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吧文,小试牛刀】【张学宁·李宁玉·顾晓梦】风亦无言

“这么急着过来,有情况?”
“倪家的情报是从圣言教堂传出去的,方梅蕊,也可能是那个神父,把信息装入垃圾袋丢进河里,负责接应的装作拾荒员,再把河里的垃圾捞起来。”
“真贼啊。你确定?”
张学宁点了点头,“我上了那条船。”
“太好了。咱们只要守株待兔,不愁等不着他们碰头的时候,到那会儿,包饺子一锅端。”老潘的语气明显轻快起来。
“那徐秋和呢?”
“他可以暂时放一放,没什么太大问题,密切接触的也只有家里人。”
张学宁张了张口,似乎是想到什么,却终究没说出来。离开701后她收到了顾毓同的回复,只有”一切从速“四个字,想必那边已经打点好一切。这样是最好,张学宁对自己道,像是回到了她在裘庄的最后一夜,寒风之中她抬起头,寂寥的夜空如同一张网般笼罩下来,打捞起所有漫天浮散的孤独和沉默。她回到公寓,脱下正装,找出那条淡金色的裙子换上,又将高高束起的头发放下来,挽了个松散的髻,顺便补了个淡妆,这让她的气质看上去多了几分慵懒随意。恰到好处的装扮往往能够暗示整个对话的氛围,她希望自己对李宁玉的影响是从从甫一出现就开始的。不知从何时起,她在同李宁玉的交流中开始心怀恐惧,这种恐惧并非来源于悔恨,而是一种强烈的,对美的毁灭的惧怕。她是如此地钟情于她,以至于比处在任意一次极端任务中都更容易被粉碎。
从前她们住在司令部的时候,职工公寓是一栋栋独立的旧式洋楼,每栋里有十五间。李宁玉住在顾晓梦的楼上,那时的隔音效果并不是很好,因此顾晓梦在楼下放唱片的音乐声时常被李宁玉听得清楚,同样的,李宁玉出门进门的声响也被顾晓梦——她别有用心地选择了最靠近大门的一间——全部收入耳中,最开始她的目的不外乎监视李宁玉的动向,方便与她拉近关系,她总是每隔一阵子便停下手中的工作,贴近墙壁去聆听李宁玉的行动,时间一长,这渐渐成为顾晓梦的一种乐趣,监听的对象也不仅仅限于李宁玉。她在美国受训时重要的一课就是听力训练,顾晓梦和刘林宗不但需要锻炼出超越常人的灵敏度,更要学会迅速分辨不同动作种类的声响。在这方面刘林宗甚至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只要有足够的声源,他可以顺利从一定距离之外就判断来者的性别,年龄,身材,残疾程度,行走速度,甚至是否全副武装。因此当初她去寻找阿兵时,也并不为这样的人的存在而感到过分讶异,曾经的刘林宗如果不是双眼完好,他的能力是可以无限趋近于阿兵这样的奇人的。而顾晓梦在这方面的表现就相当平庸,用老鳖后来的话说,她心中“杂音过多”,而住在职工宿舍提供给了她一个绝佳的练习机会。逐渐地,她开始可以从开门的方式,脚步的频率,行走的重心将每一个声音和他们的身份相对应,而其中最为有特点的还是李宁玉。她的作息的极有规律,举止行动恪守着一种惊人稳定的韵律,那种不疾不徐的节拍令顾晓梦着迷,她甚至偶尔会走出房间,上到二楼站在走廊里,试图去捕捉李宁玉的节奏,也是从那时起,顾晓梦意识到,她在以一种与众不同的方式去认识这个女人,因此也得以洞察她不为人知的美妙,这一切开始变成她们二人之间的秘密,李宁玉作为沉默的表演者对此一无所知,只有顾晓梦明了自己是仅有的观众。而就在此时,她再度踏上一段段狭长而陈旧的楼梯,像是那当年所做的那样,知道李宁玉在楼梯尽头的那间房间里,如同一个等待她开启的白昼。只是这次她不再是以聆听者的身份。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13:00 +0800 CST  
“想什么呢?”李宁玉见她拿着碗却不洗,任凭自来水哗哗流着,倒了一盆热水过来,“水凉,当心手。”
张学宁笑了笑,李宁玉也报以微笑。她利落地将剩下的厨具收好,洗了手,拿了那条项链进来,对着镜子比量道,“你觉得怎么样?”
“我帮你。”张学宁在背后将项链戴好,又替她捋了捋衣领,抬头见李宁玉的脸正在镜子中静静望着自己,她柔声道,“玉姐,你真好看。”
李宁玉点点头。忽然问,“我该什么时候走?”见张学宁一怔,笑道,“今天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张学宁低头不语,接着在李宁玉硬挺的领子上一下下捋着,良久才道,“三天后,早上十点,我买了车票。”
“晓梦,抬起头来。”
“现在形势越来越严峻,我怕你有意外。”张学宁面无表情地和李宁玉对视着。
“我今天若是告诉你,我不走呢。”李宁玉的语气渐渐冷峻起来。
“你必须走。”
“你必须去举报我,你必须走……顾晓梦,你有什么资格命令我?”
“我是在请求你。”张学宁的语气突然软下来。
李宁玉一愣,忽然摇摇头,做了一个停止的手势,“不,顾晓梦,别再跟我玩这一套。”她揉了揉额头,“不要。”
张学宁心底一沉,示弱策略被李宁玉识破了。她抿了抿嘴,“玉姐……”
“什么都不要说。”李宁玉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哽咽,“不需要。”她走到客厅,从茶几上抽出一根烟点上,深吸了一口气,“车票给我。”
“玉姐,我执行完任务就去找你……”张学宁把车票放在她手心,用力地握住。
“什么时候?哪一天,哪一月?”李宁玉质问道,“我可以等。可你呢?要我等多久?牺牲了呢?我该去哪里找你?!晓梦,你自己能说得清吗?”
张学宁沉默不语,对待李宁玉的问题,她无言以对。她们两个都清楚,这样的工作短则几月,长则几年,极端情况下甚至看不到尽头。况且特工行动最容易横生枝节,张学宁能何时抽身,实在是一个说不准的问题。李宁玉见她默然,复又激动起来,“晓梦,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走,你我就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见了。”
张学宁偏过头,眼眶有些许泛红。她走上前,给李宁玉披了一件大衣,“到了上海,顾毓同会去接你们。这边不方便派人一路护送了,惠媛还小,一路上多保重。”说完她低头抵住李宁玉的肩,紧紧拉着她的手。李宁玉仰起头,闭上眼,侧过脸吻了吻她的头发,悄声道,“倘若我不愿等呢?”
张学宁抬起脸,用迷茫的眼神望着李宁玉,脸上的表情渐渐复杂起来。半晌,她笑了笑,“不愿等?那你跟我来。”见李宁玉还立在原地,她招招手,“来。”李宁玉跟着她走进卧室,张学宁头也不回道,“关灯。”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18:00 +0800 CST  
李宁玉没动。
“玉姐,关上灯。”见李宁玉依旧站着不动,张学宁亲自关了灯,灯光熄灭的一瞬间,李宁玉看见她的表情竟有些解脱。突如其来的黑暗让两人之间的沉默愈发明显,李宁玉听见一阵细细簌簌的声响,她知道张学宁要做什么,却没做任何评价。过了一会儿,她感觉到顾晓梦在走向她,双眼适应了黑暗后,她看见一具赤裸的身体站在自己面前。
“玉姐。”张学宁的声音有些颤抖,她拥抱住李宁玉,被她外套的温度冰得一个激灵。“不必再等了,就是现在。”她喃喃低语道,牵起李宁玉的手放在自己腰上,踮起脚吻了吻她。“趁现在……”
李宁玉的双颊有些发烫,顾晓梦柔软的嘴唇在她的肌肤上扫过,温热的气息充斥着她们俩之间着狭小的空隙。李宁玉觉得自己像是坠入了深渊,她爱怜地抚摸着张学宁的躯体,突然流下泪来。
“梦儿,”她低声道,将张学宁缠绕在她背上的双臂拉开。张学宁一僵,喘息尚有些急促,“李宁玉。”
那声音在李宁玉听来如同魔咒。
“李宁玉。”她再一次唤道,低沉的嗓音让这魔咒更具有吸引力。李宁玉刚想上前拥抱张学宁,她却率先走过去开了灯。骤降的光亮让李宁玉的双眼有些刺痛,她听见张学宁说,“看着我。”
李宁玉看着她。
张学宁的脸绷得很紧,身体不易察觉地颤抖着,一步一步朝李宁玉走过来。她苍白的皮肤上闪耀着几处疤痕,这让李宁玉忽然心碎起来,她伸出手,张学宁却没有握住。她径直走到李宁玉跟前,盯着她,一字一句道,“说你不想。”
“晓梦。”
“说啊。”
李宁玉侧过脸,潸然泪下。她擦了擦眼泪,定定地望了望张学宁,张开手把她揽入怀里。张学宁笑了笑,开始亲吻李宁玉的脸颊,房间内的温度在不断升高,衣物被一件件褪下,二人终于坦诚相见时张学宁伸出手关掉了灯。终于感觉到李宁玉柔滑的身躯覆盖在自己的肌肤上时,她发出一声叹息。这一天等了许多年,到底是被她等到了。然而就像很多梦想成真的一刻那样,她的内心反而平静起来,李宁玉的吻轻柔而温暖,让张学宁产生一种几近昏迷的舒适,这样的舒适让她心疼起李宁玉来。
“玉姐,不要怕。”她有些失神地喃喃道。“不要怕。”
“你知道我在怕什么。”李宁玉停下来,在黑暗中望着她。
张学宁点点头。李宁玉早已不是怕死之人——她是怕生离。想到这儿,张学宁心中像是烧起一把火,她猛然间开始急切地亲吻着李宁玉的脸颊,脖颈,将她温热的身体紧紧锁在自己身上,双手插入她发间,仰起头和她长久地接吻。周遭的空气开始震颤起来,张学宁的喘息声让李宁玉手足失措,她的肢体不受控制去占有,去掠夺,同时又小心翼翼,这样矛盾的节奏让张学宁觉得自己时而被拉远时而又被贴近,抵达顶点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去拥抱李宁玉,李宁玉将她揽在怀里,哽咽良久,“梦儿,对不起。”
张学宁心下大恸,伏在李宁玉的怀里痛哭起来——她已经许久没有哭出声音了。她忽然想到多年前在桃色会馆的那一夜,进而联想到许许多多这些年来的压抑和痛楚,还有即将到来的分别。她讶异于自己心底竟埋藏着如此多的情绪,理智告诫她不该因此而哭泣,然而泪水依旧不停地潺潺而下。李宁玉的手指划过她瘦削的脊背,耐心地拍打着,像是在哄一个初入人世的婴孩。张学宁一边流着泪,一边对她交代着到上海后的安排。李宁玉这才知道,上海只是她们的第一站。顾毓同会先给她一个身份,让她名正言顺地常住顾家,过一段时间再另作打算。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19:00 +0800 CST  
【第三十五章·酒与回忆】
那一年的天气在李宁玉走后开始转暖,虽然早已进入春季,但冷空气却迟迟不肯散去,张学宁日复一日计算着日期。李宁玉走后第五天,大地开始回春;一个月后柳条已经抽完了芽,城市里又再度充满勃勃生机。今天是第46天,允河的水已经完全解冻,开始有零零星星的居民在河边垂钓。与此同时,国家的形势也发生了重大改变。早在一月份前线便捷报频传,中朝开始了对美的反击战,东北各大军区源源不断地往朝鲜运送武器和军队,701从白鹿行动中缴获的所有军火配备早已和其他装备一起送过了鸭绿江。前阵子传来中朝部队撤出汉城的消息,具体的斗争形势仍在观望之中,中央开始在东北进行募捐动员,将所收物资全部用来武器购买和制造,后来这种募捐行动逐渐扩展到全国,援朝战争成为国内关注的焦点。月初时701曾进行一次秘密的人员选拔,最终产生两名前往朝鲜开展对敌活动的特工人员,他们将同来自全国其他情报部门的六名同志一同潜伏进南朝鲜。老潘的意思是希望让张学宁在任务之余能作为这一行动的后续人员,去军区接受培训。
“让你军区上那头儿,也不是真的就要把你送到南边。那地方,拉屎都嫌硌屁股,谁乐意去?”老潘一边把资料交给张学宁,一边拍了拍她的肩。“五选一,钟华权和小梁都是正当打的爷们儿,肯定不会派你去的。但是你得来把这五个名额凑足了。”见张学宁沉默不语,老潘又问,“你们家的消息还按时送过来吗?”
“都按时来。”张学宁点点头。
“没出什么事儿吧?”
“一切都好。”张学宁吸了口气,给自己和老潘各泡了一杯茶,“我哥要结婚了。”
“好事儿呀。大后方这么稳定,正是你专心完成任务的好时候。军区那儿,你抽空去点个卯就行,都是些格斗擒拿跟踪术,你学过的,再学学朝鲜语。你就当散心了。好吧?”
张学宁犹豫了一瞬间,开口道,“我想回杭州。”
“我考虑过了。这样对你也好,老郭现在不在杭州了,但是也不多你这一张嘴,这么着,你把这两件事办利索,就回去吧。”老潘叹了口气,“本来我是想再拖你一阵子,但现在也想明白了,早走晚走都一样。”
话说到此,两个人多少有些伤感。她与老潘之间的关系很是微妙,他们曾共同见证了最黑暗的日子,再度重逢时已是日月换新天。他们那一批同志,很少有人能这样幸运。客观来说,张学宁对老潘这个人始终保持距离——他年轻时作风颇为狠辣,和顾毓同不一样,他不为财也不为名,没人知道他是为了什么。这几年大约是上了年纪,脾气温和了不少。这就是变老的征兆吗?她又何尝没有老去?回想年轻时那些顽劣的事迹,张学宁时有恍惚,像是隔着玻璃窗观看他人的故事。她觉得那时候的顾晓梦是自己,又不是自己。她的头脑更加灵活专注,经验也更丰富,性格更加谨慎沉稳。多数任务对她来说已经游刃有余,她再也不可能犯下在裘庄那种低级错误。自身的顽强和坚韧被她完整地保留了下来,但是那种朝气蓬勃的活力,顾晓梦生命中那些无足轻重的乐趣和魅力,还有点缀着她的缤纷闪亮的色彩,就像被她射出的子弹,呼啸着在时间的洪流里逆流而上,看上去永远无法追溯。
因此当她接到顾毓同要和李宁玉结婚的消息时,第一反应竟是有些欣慰。李宁玉只有通过这种方式才能真正地受到顾家的庇荫,她和惠媛也算是得到了安排。她转念又想起了叶依玲,到此时心才彻底地沉下去。李宁玉能接受先后被兄妹两个当作替代品的命运吗?张学宁几乎有些厌恶自己了,这对李宁玉是一种折磨。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20:00 +0800 CST  
但是有一件事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路韶云失踪了。她俩本都是朝鲜行动的受训人员,但是到军区报道那一整天,张学宁都没看到路韶云的踪影,她这才想起,自从上次在李宁玉的公寓那一别,她竟再也没见过她。同事中没人知道路韶云是否有任务在外,老潘也只是说此事“涉及机密”,叫她不要多问。
张学宁开始感觉不安。跟踪她的人消失一段时间后再度出现了,行动迅速,短促,没有规律,看不出目的。老潘给她的住所加强了暗哨,最终却一无所获。
好在月末已经到了,梅蕊的婚礼就快来了,张学宁有一种强烈的直觉,她的任务要结束了。因此,她晚上回到公寓后,一反常态地喝醉了。张学宁没有忘记自己的身份,醉的并不厉害,她想起李宁玉,想起父亲,想起顾毓同,还有惠媛。她颓废地窝在椅子上,也想起这些年曾经并肩战斗过的伙伴。窗外下起了今年第一场春雨,细嫩的雨滴渐渐布满了窗棂,潮湿的空气从窗口吹进来,令她感觉到舒适。她闭起眼睛,有些贪婪地吮吸着,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澄黄色的液体在酒瓶中摇摇晃晃,发出细碎迷人的声响,张学宁端起酒杯,透过这种澄黄色她看见整个世界都被罩上一层温暖的光晕。
她喜欢酒。
她喜欢在各种场合喝酒。
从前她时常在办公时间小酌一杯,整个译电科谁都知道顾晓梦的柜子里终年都藏着一两瓶好酒,从不断顿。她和谁都喝得起来,年纪轻的,年纪老的,滴酒不沾的,嗜酒如命的,顾晓梦总有一种魔力让人无法抗拒她递过来的那杯芬芳的液体。李宁玉发现她这个癖好后,曾三番五次地明令禁止,但顾晓梦很是机灵,当天有工作的时候不喝,李宁玉不在办公室的时候不喝,而且她从不喝醉。时间久了,李宁玉也慢慢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有一次有点过火。
那天李宁玉被金生火叫到走廊里谈话,两个人正谈得有些僵的时候顾晓梦过来了,她紧靠在墙上,手里端着一个镂金的小碗,盛满了鲜红欲滴的草莓。
“处长,你们在说什么呀,什么去不去的?是不是有好玩的事儿,那玉姐可不能不叫上我。”顾晓拿起一颗草莓,放在樱红的唇瓣紧紧地吮吸着,笑得有些懒散和暧昧。金生火打量了她一会儿,四下瞅了瞅,咳嗽了几下,“小顾,把军装穿好,上班时间吃零食,成什么体统。”
李宁玉皱着眉走过去,替顾晓梦把扣子逐一扣上,果不其然闻见一股淡淡的酒气。顾家司机每隔三天会给顾晓梦往司令部送来一些零食水果,她尤其喜欢喝完酒之后吃一些草莓,说这样滋味最好。李宁玉看她脸色比平时更苍白,双颊还有浅浅的红晕,便知道顾晓梦定是又喝酒了。她隔在金生火和顾晓梦之间,冷冷地道,“顾晓梦,回你的位置上去。”
“我不,你们不说什么好玩的,我就不走。”顾晓梦撒起娇来,李宁玉担心她再逗留下去,难免要挨金生火的责备,低声道,“听我的话。”
一旁的金生火却突然脑筋一转,嘿嘿笑道,“这事儿跟小顾说说也无妨。这不嘛,这几天日军有个机关长要来南京就职,我正劝你们科长一起去给人接接风,咱们司令部,怎么也得表示表示不是?”
顾晓梦点点头,“是得表示表示。”
金生火又道,“但是李科长为人正派,不肯给我老金面子呀。这也不怪你小李,“他摇着头,“谁愿意给那帮人提鞋去呀。我也不乐意。”说到最后他压低了声量,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
李宁玉冷着脸不说话,金生火少不得有些尴尬。这时顾晓梦开口了,她笑嘻嘻道,“处长,你这可找错人了。我们科长哪是玩得开的,到时候叫人皇军觉得咱们司令部这么敷衍,怪罪下来谁担待啊。”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22:00 +0800 CST  
金生火瞅瞅李宁玉,又瞅瞅顾晓梦,接不上话了。他不确定顾晓梦这话是在帮李宁玉还是在呛她。这俩人的关系时好时坏,总叫他摸不透。顾晓梦笑了一会儿又道,“这种事您都不喊我,是不是我哪做的不好?”
金生火一听,赶忙摇头,腮边的肥肉一颤一颤,“这你小顾可是错怪我了。不还没来得及嘛,没来得及。”说到底他还是不敢得罪顾晓梦,金生火当然知道这种应酬活动没人比顾晓梦更合适,但是他总是忌惮,生怕拉她给日本人陪酒的事传出去,得罪她父亲,自己保不齐就得遭殃。李宁玉论外貌,才能,都是数一数二的,关键没什么靠山,自然先冲她来。顾晓梦看出这一层意思了,问道,“那个什么机关长,长得肯定挺英武吧?我可不喜欢小白脸儿。”
老金笑道,“那还用说。人家武田长是从德国留学过的,才貌双全,没得挑呀。”
顾晓梦满意地挥了挥手,“那我要去!”
金生火如释重负,他可始终没张这个口,这算是顾晓梦自告奋勇,怪罪下来倒也扯不上他的错。他陪笑道,“去了包你大饱眼福。那就这么定了。后天,你跟司令我们一起坐车去。哎,到底还是你们译电科的娘子军关键时刻能站出来呀!”他砸着嘴,拍了拍顾晓梦的肩,“行了,都去忙吧。”
李宁玉方才一直冷眼旁观着,没说一句话。等金生火走了,才淡淡开口道,“他强迫不了我,你不需要这样。”
“这不就是适合顾晓梦做的事情么?”顾晓梦有些醉意地笑道,“李宁玉适合为国尽忠,顾晓梦就适合花天酒地。”说罢咯咯咯笑了起来,那笑声颇有些心酸的味道。李宁玉没答腔,转身走了,顾晓梦在背后道,“可惜呀,你没能尽忠,我呢,倒成了人物,也成了人家的笑柄。你说咱们俩,可怜不可怜?”
李宁玉回过头,面无表情地替顾晓梦擦了擦衣服上落下的草莓汁液,沉吟片刻道,“自怨自艾没有用。放你半天假,你可以回家了。”
顾晓梦若有所思地望着李宁玉,见从她的表情中得不到答案,便点点头道,“头痛,明天见了,玉姐。”她走了几步,又道,“你不用叫金生火另找人替我,更不必觉得欠我的。这是我的选择,我很开心。为了你。”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李宁玉一直望着顾晓梦的背影,见她走出司令部,上了顾家的车,最终在街角转了弯不见了。

两天后,顾晓梦如愿和张司令以及几个处长前往临湖轩替新来的机关长武田接风。一行人在包厢中等了近两个小时,武田的车才姗姗来迟。几个日本兵开道,将包厢团团围住,又将整个临湖轩的客人都清空,金生火显然有点被这种严肃的阵势惊了一跳,喃喃道,“至于吗。”张司令等人坐在一旁沉默不语,顾晓梦觉得肚子很饿,一脸的不满。部署完毕后武田才带着随从最后走进来,他中等身高,非常瘦,皮肤黝黑,刀条脸上一圈络腮胡,看上去年纪将近五十岁。顾晓梦跟着众人一起起身行礼,心下疑窦丛生:事情不对劲。这个武田跟她从路敏之那里收到的信息对不上。其实早在半个月前就传出消息,由于近期暗杀活动猖獗,调查行动久无头绪,南京的日军特务机关要产生人事变动,从中层到高层很有可能大换血,对各党的地下工作无疑也将产生冲击。剿匪司令部作为华东重要军事部署重心,自然要对这种变动做出反应,对顾晓梦来说,这是个勘察的良机。她早就提前一步得到了武田的基本资料,准备混进接风宴上一探虚实。她知道武田该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青年,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身材健壮,举止斯文,不该是眼前这个枯瘦的男人。
“让大家久等了。”他开了口,声音却非常洪亮,和他瘦弱的身躯很不相符。“在下松长政义。暂时代替武田长进行南京的特务抓捕工作,希望在座各位今后尽力配合,多谢。”他微微鞠了一躬,张司令等人赶忙还礼。顾晓梦一时理不出头绪,但是无论来者是谁,她都要做好信息收集的任务,这对南京的组织至关重要。
那天晚宴过后半月有余,顾晓梦才接到关于武田的调查报告,原来他在就职前一天以下犯上,差点上了军事法庭。松田政义临时受命接替了武田的工作,至于武田是否回到南京,尚未有确切的消息。顾晓梦将有关松长的消息发了出去,松了一口气。这几天李宁玉虽然仍旧话不多,但对顾晓梦倒是比以前更好,给她派的工作也减轻了。顾晓梦对这么个一石二鸟的结局很是满意,她能感受得到,李宁玉的内心仍是对她有感激。虽然只有她自己知道,李宁玉一点也不欠她的。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23:00 +0800 CST  
是自己欠她的,张学宁想道。有一天晚上——那时她还没收到顾毓同的消息——李宁玉始终都一言不发,她沉默而熟练做着从前并不擅长的家务。当时她正给窗台上的几盆花浇水,忽然道,“晓梦。离开这儿,我已经没有地方可以去了。”
张学宁望了望她,“去上海。顾毓同会安排好一切,再过几天,他就会来消息了。”没得到李宁玉的回应,她又补充道,“他可以送你回家看看,但是暂时来说,可能不能常住。”
“还有什么家。我姐看了你寄来的信,把我赶出来了。”李宁玉依旧很平静,将水壶收好,又拿抹布擦了擦窗台上的水迹。“况且他们现在如果不出意外,应该已经搬到了澳门。”
“我去帮你找,这不难。”张学宁沉默半晌道,李宁玉听得出来,她的声音有些发紧。她走到张学宁身边坐下,转过头有些期盼地问她,“晓梦,让我留在这儿。”
张学宁摇了摇头。
李宁玉点点头,轻声叹了口气,起身从厨房拿了一瓶酒出来,一边倒酒一边道,“我总想起你从前说的,好的坏的,喝杯酒,就全开心了。给,陪我喝一杯。”她把酒杯递给张学宁,碰了碰杯,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李宁玉握着空空如也的酒杯,缓缓把脸埋下去,冰凉的玻璃杯抵在她漂亮的额头上,过了一会儿听见她隐隐笑道,“一醉解千愁,真是没错。我没事了,你回去吧。”
“我想留下来陪你。”张学宁将自己的半杯酒放回茶几上。
“不是现在。”
张学宁思考了一会儿,拿起酒仰头饮尽,向李宁玉晃了晃空杯子,笑道,“一醉解千愁。”说完她起身拥抱了李宁玉,拿起提包径直离开了。
回想到此,张学宁才发现已经已经不知不觉喝空了一整瓶酒。她几乎没有犹豫地打开了第二瓶,杯子里很快又充满了澄黄色液体和悦耳的气泡声,世界再度笼罩起温暖的色彩。
但尽管她喜欢酒,喝酒这件事对她来说并能算是享受,毋宁说是一种习惯。顾晓梦这些年来接触到的大多数地下工作者,都有一个共同的嗜好,便是嗜酒。他们之间建立起一种奇妙的默契,极少在这件事上相互干涉,而是宁愿各自沉浸在酒精带来的短暂的释放和安宁中。酒是一种很好的工具,往往能够起到意想不到的作用。
她记得那是进入司令部的第三个月,正值圣诞节前夕,本来他们是不打算大张旗鼓过这个洋节的,司令部的联谊活动便也推掉了。顾晓梦拿着一张青年戏剧会社的宣传单去找李宁玉,虽然二人尚未成为密友,但她有信心,李宁玉会给自己这个面子。
“科长,今晚有没有安排?陪我一起去这个活动吧?”顾晓梦声音软软的,带着那么点恳求的意味。
李宁玉从办公桌上抬起头,瞥了瞥那传单,“怎么找到我了。”
“你不爱看话剧么?你只要说不爱,我立马就走。”顾晓梦有点狡黠地趴在桌子上望着李宁玉,她知道李宁玉没办法反驳自己,她们之前才在戏院偶遇过,当然,是顾晓梦人为创造的偶遇。
“谢谢。不过我对这类聚会没什么兴趣。”李宁玉淡淡道,“还有事么?”
“你权当陪我好不好?要是我自个儿,肯定就不去了。”顾晓梦撒娇道。
“我记得你朋友不少。”
“他们哪是好这一口儿的,一个个俗不可耐。”她的语气忽然有些懒怠和轻蔑,李宁玉快速地望了她一眼,顾晓梦脸上的不耐烦立刻变为讨好,“好科长。”
李宁玉沉吟片刻,“你去外面等着。”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25:00 +0800 CST  
将近一个钟头后李宁玉才将手头的工作处理完毕,二人搭上黄包车时已经快夜间八点钟了。途中她们路经一条人烟稀少的街道,周遭完全黑了,空气中只有车夫的喘息和车轮的轻快的沙沙声,李宁玉忽然道,“既当作朋友,就少论人非。”
顾晓梦脸颊有些发紧,她向来对旁人的教导不以为然,甚至有些厌烦,但李宁玉这句话却让她觉得很失面子,大约是只有她们二人在场的关系。她心里颇有几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嘴里却还是笑嘻嘻道,“知道了。科长总是喜欢这么谆谆教诲的么?”
李宁玉笑了笑,并没有接话。这时车子拐进了大道,瞬间重新人声鼎沸起来,她们又坐了两三分钟,便停在嘉丽剧场门口,没人再提起这个话题。顾晓梦带领着李宁玉轻车熟路地绕过戏台来到后面的礼堂,推门便是一阵喧闹之声,不算宽敞的礼堂聚集着近百人,多数是南京的学生,还有些顾晓梦这般的富家子弟,正热热闹闹地载歌载舞,也有人躲在光线较暗的地方低声交谈着,李宁玉认出其中有几个正是当下在南京剧院红火的青年演员。顾晓梦心底知道李宁玉不喜喧闹,故意问道,“真热闹。科长可还喜欢这里?”
李宁玉淡淡道,“还好。”
“我去给咱俩弄点喝的,你玩着。”顾晓梦朝礼堂角落的吧台走去,点了两杯冰酒,左顾右盼道,“那个什么刘林宗呢?”
“人家可忙着呢。”酒保朝门口努努嘴,顾晓梦转过头,见刘林宗已然站在李宁玉身边跟她攀谈起来,神色颇为轻松自然。顾晓梦正求之不得,她今晚的任务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时间可以好好放松一番。酒保嘻嘻笑着问,“这姑娘以前没见过你带来呀。”
“别打主意,你玩不起。”顾晓梦迫不及待喝了一大口酒,她喉咙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我瞧着就是心气儿高的。”
“还爱教训人,特没意思。”
“但是真好看呀,真好看。”酒保一边擦着被子一边有些绝望地感叹道,一连说着好几个“真好看。”
这时李宁玉见顾晓梦孤零零地坐在吧台,便也走过来,刘林宗则紧紧在身后跟着,李宁玉见状便给二人做了介绍。
“这是我的同事,顾晓梦。”李宁玉顿了顿,刘林宗欠了欠身道,“在下姓刘,刘林宗。”随后又朝顾晓梦笑道,“和顾小姐以前就见过几面的,只是没有机会结识。”
顾晓梦招招手,叫酒保倒了一杯伏特加给刘林宗,“早就听过Mr. Liu的大名,幸会。”
从那天往后,他们三个便时常在各种聚会上见面。顾晓梦并不热衷与他们二人过多接触,因为叶依玲的关系,她对李宁玉始终抱有矛盾的心态。她保持着适当的频率,既能和刘林宗沟通进展,又不显得自己与他过于熟络。至于李宁玉,她知道自自己在她心中在逐步建立起亲密感。到了后来她才知道李宁玉竟擅长调酒,那是来年的三月份,李宁玉的生日聚会上,顾晓梦觉得有些头痛,口干舌燥地,索性躲进客房里百无聊赖地抽烟听唱片,李宁玉来找她,见她这幅懒怠样子,便去了厨房,出来时递给她一个黑色的杯子,“尝尝。”
“什么啊?”顾晓梦啜饮了一口,觉得口感清新凛冽又富有层次,是什么酒却说不上来,“看不出来你还会这个,手艺不错。”她低下头想从颜色中分辨一二,然而杯体的黑色掩盖了一切分明的色彩,顾晓梦能看见的,只有自己倒映在酒中的眼眸,她看见那眼神了无生气,满是颓废。忽然觉得有些愧疚起来,李宁玉和刘林宗愈走愈近不是任何人的错,错就错在她不该动心。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27:00 +0800 CST  
“谢谢你,玉姐。”顾晓梦有些茫然地笑道,伏在李宁玉的双腿上,“我能再要一杯吗?”
“等着。”李宁玉刚要起身,却被顾晓梦抱住,“不是现在。”
李宁玉用手贴了贴她的额头,不放心似的,又摸了摸她的脖颈。“倒是没发烧。今天怎么这么没精神?”
顾晓梦摇了摇头,嘟囔道,“每年到了这个季节总要懒散一阵子的。”
李宁玉替她理了理有些松散的卷发,摩挲着她的发梢,那时顾晓梦新烫了头发,发质难免有些毛毛躁躁的,李宁玉耐心地替她梳理着那些纠缠在一起的发丝,柔声道,“累了?”
“我可是为你高兴的。”顾晓梦忽然认真地说道。
李宁玉淡淡地笑了笑,“老了一岁,也值得高兴。”
“也不光是这个。见你跟刘林宗这么其乐融融的,”顾晓梦闭上眼,“我也真心替你觉得开心。”
“真的?”李宁玉有些漫不经心,纤细的手指依然在顾晓梦的发间一下一下摩挲着。
“他对你很好。但是倘若以后不好,我定然也不会放过他。”
“那我就放心了。”李宁玉良久才应道,低头却见顾晓梦已经睡着了。她睡着时的脸庞非常娴静,又充满朝气。那时的顾晓梦是那么年轻,甚至连二十三岁的生日还未到来。李宁玉的心忽然被所怜爱占据,她不知道为何这样一个年轻无虑的女子总是时不时充满疲惫,顾晓梦以为这种疲惫不为他人所知。但是她看得很清楚。李宁玉自己的二十三岁是在美国的实验室中度过的,那时她最后一个真正快乐的生日。她认为顾晓梦也值得这样的快乐,于是她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李宁玉不知道这里面的逻辑关系,她忽然被自己的行为吓了一跳。
但是惊讶很快褪去了,冥冥之中,她似乎已经知道这一天的到来。从顾晓梦出现在她家门外那一天,李宁玉就已经潜意识中在等待着这一刻,只是并未觉察罢了。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28:00 +0800 CST  
她想起那是一个寂静的雨天。父亲李文轩患了急病,她请了半个月的假回上海探望,期间司令部收到一份多重加密电码,出于保密性考虑,便派顾晓梦给她亲自送来。那时顾晓梦才进司令部不过一个月有余,与她并不相熟。她抵达时已经是将近夜里,雨依旧淅淅沥沥地下着,李宁玉听保姆来通报,便走到门外,一个年轻人见她出门,便上来给她撑了伞,“这位是李科长吧?我们家小姐在车里等您。”
空荡荡的街道上,果然有一辆漆黑的轿车停在路灯下,连绵细密的雨丝和昏朦朦的灯光一起散在车身上,李宁玉走上前,看见车窗后一张白皙的脸庞正朝外张望,模模糊糊的,走近了几步才确定是顾晓梦。顾晓梦走下车来,冲她嫣然一笑,招了招手。
李宁玉觉得这景象竟是不可思议地熟悉,似乎她不是第一次在这里等她,雨仿佛已经下了许久,而雨中路灯下的那个身影,也已经她的记忆力伫立了多年。她无从得知这一感觉从何而来,巨大的熟悉和荒谬感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科长不愿意见我么?”建李宁玉有些出神,顾晓梦打趣道。
“多谢你愿意跑一趟。”李宁玉笑了笑。“司令部想必一切都顺利。”
“顺利到无聊得紧。”顾晓梦道。
此时周遭雨下得愈发大了,李宁玉见只有一把伞,顾晓梦就这么淋着,便对那年轻司机道,“多谢。我来撑就可以。”
司机将伞交给她,三两步跑上车了,李宁玉将伞斜一半了给顾晓梦。“文件都带齐了?”
顾晓梦却不回答,她歪歪头笑道,“这可是科长第一次关心我。我可要好好记住。”
李宁玉淡淡道,“雨很大。”
顾晓梦笑得更开心了,她将文件交给李宁玉,对司机高声道,“我们不回家了,往回开,去闽峰酒楼。”
“小姐,老爷交代了,简先生那边你实在不愿应付,便不用去了。回南京老爷会办妥的。”
“不必费事了,”顾晓梦回身定定望着李宁玉笑道,“先前不去是心情糟糕,可我现在心情又好得很。走吧。”她上了车,又摇下车窗道,“这把伞科长不必急着还我,日子还长着呢。”说完汽车就开动了,李宁玉立在屋檐下望着,直到顾家的车灯渐渐消失在瓢泼的雨帘之中。
她当然不知道顾晓梦那一天是故意去给她送资料的。但即便她知道——事实上,裘庄之后她推断出很多事情的“另一面”——李宁玉也觉得这个自己当天的心境没有直接的关联。过了很多年,当她们再度重逢之后的某一天,李宁玉再度回忆起当时的情境,明白这和顾晓梦是谁并无关系,甚至同自己是谁也并不关系,无论何时何地,何种身份,她和她这种联系早就是命运注定了的。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32:00 +0800 CST  
先更到这儿,其余的还没写完。估计一口气更到结束就是个梦了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1 09:39:00 +0800 CST  
好几位都说看哭了,这三章其实没怎么铺设泪点,能有这样的效果真是惊喜,谢谢大家。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12 00:51:00 +0800 CST  
今天更一章。


【第三十六章·骤变】
梅蕊与秋和的婚礼在五月初如期举办了,张学宁作为倪胜谷的未婚妻——他是一周前向她求了婚的——不但成为婚宴上的重要嘉宾,甚至还被邀请出席婚礼后的倪家小型家宴。事情进展得出乎意料的顺利,张学宁知道所有核心人物都会在婚礼后的宴会上现身,便早早给老潘发了情报,准备在宴会上将有关人员一网打尽。老潘也很兴奋,证据已经收集得差不多,只需最后一击。张学宁这些天来一直强打精神,近来她的身体愈来愈差,但想到任务结束在即,和李宁玉的团聚也指日可待,她又感到些许的安慰。
婚宴办得很是隆重,倪家所有远亲近邻纷纷出席,张学宁陪在倪胜谷身边不停地敬酒寒暄,秋和推着梅蕊穿梭在人群里,接受所有人的的祝福,梅蕊今天难得的心情很好,她穿着量身定做的婚裙,又好好化了妆,脸上时常挂着的嘲讽表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幸福的笑容。一起都按部就班地进行着,张学宁一边陪倪胜谷应酬,一边暗暗地计算着时间,老潘应该已经做好人员部署,事情发展到现在,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终于,临近午夜时,倪胜谷作为一家之主,送走了最后一批宾客。张学宁洗漱完毕准备休息时,他却进来叮嘱她穿好衣服,说大家准备出发。
“这么晚去哪?”
“带你见其他几个长辈。路上还需要花几个小时,只能上车再休息了。”
“不是说好明天在家里聚会?”张学宁有些惊奇道。
“二叔身体不太好,离得又远,临时改在别墅那边举行家宴。”倪胜谷解释道,“可巧你也没去过,这次带你去玩一玩,打打猎。”
张学宁默然,开始准备行装。这是个突发情况,她不知道老潘的部署范围有多远,现在这个时间进行跟踪太容易暴露了,可是他们不能放弃这次机会。
她得想办法把地点传出去。
“从没听你说过在市郊还有别墅,不知道你还有多少事瞒着我呢。”她有些娇嗔瞥了眼倪胜谷。
“去了不就知道了?我也是给你安排一些惊喜,免得你太无聊。”倪胜谷笑道,“不过可不是在市郊,那地方没什么好房子。咱们往南走,去茂城。”
“在那么远的地方买房子,也只有你想的出来。”张学宁穿好外套,掏出口红一边涂一边对倪胜谷道,“帮我把项链拿来,要珍珠的那条。”
“我也觉得那条顶合适你,雅致又大方。”趁倪胜走回客厅,张学宁迅速掏出一支香烟,用胸针在滤嘴上扎了数个不规则的圆点,然后拿起火柴把烟点燃,不慌不忙地抽了起来。她收拾妥当出门时,梅蕊和秋和正在院子里打情骂俏,两个人你侬我侬好不甜蜜。见张学宁过来,梅蕊冲她招手笑道,“兰芝来评评理,秋和多过分啊,平日里好像心灵手巧的,偏偏结婚这天编了个最丑的手环给我。”
秋和在一旁笑呵呵道,“我今天有点醉了,手不利索,明天再给你一个更好的。你且先留着。”
“呸。这样丑的东西,谁稀罕。”梅蕊笑着将手环丢回秋和怀里,又来牵张学宁的手,“你什么时候烟瘾这样大了?半夜也要抽。”
“提提神。今天真有些累了。”
“也给我一口罢。”梅蕊笑道,“今天结婚,他们倒还让着我点,以后怕再不准了。”
“那何必抽我剩下的,再给你点一支就是。”张学宁笑道,刚掏出烟盒,梅蕊拦道,“我就试一口,你不用浪费东西。”
张学宁垂下手弹了弹烟灰,“我感冒了,当心传给你。”
“就是,这不是闹着玩的。”秋和劝道,“别人生了病不过躺几天的事,你生了病,可是要鸡犬不宁。”
“行行行,瞧你们真是,全跟我哥一个样子。”梅蕊挥挥手,“今天我非得跟五舅伯告一状。”
张学宁心下一动,方梅蕊口中的的五舅伯想必就是倪家走私业的领头人物,这几年和境外势力牵扯不清,长期居无定所,老潘一心想要抓他都没有成功,今日倒是个良机。
“五舅伯那么忙,哪有空听你唠叨,去了不准添乱。”倪胜谷走过来道,“他可是给你备了大礼。”
“那敢情好,有大礼,我怎么着都行。”梅蕊闻言笑逐颜开,“车来了没有?”
“已经在门外了。”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25 23:28:00 +0800 CST  
果然见两辆吉普车在远处快速闪了闪车灯,倪美筠从车窗探出头来,冲他们打了个手势。此时午夜已过,周遭万籁俱静,漆黑的夜色里香烟的星火分外明亮。没有人做任何交谈,一行人默默地穿过庭院,张学宁听着古怪而齐整的的脚步声,心中忽然涌起一阵凉意。
“我们坐前面那辆。”倪胜谷指了指倪美筠,后者看见张学宁,冷淡地点了点头。
“稍等。”张学宁咳了几下,将抽剩的烟丢在地上,碾了几碾,然后拽着倪胜谷的手上了车。黑暗中她的轮廓非常模糊,老潘躲在暗处,朝其余的人使了个按兵不动的眼色,待两辆车驶出很远,他才低声道,“去把东西捡回来,给你三分钟,告诉我他们他妈的去了哪儿。”

两辆吉普车一前一后在蜿蜒的山路上静悄悄行驶着,偶尔能看到山坳里零星的火光,其余时间窗外则是浓重的黑暗。车内的气氛一时也非常沉默。张学宁早已察觉倪美筠和倪胜谷的关系并不如外界所认为的那样好,两个人总是在暗中较劲。倪胜谷上车后便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倪美筠则索性一开始就闭目养神,没有同任何人交谈的意向。张学宁确信老潘是能接收到讯息的,但是她不确定行动组的动作有多快,毕竟她留下的信号太过模糊。云城不是个小地方,老潘一行人能否及时赶到,是个大问题。但这并不是她职业生涯中首次面临孤军奋战的情况,她平静地靠着倪胜谷的肩膀,默默盘算着下一步的计划,没过多久便睡着了。
等她苏醒时一道刺目的阳光刺在脸上,张学宁起身后发现他们已经离开了山区,窗外此时是大片宽阔的庄稼地,天已经大亮了,路上偶尔有赶着牲口的村民来来往往。她皱了皱眉,掏出手表看了看时间:7:41。
从长春到云城至多需要四个小时,现在距离他们离开倪家,已经过去了六个半小时。
“我以为咱们要去茂城。”她感觉不妙。
倪胜谷握了握她的手,并没有回答。
“二叔他上了年纪,不方便出远门。我们直接去家里看他。”倪美筠回过头来,冷淡地望了她一眼,“你跟着我们就好。”
张学宁望了望倪胜谷,他一脸疲惫地点了点头。
她随即心底一沉——她被骗了。倪胜谷并不完全信任她。
“那咱们现在是往哪去?”她含笑道,心想老潘一行人应该早已到茂城了,倪胜谷是随便扯谎倒还好,倘若倪家在那儿果真暗中有势力,老潘他们的调查必定会引起怀疑。
那她的身份也即将被戳穿。
设想到这个最坏的结果并没让张学宁太过慌乱,她现在处在一个手无寸铁的状态,逃跑显然十分不现实。还不能放弃,她寻思着,只要倪胜谷一刻不同她决裂,自己就还有机会。
“几点了?”倪胜谷问。
“还差十分钟八点。”
“快了。二叔向来不喜热闹,这几年都住在山里。咱们九点之前就能到。”
见他口风这么严,张学宁不好再问下去了。她不露声色地试图在街上寻找任何地理信息,却一无所获,沿路景色愈来愈萧条,果然不出片刻,已经驶进了山路。车辆在陡峭的盘山路上疾驰着,她没多久就发现他们实际上是在兜圈子。车辆一直在山路上开了将近一个钟头,最终拐进一条幽深的车道,缓缓停在一片空地上,远远望去,两栋连体别墅耸立在山坡上,风格很是古朴雅致。张学宁跟着众人下了车,开始朝别墅攀爬,梅蕊由秋和背着,许是长途疲累的缘故,她的脸上又隐约浮现出些许青灰色。
倪家的两栋别墅是依山谷而建,视野开阔,远处重峦叠嶂,近处则郁郁葱葱。猛烈的寒风由四面八方齐齐涌来,他们一路向上,耳边尽是猎猎风声。管家早已迎了出来,指使几个年轻人先将梅蕊抬了进去,又冲倪胜谷弯了弯腰,“大少爷,大小姐,二爷和五爷昨儿晚上就到了,这功夫正在里头等你们呐。”
“三舅妈他们呢?”
“三夫人说去接老夫人,这会儿已经在路上了,估摸着中午就能到。”管家恭恭敬敬答道,瞧了瞧秋和和张学宁,又道,“二爷说新姑爷和新少奶奶还未见过,二位来了,请直接去楼上用茶。”
“二叔想见见你们,那你们俩就先去跟他打个招呼。”倪胜谷边走边道,“我和美筠,梅蕊就在楼下。二叔一直很和蔼,不要紧张。”
张学宁和秋和对望了一眼,便由管家领着,拐进了一条小径。走到半路她回头望了望,她不知自己会以何种方式走出这里,目光中便多了一份留恋,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上,最终一个人影也看不见了。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25 23:29:00 +0800 CST  
顾家的轿车已经停在门外,安顿好顾民章后,李宁玉拉着惠媛上了车,顾毓同说要将他们送到码头,也坐了进来。车开到一半窗外突然下起了雨,开始只是零星的雨滴,后来竟愈下愈大,前方的道路渐渐模糊起来,车越来越慢,最后索性停在路中央。
“怎么停了?”顾毓同问。
只见雨帘之中隐约有几束灯光逐渐拉进,突然之间好几辆车从四面开过来,将他们的车团团围住,车上陆陆续续走下来二十多个人,冲他们打着手势。顾毓同下车前去交涉,却被其中一个人死死拉住,他奋力挣扎着,猛然回过头冲她们大声喊叫,密集的雨声吞没了他的呼喊,一个人举起手中,狠狠击打在他的头部,李宁玉见到顾毓同的身体软绵绵地倒在雨中,身边惠媛惊恐地尖叫起来,她将她搂在怀里,捂住惠媛的眼睛,手却不住地颤抖着,她想到了顾晓梦。
这时一个人走过来敲了敲车窗,李宁玉被这声音惊得一抖,顾家司机早已呆若木鸡,他无力地将车门缓缓敞开,闷热的空气伴随着剧烈的雨声瞬间涌了进来,门外的人指了指李宁玉和惠媛,“你们,下车跟我来。”
惠媛开始小声地哭泣,李宁玉不停地抚摸着她的背。豆大的雨滴劈头盖脸浇下来,打在身上竟觉得是滚烫的。李宁玉想去看看顾民章,却被一把枪抵在腰间,“不该看的别看,一直往前,白色那辆。”
大雨机械地下着,几十个人沉默地将她们围在中央。李宁玉将惠媛搂在大衣里,走到一半时她瞥见顾毓同躺在脚边的地上,看上去了无生气,雨水洗刷着他的脸,像是洗刷着一堆没有生命的废弃品。她忽然停下来不肯走了,“你们到底是谁?凭什么这么做!”
“轮不到你问,给我往前走。”
“我们要回家。”她将惠媛护在身后,怒声道,“你们没有资格这样。”
那人猛地把枪对准她的额头,惠媛拉着她的袖子放声大哭起来,李宁玉毫不退却,脸颊微微颤动着,双眼闪烁着绝望的泪光。这时远处白色的车门打开了,一个人钻出来,朝这边使了个眼色,走过来接过枪轻轻丢在一旁。
“对待孤儿寡母的不需要这么暴力。李小姐倔是倔了点,但知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路阿姨。”惠媛怯怯地抬起头,声音抽抽噎噎的。
“惠媛乖。”路韶云伸手去摸她的头,被惠媛往后一缩,扑了个空。她满不在乎地笑了笑,“李宁玉,雨这么大,你不会想在这儿站一晚上吧?”
“你想要什么?”李宁玉平静地望着路韶云,雨水将她们的五官都模糊起来,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我当然想要你,”路韶云笑道,“可现在不是我要什么,是我的工作要什么。懂了就别反抗了吧,嗯?”她轻声道,像是哄一个不肯吃药的小孩。
李宁玉的心猛然塌了下去。“她在哪?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你说谁?”
“张学宁。”李宁玉听到自己木然无力的声音迅速消失在雨里。
“这我就不知道了。”路韶云似笑非笑地摇了摇头,“我们可没有这号人。”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25 23:31:00 +0800 CST  
【本章完】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1-25 23:31:00 +0800 CST  
李宁玉沉吟片刻,缓缓点了点头。之后路韶云问了她许多关于万志明和顾晓梦的问题,甚至包括顾晓梦的身家,历史,在司令部供职时的一些信息,还有她们俩这几个月相处的细节。李宁玉明白过来,当初她们的通信被姐夫偷看,其实并不是偶然,那时路韶云一行人一路尾随二人来到了广州,顾晓梦回长春后,她依旧留下来监听着李家的一举一动。那封信的泄露,不过是还原技术不到位造成的意外罢了。而之后路韶云的受伤,她们在火车站的偶遇,也都充满了阴谋的意味。
她们的谈话一直持续到了深夜。路韶云最后突然提起了郭伟。那次重审之后不久,他就以“颠覆国家安全”的罪名被调出市监,发配到了内蒙的劳改农场,没出几个月赶上灾荒,活生生饿死了。当时调令申请是从701发出的,路韶云说到这儿便戛然而止,脸色复杂地望着李宁玉。
“那是顾晓梦发的吧?其他人没有必要这样。”
“或许。”李宁玉不知道顾晓梦原来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她从未同她提起过,想到这儿,她便心痛起来。“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你该告诉我晓梦出了什么事,她到底在哪。”
“她叛逃了。”路韶云点了一支烟,表情颇有些疑虑。“至少我们没有找到她的尸体。”她又补充了一句,“目前为止。”
她还活着,李宁玉突然松了口气,语气便坚定起来。“晓梦不可能这样做。她逃去哪?”
“这与你无关。”路韶云柳眉微蹙,忽然有些烦躁,“我能告诉你的也就到这儿了。”
“你该去好好休息,别想着怎么逃,李宁玉。也别去想顾晓梦。多想想自己。你要记住一件事——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2-01 22:24:00 +0800 CST  
[接上文]


半月前。
房间内一片寂静,没有任何人说话,每个人都逃避着他人的目光。张学宁几乎听不到周围人的呼吸,十多个人的房间竟然静的如同坟墓,那些人脸上也都是阴沉的青灰色,都像梅蕊一般,他们的目光像尖刀一样纷纷剜在她身上。她能听到的只有壁钟的滴答滴答声,时间冷酷地开始了自己的倒计时,她知道,无论成败,留给自己的时间都不多了。
“把这位所谓的余小姐给我请出去。”倪美筠打个响指。
“慢着!”倪胜谷和梅蕊齐声道。梅蕊咳了几声,“总得问清楚她都知道多少,不然我可是不安心。”
“屁话!”倪美筠忽然骂道,“当我不知道你们俩的心思么?你们一个瞎了,两个瞎了,三个都瞎了不成?还给我引狼入室,到这时候还犯浑?”说着她朝张学宁的方向指了指,立刻有两个大汉走上前来架住了张学宁。她的大脑快速运转着,却怎么也想不到任何有效的脱身之计,身后那人的枪就挂在腰间,她忽然有了主意,却不敢轻举妄动。
“呵,当初五舅伯提这个主意,我还道是多余。哪成想果真钓上来一条不知死活的鱼。这要果真去了茂城,这一家子都得葬送在那儿。你们俩有什么脸在这儿讨价还价,倪胜谷,我看你是真昏了头。”
“够了!”首座上的一个老者厉声道,“一群废物!你们把这个吃里扒外的娘们赶紧给我处理掉,余下的人各自回去收拾行李,今夜就出发。”
张学宁只觉得一只粗糙的手掌蒙上了她的口鼻,还未容她发出任何声音,身体已经被牢牢钳制住,那双手上有浓重的烟草味和土腥气,她的双臂被反剪到身后,一种巨大的痛楚从天灵盖猛灌下来,一时间她几乎失去了意识,昏迷之前她看到了倪胜谷和梅蕊的眼神,冰冷而充满鄙夷,秋和无动于衷地望着她。倘若这就是在人世间最后的记忆,那她不禁为自己感觉到巨大的悲哀。
我不怕死,只怕爱我者不知我因何而死。
玉姐会知道她为何而死吗?大概是会的,她终究有一天是会明白的,只是这中间大概要历经一段漫长而无望的等待。命运于她们二人来说,果真是一个十分讽刺的轮回,再度陷入这样的情境,张学宁却没有信心再说出十年前的话了。
她不怕死吗?
她怕。
凛冽的寒风在山谷间呼啸而来,她打了一个寒颤,身后的脚步戛然而止,没人说话,她能够感受到身后的人在相互打着手势。一个人把她猛然按在地上,泥土和青草几乎阻塞了她的呼吸,她剧烈的咳嗽起来,听见清脆的枪栓声,稍后感觉到后脑被冰冷的枪口抵住,那股烟草味混合着土腥重新飘散过来,她知道时间到了。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2-01 22:25:00 +0800 CST  
“我说,你们先停下!”后脑的枪口略微松了一松,张学宁听见急促而沉闷脚步声从土地中传来,她睁开眼,看到一双破旧的皮靴站在眼前。
“快把她带回去,这娘们还有点用,快点快点,五爷这回可真急了。”
那双大手猛然将她提起,张学宁看到阴沉的天空在眼前旋转,头脑忽然从未有过的清醒,她飞快地思考分析着发生的一切,一个细小念头隐隐从脑海中浮现出来,虽然微弱,但充满希望。
倪家的客厅已然乱作一团,张学宁被带进来时出现霎时的安静,众人脸上未来得及掩饰的慌乱和恐惧让她心中的猜想又确定一分。那首座的老者冲倪胜谷和倪美筠使了个眼色,两个人转身走了出去,张学宁被裹挟着,跟在她们后面,梅蕊见状拍了拍秋和,他便也推着她跟了出来,几个人走出倪宅,顺着一段石子路来到一间地势隐秘的仓库,张学宁却能分辨出来,这里其实是一个暗哨。
“你们在外头看着罢。”梅蕊对秋和和其余几个保镖挥了挥手,只带了三个身材健壮的人进来,倪美筠和倪胜谷站在房间尽头,冲其中一个人点了点头,那人抓起张学宁的右手,猛然发力,一阵剧痛袭来,张学宁听见自己的骨节发出不详的声音,多年受伤的经验告诉她,食指定然是已经断了,她的额头霎时间布满细密的汗珠,却忍住没发出呻吟。
“我只给你五分钟,你不说实话,就只有死路一条,只有五分钟,明白就点点头。”倪胜谷的声音低沉而冷酷,夹杂着不易察觉的焦虑,但张学宁察觉到了。她点了点头。
“说吧,你的同伙是谁?我知道他此时就在这儿。”
来了。张学宁心中的猜想完全得到了证实,她觉得自己如此幸运。
“现在四面八方都已经被封锁了,哪怕是一只耗子都不可能溜出去。拖延时间是没有意义的,你说实话,我可以给你留条命。”
“我没有同伙。”她摇了摇头,神情非常坦然。
倪美筠不耐烦地打了个手势,张学宁感觉手指一震,熟悉的痛感如海浪一般敲打着她的神经,她忽然感觉非常的疲惫,对着倪胜谷咧嘴笑了,“你们跑不了了。”
一秒钟都不到,倪胜谷坚硬的拳头便落在她的左脸上,张学宁觉得喉头一片腥甜,一张嘴便吐出一大口鲜血来。她擦擦嘴,用没受伤的手捋了捋头发,“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已经被包围了吧?”
“你倒会揣着明白装糊涂。”梅蕊突然尖声冷笑道,“少在这儿给我编故事,你也算聪明,知道死罪难免,想图个气节。我不妨跟你明说,现在不过就是死得舒服和死得痛苦的区别,你要敬酒不吃吃罚酒,那我就陪着你。”
张学宁摇了摇头,轻声道,“杀了我,你们去哪抓卧底?拿什么跟他们谈条件?”
“臭婊子!”倪胜谷猛地冲上来,死死捏住她的脖颈,张学宁冷冷地望着他变形的脸,心中却又多了一分把握。从她被带回倪宅,她便猜到定然是701的人已经赶到这里。倪家本以为所有人已经被她这个内奸引到茂城,却未曾想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遇见这种情况,第一反应必然是她有同伙。事情的走向一步步印证了她的猜测。只是张学宁不明白,为何在倪家的核心团体内竟然有两名卧底人员,而老潘竟然始终对此守口如瓶。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2-01 22:25:00 +0800 CST  
这时大门忽然被拍得阵阵作响,倪胜谷一愣,手上的力道便减轻了许多。张学宁大口呼吸着,听见秋和有些凄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蕊儿快跑,快跑!”
梅蕊面色一紧,正要去开门,倪胜谷却一个箭步冲上前将她打横抱起,往房间另一侧跑过去,边跑边对对倪美筠低吼道,“快,走后门!”梅蕊在他肩头无力地挣扎着,渐渐带了哭腔,“你让我去找秋和!我不能丢下他!”
倪胜谷却充耳不闻,他带着二人打开了一扇隐藏在米垛后面的窄门,临走前对几个保镖使了个眼色,“把她给我干掉。”张学宁早有防备,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几条腿快速跑过来,便咬牙一滚,躲在了梅蕊的轮椅后。几乎就在同时,几颗子弹击打在车轮上,一时间火花四溅。随即又是一阵枪响,却没有子弹再射过来。
世界突然安静了。
硝烟之气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缓缓充斥着房间,张学宁觉得意识越来越模糊,身体越来越沉,似乎是有什么力量不断拖曳着她朝深渊坠落。她强打着精神抬起头,只见一小队荷枪实弹的人正朝她包围过来,打头的身影竟有些眼熟。
“快带她去包扎一下。”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继而一张脸出现在她眼前。
“放心吧,危险已经解除了。你的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200。”
张学宁看见秋和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笑了笑低声道,“早该想到是你。”还未等她说完,一阵强烈的倦意袭来,她缓缓闭上眼,终于昏了过去。
张学宁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中过往三十余年的经历交替出现着,某些片刻她甚至能够意识自己不过是在幻境之中。她的梦里有李宁玉,有父亲顾民章,有顾毓同,刘林宗,老鳖,吴志国,甚至还有武田和金生火。她继而又梦见了阿兵和沈静,梦见被她重伤的郭兴中。最后出现的是路韶云。路韶云失踪了,她忽然想起这件事来,继而睁开眼,泛黄的天花板随着视力恢复逐渐清晰,这是一个陌生的地方,她有些不确定,此时是否仍在梦境之中。半分钟之后右手上的痛感隐隐传来,因此她知道,自己醒了。

楼主 山间风烈展酒旗  发布于 2014-02-01 22:26:00 +0800 CST  

楼主:山间风烈展酒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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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时间:2012-10-05 02:3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9-10 15:21:32 +0800 C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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