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知仁回到房间，把自己趴在床上。
为了父母他不能死，这是他的底线。
他转眼又想起季希给他打的那个电话，莫名的，他竟然觉得自己还有一丝希望。
但那一丝希望，混着世间的嘲笑，变得不值一提。


爱情，在给人无数希望以后，终于飘零。
生活，在被迫经历痛苦以后，归于平淡。


知仁最终选择把对季希的这份感情压在心底，作为一个小小的火苗。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想一想她的美好，就会获得一种重生的力量。


季希在北京努力地学习。
一方面是让自己暂时忽略爱情选择的困惑，另一方面，她想把自己变得更好，或许，将来做决定时会更有底气。


时间一天天过去。
知仁渐渐不再过分地想她。他慢慢原谅了她的欺骗，把她的好只当做一份珍贵的回忆。
他也在很认真地工作，在团队里获得了他人的认可。
工作上的成就才更实在。知仁忽然发现，爱情像个虚幻的楼阁，缥缈无根的情情爱爱远没有自己努力挣钱吃饭来的快乐。
是的，没有。
可能吧。


「季希，怎么总也不见你回家啊？」跟她同去的马静一天问她。
如果，那个我不敢见的王知仁还算我的男友，栾城还算我的城，我就还算个有家的人。
「火车票不便宜啊，我还是省省吧。」季希冲她笑笑。
马静家道富足，倒没有想过交通费也算作一个原因。
「那你十一回去吗？整整七天呢。」
季希马上说：「十一我回去。」
「太好了，那我们路上一起走吧。」马静很开心找到旅伴，挽住她的胳膊。
「嗯。」季希点点头。
「哎我说，咱们在这上个进修班要不要这么累啊，快赶上上高中了。」马静忍不住吐槽。
「没有吧，比高中还差远了。」
「唉，我觉得差不多，这次十一回去我可得好好休息休息玩一玩。」
季希微微地笑。
回去以后，即将面对她的是什么呢？

第十九章




【01】


季希没想到在9月29号这天忽然接到了知仁妈妈打来的电话。
「孩子啊，阿姨知道你跟我们家知仁已经结束了，但是…他现在…他现在状况不太好，你能不能…来看看他？算阿姨求你。」知仁妈的声音有点发颤。
季希的心漏跳了一拍，然后立刻慌慌地狂跳起来。
「阿姨，知仁他怎么了？」
「…也不是太大的事，就是普通住院，只是他…他不太配合…我想着如果你能来，是不是可以劝劝他。」知仁妈说的很小心。
「阿姨，谁跟您说的我们俩结束了？我们没有结束，我只是在外地学习跟他暂时分开。」
「啊？那知仁跟我说你走了？」母亲十分不解。
「唉，不是他想的那样。阿姨您不要急我马上就回去。」


嘴上劝知仁妈不要急，但她自己却急成一团。
挂了电话就打开订票软件，她忽然看到自己屏幕前的拇指哆嗦起来。
季希你不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爱他吗？你为什么慌成这个鬼样子。
她拿了随身行李，直奔火车站。


一上火车，她就又给知仁妈打去电话。
「阿姨，我大概两个小时以后能到。知仁他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住院？」
知仁妈似乎叹了一口气，「也不是太严重，就是长了结石。」
「那…医生说怎么办？」
「医生说他情况特殊，让先打针吃药，再观察观察。」
「这样啊。」
「但是他老是不愿意吃药，护士拿过来的药，他趁人不注意就倒了。」
「为什么啊？阿姨，您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话。」
「他刚睡着了，再让他睡一会吧。」
「好，那别叫他了。」
「季希啊，你刚走那会儿他天天都在闹，闹得要翻天。」知仁妈不敢跟她说他割了手腕。
季希忽然泪目，「阿姨，不是那样的，您跟他说，我不是要走，我从没想过要跟他分开，他醒了您就跟他说。」
「好好。」
她挂了电话。


她曾经努力屏蔽的所有情感一霎涌上心头。
是啊，我没有要离开，我没有要走。
如果说之前的她还有所怀疑，那么此刻她对知仁的感情已完全清晰。
「王知仁，我爱你，没有其他原因，只是爱你本身。」

【02】


住院部的气氛一片肃沉。
她来到知仁的病房门口，隔着半开的门往里望一眼，只看到最外床的病人正斜靠着吃晚饭，她并没有看到他。
季希定了一下神，打开房门，她看到了他的轮椅，旁边站着他的父亲。
眼光一转，她看到病床上的他。


他正俯着身子趴在床尾。听到动静，他抬了抬头，目光对上她的眼睛。
「希儿，回来了。」他语气平静，就像他们不曾分开过一天。
她看到他消瘦得不成样子，难过忽然迷上双眼。
我不会了，我不会再离开你了。
「王知仁，答应我的你没做到。」她声音有些颤抖。
「嗯。」他应了一声，无力地把头垂在枕头前边。
季希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来。
「你怎么不躺着，这么趴着好受么？」
他抬起手往身后指了指，「我长了褥疮。」
「在哪里？严不严重啊？」她想要看看他的伤口。
「没事不严重，很正常。」
这个时候他还想逞强，但季希听到他说话时根本没有力气。
寡言的父亲不知什么时候走出了病房。
她坐在一旁的塑料凳上，默默看他。


被盖在白色棉被下，知仁静静地伏着。他的头发乱糟糟地蓬在脑袋上，而刚刚匆匆的一眼她看到他苍白的脸上重重的黑眼圈。
季希心疼坏了，却对他很不满意。
「知仁，你为什么会觉得我不回来了？我不是跟你说好了么？」
他继续沉着脑袋，不说话。
「睡着了？」她贴近他的脸庞，看到他睁着眼睛。
季希轻轻摸摸他的肩膀，缓下了声音：「之前的事，是我的错，这几个月我彻底想明白了，我不会离开你的，因为……我爱你啊。」说着她的眼光一点闪烁。
知仁把脑袋慢慢侧过来，看向她的眼睛，「你爱的人，是我么？」
「是你，确定是你。」她拉住他的手。
他像做梦一样微微地笑了。

【03】


天很快的黑了，父亲劝季希早点回家休息。
「没事叔叔，我在这陪他吧，您回去休息休息吧，都在这守三四天了。」
「唉，孩子啊……」父亲想对她说什么，但最后却没说出来。「孩子那我在外边长椅上眯一会，有事你就叫我。」
「好。」


季希拿张报纸铺在地上坐着，抱着双臂趴在知仁的病床边。
她看着他贴着床的侧脸，看他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
她把胳膊伸进被子，轻轻挽着他的。


可没过多久她就觉得他微微颤抖起来。
季希看向他的脸，他痛苦地皱着眉，闭着眼睛。
「啊……我好难受啊……」他虚弱地呻吟。
「知仁你哪里难受？」她的心被揪紧了，轻声问他。
「我…好疼啊……」他几乎发出的是气声。
「哪里疼？嗯？」季希替他擦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又摸摸他的脑袋。
他忽然闷住了，只是不住地喘气。季希轻抚着他的肩膀，想要给他一点安慰。
「我…我不知道，好像…是腰疼……我也不太清楚。」他断断续续地说。
「腰疼？要不要我去叫值班大夫？」
「别去了…他会说…肾结石腰疼很正常。」
「那他也不能就不管你让你这么疼着啊。」
知仁不再说话，只是把胳膊半支在床上，微微地喘气。
季希轻轻抚摸着他的肩背，却不敢帮他揉腰，怕碰了他的褥疮。


最终她还是跑去找了值班医生，医生果然跟她说没办法。
「他这个情况必须先把褥疮给控制住，结石我们先用的排石药，以后要是不行再考虑手术。」
「那大夫，他现在疼的厉害，您能不能给他打个止疼针啊？」
「止疼针不能多打的，他白天打过一针了。这样，我给你开个止疼片，你让他吃一粒。」
医生递给她一个小白盒，里边只有六片。
「一天最多只能吃两片，千万不能多吃。我看他情绪也不太好，你一次就只给他一粒，然后藏起来别让他自己找到。」
季希接过药盒。


拿药回去的路上，她看到在长椅上侧身睡熟的知仁父亲，做父亲的也很不容易，她没有叫醒他。
她在走廊里取出药板子，把盒直接扔了。
然后蹑着脚回到了病房，取出一颗药，又把药板子小心塞进裤兜。
知仁还在不安地趴着，一只手窝在胸前，好像想要换个姿势，却没有力气把自己翻过来。
季希低下头在他耳边说：「知仁，我去开了止疼片，先给你吃一颗。」
「好。」他在煎熬中终于听到了希望。


季希端了他的杯子，半抱住他抬起来的一个肩膀，喂他喝下了一粒胶囊。
她撑了他一会儿，看他顺了气，才把他放回俯卧。
「知仁，我们要不要换个姿势躺？」
「希儿，我想…侧过来…」
「好。」


季希把他的被子掀开。
极度瘦弱的身躯呈现在她眼前，他竟比四个月前瘦了一大圈。顺着他的裤腰，一根管子伸出来，接着一个半透明的尿袋挂在床边。她缓缓感受着心痛。


然后她抬起他的右肩膀，把他胸前的小垫子慢慢抽出来，换了个枕头让他抱好。
她小心地不碰到他的腰，托着他的背和腿向左边用力翻起。
知仁自己把平衡找到，朝左边侧着倚住枕头。
她又拿出他的薄枕，抬起他的右腿，把它放进两腿之间。
她把他的两条腿适度弯曲，向前挪了挪。
「知仁，我们往前来一点，床边上容易掉下去。」
「嗯。」
她走到他身边，抱住他的上半身，出力往前蹭了蹭，然后又托住他的臀部往前蹭了蹭。
知仁被安置好，季希走到他的背后掀起他的衣服。
腰际间三层薄薄的纱布，隐约透着下面的血肉创口。她的心猛地一酸。
她轻轻把他的衣服盖上，又替他拉过被子。


在止痛药的作用下，知仁很快就睡着了。
季希看着他安静熟睡的面孔，有点心疼，有点爱惜。
她把脸凑到他额头前，轻轻地吻他。


季希坐在静寂的夜里一直看他的脸，看到所有爱都涌上来，看到泪流满面。
凌晨四点，实在撑不住的她在床边趴着睡着。
父亲进来看到，把她扶上了铺在地上的防潮垫……

第二十章




【01】


季希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防潮垫上。她赶忙坐起身，看见床上的知仁已经换了个方向侧躺。
她走到他身边，碰到他很平和的眼神。
「希儿，昨天晚上辛苦你了。」他努力正常着声音说话。
季希摇摇头，「没有，不辛苦。你还疼不疼了？」
「不疼了。」
「不疼了就好，你再多睡一会吧。」季希心里松了一口气。


没过多久，护士就进来给他抽血。
整整五管，季希在一边看得心疼。
知仁垂着头，伸着胳膊，从始至终不吭一声。
季希帮他按住棉签。
她忽然觉得他的胳膊也变得异常柔弱，眼神一落，看到他手腕上的疤痕。
看了几秒，她没有说话，而心里已经明白。
看着知仁又闭上的双眼，她轻轻地摸摸他的脸。


护士八点半进来给他挂上了吊瓶。
很快，医生在床头喇叭里传唤王知仁的家属。
知仁父亲走在前面，季希走在后面，两人去到医生办公室。
「王知仁家属是吧？」医生手里拿着清早的化验报告单。
「是。」两人一起回答。
「嗯…从今早的化验来看不是很好…他这个褥疮啊，不太好办。」医生稍有些犹豫。
「医生，什么叫不好办？他的化验结果不好吗？」季希赶忙问他。
「他这个褥疮拖得有点久了，有感染的情况。另外他的结石从之前的影像上看也比较大，只用药的话自身不好排出。」
父亲问医生：「那咋办啊？大夫，您想想办法啊。」
「办法肯定是有的，先用药把褥疮给控制住，尽量这几天吧，再做手术取出结石，到时候我让我们院长给你们做。」医生又摆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父亲和季希两人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02】


季希拿着知仁的化验单回了病房，他忽然醒了。
「医生怎么说？」
季希笑笑，「医生说还挺好的，先把你的褥疮控制住，再把结石取出来。他说院长亲自给你做呢。」
知仁向季希伸出一只手，「单子拿来我看看。」
季希犹豫了一秒，递过去。
知仁一张张翻看，似乎轻轻笑了一声。
季希其实很担心，她看到化验单上无数标着上下箭头的超标项目，但具体的意义她并不明白，她不知道知仁的这一笑，是什么意思。


上午十一点，同病房的病友终于去往手术室，屋子里一时只剩下知仁、父亲和季希。
知仁要求自己的父亲出去一下，父亲照做了。


知仁觉得自己又发起烧来，但他什么也没有说。
「希儿，你过来。」他哑着嗓子。
季希在他面前蹲下，冲他笑一笑，「怎么了？要跟我说什么？」
他深呼出一口气，「希儿，我太累了……我不想再撑下去了…」
「嗯？怎么了？知仁，你累了我扶你换个方向躺好不好？」
「不是那个累…是我……我不想继续活下去了。」他忽然断了说话的力气。
季希紧紧拉住他的手。
「不行！…你不行！我不同意。」泪水呼地涌上她的双眼。
「我太累了，希儿，我已经很努力了…我已经努力到极限了……你原谅我吧…」知仁说着也湿了眼眶。
季希彻底哭出来。
「王知仁，你再坚持一下好不好？我求你了啊……你知道我在北京的时候有多想你吗？我一直想着你，我想让自己变得更好然后再继续爱你……王知仁，我那么爱你你就跟我说这个？」
季希说完喘了一口气，又温柔地缓下声音，「知仁，就算是为了我，你可以再委屈一下么？」她的眼泪顺着脸淌下。
知仁像是没听见她的话，自顾自地念叨起来：「他们都不明白，他们根本不知道我有多难受，他们只会不停要求我，只会说我不吃药、不配合，但是我能活到现在就已经特别不容易了，其实我早就努力过头了，希儿你说…他们说的根本就不对。」
季希拼命点头，「你真的已经特别努力了，我全都看到了，他们看不到是他们的错。」


——对于爱情我也曾那样的努力过啊，但是希儿你明明没有看到。


知仁也落下泪来。
他一手扶着身下倚着的枕头，一手挂着吊瓶，微微地喘气，额头上出了一层薄汗。
季希拿纸给他擦擦眼泪，又用手轻轻安慰着他的背。
想了一会，知仁忽然开口了。
「希儿，现在我可以再坚持一下……但是，如果以后有一天我撑不下去了，想要先走一步，你不可以拦我。」
「不行，今天你得坚持，以后也得坚持，这没得商量。」季希说的很坚定。
知仁垂下眼睛，「我也需要休息啊…我不是个铁人啊……」
他说的太可怜，却好像忽然让她看到了生命之路的另一种明晰。


「好，知仁，我答应你。」
「那么如果我，也有一天觉得太累，想要休息了，你也不能说不。」
知仁睁开眼睛，静静地看着她的。
他犹豫了一下。
「好。」「我们结婚吧。」知仁很平静地对季希说。
季希看着他。
「好，等你出院我们就去领证。」
他灿烂地笑了，好像丢掉了极度沉重的负担。
她温柔地看着他，也笑。
寂静恒温的病房里，他和她达成了孤注一掷的同谋。

第二十一章


【01】


但很快知仁就陷入了高烧的昏厥。
他开始打起寒战，双脚抽搐起来，意识也变得模糊不清。
季希马上呼叫了医生。
父亲按住他的双脚，阻止他的抽动。
季希在一边拉住他的手。
「知仁，你再坚持一下哦，我叫了医生，他马上就来。」她摸摸他的脸。
「…痛……」他勉强说出一个字。
「嗯？知仁你哪里痛？腰痛吗？」季希趴在他耳边。
他除了拼命喘气不再能发出声音。


医生很快过来，给他开了镇静剂退烧剂止痛剂，一大袋药水挂在上方，顺着管子慢慢注入他的身体。
他渐渐停止了抽动。
父亲帮他按摩硬邦邦的双腿，季希一直拉着他的手。


「师傅…去腾飞大厦……」知仁忽然模糊不清地说出一句话。
「45号，是……」他咕咕哝哝咽了口唾沫。
一边的季希已泪流满面。
知仁，你怎么知道我在腾飞大厦？你怎么连门牌都记得清楚？
你是去过吗？你曾经去找我了么？
但你因为什么而后悔了，是这样么？
你真的是个傻子。
「知仁，我是希儿，我在这呢。」季希摸摸他的胳膊，轻声说。
他嘴角露出了一个笑。
她握紧他的手，深深地亲吻……

【02】


一直到傍晚知仁的体温终于稳定下来，渐渐恢复了清醒。
他的眼光一直盯着身旁的季希。
「嗯？醒了？」季希轻声问他。
他不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
「怎么了？不认识我啦？」她半开玩笑，伸手试了试他的额头。
知仁有一瞬间觉得自己来到了天堂。
在梦魇中他不记得季希在自己身旁。他觉得自己正身处北京，正马不停蹄地去往她的处所。
「下课了？」知仁忽然哑哑地说。
季希十分怀疑地摸摸他的脑袋，「我昨天就回来了呀，知仁。」
他表现出一些困惑。
「哎知仁，你不会失忆了吧，你看看我是谁？」季希急了。
知仁忽然笑出来。
「噢噢，我想起来了……」
季希松了一口气，「你可吓死我了。」
「天哪……刚刚我是傻了么？」知仁反应过来，觉得很不好意思。
季希也笑起来，「反正不太聪明的样子。」


到了晚上，知仁妈妈带来了家里做的饭，几个人围在一起吃起来。
知仁眼巴巴地看着。
「你不要这么可怜巴巴地看着我们吃，你吃过饭了。」知仁妈逗他。
三个人一时都去看他，笑起来。
「我的饭不好吃。」他有点撒娇。
「你那还是营养餐呢，医院专门给你配的，肯定比我们的好吃多了。」
「嘿嘿，那你们不要吃得那么香嘛。」
「好好，我们尽量。」三个人都很惯着他。


医院里的生活极度规律，也极度单调，吃过晚饭就是等着睡觉。
「希希，你昨天在这陪了一夜了，今天回家去睡，他爸跟你都回去睡。」知仁妈劝季希。
知仁看着她，眼里充满不舍。
季希看着不由地走到他身边，知仁又拉住她的手。
「哎，知仁，你得让人家回去休息休息啊，人不能一直在这跟你耗啊。」母亲对知仁说。
知仁又冲季希笑笑，季希根本抵不住。
「没事，阿姨，今天叔叔跟您都回去睡，我自己在这就好。」
她连连摇头，「今晚我在这，你俩都回去。」
三人竟争执了几分钟。
最终季希还是留下了，跟知仁母亲一起。


「因为我知道早上醒来第一眼就看见喜欢的人时的那种幸福。」

第二十二章






【01】


其实夜还不深，但房间内侧已闭了灯。
地上铺了被褥，季希平行躺在知仁的床边。
他们都很渴望睡觉，但临床的病人术后麻药过去正发出一阵阵的呻吟。
每传来一声，季希的心就颤一下。
她把手向上伸到知仁的病床上，握住他的手。
知仁也没睡着，侧着看向床边地上的季希。
「有点吵吗？」季希悄声问他。
「有点。」他也悄悄回答。
季希爬起来从包里拿出一副耳机，俯身塞到知仁的耳朵里。
「可能会有点用。」她笑笑，又躺回去，握住他的手。
「希儿，你这么举着胳膊太累了，你收回去吧。」
一直保持胳膊抬起的状态其实很累，但我是真的害怕了，我害怕到不敢松手。
季希看了他一眼。
眼波晶亮，好像夜空的星辰。
她静静地说：「睡吧，睡着了自然就松开了。」
……


夜间知仁又疼痛起来，季希给他喂了止痛药片，又翻了身，两人断断续续睡到天亮。


清晨，她从地上坐起来，静静看他的背影。
瘦弱的身躯被被子包裹着，一颗脑袋深深陷在白色枕头里。
此刻的他是脆弱的、不堪一击的，但她觉出一种强大。
在逼近自我极限的时刻，能够选择继续坚持，哪怕声称是暂时的坚持，也是一种难得的强势。
看到知仁的胳膊动了一下，季希手支着床，把脸凑到他的脸前。
他们一起露出甜蜜的笑。


「知仁，早上好啊。」
「希儿，早上好。」

【02】


两天过去。
经过药物治疗知仁褥疮的感染暂时控制住了，而结石却还在夜夜折磨着他。
这天夜晚他忽然痛到不能自持，就连止痛片也不再有效。
季希飞速跑到值班室去找医生。
「医生，我男朋友他疼得厉害，吃了止痛片也没用，您快想想办法。」她急出一头汗。
「叫什么？哪个床？」
「王知仁，32床。」
值班医生拿出记录册，翻了一翻。
「他这个…应该尽快手术了。」
「是啊，医生您快给我们安排手术吧，他天天都难受得受不了。」
「行，我看看我们院长……」说着他在电脑上检索起来，「这样，安排在5号吧，我们院长5号才回来。」
「5号才回来？院长他去哪了？」季希看着他。
「十一放假了。」值班医生一脸平淡地说。
医生还要放假！？季希顿时惊呆了。
「那，能让他早点回来吗？我们病人都快撑不住了啊。」她心急如焚。
「我们说了不算，这是排班排好的。」他指指电脑屏幕。
「那就没有别的医生可以做吗？」
「截瘫病人，我们可不敢做。你们还是再耐心等等吧。」


季希又生气又难过，她不敢跟值班小医生争吵，也不敢再回病房承受知仁痛苦的呻吟对她的精神折磨，她径直奔到住院部楼下。


「*******！」她对着空旷的街道破口大骂。
「***医生还要放假！」
……
骂完了，在路边马路牙子上坐下来。


凌晨两点，街上一个人都没有，路边的树被灯光照着现出幽幽的绿光。


她开始哭起来。在知仁面前不敢表露的担心和痛苦一瞬间释放出来。
「命运觉得我很好欺负，让我一个接一个地失去还不够，它还要继续玩弄我爱的人。」
「命运觉得知仁很好欺负，觉得他坚持的还不够，但我已经看到他在悬崖边上苦苦支撑无数无数个日子。」
——远处传来垃圾车倾倒垃圾的声响，在黑暗中竟响得震耳。偶然，又传来一阵电动车警笛的啸叫。
我还在人间啊，就算我觉得它像极了化不开的浓重黑夜，它也曾给过我一点点美好。


「此刻，对知仁来说，我是他唯一的稻草，我不可以放弃。」
「就算，我们已经走到了世界尽头，两个人也是要一起走下去。」
「我没有其他牵挂了，只有你了。如果，我把这牵挂，叫做爱情……」

【03】


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她又转身上楼，回到知仁的病房。
知仁还在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倒气，听到季希回来了，便不再发出声音。
她走过来顺顺他的背。
「对不起…希儿。」他微微睁开眼睛。
季希摇摇头，「不要说对不起，不怪你。」
「是那个**褥疮跟结石对不起我，也对不起你。」她努力笑了笑。
他也弯弯嘴角。


「知仁，我想抱你。」季希小声跟他说。
他已经痛得没力气回答，闭着眼睛向她伸伸手。
她拉起他的手，脱了鞋子，坐上病床，然后侧躺了下来。一路动作轻盈，避开了他身上连着的所有管子。
知仁努力把眼睛睁开，看到季希躺在自己身边。「你…把围栏…抬起来…别…掉下去…」他一字一句地说。
「嗯。」季希抬起了围栏。
她轻轻抱住了他。
她感觉到他的一阵阵发抖，她的心也跟着发抖，眼泪也跟着在眼睛里发抖。
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失去力气，软塌塌地陷在气垫床上。曾经有力的双臂此时窝在自己的身前，甚至不能再抱住她。
她抱着他瘦得嶙峋的身体，试着分担他的痛苦。可过了一会儿，终是没克制住，她猛烈地哆嗦了一下。
知仁也感受到她的恐惧。「不要怕…我还…坚持着呢…」
「嗯。」
「我的…神经…坏掉了……其实…没有……那么疼。」可他明明已经快说不了话。
「知仁，你真的很棒，你是我见过的最坚强、最努力的人。」
知仁不再能回话。她揉揉他的背。
「我们再坚持两天，两天以后院长回来给你做手术，然后等你出院了我们就去结婚。」
他在她怀里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第二十三章




【01】


知仁终于撑到了5号，手术安排在上午10点，因为术前需要排空肠胃，知仁为了方便，直接一天没吃东西。
终于盼到希望的他忽然状态不错起来，竟也会跟季希撒起娇来，「怎么还不轮到我啊，我都快饿晕了。」
季希笑着揉揉他的脑袋，但她心里知道，他是怕她紧张。
截瘫病人的肾结石手术，她很清楚其中风险。


知仁看到她的强笑，「别紧张嘛，你看我都不紧张。」
其实人的自我在心里已死了无数遍之后还怎么会紧张。
「哎哟，我看你今天格外兴奋啊，终于熬到时候了是不是？」季希假装着轻松。
「那是，快夸我。」
「你真棒。」她斜斜眼睛。
「你不走心。」他马上指出来。
季希冲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王知仁全国第一棒，世界第一棒，宇宙第一棒。」


结果几个人一直等到下午两点也没有医生来叫知仁。母亲早就坐不住了，一遍一遍去护士站问。得到的答案都是：等着吧，排着呢。
知仁开始劝三人吃饭，但心被他牵着，三个人都不肯离开去买饭。
「爸，你下去买饭吧，你们一直饿着也不行啊。」知仁说。
「等你进去我们再吃。」父亲从兜里掏出一盒烟，想了想又塞回去。
「妈，那你去，一时半会也轮不到我。」
「唉，没事，你不用操心了。」母亲也拒绝了。
他不再吭声。


又过了半个小时。
季希像忽然感觉到一种召唤，她站起身，对另外三人说：「我下楼买个饭吧，叔叔阿姨一直饿着也不行，我很快就回来。」
知仁看了她一眼，然后对她说：「对，希儿你去吧。」
季希点点头，走出了病房。


食堂的饭早已售完，而饭店的饭又不好带走，季希最终买了一大袋子面包和牛奶提在手中。
她乘电梯回到知仁病房的12楼。
刚下电梯，就看到对面手术专用电梯的门正合了大半，她一眼看到知仁父亲的一个衣角。
但她的脚步却顿了一下，她看着对面的电梯门缓缓合上，却没有叫住他们。


她快速来到知仁的病房，果然，人已经走了，他的轮椅静静地停在那。
她又乘了电梯来到手术室所在的二楼，她看到知仁的父母，已经等在了门口。
季希提着一大袋面包，立在原地。
「对不起知仁，我还是不敢，跟你说一声一会见。我宁愿跟你说你好，跟你说我又来了，跟你说你怎么在这。」
「但我太害怕，说一句一会见了。」


季希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女朋友，做得很差劲，他最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却又逃了。
「知仁啊，没有收到我的鼓励，你应该记我的仇才对，你一定得出来找我算账才对。」
季希做了个深呼吸，向知仁的父母走过去。
「哎，季希你回来了，知仁他刚进去。」知仁妈接过她手中的袋子。
她的手冰凉。
知仁妈撸撸她的胳膊，「没事啊，孩子，院长给做的，没问题的。」
季希用力地点点头。


三个人在长椅上并排坐下，彼此之间也不说话。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母亲忽然想到了什么。她把塑料袋打开，拿出面包递给季希一个，又递给知仁父亲一个。
然后她又把奶递给季希，季希接过。递给知仁爸，他摆摆手，「我不喝那甜玩意儿，我去倒茶喝。」说着，拎着茶杯走向开水房，但季希看到，他又从兜里悄悄掏出了烟。


季希跟知仁妈并排坐着，她把面包从包装里拿出来，大口大口地嚼，把奶用吸管扎开，大口大口喝。但她的舌头好似变得木然，吃饱了肚子却没有记住它的味道。


他们在手术室门外焦心地等待。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乏有病人推进去又推出来，季希的心慢慢的绷紧了。
她不自主地把手伸进裤兜——摸到了东西，拿出来，是知仁的一板止痛药。
原本有六颗，现在只剩下一颗。
她把它攥紧在手里。
「知仁，你一定得平安地出来，我没有跟你说再见就代表永远没有离开。」

【02】


等在手术室外是种压力巨大地体验。
从自己的父亲、正凡，到现在的知仁，季希已经对医院异常熟悉，却还是没办法承受那份极度牵挂带来的考验。


焦心地等了两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她又拿了个面包吃。
好像感觉不到自己是饱是饿，她不停地嚼着。
知仁母亲看到她的举动，揽过她的背，轻轻拍了拍。


又过了一个小时。
季希觉得自己努力控制的眼泪已把鼻子顶得生疼，她冲知仁父母打声招呼，「叔叔阿姨我去上趟厕所。」
她溜进了洗手间。
锁上门，季希才敢偷偷释放一点眼泪。
「季希啊季希，你哭什么？人家知仁明明活得好好的。人家去做手术，出来以后就可以康复了，你应该高兴才对。」


她做了几个深呼吸，收拾了一下情绪，打开门，洗了把脸，拿纸擦干净，又回到手术室门前。
手术室的大门开开合合，医生们进进出出，却都不是知仁的医生。
「这样很好，证明手术很顺利。」季希在心里默默地想。


他们三人一直等到晚上11点，知仁的手术医生终于走出来。三人赶快拥上去。
「怎么样，大夫？」
「放心，手术很顺利。」医生笑着。
三人悬着的心落下来。「谢谢大夫！谢谢！」
医生摆摆手，「现在他在里边，等麻药过了清醒一些再推出来。」
季希的眼泪又一次涌上来，不过这次，是为激动。

【03】


又过了半个多小时，几个护士把知仁推出来。
季希匆匆看了一眼他仿佛睡着的脸。
「再见到你真好啊。」
知仁妈在一边喊他，他嗯了一声就不再言语。麻药的作用很强，他还没有完全苏醒。


回到病房，几个护士把他抬回病床，又嘱咐亲属千万不可以让他睡着。
季希拉住他没有留针的手，「知仁——你醒一醒——」
「……嗯……」他并没有睁开眼睛，倒像在梦中吭了一声。
「知仁你睁开眼睛，你看我是谁？」
「…我困……」他用力睁了一下眼，却马上又粘回去。
「知仁，你手术做完了，很成功，你开不开心啊？」
「…嗯…」
「知仁，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
季希觉得一直这样他绝对会再睡着，只能想着法子问他问题。
「等你出院了有想干的事情吗？」
「…没…」
季希翻翻白眼。「你忘了你跟我说过的话了？」
知仁努力把眼睛睁开，看着季希，试图对上焦。
「没忘…」
「嘿嘿，这还差不多。」她用手背蹭蹭他的脸。
「我好困啊，希儿…」
「我知道，但你一定不能睡。」
「好，我不睡……」知仁努力保持着清醒。
……
过了一会他似乎清醒了许多。
「希儿，几点了？」
「一点多。」
「唉辛苦你了。」他已经完全把眼睁开。
「我不辛苦，我很愿意陪你的。」她在他脸前笑了笑。


宁静的夜晚，此时需要季希硬找话说，但她却想不出说什么了。
知仁看了一会她，扛不住困意，又把眼睛闭起来。
季希赶快戳戳他的胳膊，「不可以睡哦，知仁。」
他半睁开眼睛，向她浅浅地笑，「跟我说话吧。」
季希想了想。
「知仁，我在北京的时候，你去找过我？」
他也想了想，「嗯。」
「但你没找到我？怎么不给我打电话呢？」
因为我爱你所以选择放手。
「当时我…有点犹豫。」
「还在生我的气么？」她揉揉他的肩膀。
「…也不算。」
「那我听你妈妈说我走之后你很不开心，怎么不跟我说呢？怎么不把话问清楚呢？」
「因为堕落的感觉很爽，特别轻松。」他跟她说出另一个原因。
季希笑笑他，「好学生都很渴望堕落的感觉。没关系，偶尔休息一下，可以谅解。」
知仁没想到她会这么说，静了一静，对她的这份理解倍加珍惜起来。


隔着淡淡的床头灯光，季希一直看着床上躺着的知仁。看他的眼皮抬起来，一会又不自主地阖回去，然后再抬起来……
「唉，今天下午真对不起啊，没能送你进手术室。」季希心怀愧疚。
「没关系，我还是更愿意出手术室以后再见到你。」知仁望着她。
季希笑了，「跟我想的一样。」


她又静静地望着他，不由得呼出一口气，「啊，我今天太开心了。」
终于终于，老天放过他了，也放过我了。
「对不起啊，希儿，我让你担心了。」知仁有点自责。
「好了，都过去了，看你好起来就是我最高兴的事了。」
知仁也笑，「希儿，你太好了。」
「那是，我怎么不好？」季希装着小骄傲。
知仁斜着眼笑她。


一整夜季希和知仁父母轮着跟他说话，直到天明，知仁终于被允许小睡一会。
「啊，我真是又困又饿。」说完了，好像又觉得不对，知仁又重说，「不对，我都不饿了，已经饿到不知道饿了。」
刚刚换班过来的季希笑他，「好了，医生让你可以少喝点水。」
她把他的杯子拿过来，一只手从他的颈下穿过，托住他的左肩膀，慢慢地抬起。然后她把杯子里的吸管放进他的嘴巴。
「只能喝一点，不要多喝。」她轻轻跟他说。
知仁吸了一小口，咽了下去。
她又把他的肩膀缓缓地放下去，给他掖好被角。
她看他闭上眼睛，进入梦乡……

第二十四章




【01】


知仁睡了一个小时，被强行叫醒，他很是不悦，却也没有办法。
护士进来把他输完液的空药瓶取走，他终于停下了输液。
知仁父亲在楼下买来了油饼和粥，招呼知仁妈和季希过来吃。
季希看看知仁一脸无奈的表情，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好了你去吃吧，我真的已经不饿了。」知仁劝她。
季希笑了笑，「再坚持一下，中午就给你吃。」


午间时分很快到了，知仁的定制午餐小米粥被送过来。
他的身下垫了褥疮垫圈，季希把他的床小心摇起一点高度。
「知仁，这个高度可以吗？」她站在床尾问他。
「嗯，还可以再往上抬点。」
「不要窝着你的伤口了。」她提醒他。
「噢，对对，我都忘记了。」
季希笑着白他一眼，「这都能忘。」
「我都不疼的嘛，神经坏了也有一点好处的。」他笑了笑。
季希有点心疼。


她端着汤碗在知仁旁边坐下，准备把勺子递给他。
知仁试着抬抬胳膊。「希儿，我胳膊麻。」
「胳膊麻？麻药的劲还没过去？」说着她捏了两下他的大臂。
「可能是我没怎么动，血液循环不好吧。」他解释道。
「那，我们先吃点东西，一会我帮你按按。」
知仁嗯了一声。
她用勺子舀了一勺粥，贴住自己的嘴唇试了试温度。
知仁忽然一个坏笑。
「笑什么？你不能嫌弃我。」季希有点不好意思。


她把勺里的粥吹凉了送到他嘴边，他张开嘴，她把勺子送进去。
季希看他慢慢地蠕动嘴巴，忽然想到个问题，「你的嘴麻不麻？可别咬到舌头。」
知仁把汤咽下去，「我嘴不麻。再说希儿，喝汤不需要嚼的。」
「噢噢，对。」季希反应过来，笑着点头。


刚刚苏醒的肠胃负荷不了太多食物，季希只喂了他几勺，就放下了碗。


她开始帮他按捏胳膊。
曾经强有力的手臂现在变得有些绵软，她一手托着他的手腕，一手帮他揉捏，从上到下，从下到上。
「现在好点了没有？」季希问他。
「好点了，不过肩膀这里还是麻的。」他小声跟她说。
季希又伸手帮他捏捏肩膀。
按完他的双臂，她又要去帮他按腿。
「腿也得按一按啊。」她揭开他的被子，自言自语道。
看着季希在床尾忙活，知仁忽然有些伤感。
胳膊麻了揉一揉就会恢复正常，但腿麻了却要一直地麻下去。
他半躺着看她捧着自己没有感觉的腿用力按压，愧疚和难过一下子涌上心头。
但转眼他就想通了：你是个爷们，你不能一直说话不算话，你对她的承诺你都要尽力做到，你不可以对未来有所胆怯，你应该更勇敢才对。


季希一边活动他的脚腕一边回过头看他，「想什么呢？」
知仁冲她笑笑，「想好事情。」
「什么好事情？」
知仁神秘兮兮的，「现在不说。」
「不说拉倒。」季希斜眼笑着看他，然后把他的腿放平收回进被子里。
知仁，你只要是在想好事情就好。

【02】


天色暗下，知仁吃了晚饭，觉得自己慢慢找回了一些力气。但很快，他又渐渐被另一种恐慌俘获。
知仁妈又在劝季希回去休息，但她怎么也不肯。
「睡这里也挺好的，正好不用在路上来回折腾嘛。」她很有客观理由，知仁妈说什么也没劝动。


季希发现从自己吃晚饭到现在八九点，知仁的目光就没离开过自己。
「你一直看着我干什么？我都被你看毛了。」她走到他身边，看着他笑。
知仁也笑笑，不说话，只是继续把眼神锁定在她身上。
季希忽然觉得他的样子有点可爱，忍不住伸手摸摸他的脸颊。还没等收回，知仁就拉住了她的手。
季希有点害羞，向他投了个疑惑的眼神，「怎么啦？」
「你坐下。」
她拉了个凳子坐下。
知仁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出口，「希儿，你明天回北京吗？」
季希想了一下，「不回吧，我等你好些了再说。」
「那那边的课怎么办？你要请假吗？」
季希仔细想了想，「不知道啊，我以后再问问吧。」
知仁盯住她的眼睛，「你不用担心我，那边的课重要，你还是回去吧。」但他的眼神却明明是舍不得。
「课和你相比当然是你重要啊。」
「你别，你进修马上就结束了，不要前功尽弃啊。我没事，养一养就可以出院了。」
季希想了想，拿出手机，搜了一下火车票。然后她把它举到知仁面前，「你看，明天没票，后天没票，要走也得是大后天了。」
知仁无奈地笑了，心里其实有些窃喜。
「至少得看你好起来我才能走啊。」她捋捋他额前的碎发。

【03】


订好季希要走的日子以后两人都有点惆怅。
病房闭了灯以后两人都没有睡着。
知仁转过头，看到自己床旁地上闭着眼睛安静睡觉的季希。
季希在睡眠中感觉到一些什么，睁开眼睛，刚好与他对上。
「知仁，怎么不睡觉？」她小声问他。
「白天睡得太多，现在不困了。」
然后他跟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靠近。
季希坐起来，把脑袋也放在他枕头上。
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鼻息，知仁生出一种眷恋。
他缓缓地开口了。
「希儿，我知道你不可能会忘了他。没关系，如果你愿意，你就把我当成他，让我可以一直陪着你，我不会再怪你了。」
季希有点想哭，「知仁，我爱你是爱你本身，跟任何人都没有关系，你知道么？」
「嗯，我知道。」他眯眯眼睛。
「你不要这么卑微地爱我……要知道，那一天，如果没有你，我可能早就不是现在的模样了。」季希说完，若有所思地笑了笑。
「嗯？哪一天？」
「去年夏天的开元路。」
季希想了一会。「如果那天我没有遇见你，我没有拉住冲向车流的你，可能……这个机会…是我的。」
她说得很平静，好像只在陈述一个普普通通的事实。
知仁深深看了一眼自己脸前的这双不动波澜的眼睛，把头歪过去，亲她的嘴巴……


床帘遮挡之下，他们忘情地亲吻，吻到忘记了时间地点，吻到交融了眼泪……

第二十五章




【01】


术后的知仁每天从八点半挂吊瓶到下午三点。
季希一直陪着他，看他一天天地恢复起精神。


最终她还是订了11号上午的车票，公司的领导进修的课程不会等她太久。
临走前一天的晚上，季希躺在知仁病床旁的地上，忽然觉得此刻像极了18年前自己考虑选择爸爸还是妈妈的那个夜晚。
告别，曾给她带来深重的创伤。而马上，她无可躲避地要对病床上的爱人说一句再见。
下次见，下次再见。我要许一个愿望，我想要每天醒来都能看见你的未来。
季希看看上方随着知仁身体起伏的被子轮廓，闭上了眼睛……


早晨她和他都醒得很早，天刚微微亮，季希坐起来，看到知仁正睁着眼睛看她。
他试着跟她笑了笑。
「希儿，一直在这陪我这么多天，太辛苦你了，回北京了要好好休息一下。」
季希有点想哭。
「希儿，你不要担心我，我很快就会好了。」
她笑中带泪地点点头。「知仁，你一定得好好的，医生让你干什么你干什么听见了没有？」
「好。」
「不可以再说话不算话。」
知仁顿了一下，很认真地看着她的眼睛，「这次我一定说话算话。」
季希对他笑笑。


她的行李很少，只有一个宽大的旅行包，知仁和知仁父亲看着她收拾好行囊，把包背上了身。
「知仁。」她叫他一声，「好好的哟。」她冲他做了个飞吻的动作。
知仁也笑着回了个飞吻。
「记得接我的视频电话。」说着她向他挥挥手，不及眼泪落下，转身走出了病房……




到了候车室，季希就给他打过去视频电话，他马上接起。
她看到躺在枕头上的面孔，「Hi，知仁。」
知仁笑着，却做出一副瞧不起她的样子，「怎么，还没走呢就开始想我了？」
季希被他噎了一口，「什么嘛我就是先试试。」
「试试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感谢现代科技。」她说得很隆重。
知仁笑出声。
开始检票的广播突然响起。
「啊呀不跟你说了我要排队检票了。你的吊瓶你自己也看着点，不要滴完了也不知道再进了空气了。」
他抬头看了一眼，回答她：「好。」
季希背着包站起来，一边走一边说：「你得记得常翻身，他们忘，你自己不要忘。」
「好好，希儿你看着路，我们挂了吧。」
「知仁。」她忽然换了个眼神，「不要有其他多余的想法哦。」
「没有，不会有的。」他向她保证。
她满意地挂了视频。


火车缓缓开动，她的心情慢慢变得复杂。
坐在过道边，她不敢敞开情绪，只好趴在腿上，悄悄抹掉两滴眼泪……


再次跟季希告别，知仁心里有点惆怅。但不同的是这次，他很清楚她的内心，他不再对她和自己有所怀疑。
「王知仁，你一定要加油啊。」他对自己说。

【02】


季希回到北京休息了一个下午就匆匆投入课程。
课业的繁杂并不会因人事的纷扰而停滞或者减轻。但此刻她是充满信心的，她从没有如此地感受到一种想要努力的热情，和对生活的期待。
其实她最盼望的还是每晚跟知仁的视频通话。


「Hi，知仁。」她隔着屏幕向他挥挥手。
「希儿。」他笑弯了眼睛。
「今天感觉怎么样啊？」他虽然精神不错，但她还是感觉到他的一些虚弱。
「上午还可以，中午又发烧了，一直到刚刚才降下来。」他如实回答。
「医生怎么说，他说是正常的吗？」
「嗯，他说差不多一周以后就能稳定了。」
季希点点头。
知仁忽然有点无奈起来，「希儿我觉得我最近药水输得太多都有点输傻了。」
看着他委屈的模样，季希有点想笑，「怎么的呢？」
「我妈今天早上去商店，买了3个面包，一个三块五，又买了一提卫生纸，十八块九，她给人家一张一百的，人家找她七十块六毛，她觉得人家找错了，让我帮忙算。」知仁说着说着不好意思地笑起来，「结果我算了十分钟也没算出来。」
「你这，搁我我也得算几分钟啊。」季希也笑。
「我原来明明一眨眼就算出来了。」他忽然露出些小骄傲，然后马上又郁闷起来，「唉，就我现在这脑子以后还怎么搞编程啊。」
「好啦我们家知仁不用怕脑子变傻，等你不天天发烧了，药水停了自然就恢复了。」她笑着安慰他。
「那要是恢复不了了呢？」
「恢复不了姐姐养你。」季希冲他做个鬼脸。
「切~自己是个小朋友还硬要称姐姐。」他斜着眼看她。
季希撇撇嘴。
「你在那边不要太用功，毕不了业的话哥养你。」
「哎王知仁你不要咒我好不好，我再怎么样也不能毕不了业吧。」季希急了。
知仁马上服软，「哈哈哈，好的希儿你肯定能顺利毕业。」

【03】


有时候他们会舍不得挂电话，就一直连着线。
季希把手机立在桌上，然后翻开书学习。知仁在病床上拿着手机静静看她。
但很多时候她并不能在这种情形下专心。
她看了会书，抬头看他一眼。「知仁你的胳膊累不累啊，你不要一直举着手机。」
「不累。」他言简意赅。
「你看着我我没法专心学习。」她斜斜眼睛。
但知仁还是乐此不疲，「嘿嘿。你学的什么？给我讲讲吧。」
住院的日子也的确过得无聊。
季希照着书念起来：「TQM，全面质量管理。就是一个组织以质量为中心，以全员参与为基础，目的在于通过让顾客满意和本组织所有成员及社会受益而达到长期成功的管理途径……」
知仁不由地皱着眉头打断她，「那是啥啊？」
季希抬起眼睛，「你让我读的。」
「算了算了，我听不懂。」他很快就放弃了。
季希笑他。
「知仁，时间不早了，我准备休息了，你也早点休息啊。」
知仁有点恋恋不舍，「那好希儿，明天见，不要太累着自己。」
「好的知仁照顾好自己哦。」
「嗯，拜拜。」
「嗯，明天见啦。」


然而跟知仁说完了再见，季希马上把更多的书本取出来，更加认真地学起来。
公司同意了她想要提前结业的请求，但她需要把后边的课程自己赶出来，并通过结业考试。
看着笔尖在书页上的小小投影，季希心里充满了期待。


「如果可以，我想要早一点回去。早一点见到我的爱人，回到我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