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吧，儿子。”虽然工作对我来说很重要，但我必须要先尽好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我不想再这样一直坐以待毙了。”
        他紧皱着眉头推开房门，神情凝重地上前几步。我长叹了一声，闭上双眼，再次耐着性子重复我不变的观点。
        “我明白，爱德华。”我温和地说道，“但在这件事上我们没有其他选择的余地。”
        楼上浴室里飘出埃斯梅清晰的叹气声，我明白这两天让她忍受了太多我们父子间无休止的争论。我深吸了一口沐浴着香皂气息的玫瑰花香，不禁沮丧地甩甩头。
        “我们可以到北边去搜寻一下，尸体是在那里找到的，我们说不定会在那边发现一些同类的踪迹。”爱德华拉开一把扶手椅坐下来，仍然在努力提着建议。我有些无奈地摩挲着前额，难道他真的以为我从来就没有考虑过这一点吗？
        “我们已经试过了不是吗？但是什么也没有找到。”我耐心地指出，“你肯定也明白凶手早就远离犯罪现场了。”
        “可是他如果继续在附近狩猎，我们就要被迫离开这儿了，这一点你比谁都清楚！”他愤愤地挖苦道，“不管是谁干的，他都需要好好上一课，应该怎么做到不留痕迹，还有，选择一些不那么起眼的猎物！”
        我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脑海中一瞬间闪过埃斯梅曾经支离破碎的身体。
        “生活是在不断向前的，我们有时候必须要放下过去。”我不遗余力地开导着他，“而现如今，我们也不可以随便出去冒险，尤其不要与那些危险的新生儿发生冲突。”
        “可是谁也不能确定那就是新生儿所为。”爱德华又提出了质疑。
        “我们甚至不知道行凶的到底是吸血鬼还是人类。如果真是吸血鬼的杰作，那么他一定是个草率的新手。这个族类最忌讳的莫过于暴露身份，哪怕是一点线索也不行。”我摇了摇头，“老实说，不管是那种结果对我们都很不利，我只能先希望我们这个族类不要牵扯进来。”
        “就算凶手不是吸血鬼而是人类，照这样下去的话我们也会有麻烦的。”爱德华弓起背，双手支撑在鼻梁上。
        “是人类的话我们就更不需要插手了。”我并不同意他的观点，“我们本来就和常人有所不同，一旦轻举妄动迟早会引起怀疑的。”
        爱德华冷笑了一声，抬起头来看着我：
        “你认为就这么简单？！”他嗤之以鼻道，“你就任凭凶手在城镇北边游荡，然后再伺机夺走无辜的生命？！”
        我垂下头，对他如此尖锐的指责感到一丝难受。
        “当然不是了，爱德华。可我真的没有那么大能力去管这件事，而且我也不能接受你说我无所事事冷眼旁观！”我严肃地皱起眉，“我一直用我的生命起誓要尽可能地帮助他人，可我就只有一个人，一份力，我想我没有能力同时兼顾做你的父亲、埃斯梅的丈夫，再外带治安巡查的警（和谐）卫。”
        “天天如此确实也不必要，但至少一周里偶尔几次吧，也不会比狩猎花的时间多。爱德华仍不死心。我有些无力地望着他，好像突然明白过来争论的焦点其实一直是另外一个问题。
        &不要又说……&
        爱德华会意地耸了耸肩。
        “你又那么肯定是我错了。”他面无表情地说道。
        &是的，我肯定。&
        儿子哼笑着摇了摇头，转而凝视窗外倾盆的大雨。
        “你难道从来没有想过吗，卡莱尔？你也可能会犯错呢？！”
        他尖刻的语气仿佛匕首直插（和谐）我的心脏，我一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一边想着合适的词句。
        “我每天都在犯错，儿子。”我诚恳地说，“但就这一点来说，会让我更像个真实的人。”
        “但在这件事上你一口咬定了你就是对的。”他的口气更加冰冷了，强硬的立场已经完全不符合他仍残存着些许稚气的十七岁外表。
        “不，我也并没有那样认为。”我抬起头，以一个父亲的立场严肃地注视着他。爱德华闪过一丝犹豫的神色，迅速别开了视线，开始焦躁地在书房里踱步。

      “你的父亲是不是也认为凡事都是他说的对？”
        我的心瞬间沉到谷底，胃部像被人捣了一拳般剧烈抽搐。我深吸一了口气，在脑海中拼命背诵着《圣经》里的章节，好像这样就能冷静下来。
        &我们明天一早再讨论此事，我现在真的要去上班了！&
        在去医院的路上，儿子恼怒的眼神久久停留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直到走进医院大门，我糟糕的情绪还是没有丝毫的减轻。但首先我必须让脸上僵硬的表情放松，至少不能再恨恨地咬着牙关，否则牙齿间犹如金属摩擦的响声一定会吓到接受诊治的病人。我径直奔进办公室里锁上门，颓丧地跌坐在扶手椅中。
        我始终明白即使外表停留在十七岁，爱德华的心智依然是在不断成长的，而且也已经到了叛逆的年龄。从他人类生命最后几年和父母争吵参（和谐）军打（和谐）仗的事，到他新生第一年和我无数次的不合，爱德华确实经历了很多很多。其实从一开始我也并没有做父亲的经验，好在随着他的新生期一点点接近尾声，他的情绪也逐渐趋于冷静，并很少和我动手了，我们父子间的沟通也多了起来。但正如他轻易就能够读到埃斯梅格斗时的每一步战术，我的所思所想在他面前也很难刻意隐藏，甚至不用等我开口，他反驳的话语就接踵而至，常常令我不知如何是好。或许真像他所说过的，他的亲生父亲经常有意无意借着晚餐时间训练他阐述、辩论的技巧和口才，那么我在这一点上就只好甘拜下风了，毕竟我们成长的环境完全不同，我早已被迫习惯听命于父亲的每一个安排。
        再者说来，假若爱德华执意不听从劝导，我也实在无能无力。虽然他已经接受了我成为他的第二个父亲，也对我一家之主的地位从不提出任何异议，但我毕竟为我的家庭选择了一条特殊的生活道路，所以有时候一旦出现分歧，我不得不优先考虑家人的安全，也就难免不能面面俱到。我也不愿意像大多数的同类家族领导者一样，让家中成员必须遵从我的每个要求，可是年轻的爱德华并没有看清楚我的苦衷。
        如果到了最后，儿子真的选择一意孤行，与其让我摆出家长的架势训斥他的莽撞和草率，倒不如说我是更加害怕他会因自己的鲁莽而受到伤害。体罚通常是作为父辈的常用教育手段，但即使我们的力量相当，爱德华也一定很清楚我是绝对不会对他动武的。
既然我不会以不听话为由就将爱德华扫地出门，况且他深知我非常害怕失去任何一位家人，那么他完全可能走向另一个极端：离家出走。事实上，面对一个叛逆不羁的青少年，我才是力量最弱的人。
        “卡伦医生？”
        我这才从混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慌忙抬起头，庆幸地听出那是Gretchen护士长在叫我，而不是其他某个故作姿态的年轻护士。
        “现在有急诊，码头那边刚刚出事了！”她浓重的奥地利口音伴着敲门声不断传来，“其中一个工人腿部受伤不轻，要马上做手术！”
        “先把他移动到手术台上，我准备一下就来。”我定了定神，迅速从椅子上站起走到洗手池边。
        越来越浓烈的鲜血味充斥着我的鼻腔，毒液开始在口中加速分泌，我的喉咙也跟着灼烧起来。不过体内这种条件反射经过数百年的锻炼已经逐渐趋于了一种习惯。我谨慎地吞咽着，突然察觉到了一丝异常。
        &血里面还混杂着铁锈的味道。&
        我下意识地用力搓洗着双手。今年夏天已经有两个病人先后感染了破伤风而离世。这位病人看样子受伤不轻，情况也不容乐观。每年这个时候城外的码头都会显得格外忙碌，工人们要赶在冬天到来河水封冻前加班加点地抢运货品，因此不少工人为了能够多赚些钱而忽视了安全问题。

      “都准备好了，卡伦医生。”Gretchen郑重的说道，并为我拉开手术室的门，“伤者的名字叫Walter Miller。”
        我走上前，看到一位年轻小伙子正痛苦地躺在手术台上，他看起来也就比爱德华稍微年长几岁，清澈的蓝眼睛里还透着稚气，似乎还并没有到在码头工作的合法年龄。Gretchen已经帮忙初步清理了他的伤口，并在周围垫上纱布。我打量着年轻人脏脏的头发和满是尘土的衣物就知道他已经几天没洗过澡了，在这种情况下，被利器划破的伤口会更容易感染。

       “我是卡伦医生。”我轻轻地检查着他腿上的伤，“你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受的伤吗？”
        “我在卸货的时候一个摆在高处的箱子突然掉下来。”他不舒服地扭动了一下身子，“我被箱子砸中摔在旁边的桥桩上，被固定栈桥用的钢筋切到了腿……”

       “碰巧猜中罢了。”我耸耸肩，但又不愿意表现得过于冷淡。好在这一次，我不用再担心因为竭力要挽救生命而暴露身份的秘密了。
        “Walter，一会儿等手术做完了，Gretchen会把你安顿好的，你需要先住院几天观察，看伤口恢复的情况。”我抬起头看了看我的病患，“需要我们帮你联系一下你的父母吗？”
        年轻人吃力地摇摇头，乱蓬蓬的头发迅速荡起了一片灰尘。虽然人类的眼睛是完全看不到的，我仍然下意识地遮挡住破损处，并加快了缝针的动作，免得伤口会二次感染。直到看见Gretchen诧异的目光，我才赶忙放慢了动作，意识到我的速度和完美的缝合技巧不仅远远超于了常人，甚至也全然不符合一个新进医生正常的水平。
        “我的家是在Wausau，我已经离开家一年了。”他有些不太情愿地承认道，“因为我和我爸爸一直关系不好。”
        我顿时僵住，但又飞快掩饰住了异样，继续从容地给伤口消毒、包扎。爱德华的话重新回荡在我的耳边：
        “你的父亲是不是也认为凡事都是他说的对？！”
        Gretchen不解地看了看我，又看了看Walter。我挥手向她示意手术已经完成了，随后一言不发地把病例填写完整。
        在回家的途中，我依然不住担心昨晚和爱德华的争执。回想起以前，自己对父亲也有着同样的矛盾和不解，说不定有一天，爱德华就会因为感觉这个家的环境太过压抑而选择离开我。
        我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树林深处的家，却猛然发现了些许异常：楼上房间的窗帘没有拉，埃斯梅正一脸焦急地望着窗外。她看到我，迅速从楼上下来打开大门。我瞬间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赶忙冲到她的身边。
        “出什么事了？”我焦虑地抓住她纤细的手臂。
        “爱德华不见了！”

       可是半天也没有人移动脚步。埃斯梅舔了舔嘴唇，转过身来望着我，又看看爱德华，似乎是在疑惑我为什么第一次拒绝拥抱我们的儿子，甚至没有丝毫欣慰或谅解的意思。她微微打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发卷，尴尬地站在我和爱德华之间。
        儿子板着面孔迎上我的目光，摆明了他要道歉的对象就只有埃斯梅。我一瞬间感到既失望又挫败，尤其意识到埃斯梅正夹在我和儿子中间左右为难，尽管我一直认为她应该会站在我这一边。在互相对视了许久后，埃斯梅终于在一旁怯怯地开了口：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我不自然地吞咽着，向她伸出一只手，很庆幸埃斯梅毫不犹豫地迅速与我十指紧扣。我们就这样在沉默中一起回到了家。爱德华礼貌地为埃斯梅打开大门，并有意躲闪着我的视线。
        “我会在后面车库里修车，如果有需要的话尽管来叫我。”他体贴地吻了吻埃斯梅的脸颊，目不斜视地从我面前一闪而过。
        “我们都爱你，爱德华。”妻子蹙眉望着他的背影郑重补充上一句，随后将目光转向我。
        我只是摇摇头叹了口气，沮丧地盯着地板。埃斯梅上前温柔地把我拉进屋内，默默压低肩头将我拥住，柔和的晨露花香顿时萦绕在我的鼻尖。
        “这个家已经安全了，卡莱尔。”她贴在我的耳边喃喃着，似乎如释重负。我环住她纤细的腰，将脸深深地埋进她柔软的发卷中，一边感受着她温暖的气息，一边想要拼命拾起那些受伤的自尊。
        “我需要一个拥抱。”我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话，声音变得有些支离破碎。
        埃斯梅困惑地微微偏头，下意识收紧了手臂的力道，毫无疑问我们已经是紧紧地相拥着了。我颓丧地移动到一旁坐下来，将她抱在双腿上，前额几乎是依赖般地靠着她瘦小的肩头。她就任由我这样一动不动地抱着，冰凉的指尖温存地轻抚我的脖颈，向上缠进脑后的发丝。
        “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轻轻地说，“我们都安全地在一起，这就足够了，这也才是最重要的。”
        我皱起眉，胃里又不舒服地抽搐起来。作为一家之主，我是不可以如此简单地看待这件事，爱德华轻举妄动的任性行为总有一天可能就会给这个家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我缓缓直起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我要去和他谈谈。”我轻柔地将她放下，望着车库的方向叹了口气。埃斯梅点点头，露出一丝忧伤的微笑，然后快步消失在楼梯边。

      我们连忙起身整理好衣服，并将沙发靠垫摆放整齐，我转身掠进房间里将书本放回原处。等我重新回到客厅，埃斯梅依然站在原处静静地望着我，眼神中满是肯定与信任。我顿时觉得有些难以承受，飞快地奔上前去吻住了她的唇。妻子踮起脚尖，捧住我的脸颊深情回吻。爱德华很快像一阵风般旋进屋内，埃斯梅迅速放开我，鼓励地握紧了我的手。
       “现在请允许我召开一个家庭会议。”我上前一步，努力使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我们可以一起到厨房里坐下谈谈吗？”
       爱德华看了看我，微微皱起眉，但也没有提出什么异议，只是一声不响地走到小餐桌旁，拉开一把椅子坐下来。埃斯梅走过去，温柔地拍了拍爱德华瘦削的肩头，随后坐在我为她拉出的椅子上，伸出一只手与我十指相扣。我深吸了一口气，意识到作为一家之主，我必须要先开口说些什么。
       “首先我要向你们表示歉意。”我柔声地说道，“最近几个月我们都经历了很多事，我也不得不认真反省一下以前的很多决定。就算我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为了给自己创造伴侣而改变他人的命运的确是很自私的行为。”
       埃斯梅张了张嘴，想要提出反对意见，我轻轻对她摇摇头：
       “你们都知道我曾经独自生活了很长时间。”我接着说，“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也从来没有体验过家庭的感觉。命运安排给了我们各自不同的角色，或许我们还并没有完全地适应好它。我希望你能够原谅我的一些过失，爱德华，同时我也希望你能明白我一直尽力在往正确的方向努力。”
       儿子仍旧固执地低着头，但脸上僵硬的表情渐渐有所缓和。
       “我们都需要不断地学习来共同经营好这个家。”埃斯梅委婉地接过话题，转而望着爱德华，“这自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会出现各种矛盾和问题。”
       她边说边会意般地轻触我的手指。我感激地冲她笑了笑，她不仅表示了一如既往的支持，而且又一次那么轻易地就原谅了我。爱德华叹了口气，向后靠在椅背上。
       &请看着我，爱德华，我正在试着向你道歉。&
       暗黑色的眼眸不情愿地迎了上来。
       “我从来没有主动征求过旁人的意见。”我直言不讳，心里忽然莫名地轻松下来，“甚至直到今天早晨我才意识到虽然我创造了这个家庭，但它需要每一位成员来共同参与营造。”
       “那你预备如何改变？”爱德华终于开了口。尽管我自认为已经深思熟虑了，可要真正公开表示还的确有些难以启齿。我一心仍在想着要最大限度保护他们的安全，而与此同时，这种矛盾、僵持的局面也必须要得以改观。
       “我不应该强制你们都按照我的决定去做。”我低声道，“如果以后出现分歧，我们可以利用投票来共同选择合适的做法。”
       “万一投票也选择不出来究竟谁的意见正确呢？”爱德华立刻提出了质疑。我也猜到他肯定会追问这么一句，但没有想到的是，埃斯梅在一旁替我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们是三个人，两方总会有一边占多数票的。”她温和地解释着，“或许我们会有各自不同的看法，不过依然要团结得像一个真正的家庭。如果家中其他成员都不赞成的话，坚持一意孤行也是自私而没有意义的。”
       屋内突然陷入一阵静默。过了好一会儿，爱德华才无比怀疑地打量着他的母亲：

       “你会投卡莱尔的反对票吗？！”他仿佛在自言自语，“这真的很难想象。”
      爱德华的语气虽然已经不再像今天早晨那样冰冷或是充满嘲讽的意味，但他的顾虑依然让我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他认为埃斯梅始终和我站在同一边，那么这些努力就完全没有意义了，他在家里的处境也会十分尴尬。
       我做了个深呼吸，重新迎上他的目光，希望他能听出我言语中的那份真诚。
       “爱德华，我非常爱你。”我知道自己此时的话语略显僵硬，“我保证以后尊重你的看法，也不会把埃斯梅强行拉到我这一边。可我还是要坚持以你们的安全为重，不过我会选择一种更为合适的方法。”
       爱德华的嘴唇动了动，但还是保持了沉默。我把目光转向妻子，不禁对儿子时有的固执产生了些许无奈。埃斯梅会意地点点头，微微欠身摩挲着爱德华的手腕。
       “这些天来我们都犯了一些错误。”她仿佛教师般谆谆善诱。爱德华咬了咬嘴唇，抬起头来望着我，似乎下了很大的决心：
       “我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他勉强应了声，“关于‘写报告’还有其他那些……”
埃斯梅露出欣慰的笑容，上前轻轻拥抱了一下爱德华。
       “你说也有道理，我确实应该考虑到的。”我平静地说，“但有时候你会利用自己的天赋去攻击别人内心的弱点，这样做是很不好的。”
       儿子有些气恼地甩甩头。
       “你根本听不进去我的话。”他不满地咕哝，“你一直把我当小孩子看待。”
       “这一点是我做的不对。”我郑重地承认道，“我很抱歉。”
       &爱德华，你的读心术或许可以让你时时听到旁人的内心，但这并不是一种互相猜忌的游戏，也不是利用他人的弱点来让自己达到某种目的。我一直都相信你不会想做这样的人。&
       儿子静静地凝视了我许久后，紧绷的嘴角才慢慢放松下来。
       “我也很抱歉。”他看着别处小声说。
       &谢谢。我已经原谅你了。&
       “我们可以讨论一下托马斯•布朗的问题吗？”他试探性地询问道。
       埃斯梅下意识地握紧我的手。我深吸一口气，明白一家之主应该具备的责任心。
       “当然可以，我们现在来分析一下……”

第四十四章 最珍贵的礼物

1922年12月

埃斯梅视角

       “记住我们只要那些浓密、均匀的枝条。”我一边细细打量面前几排高耸的冷杉，一边不忘向着空旷的林间嘱咐上一句。
       不远处传来几声哼笑，紧接着就是树枝被折断的脆响，那棵遭到突然“袭击”的巨大云杉随即猛烈摇晃起来，仿佛在发出无声的抗议。下午的一场大雪让威斯康辛州的森林很快银装素裹，也显得格外寂静和凄冷。我怀着一丝景仰的心情慢慢穿梭在一棵棵古老的杉树间，寒风依然在不住呼啸，固执地撩动着我的衣摆。
       “你只管笑好了，等你看到最后圣诞花环的成品，就会明白我的选择是对的。”我低头系紧外套的搭扣，飞身攀上树干，灵巧地折下高处几条青翠的枝桠后，重新稳稳地回到地面。爱德华不知何时已经来到树下等我，他快步迎上前，臂弯中抱着满满一大把枝条。
       “你的要求那么高，这些肯定是不合格了。”他装作无辜地扬起眉，拿起一条细枝在我面前晃了晃，“不过我可都是精心挑选的，每一枝的味道都不会重样！”
       看着他淘气的样子，我也难以隐藏脸上的笑意。
       “很好笑，爱德华。”我嗔怪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弯腰拾起地上散落的枝条，“如果让你和卡莱尔来布置我们的家，那就完全看不出来平安夜的样子了。”
       “你该不会指望这些枝叶就能把家里装饰出所谓‘平安夜的样子’吧？”他嘲弄地翻翻白眼道。我眯起双目，不服气地抽出一条长枝就向他扫了过去。爱德华显然反应更快，大笑着跳开了。
       “嘿！小心一点，妈妈！”他故意逗我，“你好像打坏了很多枝条，看来又得重新收集了！”
       我们就这样嬉笑打闹着踏上了回程。爱德华在前面轻快地带路，一头红棕色的乱发仿佛雪地上跃动的火焰。前几个月，家里一直笼罩着紧张、压抑的气氛，想到附近很可能有危险的同类出没，每个人的心都为之悬了以来。之后爱德华又与卡莱尔发生争吵，独自跑去Washburn地区寻找线索。在一连串的风波后，我们三人终于决定冷静地坐下来商量该如何确保全家的安全。
       爱德华坚持要继续探查可疑的凶手踪迹，并指出如果再发生命案的话，我们迟早要被牵连进去。卡莱尔起先是皱眉不语，但也同意了可以适当增加外出搜寻的次数。我们事后沿着Ashland北部的树林一直来到Apostle群岛边，可是并没有发现任何同类的行踪。持续几周徒劳无果后，爱德华终于赞成将此事暂时缓和下来。
       秋日里的威斯康辛州总是那样多彩而宁静，天气似乎也变得格外宜人。托马斯·布朗那边的事态渐渐无疾而终，卡莱尔总算得以减少了在医院的工作量。虽然他和爱德华两人依然会为了意见不同而时常产生矛盾，但至少我们都学会了对彼此敞开心扉。父子俩的沟通也比以前频繁起来，两人更多的时候则喜欢享受博弈的乐趣，或是一起在车库里研究该怎样去改装他们那辆宝贝的凯迪拉克。

       就在我和爱德华到家后不久，洁白的雪花又纷纷扬扬地开始飘落。我微笑着望了望窗外的雪景，手里还在加紧编制圣诞花环，力求要给家里布置出节日的气氛。
       “我还是感觉要送给卡莱尔的那份礼物并不太合适……”我小声嘟哝着，伸手接过爱德华递来的细小枝叶。
       “他肯定会喜欢你为他挑选的那条领带。”他信誓旦旦地说，“我们一起订的那本诗集也是他一直都想要买来阅读、收藏的。”
       “这两件礼物的确非常完美，只可惜不是很有特点。”我皱起眉，苦恼地凝视着手里的半成品，“就好像是要送给一位陌生的远房亲戚，而不是给自己的丈夫。”
       “那你认为送他什么才算‘有特点’呢？”他眨眨眼睛，突然指了指我的手上，“这里编得好像有点薄。”
      

      我瞪他一眼，故作严肃地清了清嗓子。儿子笑着摇摇头，再次转身去帮我挑选合适的细枝。
       “现在你倒成了圣诞花环的专家。”我戏谑他，但还是不由地微笑。
       “我只是想帮个忙。”爱德华举手做发誓状，“否则一会儿还要冒着大雪再跑到林子里去。”
       “我希望能找到一份特别的东西，一份卡莱尔真正感兴趣的东西……”我渴望地思索着，“挑选适合他的礼物实在是有点困难。”
       “主要是他已经活了好几百年，想要拥有的东西基本都可以得到。”爱德华若有所思，“给他选礼物我也为难了很久。”
       “那你就和我说说你准备送给他什么吧？”我打趣道，“这样才公平，因为我都告诉你了。”
      

这一段怎么都发不上来，上图片：

       我不禁皱眉，起身将装饰品挂在厨房的门上。先前挑选圣诞树花费的时间确实比预想中还要长，爱德华唯有乖乖跟在我身后，无比懊恼地揉搓着鼻梁，像检阅军队般走过一棵又一棵的冷杉。虽然强行把他拉出来陪同曾让我一度很是内疚，但我一直很想把家里布置出浓厚温馨的节日气氛，那么一棵完美的圣诞树必不可少。
       好在最终还是锁定了目标。爱德华连忙抢在我开口前就主动冲上去拔下了那棵小树，生怕我会再次改变主意。当我抬头仰视着这棵直顶天花板的“完美圣诞树”时，才发现它真的很巨大，屋里的一切似乎都成了陪衬，原本宽敞的客厅也变得拥挤起来。卡莱尔并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论，尽管他下午不得不以极其别扭的姿势窝在沙发上看书。不过爱德华是绝对不会放弃这个绝好的玩笑机会，直到我露出了近似于杀人的眼神，他才耸肩收起吃吃的坏笑声。
       儿子站在一旁，默默打量着我的一举一动，脸上依然闪现出顽皮的神色。
       “那棵小树的形状很完美，又不能再去修剪。”我感到自己的理由很没有底气，“最多把下面的树干部分削去一点……不过好在我们的客厅比较大。”
       “这是自然。”爱德华忙举手做归顺状，亲了亲我的脸颊，好像孩子去讨好生气的母亲，“你要再上一节钢琴课吗？”
       “好啊。”我回头看了一下时间，热切地应允着，但笑容很快黯淡下来，“不过我一直都没有什么进步，看你弹琴好像就很轻松。
       “学钢琴是需要花费时间的，再说我已经弹了很多年。”爱德华绅士地跟着我走上楼梯，“你真应该听听我刚开始学琴时弹出来的声音。”
       “卡莱尔再过一个小时就要回家来了，我们最好抓紧点时间。”我走到长凳边坐下来，仔细抚平裙子上的褶皱。
       爱德华翻翻白眼，但还是点头为我打开乐谱。我咬着嘴唇，有些迟疑地将十指缓缓放在乳白色的琴键上。钢琴是我从儿时起就十分渴望学习的乐器，我常常幻想自己轻盈地跳动手指就能弹奏出一串串优美的音符。不过从这两个月的学习情况看来，我的天赋就仅仅停留在了绘画写生方面，而很难再跨越到高雅的声乐。
       抛开我拙劣的技术不谈，爱德华的确是位非常出色的老师，不仅手把手调整我的每一个姿势和指法，还一遍遍忍受着我不停重复练习同一首曲目却还进步甚微的愚钝。
       “最后那一遍要好很多了。”他指了指乐谱，耐心地微笑着。
       &我知道你在骗我，不过我还是很高兴。&
       爱德华扑哧一下笑出来，无奈地摇摇头。我转而凝望着窗外遍地的洁白，突然想起了什么：
       &这本乐谱里面有圣诞颂歌吗？&
       “有，但是都有点复杂。”他飞快地翻到位，“不过我们可以来合奏，我负责弹左手边。”
       我一边看着纸上的音符一边手忙脚乱地按下对应琴键，那首“Joy of the World”（译名：《普天同庆》或《普世欢腾》）硬是被我弄得支离破碎了。爱德华一直低着头，虽然是只弹一半但依然配合得如行云流水般顺畅。我偷偷用余光瞥了一下他的表情，发现在我接二连三地按错键后，他的耐心似乎也要濒临极限了。我断断续续地弹了几行，终于决定放弃，大笑着趴在爱德华的肩膀上。
       “真不好意思，不该这样折腾你的！”我拼命想掩住清脆的笑声，“还是你来弹吧，我听着就好了。”

       “如果你坚持（要我弹）。”他礼貌地点点头，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我舒服地靠在他的肩头，和谐的颂歌伴着悄悄轻叩窗子的雪花共同婉转出美妙的旋律，我甚至期待着自己还能够像以前一样进入梦乡。
       想起两年前的今天，我正孤独瑟缩在冰冷的出租屋内，丝毫不敢奢望能有一个温暖的家庭，更不要说过圣诞节了。尽管人类时期那些痛苦的记忆在一天天被我淡忘，可是之前每当卡莱尔和爱德华发生激烈争吵，往昔的噩梦依然会像冤魂般突然盘旋在脑海中。
       爱德华突然轻颤，音乐声也戛然而止。我这才意识到已经来不及藏起那些思绪了。
       “你是不是一直都在生我的气？”他低下头，慢慢将双手从琴键上拿开，“我都不知道会……”
       我忙直起身，紧抱着双臂闭上眼睛，暗暗责怪自己又不小心挑起了不愉快的话题。说实话，我的确不喜欢被迫做选择的感觉，尤其最后的结果是要么反对丈夫，要么就是反对儿子。我抬起头，看到爱德华依然是一脸坚持的模样，我只好摊开手，道出了真实想法：
       “我没有生气，真的没有。我只是不想被夹在中间。”我缓缓地说道，“我不想伤害你们任何一个人，但你却打算逼我要做出选择。”
       “你别忘了卡莱尔也是这样！”他小声争辩，伸手拂去琴上的一丝灰尘。
       “他是太担心你了，才会言不由衷，而你是故意在闹脾气。”我皱起眉头，“你们的出发点完全不同。”
       我径直站起来走向一旁。爱德华仿佛恍然大悟般哼笑了几声：
       “你会站在卡莱尔那一边看来不仅仅是我的猜测了。”他有意将每个字都咬得很清楚，“不过你好像也从来没有自己的主见，尤其是在他身边的时候。”
       &别说傻话了！&
       “不，我说的是事实。”他伤感地低语，“对我说谎是没有用的，你知道我可以听见你脑海中的不同想法，但你在卡莱尔面前马上就改变主意了。”
       “我的意见就是希望全家人能安全地在一起。”我努力稳定住颤抖的嘴角，“你私自跑出去让我们都很担心，我不能再接受失去第二个孩子了……”
       我最后说的那几个字显然又勾起了他的内疚，他不好意思地摩挲着后脖颈，那是和卡莱尔紧张时做出的相同动作。
       “对不起。”他喃喃着“我只是想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我们都不能保证自己的决定就全是正确的。”我重新走回他身边坐下来，“卡莱尔非常爱你，他所做的都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爱德华定定仰视着天花板，过了许久后才无声地点点头，将注意力重新回到琴键上。我就这样静静地听着他弹琴。一曲终了，我紧绷的姿势也缓缓放松下来，他紧接着便开始弹奏我非常喜欢的“Silent Night”（通常译作《平安夜》）。
       &我跟着音乐哼唱会打扰到你吗？&
       爱德华质疑般地扬了扬眉。
       “如果我说‘会’的话，你就会安静下来么？”他笑着逗弄，迅速躲开我挥过来的巴掌。
       “好吧很好笑。”我撅起嘴，佯装不满地走出房间。与此同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你想现在拆礼物呢还是等到明天一早？”
       “无所谓。”他得意地笑了笑，随即换了一首较为欢快的乐曲，“我已经知道我的礼物是什么了。”

       （Chapter 44   To be continued……）

       卡莱尔温和的轻笑声从大门口传来，他显然已经听到了我们的对话。
        “而且你的礼物是包退换的！”他故意冲着楼上大声说，并会意地对我眨眨眼睛。我立刻飞奔进他的怀中，任由香甜的肉桂气息将我紧紧包裹，彼此的唇在下一秒钟找到了完美归宿，内心的渴望如同火焰般炽热而激烈。我慢慢闭上双眼，近乎奢侈地感受着卡莱尔多情的双唇、强壮的手臂……尽管我们已分享过无数次这样的吻，那份甜蜜的悸动却依然有令人不能自拔的魔力。
        “圣诞快乐！”我依在他的唇边呢喃，然后把脸轻轻埋进他柔软的颈窝。卡莱尔低头轻吻我们交缠的手指，微笑着迎上我的目光。
        “我想节日最好是和家人一起度过。”他温柔地低语。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我微微偏头，拉着他的手走进客厅，“你要如实回答。”
        卡莱尔先是笑了笑，但仍旧顺从地跟着我来到沙发上坐下。
        “当然可以，亲爱的。”他像往常一样对我百依百顺，“任何问题。”
        “你认为这棵圣诞树是不是太大了？”

      “以后说不定哪一天，我们可以一起去教堂。”我不禁同情地望着卡莱尔，暗暗感叹他宁愿舍弃自己的喜好，却依然在小心翼翼顾虑儿子的感受。
        但是这次，爱德华又给了我一个惊喜。
        “南边的郊外就有一个小教堂。”他若有所思道，“我们站在山上应该就能听到那里的歌声，也不会太接近周围的人家。”
        我不由地瞪大眼睛，虽然不能确定爱德华究竟是为了全家的活动安排，还是在想借此缓和与卡莱尔之间紧张的关系，但这个消息着实令我兴奋不已。
        “真的吗？”我按耐不住欣喜，一边又担心自己对人血薄弱的免疫力会毁掉这个神圣的节日。
        “今晚的风向还算稳定。”卡莱尔温和地接过话，“我和爱德华会先行去帮你查看一下周围的环境，一旦你感觉不舒服了我们可以马上回家来。”
        他还是一如既往地将各方面考虑周全，但我看出了他眼中那份隐隐的期冀。卡莱尔几乎从不向身边的人提出任何要求，难得今晚我有机会送给他这份特殊的礼物。我深吸一口气，坚定地拉起了他的手，祈祷着自己的毅力能够让满足他这个小小的心愿。
        “听起来好极了！”我微微一笑，指尖轻触着他的脸庞。

       卡莱尔感激地紧握住我的手，我们随后跟着爱德华一起走出家门。寒风的呼啸声已经比先前减弱了不少，零零落落的雪花依然在空中飞旋。夜间奔跑其实对我们而言已经不算什么新鲜事了，但我感到有些迫不及待，脸上一直挂着兴奋的笑容。
        “我想人们一般也不会在这样的夜晚出门。”爱德华站在不远处的山丘上说道，“我都没有闻到什么特别的气味。”
        卡莱尔下意识放慢脚步，谨慎地带我走上前去。我小心翼翼地呼吸了几下，抬起头发现卡莱尔正不放心地凝视着我的脸。
        “我没事。”我望了望遍地厚厚的积雪，微笑着来到旁边的一棵枯木上坐下。
        “我听到教堂集会的歌声了。”卡莱尔坐在我的身旁道，“记得我最后一次唱那些颂歌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第四十五章 书架

1923年2月

卡莱尔视角

        我草草地签好最后一份病历，伸手将它归入桌角那叠厚厚的文件中。人类自身不够完美的记忆力使得他们更加依赖各种纸上工作。为了减轻同事们的负担，我主动请缨来完成大部分表格记录和整理，也便于大家能更好地腾出时间来照顾病患。我曾一度认为“无法遗忘”是这个族类背负的最残酷的诅咒，但不得不承认这也助我成为了一名经验丰富的外科医生。

第四十六章 破碎的誓言

1923年2月

埃斯梅视角

       成为不朽族类已经整整两个年头了，但我仍然没有习惯心口处失去了跳动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双腿只是机械性地快速移动，脑海中甚至一片空白。卧室的门几乎是在眨眼间被撞开，又被砰地一声重重关上。两年了……在这七百多个日日夜夜，我用心学习着适应身为吸血鬼的生活，平衡力量，调整情绪。然而所有的努力在今天通通付诸东流。
       指尖下意识地触到门锁，但就在转动的瞬间，我却停住了，冰冷的黄铜似乎也在谴责我是那样不可理喻。对于这个族类的强大力量而言，小小的锁扣也根本起不到丝毫防护作用。可我又为什么需要这层防护？况且我深知丈夫从来不会强迫我做任何事。纷乱的思绪开始在脑海中不住搅动，我呆立在门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我刚才的反应为什么会那么剧烈？&
       卡莱尔惊诧的表情依旧历历在目：他以最快的速度抽开双手后退几步，原本温和的眼神也迅速被疑惑填满，仿佛我是刚从精神医院里逃出来的病患。尽管他对重新布置书房的态度使我深感不安，但我那一系列过激的反应也让他受惊不小。卡莱尔不是查尔斯，然而那些埋藏在我心底深处的恐惧却始终如同定时炸弹般一触即发。
       我强迫自己远离那个该死的门锁，转身倒在了不远处的大床上。清晨温馨甜蜜的印迹依然清晰可见。我踢掉鞋子，近乎绝望地把身体缩成一个球，就像曾经那无数黑暗的夜晚一样。只是这一次，干涩的眼角再也淌不出一滴泪水。
       回想起人类时期的最后几年，我几乎每天都要想方设法藏在某个狭窄的空间里，才能暂时躲开查尔斯粗暴的吼叫和毒打。窄小的衣柜，阴暗的储藏间，似乎除此以外再难有容身之地。一次又一次，自己从浴室冰冷的地板上苏醒，长期的睡眠不足已经令我憔悴不堪。白天在不得不走出房门时，迎面而来的仍旧是不堪入耳的谩骂，虽然这比起他头天夜里大醉后的暴怒，已经不知道好了多少倍。
       不论我做事有多么小心谨慎，还是难以赢得查尔斯哪怕一次的满意。只要他沉重的脚步声出现在过道尽头，我的胃就条件反射般搅在一起。普通的晚餐甚至也会突然演变成碗碟破碎的闹剧，滚烫的热汤在四处泼溅后陡然飞向墙壁，仅仅是因为味道没有完全符合他的要求。烟头的烫伤，青青紫地淤痕，这些早已成为了我结束一天生活的必然待遇。
       我握紧不住颤抖的手指，一遍遍提醒自己正安全地置身于Ashland，而不是还陷在Columbus的那个囚笼里。可是无论毒液的消除力量有多么强大，还是难以彻底抹去我内心深处的阴影和恐惧。就如同我本性中嗜血的阴暗面，永远隐蔽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蠢蠢欲动。
       从我们相遇的那刻起，卡莱尔天鹅绒般轻柔的嗓音和温文尔雅的举止便给我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他小心为我检查伤口，并温和地询问我的伤势。止痛，上药，包扎，固定……一切显得那样顺其自然又令人刻骨铭心。在Columbus医院的那些天，我感觉自己几乎如同置身天堂。
       我不舒服地吞咽着毒液，意识到先前的错误再明显不过了：不管我在对家中格局做出怎样的布置和改进，卡莱尔和爱德华基本都是在无条件接受。虽然他们有时也会微眯双眼，对一些过于频繁的改动略显质疑，但通常情况下两人依然不吝各种赞美之词。久而久之，我便开始自负地以为自己每一处设计都见解独到，每一个装饰都值得赞扬。可现在看来，偶尔挪动一下家具的方位，在客厅里摆上几瓶花束倒也不伤大雅，但是完全改变他人习惯的重组就不是人人都可以接受得了的。
       卡莱尔轻轻的脚步声突然出现在走廊边。我一下子直起身来，快速整理好蓬乱的头发和衣服上的褶皱，一边暗暗提醒自己抱持镇定。可不论我怎么努力，身体还是随着丈夫越来越近的声音不住颤抖，无数痛苦的回忆铺天盖地般涌上脑海。卡莱尔在门边停下来，他轻柔的敲门声仿佛也在叩击着我的内心，我不由地抱紧双臂。
       “亲爱的，我可以进来吗？”他温柔的语气中却透着深深的苦楚，让我的心头也随之一紧。
       就在不久前，这个房间内还盈满了甜蜜的柔情；就在不久前，我们还相拥在那条昂贵的亚麻被单下忘情缠绵。卡莱尔宠爱地将我抱紧怀中，双唇眷恋地游离在我的颈部，温存的嗓音倾吐着绵绵的情话。
       而他现在却选择征求我的意见，好让自己能走进这个原本就属于他的卧室。我心里莫名地泛起一丝酸楚，连忙深吸了一口气后稳定好坐姿。
       “当然可以。”我低声回应，指尖习惯性地拂过没有泪痕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