻,惯上力气便针扎火燎似的阵阵作痛,提笔的手臂抖个不住,非得使劲稳住不可。但是账簿堆积在眼前,又没有打替工的,所以他头也不抬,奶声奶气又斩钉截铁的说“没事。”


正在他苍白着脸,固执的蓄力运劲,想要逞能顶起肩膀时,李副官长也暗暗发力,貌似寻常的一捏那悬坠在臂骨上的薄弱肌肉,登时就让他疼得脱了力,合身向右歪倒,就要一头栽到地下。


李副官长没想到自己一下子玩大发了,忙不迭地腾出手去把人搂紧了,稳稳的按进轮椅里。少爷的耳朵蹭着他的面颊,刚才一晃而过,却留下一片久久不散的酥麻感觉。他屏住呼吸,歪着脑袋靠近过去,就见少爷神色如常,仿佛是无知无觉。


因为被大少爷从杜老板和二少爷的阴谋诡计里挽救了一条小命,导致李副官长现在颇有些自命不凡的错觉,当差的时候愈发啰嗦,侈着胆子跟少爷献殷勤,跃跃欲试的想在少爷的眼里心里多占一点分量。


重新端起那碗奶将麦管送到少爷的嘴边,一边摩挲后背一边换了个法子说“营里的狼狗下了小崽,给门房送来一只,少爷想不想看?毛色很干净,肥嘟嘟的,才这么大点。”说着他伸出手,比划了一个长短。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20 22:02:00 +0800 CST  
四十六(2/2)





邝绍棠披着满后背的阳光,一边透过麦管吸吮晾凉的 女乃 氵十,一边偏过脸去看李副官长,以及他身后的玻璃窗。窗外的天空一碧如洗,雨过天晴,连一丝云彩都不见。


片刻之后,邝绍棠急咳两声,震得自己回了神,又将头脑转回账簿上,声音软绵绵的自语道“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


而李副官长虽然没有咬文嚼字的本事,也看出他隐隐的要活动了,便锲而不舍的继续摩挲他的后背“给您当差以前我在司令部养过狼狗,那狗,嗬,肥得像个狗熊!据说祖上是在什么西伯利亚拉雪橇的……”


邝绍棠本来正在默默的心算数字,可是听他说得实在离谱,忍不住分出一点精力去反驳“狼狗狼狗,不像狼,像熊?”


甫一分神,攥紧的手指就无力的散开了,钢笔在纸上戳了个浓重的墨点,正像一个句号。


李副官长立即捉住他那颤巍巍的胳膊往扶手上一搁,然后牢牢把控轮椅,是个随时准备推他出门的架势,兴奋至极就有些粗鲁了“可不是嘛!您跟我去看看哇,小狗崽子更好玩,肥得像个蛋,所以起的名叫狗蛋……”


邝绍棠听他越说越不像话,蹙着眉头脖颈向后一仰“闭嘴,快走罢。”疲惫的垂下眼帘,直到李副官长把他抱进躺椅里,他还在想,当初教阿淳的只是英文,如今再教育副官长,恐怕要从白话重头开始,还要学习文明礼仪。


再抬起眼时,李副官长已经大步流星的走了回来,手里果然拎着一只小狗崽子“少爷看看就行了,它在土里滚得脏着呢。”


狗崽子简直就是个毛绒绒的小团子,落草就野惯了,并不怕人,见了邝绍棠便扑上去,连滚带爬的在他的鞋子和裤管上嗅来嗅去。他瘫坐在躺椅里,自然不能做出逗玩的动作,只是饶有兴味的板着面孔,看狗崽子又嗷嗷呜咽着拱起前爪,想扒住他的小腿站立。


长久的纠缠之后,狗崽子败下阵来,累得伸长舌头呼哧呼哧地流了一地口水,然而一直没能真正的站立起来。因为李副官长也蹲在地上,不断的出手阻拦,时刻提防着狗崽子会撞到少爷的膝盖或是咬伤少爷的腿脚。


尽管李副官长不堪其“嗷呜”,也不好立即就把它收走,毕竟是拿狗崽子作诱饵把少爷哄到院子里来的,只能伸长手臂把狗崽子又拎到半空中。


此时邝绍棠仔细端详,发现这狗崽子天生一双蓝眼睛,耳朵直竖起来,长得是黑背白腹的花毛色,身上圆滚滚的藏着肉,四只爪子也快胖成了圆的,估计再过几个月就能长成膘肥体美的正经狼样子了“好看,好玩,把它留下,以后就叫‘乌云盖雪’。”


“是,乌云盖雪,这小崽子有造化。”李副官长也看它长得喜人,手贱的去揪狗耳朵,结果被邝绍棠瞪了一眼,暗暗窃喜自己这回是押中宝了。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21 10:55:00 +0800 CST  
评论也会被吞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21 21:13:00 +0800 CST  
四十七(1/2)



书房里没开吊灯,只亮了书桌旁的一盏立式台灯,从下午开始,一直亮到了深夜。邝绍棠正在书桌后面听电话,半边脸被灯光勾勒出清晰的轮廓,另半边隐没在黑暗中,只有一双眼睛是活生生的,流光溢彩的带着神采。


他行动不便,事务又十分繁忙,所以在东院通了好几路电话线,与之配备的电话机也有若干部,每条线路都各有对象。


其中专属上海公馆的那一部现在被要通了号码,听筒被放置在一摞厚书上,高度正合适邝绍棠歪着脑袋听那一边的阿淳咕咕哝哝。他前一阵子出差跟船去了广州,所见所闻所感堪称是长篇大论“……好热呀,我后背的伤口刚愈合,又起红疹子了,痒得不得了……”


“那怎么办,”邝绍棠是有一点缺乏生活经验的,听了也没个主意,蹙着眉头只会问“起疹子要紧吗?”


“当然不要紧的,扑点药粉晾上几天就能好的。”阿淳打了个哈欠,长长的“啊”了一声“出差真好啊,又能玩,又有钱拿,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上船。”


邝绍棠下意识地一摇头,又想起阿淳隔着听筒是看不到的,便正色说道“以后再不许去了。出差太辛苦,要是想玩,我给你批假期批经费,你自己去好好玩。”


话音未落,阿淳就抢答“不是的呀!你应该陪我一起去玩才对!少爷,我每天都想你,吃饭的时候想你有没有吃饭,喝水的时候想你有没有喝水,上海的天上下了雨,我也会想津门有没有雨。有的时候想一会儿就好了,有的时候想得厉害,什么都做不了。少爷,我想亲你,你什么时候回家嘛?”


“小阿淳……”邝绍棠不置可否,惨白着脸僵坐在原处,一颗心却在腔子里砰砰地跳。他体会着这应该不是发病,而是太久没有听过如此罗曼司的语言了,乍一收到这样密集的甜言蜜语,简直成了巨大的刺激。


思索片刻,他惊觉自己无可奉上,由衷的惭愧起来,搜肠刮肚的转换了话题“我这里新养了小狗,很好玩的,等……以后把它送给你。”


电话那头的阿淳果然欢呼了一声,转瞬静默下来,像怕吓着谁似的,他的嘴唇紧贴听筒,又轻又快的唤了一长串“少爷,绍棠……绍棠绍棠绍棠绍棠绍棠绍棠,我又想亲你了!”


邝绍棠猝不及防的闭紧了双眼,神情几乎有些痛苦,张开嘴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断断续续的呼了出来,眼圈和脸就一起红了。阿淳呼唤他名字的声音里明显的压抑着兴奋,带着真正年轻的人才有着的莽撞和痴迷。昏黄的灯光笼罩下,周遭的一切都变得暧昧而又缠绵,让他浮想联翩,仿佛阿淳呼出的热气就扑在了耳边。


末了,他用微颤的声音虚弱的“嗯”了一声,万语千言涌上心头,却又化作了一阵酸楚,是个让他无端想要落泪的滋味。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22 11:41:00 +0800 CST  
四十七(2/2)



李副官长站在门外等了个天昏地暗,撩起袖管,手表的指针兜过了圈,他端着热水和药盒走进去,悚然发现少爷似梦似醒的从鼻子里哼出了一段调子,一时又听不出到底是什么曲什么词,瓮声瓮气的调门很低,又因为肺部不足,气息乱得像是要哭,又像是要笑,显然是有些激动了。


他走到近处,将已经收线的电话听筒放了回去,然后打开小药盒,数出了一小把晶莹的药片,笑模笑样的说道“少爷,晚上的药。”


邝绍棠眼神迷离的抬起头,正好看清了他的笑容,同时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缓缓的将他的声音在脑子里重复了一遍,随即反应过来,便于事无补的重新板起脸,不哼了。


就着他的手将一枚药片含在嘴里,在喝水之前含糊着吩咐“乌云盖雪呢?院里的鱼池挖得那么深,掉进去不得了,该让它进屋的。你一会儿去,把它找回来。”


李副官长忍不住笑出了声“是。少爷对狗崽子比对人还好。”一直笑着看他咽了那枚药片,又从药盒里捻起一枚填进他的唇缝里“慢慢的,少爷,咽下去再说话。”


邝绍棠现在很抬举乌云盖雪,看它一天一个样的傻吃傻长,就觉得欢喜。又有了把它送给阿淳的意思,生怕它受了委屈掉了份量,瘦了就会变得不那么可爱。他又喝了一口热水,趁着这个空档喃喃道“越说越不像话,我对谁不好?”


“少爷对谁都好。”李副官长一眼不眨的看着他,轻轻摩挲他的后背,心想对谁都好,比对谁都不好更气人。


未等他再说话,邝绍康像吃了一窝喜鹊蛋的老鹰似的,喜气洋洋的拍着翅膀呼啸而至,衔来了北边的捷报。


但看他哥哥吃着药,就赶紧降低了音量,规规矩矩的收拢翅膀站在地上“哥,宴客厅已经布置起来了,只等司令一回家,我就和孔小姐举行婚礼。”


当着邝绍棠的面,他大摇大摆的挤走了李副官长,然后双手一撑,蹭坐到书桌上软磨硬泡的央告“这可是人生大事,哥,你必须露一面,祝福我们!”


“其实孔家比咱家还着急呐!”房里没有电风扇,他便自顾自的把衬衫下摆都从长裤里扯出来扇风,在自己的肚子上随手比划了一个圆弧,笑嘻嘻的说“真是等不得,这才两个多月,孔小姐的肚子都要显出来了!”


看他说得热烈,是个喜不自胜、劲头正盛的情景,邝绍棠便轻声细语的开始劝教“孔小姐倒是真懂事。绍康,你既然为人夫为人父了,也该收收性子。起码新婚这头几个月,别去小公馆胡闹了,好不好?”


弟弟乖顺的点了点头,哥哥也不再绷着脸“听说小白楼附近新开了一家白俄珠宝行,你自己去挑好两颗好钻石,镶一对戒指。哥哥埋账,算作你的结婚礼物,也是寄托着哥哥的祝福。好不好。”


邝绍康闻言就“哎呦嗬”地闹了一声,觉得哥哥总是这么大方,好像自己来了就是存心要打抽丰的,不过也没有半点的不好意思“好极了!那我可得挑最大的!”说完,张牙舞爪的凑上去,在哥哥的脸颊上结结实实的亲了一大口。


邝绍棠被弟弟亲了个东倒西歪,软绵绵的重新靠回椅背上,眼角噙着笑,心里很坦然,感觉自己对得起所有人。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22 17:00:00 +0800 CST  

楼主:随雨逐风长来往

字数:68631

发表时间:2020-03-22 01:4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19 12:16:41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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