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清新】譬如朝露 wc 积攒的片段杂糅

三十(1/2)




隔着一道流光透亮的珠链,邝绍棠坐在堂屋的沙发里听电话,向后仰着头作闭目养神的样子,只是说了一句今晚不许杨家的货船靠岸,然后嗯嗯啊啊的只用鼻子哼出一点声音,并没有看见来人。


阿淳在烈日底下站了一会儿,那个电话内容似乎很是冗长,他就自作主张的踮脚走了进去。


屋子四壁贴着舶来的西式印花纸,里间用中式的雕花木扇隔断,此时全部打开,只挂着一道珠链,门窗一面的角落里收敛着厚厚的墨底描金的帏幔。这里别有一种古旧的奢华,少爷坐在当中,就像瓷人被摆在了锦缎盒子里,美则美矣,但是阿淳觉得比起上海的洋房还是差出太多,很不“清爽”。


堂屋显然是作客厅的。他向里间去看,发现是将卧室、书房、医疗室集于一处,虽然总的面积不小,但是家具互相的距离勉强能够容下轮椅通过而已——他心里有点不好受——床头矮柜上堆着高低错落许多的药瓶,一只垫着纱布的搪瓷盘里赫然摆着三支针管。


紧挨边沿搁了一个敞开盖子的白瓷茶杯,阿淳瞧见了,忍不住要走过去把它往里推一推。当真的拿住杯子,他干脆将其拿到院外泼了,因为里面深色的茶水已经凉透了,且在杯壁留下一圈浅浅的茶渍。


声音惊动了邝绍棠,阿淳转回身来正撞上他的目光,宛如一场不期而遇。


邝绍棠一阵恍惚,必须闭上眼睛镇定片刻,再恢复清明就发现自己已经被对方牢牢拥在了怀里。阿淳用胳膊紧紧箍住他的腰身,贴着衣襟深深吸了一口气,少爷不抽烟不喝酒也不出汗,嗅到的只有清苦药味“吾襄侬啦!”


邝绍棠的鼻翼和嘴角微微抽动,有气无力的“嗯”了一声“把电话挂上。”他一直垂着眼帘,保持了慵懒的状态,仿佛随时都会晕倒或者睡着,然而大脑正在徐徐运转。


现在这个阿淳再也不是原来的小跟班,小少年,小爱人了,他在外面活动得有头有脸,竟然和女大学生去搞约会。现在这样的抱也不是什么好抱,想也不是什么好想!


若是完全客观的评价邝绍棠,其实是位虚伪君子。他这几年病体沉重,唯恐遭人嫌弃,愈发要强的维持一派摩登体面的模样。说起话来温文尔雅,与人忠恕有礼,但凡出手也十分阔绰。以求让人见了,除了抚掌叹惋他的病弱以外,再无从挑剔。


究其本性则是心眼极小、心思极重的。哪怕只是捕风捉影的一点小事,入了他的眼,必然就要琢磨个透彻。他想得多,说得却少,多数时候都是阴恻恻的,只比瓷娃娃多了一口热气,甚至有些呆相。然而他那脾气当真使作起来,世上就只有犟驴能够相比拟。


万幸是他读过书留过洋,年少时见识颇广,少有人物能够入得了他的眼。一般人既不会冒着被其父枪毙炮轰的危险,也不会与这样虚弱的病人作对。生活总算是风平浪静的。


阿淳讪讪地起身把电话听筒放了回去,敏锐地察觉到对方的冷漠,心里并不慌张,因为有太多太多哄少爷高兴的经验。况且,依着少爷的性子,只有喜欢他,才会对着他使脾气。


少奶奶再三冒犯大少爷,厨房的阿妈就在背地里嚼舌头,说大少爷对少奶奶爱得发痴,受了欺侮也舍不得使脾气。阿淳听了只是冷笑,少爷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没感情就不在意,也不屑于计较,更不会为之耗神费力。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19 10:36:00 +0800 CST  
三十(2/2)



头脑灵活的人整日困在轮椅上,难免心里憋闷,何况是如此的小心眼,脾气使出来,总比憋在心里再闹病的好。每次发作够了,他都会出一笔款子,或是直接给或是买礼物作为补偿,同时附上一番真情告白。想明白这些之后,阿淳就对少爷的驴脾气很理解,也很享受了。


阿淳在少爷的脚边蹲成一团,捧起他的右手来摸自己的短头发,脸上笑得很是娇憨“扎不扎手?像不像一颗毛栗子?”热天里,少爷的手还是凉津津的,摸着很是恣意,然后阿淳也不出声了。两人在短暂的平静中各有所思。


邝绍棠感受得到刺着掌心的硬发茬和头顶散发的温热,忽然阖住双眼,他在心里气急败坏,不得不承认阿淳还是很可爱的。他会觉得可爱,自然也有旁的人同样觉得,旁的好手好脚、年轻活泼的人,正可以与阿淳配成一对好情侣。


阿淳见他闭上眼睛的瞬间,脸上的血色也退去一层,越发显出病容来了。许久没有伺候过他了,临时不知如何是好,他巴巴地蹲着“少爷?看护妇在外面,我就去叫。”说完就松开他的手向门外去。


他回身却没有走动,因为手被反握了一下,握得不牢,转而扯住他的西装下摆“阿淳——”但这衣料是薄而光滑的,蜷曲的手指没有得到任何纠缠的机会。


邝绍棠合身向前倾,眼睁睁看着脱力的胳膊摔在自己腿上,他知道自己即将一头栽在地上,但也只能顺应自然。快如电光火石之际,却是拦截在了一个温暖于他的怀抱里,如此剧烈的俯仰动作之后,一颗心轻飘飘地在腔子里乱跳,血液随之急速地流动。


心悸抽空了他周身的气力和热量,逼迫得他肩膀耸动着,长久的深重地气喘,血锈味在嘴里弥漫开来。心跳声“咚咚咚”的震在耳膜上,阿淳和许多人的声音在上方响起,那些长呼短号他全都听得真切,可是表达的是什么意思却不能领会了,倏忽间堕入一片黑暗。


阿淳起初是轻轻巧巧地托着他,低头在耳畔落下密密地亲吻,眼光瞥见自己肩上洇湿了一大片。是他嘴角噙不住的涎液,缓缓溢流了出来,就抽出了前襟口袋里掖成花样的手帕来,要将他的嘴角擦净。


这时再细看,竟是身体都僵住了,连忙把他翻过了身,抱在腿上半坐。一边按了桌边的电铃唤人拿药,一边在他的胸口娴熟的揉搓按压,触手可及的脸颊是冰凉的,鼻端奄奄的气息也是冰凉的。


忙过一遭,脑子里萦绕不休的念头,把阿淳自己都吓了一跳——少爷的身子大不如在上海的时候了——怔怔地出神片刻,阿淳从五斗橱的台面上捡起一把象牙梳子,要趁着少爷还没醒,为他把刚才被人拂乱的发型再打理起来。


梳子用一点生发油打湿了,阿淳将他额前的短头发梳了个油光水滑,让少爷看起来更像个瓷娃娃。重新洗净了手,平心静气地站在床边,阿淳终于找回了原来在公馆的感觉。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19 10:50:00 +0800 CST  
三十一(1/2)




阿淳是头一次来津门,遭遇与人生地不熟的概念完全契合,所以副官来传达邝司令的召见时他也很坦然,从容地换了西装外套,昂首挺胸地跟出门了。卫士见状,几乎对他生出敬仰之情,一度怀疑他是司令安插在南方军里的高级耳目。


邝司令手里握着马鞭柄,要耍杂技似的抡圆了小臂,让长长的鞭梢在空中呼啸着,甩出一个无影的霹雳圈。他脸上挂着半凝固的笑容,全神贯注于抡胳膊事业,听见有人喊报告后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小子,过来!”


“司令好。”阿淳迟疑地向前迈了一步,距离拉近了至多五公分,因为实在是怕邝司令会误伤他。刚一见面,他也不能免俗地害怕了。


邝司令等了几秒钟,视线范围里还是没有这个人,就狐疑地转过头“绍棠上午说了什么?为什么就发病了?”同时手高高一扬,马鞭顺势飞翔起来了——他也怕抽到自己——身后的副官立即化身狼狗,跑步捡马鞭去了。


“上午,少爷说过…说我的脑袋像毛栗子,少爷还叫了一遍我的名字,然后就…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病。”阿淳眨着一双懵懂的眼睛,把手心里的汗蹭到了裤管上,又细想了一下,除去他抱了亲了少爷这种擦边走火的小事,基本与事实没有出入。


“你娘的说得嘛玩意儿,啧,他想吃毛栗子啦?”邝司令又接过马鞭,弯了两折,手贱地敲打小腿的马靴边沿,急急风锣鼓点似的催人汗下。


“绍棠啊绍棠,的确是很喜欢叫你的名字。阿淳……”邝司令单手叉腰,将鞭子甩了个脆响,忽然他一翻手,鞭梢就抽在阿淳的后背上,溅起了一朵微薄的血雾“背着少爷在上海交了几个女朋友,就一个?”


阿淳猝不及防地吃了痛,竟然“扑咚”一下跪伏在地上,脸色涨得通红,泪水成股得往外淌。邝绍棠把他藏在上海公馆里养得一身娇肉,入了社会也都是受人奉承的。挨打也是绝没有过的,他真的要痛死了!


没有回答,邝司令很是苦恼地又抽了他一鞭“不是一个?那就是两个,你好大的胆子啊!”早就听说,在上海的家里这小子算是半个主子爷,但真不知道他是不是儿子玩的兔子。如果不是,绍棠说梦话还喊他的名字,估计是没得手,当爹的应该帮儿子一把;如果真是,那怎么还能往外放呢,教兔子自立那不是自找绿帽子嘛,得替自家的呆儿子教训他!


如此想过一番,邝司令欣喜的发现,自己是个很讲理的文明人。


西装后背上开了一个十字花。两道裂口相交而过,整片的布料垂下,边缘镶了一圈红边,那是隔着两层衣裳把内里的皮肉都抽破了,鲜血渗出来才会染红的。皮肉上的细口子像咧开的小孩嘴似的,流下一道道血痕,阿淳的脸色由通红变得蜡黄,也咧着嘴,边哭边说“没有了,我回去就断干净!”


邝司令从他身边走过,心想果然是个兔子,哭起来娘们唧唧。小模样还挺招人疼,不愧绍棠相中的。他又转身踢了副官一脚,有心想跟儿子邀功,又怕他又要埋怨自己使用暴力“把他弄走。你去起士林叫一桌菜,晚上我在东院吃。”


刚才带阿淳走过来的卫士,现在负责把他背回去,路上不禁摇头,敢情还没我扛揍嘛!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19 22:56:00 +0800 CST  
三十一(2/2)





李副官长喝了一口凉透了的酽茶,才作出若有所思状,就听见外头传来阵阵哭声,他低头继续喝,哭声由远及近。


及至喝完了,他推开门要去泼茶叶渣,卫士顺着门缝把身如烂泥的阿淳塞了进去“李大哥您救个急,司令屋里没人伺候,我得赶快回去。”


李副官长无语,伸腿跨过地上伏着的人,还是先出门去把茶叶渣泼了。回来蹲下,两手扳起阿淳的胳膊,力大无穷的把人拖到了床上。


阿淳自动趴好,哀哀戚戚地止住了哭声,回头看见李新民又回了自己屋,就撕撕扯扯的把浸透了血的破衣烂衫脱了。挣了两下,妄图用肚皮的力量可以坐起来,突然天降酒精,正好洒在伤口上,疼得他“嗷”的尖叫了一嗓子,又哭了“你干什么呐!”


“上药。”李副官长被他哭叫得头疼,很不耐烦的一手把人按住,一手兜着沾了酒精的雪白手帕只管擦。拿出一包止血、消炎、单单不能镇痛的药粉,匀匀撒了一层,又把人提溜起来,从左右肩膀交叉缠了几圈绷带保护住了伤口。仔细审视了一番,他也没指望阿淳的答谢,就迈着标准步子走了。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1 14:00:00 +0800 CST  
三十二(1/2)



晚饭前,邝司令和邝绍康并排在东院廊下吸烟。他叼着烟也不老实,专用胳膊肘往儿子的肋间捣,弄得一身戎装皱皱巴巴失了形状,邝绍康的袖管被烟头烫了个窟窿。


邝绍康忍无可忍,决定求饶。


弹飞了烟屁股,抬手勾住他的肩膀就往上攀,占据了背部的有利地位,两手向前伸,立即抓住自己缠在他腰间的两条长腿。邝绍康变成了一只大背包,挂在爸爸的身上,可怜兮兮地商量“司令,别跟我动手了,求你嘛!”


邝司令原地跳了一下,没能把儿子震掉“**!你下不下来?”说完就感觉到背上的人缠得更紧了,这是又不肯认怂了。他被勾起了玩心,纵身一跃,后背着地,连摔带压的几乎把儿子拍扁了。这一下让他自认为有勇有谋,哈哈哇哇地笑得变了声。


邝绍康疼得岔了气,觉得肋骨肯定被压坏了,连滚带爬地从如山的父爱下逃出来,躲开地上的父亲,绕了个圈子躲进堂屋里直着嗓子大嚎“哥哥救命!”


邝绍棠仍然穿着软绸裤褂,另将一件春秋穿的长袖衬衣披在肩上——肩膀太单薄了,看上去险伶伶的,衬衣随时会滑落似的。此时正在低头看当月的进步杂志,饶有兴味地读完一页,轻轻地哼出一声“嗯……”,李副官长就伸出手去再翻一页。


他闻声抬头,看见父亲作势去揪弟弟的耳朵,又见副官把饭馆送来的热菜都搬运进来了,就开始温柔的救命“爸爸,洗手开饭吧。”


牛扒可以算是番菜里最基础的款式,连邝司令都能够有模有样的用刀叉吃起来。他先尝了一盘,立即有副官很有眼色地送上第二盘,一边往盘子里倒番茄酱一边问“柳宜昌呢,你们不一起吃饭吗?”


“今天不巧,她去百货公司了。厨房留了她的一份,不必管她。”邝绍棠面不改色的说了一番谎话,垂着眼睛只是看李副官长的动作——极好的银刀叉被他用成了两根棒槌,搓着那片牛扒擦盘子。


邝绍康看见了就放下自己手里吃到一半的,喝斥李副官长退下“你这个货怎么这么笨,切切切,瞎扒拉什么!”说着,切下牛扒一角喂到哥哥嘴边。


邝绍棠无言的含住了那块过于厚实的牛肉,边咀嚼边休息,穿插着喝了几勺浓汤润喉。等到千辛万苦的咽下去了,弟弟左手抓起餐巾给他擦了擦嘴角,右手已经举着叉子等候了,他实在吃不消,仰头喘了一口气“绍康你别忙了,让人去,去叫阿淳来,他会给我吃。”


“阿淳他……我让他出去办点事,没在家里。”邝司令正对着面前的第三盘牛扒使劲儿,面不改色的吃了两口,实在是受不了儿子又显出那副瓷娃娃似的忧郁情态,兼有一些心虚,他清了清嗓子“好好地吃饭、吃肉,要不爸爸喂你?”


邝绍棠搭在扶手上的腕子软如无骨的晃荡了两下,对父亲略有埋怨“阿淳不熟悉道路,这时候还没回来,得派人出去找找。他一个半大孩子能够办什么事,家里又不缺人。”又偏过脸对李副官长低声吩咐“你去,把他找回来,我等着。”


李副官长站得腰杆笔挺,肩膀平直,脸上的眉毛嘴角却是耷拉着的,硬着头皮拔开腿去,刚走出门几步远,就听到里面司令先乱了阵脚“不用等,是我刚才记岔了,阿淳早回来了!绍康,喂你哥哥吃饭。”


邝绍棠本来没有多么牵挂阿淳,父亲把他说得一头雾水,倒要觉得心慌。别扭的躲开了弟弟再一次喂过来的肉块,他塌着腰,身子颤颤悠悠地向前倾,然后深吸了一口气,断断续续的呼出来,语气依旧温和“到底出什么事了?”


邝司令既不敢吃了,也不敢瞒了,就是眼巴巴盯着儿子喘气,预测着他会不会一口气上不来就昏过去了“哪有什么事!阿淳在上海办错了差事,我凭你的面子还是从轻发落了,只打了他两下而已,真是什么事都没有!不告诉就是怕你动气,现在知道了吧,能吃饭了吧?”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2 10:43:00 +0800 CST  
三十二(2/2)


打了两下?是怎样轻怎样重的两下?


邝绍棠直觉头脑里“嗡”的一声,身上的肌肉和关节都僵硬得绷住了,单是心思千回百转的活动起来,只往坏处想,想得额上冷汗涔涔,把前头的种种纠结和怨怼全然忘记了。


他身子晃了两晃,右手不顶事没能拉住扶手,陡然间身子向左歪靠回了座位里。脸上由白转红,是血气上涌,转而又苍白了,是有气无力,血液像水银似的沉重的坠在血管里流不动,蜷缩的手冰凉的攥紧了,喘息片刻后吐出了一道浅浅的气流“不行,我得去看看他。”


“看个屁,不许去!”邝司令一看儿子那副驴意盎然的样子就来气,原地蹦了个三尺高,一脚踢翻了凳子。


“一个下人还打不得了,就是把他打死了又怎么的!你为了个兔子就要跟老子瞪眼?”邝司令一发狠就说漏了嘴,可是盛怒之下如同山洪爆发似的,决开了一个口子就完全停不住了“哼,我早就瞧出那小子带着兔子气!知道你心眼小,老子不说是给你留着脸面!”


邝绍康眼疾手快,用了全力拖住父亲的胳膊,这才没有再对桌上的杯盘碗碟来一个横扫千军,屋里骤然安静下来,三个人都在呼哧呼哧地喘粗气。


他这么一个虎背熊腰的大块头,开口的声音却很微弱,赔着十分的小心把话题倒回了原点“哥,司令从不诓你,阿淳肯定是没事的,你要是还不放心,吃了饭我去替你看他。但是你就别去了,你,你……你……”半天没“你”出个所以然,只是蹲下身去擦哥哥鬓角里渗出的冷汗。


邝绍棠的眼圈发红,嘴唇发乌,脸色白得像是死过一场,却是恼羞成怒,更加不耐烦弟弟摆弄自己。簌簌发抖的右手挛缩一团,只能用手背去推阻,挣命似的扭动脖颈,扯起突兀的青筋硬挤出一句话“不用你,我亲自去。”


邝司令如黄雀在后,一脚蹬开邝绍康,也是动了真气,口不择言的抠字眼“好!好!好!今天谁敢帮手,我毙了谁!我倒要看看你怎么个亲自去法!”说完拖过凳子坐在对面,几乎要与邝绍棠顶着鼻尖——他在轮椅上坐得东倒西歪,料想坚持不了许多就会往前栽倒,这样可以率先将他接住。


邝绍棠委顿在轮椅里不成了样子,恍惚间听懂了他那话中有话,气得眼前一阵阵发黑,万万没想到爸爸会这样接二连三地戳自己的痛处。


气到极致,反而要笑了。邝绍棠那张苍白的脸上忽然泛出一片回光返照似的红晕,瞳仁闪着凌厉的光芒,故意用不屑的语气冷笑一声,声音随着喘息飘飘忽忽地很不稳定“是,我是瘫子,我去不了!你也瞧不起我,邝司令,你的枪呢,痛快点,毙了我!”


要晕不晕的翻了一下眼白,颈子脱力地向后仰去,当真就将单薄的胸膛亮给父亲,竟是摆出了一副等着吃子弹的架势。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2 11:01:00 +0800 CST  
三十三(1/2)




看护妇端来一只搪瓷托盘,上面平放着药片、针管、玻璃瓶装的药水和消毒的棉团。


先将一粒药片喂进了邝绍棠的嘴里,按在舌下,然后有条不紊的取出针管,里里外外都擦拭消毒一遍,尖锐的针头刺穿玻璃瓶的橡胶盖子,将其中的淡黄透明的药水抽入针管中。


她一手持针,另一只手把右边那宽松的软绸衣袖直接卷到了肩头,残废的胳膊就完全暴露出来了。扎紧止血带,这才让针尖刺入了上臂的淡青色血管中,缓缓推动活塞,药水终于被推入体内。


邝绍棠半昏半醒的委顿在轮椅中,只在针尖没入皮肤时,睫毛微微抖动了几下。待了三五分钟,他果然就重新睁开眼睛,看向父亲时脸上浮现出悲怆而又愉悦的古怪神情。


邝司令还怔怔望着那条手臂,直到看护妇用棉球按压过针眼、放下袖子、扯平褶皱,仍然是瞠目结舌的状态,一句话都讲不出。


邝绍棠的手臂细瘦得不成形状,薄弱的肌肉裹在骨骼上垂坠着,不过瘫痪的全身都是这个样子,不足为奇;而他的皮肤似乎毫无弹性,脆而细嫩,愈合能力极差——雪白的胳膊上面紫青斑驳,遍布着点点的暗红针眼,前臂的血管周围已经出现溃烂之势,一团团血瘀发黑。


如此这般的千疮百孔,难怪看护妇需要在上臂进行注射,恐怕再有月余,另一条胳膊也会同样遭殃。


回过神来,邝司令立即感觉自己的胳膊上生出一阵刺痛。怒火消退得比涌起时还要快,在头脑冷却下来的瞬间,立刻就后悔不迭、痛彻心扉。他响亮的叹了一口气,放轻力道在儿子的右手上拍了拍“很痛是不是?”


但是邝绍棠的态度不肯松动,虚弱的摇了摇头,又垂下眼帘,把他逼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


邝绍棠自有一种奇妙的气场,有时会让人觉得他脆弱易碎,无助得可怜;有时又让人觉得阴恻恻的,漠然却狡猾,不自觉地想向他讨一点垂青和宽恕。


邝司令双手叉腰,正欲掏心掏肺的作出一番解释,然而背后突然遭袭,莫名其妙的回过头去,邝绍康发出的第二拳就直击了他的面门。在反应过来的瞬间,他就敏捷地转移到了门口,躲过第三拳后,抬手在鼻端抹了一下,不出所料看到了鲜红的鼻血“我F操U他C娘K的!”


因为自知理亏,更知道自家二小子对他哥哥的感情是有点痴狂的,他一把搡开气咻咻的邝绍康,像一只忏悔惶惑的狮子似的负气出走了。


毕竟是打过针,邝绍棠的神志已经恢复了清楚,依旧无力的目睹着这场短暂的殴打。他竭力调动了僵硬的舌头和声带,发出来的软颤颤的声调并不能阻拦面前两人,只把自己急得涕泪涟涟,最后就无声的瞪着弟弟——全身上下,唯有目光还具有一点力度。


邝绍康出了气,急忙忙地掏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净了哥哥下颌糊着的涎液,又折了一面去抹眼泪,为哥哥收拾出一个大概的体面样子,故作轻松的笑道“好了,我把他打跑了。哥,你要是肯消气,咱们就去看阿淳,好不好。”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4 11:43:00 +0800 CST  
三十三(2/2)



阿淳终于寻到一个不会牵动伤口的姿势,赤膊着的上身踏踏实实地趴在床里,只有脑袋和右手探出去,用勺子将搁在椅子上的饭菜往嘴里扒。


脸埋在海碗里,他吃出了两行热泪,因为后背还是疼,饭菜也很是粗糙。


轮椅被推进房间时,邝绍棠正遇上他这副闷头傻吃的样子,情不自禁的颤声唤道“阿淳。”然后就看清了他脸上的泪痕和身上渗出斑斑血迹的绷带。


“少爷……”阿淳一见是他就要咧开嘴哭出声来,忽然发现对方的身后还跟着穿戴戎装的人,立刻又抿住嘴,支起胳膊撑着身子,想要做出个规矩样子——是被邝司令吓破了胆子。


邝绍棠早就是神昏力竭了,能够端坐在轮椅里全靠身侧塞着的软垫,当胸还横系了两道束带作保障,他疲惫不堪地摇摇头,声气温柔却不带笑意“别动,乖,涂了药就不疼了。”


看护妇走上前去,将带来的药物一一取出,又把阿淳身上的绷带一圈圈揭下去,临了的那几层粘着薄薄的血痂,无论如何轻柔的扯动,都会惹得阿淳一声接一声的直吸气。他气喘吁吁的探头过去,看了头一眼就蹙起眉头“是受罪了,阿淳乖,疼就喊出来吧。”


“这是谁给你做的包扎,军医?”包扎的手法实在是很糟糕,里面裹着的药粉混着黏稠的血块,显得肮脏泥泞。邝绍棠看着看着就不忍看了,一颗心在腔子里也破开了狰狞的伤口,一跳一痛,血肉模糊。他低头叹了一口气,庆幸自己千辛万苦的来了这一趟,不然天这么热,不慎生出化脓感染的症状就危险了。


“是副官长,哼,只有他肯救我。”阿淳的脑袋枕在他的膝头撒娇撒的一塌糊涂,愈是有人哄了,愈是哭得稀里哗啦“少爷,真的好疼啊……我害怕……”


看护妇拿镊子不断地钳起棉球,擦了酒精又擦新药,阿淳疼得浑身一激灵,更加攥紧了邝绍棠蜷缩冰凉的右手,直着嗓子嚎啕不休,哭成了个孩子样“我还以为你不管我了……我不要新衣服……我不要新鞋子了……我害怕,我们回家吧……”


邝绍棠与他一句一递,做了无数的安慰,许了无数的愿,听到那句回家时不肯再应了。静默片刻,他让一直候在门口的李副官长取来一只图案漂亮的铁皮圆盒。


阿淳哭天抹泪地打开来,就见里面色彩斑斓的闪出一片璀璨,全是包了玻璃纸的巧克力糖。他抽泣着剥出一颗圆圆的巧克力糖喂给少爷,然后左一颗右一颗的自己吃起来,直到许许多多的玻璃糖纸在怀里堆积起来,脸颊鼓得圆滚滚,哭声就减弱了许多。


邝绍棠看他的眉梢眼角也露出了笑模样,心里稍稍松快了一点,气若游丝的在巧克力糖化开的甜味里苦笑起来“阿淳,我早就病成了一个废人,健康、自由、尊严、人格……全都没有。自身尚且难保,也保不住你了,爸爸总是很不冷静,等你的伤好了,就回上海罢。”


阿淳愕然,咀嚼和哽咽齐齐停止了“那你呢?少爷,我还是留下陪你吧,我们一起回家?以后我不怕司令了,他要打就打嘛!其实我不怕疼!”他昂着头,长久的得不到回答,忽然低下头,张嘴对着邝绍棠的手呵出几下甜腻腻的热气。


邝绍棠瞧他如此单纯可爱,也想起了曾经在上海的生活,苍白的脸上呈现出了一种啼笑皆非的情态,垂下眼帘,有气无力的喃喃说道“小阿淳,知道我……咳我们现在玩一个保守秘密的游戏,我把你藏起来,你也得把我藏起来。”


“怎么藏呢?”


“秘密嘛,只能藏在心里面,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4 21:16:00 +0800 CST  
三十四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5 16:12:00 +0800 CST  
三十五(1/2)



阿淳将一顶浅色巴拿马草帽扣在了少爷的头上,帽檐依旧是压得很低,将半张苍白的面孔连同深邃眉眼一起遮到了阴影里,倒是可以省去墨晶眼镜了。


他拨顺了少爷鬓角的短发,近距离的凝视着这线条流畅的侧脸,就忍不住的笑起来,因为由衷觉得少爷的模样是又俊美又温柔的,至于常年的血气不足、脸色苍白也就无伤大雅了。


痴笑了片刻,他惊讶地发现少爷的鼻子和邝司令的一模一样,恨屋及乌,当即缩了缩脖子“少爷,上车吧。”


邝绍棠正在出神,听见声音就抬起眼帘,自动的用右手虚虚拢住自己的左手,好让阿淳把他顺利的放进汽车后座。喘了两口气的功夫,荷枪实弹的卫士站上了汽车两侧的踏板,阿淳也把他那两条东倒西歪的长腿摆放整齐了,对前面扶着方向盘的汽车夫低声吩咐“去劝业场。”


邝绍棠离开上海时病得起不了身,也没有阿淳贴身伺候,邝司令急三火四的催着快走,除了每天必要吃着的药物之外,佣人只是仓促地从衣柜中扯出两套华而不实的衬衫西装塞进了行李箱子。


现今他隐居在小院里养病,并不见外人,穿衣只求洁净舒适而已,西装又原封不动的被收藏起来,看护妇翻找到了他上次回津过年时遗留的几件软绸裤褂,一直这么对付着穿了。


他身子不方便,难免会有什么汗腻脏污的沾染了衣裳,换洗得要比常人更勤,一天两三回也是有的。清晨起来阿淳给他擦洗完毕,拎起新送来的软绸小褂一抖落,就见那领口也是松垮得失了原形,甚至还磨出了一圈毛边。再向李副官长一问,才知道就这几件旧衣裳,竟然还被替换着穿了小两个月。


阿淳联想到少爷屋里的摆设,和那半杯残茶,简直就心疼起来了。


彼时少爷的衣食住行全是由他一手打理的,一个人就能把少爷伺候得密不透风,可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不但吃喝的用具那么不干不净的,还会在物质上闹出了缺口。可怜他的少爷眼里从来没有这些琐碎,喂什么吃什么,给什么穿什么,不懂得索要。


由此得见,照顾人这种活计是凭感情做的。哪怕天天受着司令的威逼利诱,这帮粗人只会长胆量,不长良心。


李副官长领人去厨房搬运早餐,阿淳打开窗户换了满屋清风,然后到床边代替看护妇给少爷拍背叩痰。等他吭吭哧哧地咳嗽过最紧要的那一阵,开始嘶嘶嗬嗬地喘气,阿淳一边碾药片一边说“少爷,该添衣裳了,旧得都不合适了。”


邝绍棠红着眼圈还是喘,腔子里存在着一点似有似无的痒,勾得他不能安安生生的呼吸,但又无力猛咳一次。他向后仰起头,开口说话之前深吸了一口气“嗯,好,今天就教人开车,带你去。津门的衣样子,比上海的还时髦些。”


阿淳摇摇头,将要开口又把反驳的话咽回去了,顺着他的意思继续说“那你陪我出门?我去买衣裳,你在汽车里好啦。权当是出门见见风嘛,再去吃一盘冰激凌,还有奶油蛋糕,还有那个……”


邝绍棠目眩神迷之间,瞧见他那双圆眼睛亮晶晶的,是个越说越来劲的光景,就赶紧点头制止下文。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7 10:39:00 +0800 CST  
三十五(2/2)





连李副官长都发现了,少爷今天是特别的温顺听话。他把作为早餐的牛奶米糊交给阿淳,然后退到门口进行观察。


现在他的好奇心和嫉妒心一起造反,直接导致了两只眼珠子的不受控制,骨碌碌地转了又转还是落在他们两个身上,非要看出少爷喜欢这个毛栗子头小子的理由。


阿淳端着碗,用勺尖沾了一点牛奶米糊,贴在少爷的唇上,他点头表示了温度正好后,又盛起半勺喂进那唇缝里。即便是顺滑的米糊,少爷的吃相仍然斯文缓慢,阿淳逮着机会继续发扬话唠风格,撒娇撒痴得好似一坨融化了的巧克力糖。


然后阿淳并不过问,自作主张给少爷作了一副衬衣长裤的简单打扮,领带领针等等全都省略,只在袖口上别了两枚翡翠袖扣,与手指上的戒指相映成趣。


这时候李副官长才看出点意思——少爷手上一直戴着的两只大宝石戒指,此时只剩了绿殷殷的那只翡翠还坠在白皙修长的指头上,另一只蓝的不见了踪影。细想之下倒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他的目光在阿淳身上停了一瞬。


阿淳在街上走,邝绍棠坐着的汽车悠悠跟着,从车窗里看着他如鱼得水似的在沿街的铺面内来回穿梭。忽然将一份晨报从半开的车窗口递进来,阿淳的脸颊红扑扑的“少爷,你让汽车拐到前面的阴凉地方等我吧,我再挑几款布料,完后我们就去吃冰激凌!”


邝绍棠依然乖顺听话,笑微微地看着阿淳,话是对李副官长说的“你去跟着他,换个人上来,给我读报。”


李副官长心里着实有一刻犹豫,终于钻出车里,招手从后面的车上随意传来一名副官,先问“识字吗?”此副官留了黑扎扎的胡须,虽然面如悍匪,听了长官的问话却是使劲一点头。他又瞪着眼睛强调了一句“务必保护少爷的安全!”


随即跟着阿淳大摇大摆地进了街上规模颇巨的裁衣店。伙计小跑着迎出来,见到一位戎装肃立,另一位只是短衫短裤的少年,一时判不出其中关系,就哑着忘了称呼。阿淳也不扭捏,直接问“作婴孩衣裳用的绸缎料子在哪边?”


李副官长靠在柜台边上,端着伙计送上的香茶,扇了扇杯盖“阿淳,少爷这是多大年纪了?”


阿淳正在捏着两匹绸缎比对花样,左手月白,右手竹青,不假思索的答道“二十五。他生日小,过了腊月才真是二十五。”


就听他牙疼似的又哼唧出几句“那可是不小啦,怎么还没生个小少爷?我瞧着他和少奶奶可不大亲,连面都不见,难道他有别人了?”


阿淳抬起头来看了他一眼,大概是觉得他这问话很不可思议,移步又扯起一段鹅黄的迎着光细细欣赏,随口回答“他身体不好嘛。”


“那倒也是……不过总归是男人,难道他就能一丁点那种心思都没有?”李副官长不自觉地将茶碗攥紧了,难道大少爷还是个雏儿?


“他身体不好嘛。”阿淳又重复了一遍,算是敷衍过他了,拍了拍台面上的几匹缎子,对小伙计说“这些全要,我写一个尺寸,制出六套衣裳来送意租界的邝公馆,料子余下的料子就缝一个大的长条的枕头,我说得清不清?那就会账吧。”


小伙计却是一昧的笑,伺候着笔墨让他写下尺寸要求,在旁边说“原来是邝公馆的您先生,失敬了,贵府上常常赏光,在小号都是年节底下一并会了总的单子的。不忙事的话,您喝杯茶歇歇再走。”


阿淳摆摆手,李副官长就搁下茶碗与他并肩向外走,心里的欢喜有余,于是不吝夸赞“看你不出,办起事来这么利落。”


“副官长玩笑啦。我又不如您老兄是做大事的材料,只能在这些小事上细心点,不出差错就是嘛。”阿淳憨厚的摸了摸汗浸浸的短发,举步去找汽车,拐到街口却是一愣。


“副官长!你快看,那起人围的——是不是少爷的汽车!”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7 20:40:00 +0800 CST  
三十六(1/2)



李副官长拔枪就跑,由远及近就将街口的局面看得越发清晰,原来是对面驶来的一辆汽车与少爷的座车开了个碰头。


当中有一名西装打扮的男子从驾驶位的车窗向内探了半个身子进去,邝家的卫士和副官围在旁边蓄势待发,又有二十来个黑衣青年,敞着衣襟露出腰上别着的砍刀,聚在更外一层。


已有邝家的卫士为他清出一条路来,走到近处就认出对面还有个额头上顶着大青包的老头子,一腿落地站立,一腿骑着后排的车门,正在向自家汽车这边观望“杜老板,您老先生怎么在这里?”


老头子见有人认得自己,当即松了一口气,却无论如何不能想起更多,因为此人的长相实在毫无特色,急得用手里的扇子指着此人的鼻子连点了十几下“嘿,你是那个……那个,那个邝司令的那个……”


“副官长,李新民。看来这里全是误会,您老先生先回到车中稳坐,我去处理。”李副官长眼尖,看见了他脑门上的大包,料想刚才的冲撞不轻。


而自家车里坐的那位偏是最最娇弱无力的,一颗心瞬间就蹦到了嗓子眼。他沉着脸,公明正气地拎了枪走到自家汽车旁边,用枪管子捅了捅那名西装男子的后背“起开!”


“我怎么起?!”那名西装男子拱着腰瓮声瓮气的回了一句,倒也是委屈得很“这个黑胡子不准我动,***怎么起!哎——”这是腿弯里挨了一脚,扑通一下贴着车门跪倒了。


论起来,他正是罪魁祸首。作为杜老板的汽车夫,横以为天底下的汽车都应该退避让路的,飞车闯过街口向东走的时候,两侧的车辆人群也确实是退避开了,邝家的汽车毫无预兆的打北边驶过来,差点闹出事故。


吓得他先是猛地打了一把方向盘,紧接着急踩刹车停住了车,颠得后排的老板飞身离座,脑门在铁皮车顶上撞出了“嘭”的一声巨响,他当时就骂了一句不长眼的,结果对面的汽车夫从车窗里伸头出来直接骂娘。


杜老板是在津门有名有号的大流氓,这时就捂着脑袋指挥他下车过去亮明身份,于是他撒了野的揪着汽车夫扇了一个嘴巴,还没说话,斜刺里冒出一把枪来又稳又准地顶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黑胡子也不是省油的灯,见那汽车夫倒下了,还伸长了胳膊用枪柄在他脑袋上砸了一下狠的“****!刚才刹车把我们少爷颠得差点倒了,今天非把你那王八壳子敲碎了!”


李副官长立即把人搡到地上,自己拉开车门跳上去,让黑胡子自去敲那汽车夫的王八壳。


倾身过去,借势把少爷的身子围在车座角落里,就见那脸色煞白,微微蹙着眉头,瞧着倒还是一如既往的镇静,大概是见他来了彻底放了心,竟然将眼睛一闭就斜倚在车门上浅浅地喘气。


他小心翼翼的伸过手去,隔着单薄的夏装将人上下摩挲了一遍,确定了胳膊是胳膊、腿儿是腿儿,因怕少爷会无声无息的昏过去,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全怪我疏忽防备,少爷,我……嗨呀,这怎么有血?!”说着俯下身去,已经将裤管捏在手里了。


邝绍棠几乎就要从车座滑下去,因为对自己的身子无知无觉,勉强睁开了眼睛。顺着他的动作向下去看,裤料是浅灰色的,果然在两边膝盖的位置上都有暗红湿润的斑斑血迹,说着话还有鲜血渐渐地渗透扩散“别动,我没事。”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8 13:37:00 +0800 CST  
三十六(2/2)



“流了这么多血!我让外面开路,咱们这就去医院!少爷,您觉得是怎么样,疼在皮肉上?伤着骨头了吗?”李副官长的手还按在少爷的大腿上,竟是有些发抖,认定是因为自己看顾不周才会导致少爷被撞成了重伤,所以自责得要死。


邝绍棠偏过脸,心里觉得面前的副官长从动作到言语都讨厌极了,更觉得难得上街一次就见了血很是晦气,移动右手拨开了大腿上多余的手“别动我,叫阿淳来。”


他透过玻璃车窗从卫士队伍的中间看过去,那些黑衣青年个个目露凶光,狠盯着自己的汽车,砍刀的锋刃在阳光下闪着凛凛寒光,显然是些亡命之徒。以邝家大少爷的身份和地位,平生都没有受过恐吓,自然也瞧不上这些下三滥的东西,所以今天被这么围了一下就认为是受了小人犯上的奇耻大辱。


瘫在车里静静地积攒了满腔怒气,心口都疼起来了,又不肯失了风度,硬忍得一张苍白的脸上似笑非笑,又变成了阴恻恻的神情,恹恹地发出气声作了吩咐“不要动枪,把街面上清理了我再走。咳,对面什么人,这么嚣张啊。”


末一句的语气和初见向他要汽水时一模一样,李副官长瞬间热血贲张。


跳下车去派了黑胡子向外围寻找阿淳,他自己当着众人的面收起了手枪,然后捋袖揎拳的走向离他最近的黑衣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压根就没留给砍刀派上用场的机会,怀着为少爷报仇的心思进行了一番残忍暴打,行云流水般的打开了新局面。


副官长身先士卒,卫士和副官们也就纷纷暴露本性,立即加入武斗,以多欺少的与混混们打成一片,骨肉相击的闷响和各人的申今尖叫各有节奏又相辅相成。


而杜老板安安稳稳在车里坐了半天,等不到对面的那什么副官长再来交涉也就罢了,手下保镖还在这个空档里落了下风,几乎遍地都是黑压压的自己人。战况至此,他更加不能认怂,着急忙慌地派人回码头上召集了大批的救兵。


一场小摩擦演变成了杜老板和无名大佬的颜面之争。


围观起来不怕事大的人群在中间留出战场,将街口堵了个水泄不通;巡警远远的见了,不仅不敢制止,反而是抱头鼠窜躲得无影无踪;又有从城外赶来的两辆军用卡车,跳下来近百个应援的便衣卫士,将穿着显眼戎装的副官和卫士全部替换出了战场,愈发猖狂的开始了新一轮激战。


最终,这场鏖战以杜老板顶着拳脚仓惶逃跑,他那汽车被砸了个稀烂为止,另一方的邝绍棠已经枕着阿淳的大腿睡熟了。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28 15:19:00 +0800 CST  
晃眼这文写了一百来天了 还觉得有心思写下去 这真是妙蛙种子吃了妙脆角然后进了米奇妙妙屋——妙极了!!!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6-30 10:49:00 +0800 CST  
三十七



邝绍棠的睡眠类似于晕死,脑袋晃晃悠悠的往下垂,垂到最底下就枕在了阿淳的腿上,气息轻浅冰凉,偶尔作出长长的叹息缓过一丝两气来。在汽车的颠簸中仿佛是感应到了婴孩躺在摇篮里的感觉,他微弱的蹙着眉头,迟迟不肯醒来。


阿淳翘着二郎腿,大腿交叠让他的脑袋能够垫得稍高些,一手搭在他的额头上虚掩着眼眸,一手握住蜷缩的左手闲闲的揉搓。暑天里两人如此依偎着,那手还是冰清玉洁的。


百无聊赖的望向窗外——汽车虽然已经停在了邝公馆前庭的车道上,仍然有全副装备的卫士严密围护着车里的人——就只有单调划一的戎装背影可看。阿淳此刻有充足的空闲,就在私心里给他们办比赛,比高矮、比壮瘦、比哪个站得最直溜。


一行行看过去,他留意到队伍最末位有一个标兵似的背影,制服被他穿得笔挺有型,烫金的边缝线条流畅,该突出的地方突出了、该收紧的地方收紧了,站在无人关注处悄悄的英姿勃发;而这位比赛的状元本人毫不知情,一转身踱开步子,在稍远些的地方点起香烟,沉沉暮霭当中,火光明暗之间,阿淳认出副官长的脸不禁失笑。


听到少爷又叹息似的呼出一口气来,卷翘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要醒,阿淳腾出手捧着他的脸颊,压低了声音轻柔的唤他“少爷。”


邝绍棠苍白着脸凑向那暖烘烘的手掌心,还觉得不够,又摇头晃脑的往怀抱深处乱挤乱蹭,一头一脸的冷汗尽数蹭在了阿淳的衣服上。喉咙中发出嘶哑的呜咽声,又有低沉的喘息声夹杂其中,可就是说不成话。


阿淳看出少爷梦魇住了精神,赶忙把他托起来,手臂勒的更紧了一些,顺着他的力道摇晃拍打了几下。直感觉到少爷渐渐恢复了瘫软,埋头躲进自己的颈窝里,断断续续的呼出一口郁气,呵在耳畔撩起丝丝缕缕的痒,阿淳就顺势低下头去,在美而虚弱的瓷娃娃的鬓边轻轻吮吻。


“好了,好了,少爷醒一醒,等汗消了我们就回去,少爷,回去喝一瓶牛奶再困觉嘛?”


邝绍棠听了这话就侧过脸来,鼻尖几乎与他的鼻尖相触,大睁着眼睛望着他。虽然目光涣散,神智渐渐地恢复了清明,忽然脸上闪过一丝慵懒的微笑“小阿淳……”


后面则是习惯成自然了。回到房里,阿淳找来一本日期较新的报章随手翻动,其中一篇图文并茂的采访文章可谓是奇长无比,他就将这页翻开朝上放在少爷的枕边,然后轻手俐脚地跑去浴室接热水。


邝绍棠身上的衣裳全被虚汗沤透了,棉巾也湿过了界,他自己觉不出来,随着阿淳摆弄胳膊腿儿,一双眼睛牢牢黏在报章上。彻底擦洗得了,阿淳又去洗净了手给他翻了一页书,随即蹲下身去卷起了宽松的裤管。


右膝稍好,毛毛燥燥的卷起来一层油皮;左膝盖上的皮都蹭没了,耽搁了这么久还没有结痂,血色淋漓的秃露着嫩肉,本就是瘦骨伶仃的腿,仿佛蹭得再狠一点就要露出白森森的骨节。因着血脉不通畅,那腿脚都是凉阴阴的,肤色白得透青,两处伤口翻着红殷殷的皮肉,恐怕是过上十天半个月也不能愈合。


阿淳顿时就傻了眼。他曾在街上对李副官长自夸过一句,大事做不成,做些小事总是能够细心得不出差错。没成想当场就验证了,在挑选布料这种小事上他是细致得过了头,竟误了看顾少爷这件大事。


阿淳“嘶”的倒吸一口凉气,喃喃自语“真是的!今天就不应该出门嘛。”然后爬到床尾盘腿坐着,把少爷的脚搂进怀里,绵若无骨的脚掌就抵在肚皮上。


邝绍棠从铅字里移开眼睛,望见阿淳嘟着红色的嘴唇,是个圆头圆脑的模样,正对着涂了红药水的伤处一下下吹气,很觉好笑“恼什么,今天全怪我,让你没买上好衣裳,明天再去。”


阿淳还嘟着嘴,又自责又心疼,神情复杂地睨了少爷一眼,却见他嘴角还噙着顽笑,全然一副伤不关己的态度,心里更加上火“我没恼!最迟到后日,衣裳就送来了,哪里也不要去!”


“哦,等送来了穿上,给我看看。”邝绍棠收到一记眼刀,直觉阿淳现在像个一触即发的小炮仗,就不再喊他给自己翻书,若有所思的仰面朝前。


“是给你添的衣裳啊我的少爷,往后你也对自己上点心吧!领口都磨破了,怎么没人张罗着给你换一换……我也不该拉你一道出门去,今天不出门就不会受这样的伤了,痛死了……当初就不该让我离开你身边嘛,那时候在上海,你都病了还对我发脾气……”


旧账翻到这里也就停住了,因为阿淳发现少爷开始直愣愣的看着他,看也不是个好看,目光呆滞,几乎连眼神都黯淡了,不知道哪一句话听入了心。阿淳怕他钻牛角尖,手脚并用的三两下就爬到他面前,摇了摇他的左手“少爷……少爷?”


邝绍棠回过神来,很虚弱的垂下眼帘,又恢复了瓷娃娃模样。他的身体已经是没什么感觉了,但是阿淳的气息萦绕在侧,还是让他感到了一阵久违的温暖和悸动。


四下无声,阿淳意意思思的俯下身去,张嘴含住了他的耳垂。邝绍棠用眼角的余光扫了一下,摇摇晃晃地抬起手臂拍了拍他,因为手上没有力气,落在阿淳的脸颊上似乎成了抚摸,又无所挂碍的落下了,然后他怔了好一会儿,还是无动于衷的、满怀悲悯的闭紧了眼睛。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02 00:59:00 +0800 CST  
三十八(3/6)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03 21:02:00 +0800 CST  
三十八(1/6)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03 21:34:00 +0800 CST  
三十八 (4/6)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03 21:49:00 +0800 CST  
三十八 (5、6/6)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03 21:58:00 +0800 CST  
三十八(2/6)


阿淳展开一张薄毯,将此刻这个放肆无状的自己隐遁其中,双手拉着少爷的手按在自己的后脑勺上,脸颊贴在胸口蹭了蹭,落下连绵不断的亲 口勿,尽量的让少爷体会到他的感受。


一长串的 口勿 缓缓前行,同时,他发觉少爷的手臂上发出阵阵颤栗。直到完全的 纟内 入口中,因是极度的 车欠 而嫩,仿佛可以在炙 火尧 的口 月空 里融化,他简直不知如何是好,如同对待耳垂那样,又加了万分小心的用虎牙轻轻的 足曾 磨,用舌 小大 慢慢的 之豆 弄。


他抬起眼睛向上看去,确认那胸膛起伏得相较急促,突然开始用力地 口允 口及,如愿以偿的 口因 下几滴 热 月星 的黏 氵夜,还觉得不能满足,又恋恋不舍的徘徊着、舔 舌氏 着,恨不能永远霸占这一处隐 禾必 的角落。


敏锐的顾及着对方那颤抖演变成了抽搐,蜷缩的手指起了痉挛,但他的头发太短,无法纠缠。阿淳匍匐几下过去跪坐,一边自抑着激烈的心情一边观察少爷的颜色。


邝绍棠半躺半坐的窝在层层叠叠的靠垫里,竟比阿淳更像是从半窒息的状态中解脱出来的,神情慵懒而虚弱,面色依旧是苍白,眼圈边上隐隐泛了红,带着病态的鲜艳,向上仰起头微微张着嘴,想要喘匀胸臆中那股乱窜的潮热气息。

楼主 随雨逐风长来往  发布于 2020-07-04 17:57:00 +0800 CST  

楼主:随雨逐风长来往

字数:68631

发表时间:2020-03-22 01:47: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0-08-19 12:16:41 +0800 CST

评论数:570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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