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完结】窗外有蓝天(混脸熟的架空二战梗

出了学校,有一片不大不小的草场,那时每当放学他们几个关系好的孩子总会来这里踢球,再边上一点就是一排老式民居,砸坏别人家的玻璃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那个时候,每天觉得,弄坏了玻璃要挨骂要赔礼道歉,作业写不完交不上去就是天大的事了,可是后来到了美国留了学,有了专门的运动场,也没有了一定要按时交的作业,他才发现,若是人生的烦恼,永远只有那么两样,该不知道是要有多么的幸福。

再往前走,拐个弯,就是另外一条街道。那个时候还没有战事,每逢过年过节,那里都会有庙会。红色的灯笼沿着街道一溜儿的排开,夜晚的时候明亮无比,比起纽约的夜景好看到不知道哪儿去了。人们都穿着最好的和服,露着最美的笑,生活平静而幸福。

只是,那些曾经的笑脸,或许在战火中灰飞烟灭,或许在时光里渐渐老去,总之都消散了。
找也找不到,那要人怎么去怀念。

他的神气里透出一丝的沮丧来,她笑了起来。
“工藤。”他们站在那个路口,望下去是一片覆盖着银白的灰色,“会回去的。”
“你看,这些街道,你的学校,草地,它们都还在。只要战争结束了,一切都还回得去的。”

能够被毁灭的从来就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只要愿意,一切都可以重来。

她记得这是几天前她看到的她的国家首相在伦敦遭受了又一次大规模空袭后发表的电台演说,虽然话很大很空,但是,隔了千里之外的她,也同样感受得到那份要抗争到底的决意和信念。

因为深爱所以会觉得痛苦,他对于这里,和她对于伦敦,都是一样的。
那些他们来不及参与的彼此的岁月,就在这一片银白中慢慢重合,因为,他们从彼此的眼里,可以看到同样质地的伤感。那是对于故国的怀念,对于以往平静生活的向往,对于将要到来的未来的期许,他们都看得到。

“你看,这是西边,要是朝西一直走一直走,就能到我的老家。”他抬起手一指,“在日本的西南边,不算很大的地方。因为是南方,每年的樱花开得特别早。”

“博士和你讲过吗?我们都是那里人,我爸妈,兰的父母,博士,每年我们都会一起回去,村子里那些花开了的时候,远远望过去一片的粉白,特别好看。”

“喂,灰原。”他突然转过来,很认真地对她说,“明年吧,明年我们一起回去吧,让你也看看,那么漂亮的景色。”

她一怔,没有说话,只是弯起嘴角笑了笑,别过头去。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看得到那些美好的,他描述的景色。和他们一起。那个时候博士肯定会特别兴奋地拉着自己看这看那,他会一脸自负地给自己讲解这里的历史和人文,有希子也许会一脸坏笑地打趣,后面站着微笑的优作。如果,如果兰也在的话,她肯定会一脸羞涩地对自己递出她亲手做的寿司,温柔地笑着说不介意的话尝尝吧,兰的父母她并没有见过,但她相信,也一定是很好的人,就像她认识的他们一样。

对,如果真的可以,她多想就这样留在这里,等着下一个春天的到来,或许再久一点,她就看得到这里的盛夏,寒秋,又一个隆冬,每个季节都不会错过。

那么她就可以,和他看着一样的景色,那些樱花那些枫叶那些白雪,想象着十几年前的他是以一片怎样的纯真的心爱着这里,而几年前,又是以怎样一种复杂的心情离开。

她是想的。

刚才,如果可以的话,她多想就那样应允了。说好啊,等明年开春了一起去看,那时候每个人都在,一个也不少。

只可惜她不能。
她是言而有信的人,既然做不到,那她便连允诺也不会讲出口。
她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不能。

就算赤井不点破,她也知道,自己再继续呆在这里,只会给他们造成不必要的麻烦,而且如果自己不回美国去,父亲又要怎么办。
她已经不想再失去了,亲人,朋友,什么也不要再失去了。

太阳已经完全地升起,明亮的光辉披散下来,无比的耀眼。她冲着阳光闭上眼睛,轻轻地笑了起来。

他扭头看着她,这是他所熟悉的笑容,真挚的,包含着感谢与动容的笑容,这才是那个真实的她。

这个时候,有云,有风,有阳光,有积雪,空气里是平和而安宁的味道,他们有彼此,即使不讲话,也是没又尴尬没有僵持的。

身边有风刮过,吹起了女子的短发,茶色的发丝在空中轻轻地飞扬,她面朝着太阳,整个人都笼着来自太阳的光辉,在银白的世界里,她的笑容和阳光一样好看。

他微微叹气,却笑着,转过了身。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27:00 +0800 CST  
章五(下)


后来,他们一起去了医院,那个时候兰已经醒了,她静静地躺在床上,黑色的长发因为要治疗减去了一些,和白色的绷带一对比,显得她有些憔悴。毛利夫妇出去了,她躺在那里,没有看到他们进来。

“兰。”他站在床边,开口叫她。
躺在那里的女子微微侧身,看到了他们,抿起嘴角笑了。

“新一……小哀……”她的笑在苍白的脸上显得很虚弱,“你们来了真的太好了……”
他走过去帮她掖好被角,对她说:“好好躺着别动啊。”

“没事了其实……”她看着他温顺地笑,“别大惊小怪的啊。”
“大惊小怪?”他回答,“要我流着血倒地上,你估计和我一起晕了。”
兰闻言笑了起来,却牵动了伤口,那个笑容就僵在了那里。
她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是她自己提出的要来看看兰,现在却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小哀,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你见笑了。”兰看到她有些局促的神情,率先开了口。
“哪里。”她回答,“外貌没有丝毫影响,我保证。”说完轻轻的一笑,就像是同龄女孩子间一个默契的小玩笑,安慰的意味和体贴都十分足够。

“呵呵……”兰笑着,“新一果然说得没错,小哀说话很有趣呢。”

她有些自责,倘若,这单纯而善良的黑发女子,知道了自己是因为她的缘故才遭遇了这样的事情,不知道还会不会对着自己这样毫无防备地微笑。

对啊,若不是她,这样温柔体贴的东方女孩子,哪里会受到那样的伤害。

鲜血在雪地里淌了一地,光是想想都觉得心寒。她却让她亲身遭受,这样的事,就算他们可以原谅,她自己也不行。

“对了小哀,那件大衣,洗好以后我再给你送回去,你不介意吧?”兰慢慢地转了个身,手臂抬起来指了指那边的椅子,“不小心弄脏了呢。”

工藤和她顺着那个方向看过去,那件大衣搭在椅背上,沾染着她昨日的血,已经变黑。

她像是触了电一样转过头说道:“不,没有关系,不要紧,你不用在意。”

工藤无声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三个人又聊了一会,最后他说让她好好休息就不再烦她了,准备回去,毕竟一夜没合眼也是很累的。临走的时候,他和她已经走到了门口,她却停了下来。

“怎么了?”他问道。
“你出去等我一下。”她说道,然后转身又走回兰的床前。

兰也有些诧异地看着她,眼前的茶发女子还是和她们初见时一样的漂亮而精致,尽管她看得出,她的眼里,是怎样都遮掩不了的疲惫。

令她诧异的是,这个人,这个第一次见到自己的鞠躬礼都觉得很奇怪的人,这个总是扬着下巴一副睥睨神色的人,这个总是站得笔直姿态优雅高傲的人,面对自己,无言地,默默地,弯下腰来,对自己鞠了一躬。

她是外国人,不会日本的礼节,所以姿势很别扭,可是兰没有注意这些,她只听到,那个女子低着头,轻声对她说:“毛利,对不起。”

她的刘海挡住了她的脸,所以她看不清她的表情,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讲,她想开口问她,她却已经转过身回到了门口,打开门走了出去,只给她留了一个优雅的背影。

对不起,小哀,你为什么要和我,说对不起呢。



男子站在门外,也是看得一清二楚,虽然没听到对话,但也猜到了个八九不离十。
“你这家伙……”

她像是没听见一样,抬眼看着他问道:“喂,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啊。”他回答。
“要是知道了呢。”她继续问。
“那也会的。”他肯定地说,“她不会记恨别人,谁都不会。”
“连你这样的坏蛋,她也是恨不起来的。”末了还补充一句。
“你废话很多。”她瞥她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他看着她的背影,无奈地笑,明明很在意,还要装得一副不在乎的样子,这家伙,看上去很老成,心理年龄估计也就个十几岁。

想到这里他想起博士和他说的她十来岁时候的故事,越觉得好笑。
“喂,你到底走不走。”她的声音传过来,一副不满的口气。

“你别扭什么啊!”他回答到,一面跑了过去。

积雪开始融化,世界是柔软的白。他们回到博士家,准备吃午饭。博士不知道从哪里弄来了一架相机,正鼓捣得起劲,看到他们回来,兴高采烈地端着相机直拍,脸上的笑容像个没长大的孩子。

她一面把工藤拉在身前挡着自己,一面朝厨房走去,说道博士你再拍我就不做饭了。

“不行啊!”这个喊声是两个人一起发出来的。

她抿起嘴角笑,熟练地摘出要用的蔬菜,放进水池里去。

最后,博士还是充分发挥了他不屈不挠的精神,对着他们两个使劲地拍,工藤在房间里转来转去,不真不假地推脱着,她在厨房里忙,不时拿出各种蔬菜用来防御,偌大的房子里溢满了饭菜的香味和他们的笑声。

她站在那里,觉得有些恍惚。那些曾经她是那么渴求那么期盼的东西,似乎就在眼前,闪烁着光亮等着她去碰触。

那些温暖,那些关怀,那些快乐,就在那里。只要她向前再迈一步,她就可以把它们紧紧地攥在手里,再也不放开。她就可以像之前她设想过的无数次一样,拥有一个可以让她毫无防备地去休息,去停留,去挂念的地方。

就只有一步。
可她却不能。

她看得到那些温暖和光亮,可是她只能摇头然后转身,把身影融进自己的那一片冰冷和阴翳中去。

因为不想伤害,不想失去,不想痛苦,所以连拥有也要拒之门外。

她仿佛看得到那个小心翼翼的自己,站在一扇门前,伸出了手,却又无奈而踟蹰地放了下去,转身走开。

那天和平日并没有多少不同,窗外是明净的蓝天,屋内是他们三人。

她在那里默默地闭上眼,心想如果可以,她愿意用一切去交换,换得那一瞬间不朽的永恒。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28:00 +0800 CST  
随后两天,她开始尽量不引起博士注意地收拾行李,一点一点的归置起来,她来的时候没带多少行李,可现在东西却突然多了起来。

有博士给她的日式折扇,还有他自己做的小玩意,工藤塞给她的不知道哪里找来的唱片和乐谱还有研究要用的资料,零零碎碎的堆满了房间。

她看着那些东西,笑了起来,随后摇摇头,像是要否定什么一样,把它们全部装了起来。

昨天工藤递给她两张照片,明明是黑白的色彩却显得生机十足。那是他和博士那天中午的杰作,她躲在他身后露出半个身子,脸上的笑容像十几岁的小女孩一样狡黠;还有一张是他照的,她在做饭,博士站在一边,发现自己的偷吃行为被抓拍到了后露出的不好意思的笑容。

他大大咧咧地递给她,一副很了不起的模样。

她撇撇嘴接了过去,一脸的不屑。

可是现在,她打开自己的文件夹,把照片夹了进去,里面还有她的学位证书和其他的身份证明。那些身份名字,都无所谓,她可以是宫野,也可以是灰原,这些都无所谓,可是那些照片上的她,和他们在一起的她,却是真实的,谁也改变不了的真实。

夜色幽深微凉,她坐在窗台上看着窗外,深黑的夜空上洋洋洒洒的铺洒开零碎的星星,在遥远的地方闪烁着清冷的光。她伸手碰到冰冷的玻璃,她的温度在玻璃上留下了模糊的雾气,隐约从里面看得到自己的面孔。

她看到自己在笑,扬着嘴角,笑得很好看。来到这里认识他们以后,她的笑容明显增多,有时候她笑得如此自然,甚至她都无法察觉自己是那么的快乐。

发自内心的真正的快乐。
可是这一切又都有什么用。

隔天她找到了赤井,男子听闻她的决定,掐灭了手里的烟,深深地看向她,似乎是要将她看透一般。而她却毫不回避地像往常一样直视着他,一脸的平静。

“你姐姐说的很对。”末了赤井笑了,“你很独立很勇敢。你早就长大了。”他的笑容里怀念多于宽慰,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像是鼓励一般。

“你终于知道了。”她接受了他的称赞,“你呢,你什么时候回美国去。”

“这个事件彻底结束了,我就回去。”他重新点燃一支烟,“到时候还得去见见你爸爸。”

“不也是你爸爸么。”她耸耸肩,“小心姐姐知道了生气。”
“你的票买好了没。”他不回答她的问题,“用我帮忙吗。”
“我弄好了。”她回答,“不过,你得帮我把在这边的记录和档案消掉。”
他想了想,说道,好。

一个字,简简单单,她就知道,这些事情不用她担心了。

其实他们在某些方面是很像的,比如那些沉默,比如那些一诺千金。

和赤井道了别,她回到博士家,她今天请了假,而博士和工藤负责的部分早上有会议,肯定不会回来。

她拎着行李下楼前,最后一次坐在钢琴边,打开琴盖按了两个音就摇摇头,她竭力抑制住自己眼角不知为何涌起的湿润,她竭力压抑着自己心里慢慢升腾起来的不舍和留恋,她像是逃一般的合上琴盖下了楼,最后一次凝视着这栋仅仅在半年的时间里就给了她这么些年来都没有过的温暖的房屋,最后一次关了灯合上门锁好,唯一不同的是,她没有把钥匙放回口袋,而是放在了窗台上,孤零零的一个,躺在那里看起来非常可怜。

她眨眨眼,倒退着,一步一步的,离这房子越来越远。她捂住嘴,不想和它,和他们说再见。

街道上没有人,天气是很平常的晴天,最后她倒退的太远看不到博士家了,连一点房檐屋角,一点墙壁院落的影子,也看不到了。

闭上眼,咬了牙,最后一个转身,和来的时候一样的优雅从容。

女子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明亮的光线里,像是彻彻底底地融进去了一样。

整个东京仍旧是笼罩在晴朗和阴翳中的旧模样,不曾因为她的到来而有所起色,也不会因为她的离去就改变。

一切如常。

她坐上火车的时候,工藤在会议室里义正严辞地驳斥那些想用原子弹来加快战争进程的人,博士坐在那里默默地听并不发言。

火车慢慢地开动的时候,兰躺在病床上,脑海里是新一最后宽慰的微笑和那茶发女子最后意义不明的抱歉。

她的眼前掠过一片片陌生的景色的时候,有希子站在厨房外,看着优作在里面忙活,屋外是基本上打包好了的行李,她靠在门框上,问他说:“你说新一会不会回来吃中饭?”优作的手停了一下,回答:“那你还不如问我他会不会跟着我们回老家。”有希子笑了起来:“讨厌啊,那肯定是不会嘛。”

她闭上眼睛不愿再回忆这些事情的时候,赤井抬手一枪击毙跟踪自己的日本特务,枪口还冒着青烟,他面无表情地点燃了一支烟。

她就这样走,走到哪里,去干什么,心情和当时来日本一样,可是,这次她知道,她去美国,不再是为了逃避,而是去拯救,拯救自己仅剩的珍贵,同时也把自己新得到的珍宝放弃。

人事从来都是难以两全,她早已学会不去苛求太多。都说舍得舍得,可为什么,从来都是有舍才有得。

---章五 完---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29:00 +0800 CST  
章六
要想创造,就得先毁灭。


她不知道这是第几次在实验室的休息室里迎来纽约的黎明,被有些硬的床铺弄得很不舒服,可是也没有回公寓去,与其说是懒,倒不如说是没有那个兴趣。

父亲的工作狂程度与她不相上下,在某些方面甚至更胜一筹。所以那公寓就真成了摆设,长久地没有人回去。

她揉了揉有些酸痛的脖子,自从她主动加入研究以后,那边的监视也解除了,障碍倒是没有了,但是却也不会觉得自在。这是父亲的意思,她也不再多问,研究很紧张,这是谁都不能否认的事实。

敲门声响了起来,外面传来助手还带着睡意的声音,灰原小姐,早报我放桌子那了,九点还有一个会,您别忘了。

她应了一声,走到窗边推开窗子,冷空气一下子全部冲了进来。
桌子上放着前一段时间她没有来得及扔掉的旧报纸,日期是1941年12月⒎日,头版标题是用黑色粗体印刷的,看上去触目惊心:珍珠港遭袭,我国对日宣战。

她盯着那标题,微微地蹙眉,现在的事情已经脱离出控制很远,连一直要中立要自保的美国都不得不加入这场混乱的斗争,上头催他们也是一天比一天紧。有的时候开会头一遍遍的强调要抓紧时间,她不屑地眯起眼睛笑,你当这做核武器是学校里的模型,花几个通宵折腾几天就完的了事么。

所有人都清楚他们在做的事情的后果,所里也总是一种凝重紧张的气氛。压得人想要发疯。
她伸出手把那张报纸拿起来,凝视着被炸成废墟的基地,旁边还附了东京最近的近况,她不愿多看,手上用力,报纸揉成一团被丢到了垃圾桶。

现在都是她离开后的第二个冬天了,该变的早就变了,不该变的还是变不了。对于那段回忆这些时日以来她选择了回避,不去想,自然也就不会有困扰。每天把自己从方程式和计算中解脱出来以后,往往是一沾到床铺就会马上睡着,根本没时间给她去怀念去思考什么。

所以她不会问自己,他们过得好不好,有没有责怪她,会不会想她这样愚昧而且浪费时间的问题,乱世中人人只求自保,自身冷暖当然也只能自己去争取和维护。赤井偶尔会有联系,说他的工作已经接近尾声,情报收集也要结束,大概最近几个月就会回美国来。

她和父亲说的时候,他推了推眼镜把一堆需要继续核对的数据塞进她手里,说等他回来我好教训那小子,语气里全是不满和轻蔑。

可她笑了起来,他不是认真的,她看得出来。
打开门把报纸拿进来,直接忽略掉头版往后翻去,英国的战况一点也不容乐观,法国早就投降,整个欧洲大陆全都落在了德国的手里。

她不去想自己曾经的家,不去想那潮湿却祥和的小街道,不去想那些才华横溢的街头艺人和她古色古香的学校,不去想它们是否在战火和杀戮的摧残下变成了一栋栋的废墟和一具具的尸体。

她不去想,更不敢想。她现在只要活在当下做好她的工作,那些回忆什么的都去见鬼好了。
随手把报纸扔到一边,洗漱完了回来继续对着一桌子的数据方程式开始工作,桌子上的表滴答滴答的刻画着时间的速度,明明是混乱着的世界却在她这里归于了无声。

到了吃饭的时间她伸了伸懒腰,按下了提前定好的闹钟,到父亲的办公室去叫他一起吃饭,不然他会忘,而她自己一个人也是不会去。父亲的桌子比她的更胜一筹,他从一堆摇摇欲坠的书后面抬起头,满眼的血丝声音嘶哑地问她:“都中午了么?”

她看了看一旁仍旧在忙的助手们,还有办公室里紧紧拉着的窗帘,昏暗的和晚上一样的环境,忘了时间也是必然。

“嗯啊,早就到时间了。去吃饭吧。”她帮他把资料收好,“走吧。”
两人走在走廊上,这时助手从后面跑来,说道:“宫野博士,临时有个会,当局那边和FBI都来了上层,你们过去一下吧。”

灰原一皱眉,默默悼念了一下她还没来得及见面的午餐,不答话,跟着父亲朝另一边的会议室走过去,心里还在暗暗地嘀咕,这些人真是会挑时候。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1:00 +0800 CST  

进了会议室,看着黑压压的一片人,全都是各个部门的重要核心人物,圆桌边一顺的排开,最前面站了个人,背着他们,看不到正脸。他们找了两个挨着的座位坐下,和边上的同事点点头致意,等着那人开始开会。
“灰原,你认得这人吗?”一边的核物质部门的同事压低声音问她。
“不……”她摇摇头,“不认得。”

“听说是当局派来的,不知道是干嘛,要催进度的话,这么正经是干什么。”
“那就是有要紧的事了罢。”她随手翻了翻桌子上的文件,“战事吃紧,我们这边也没占到便宜。”
“话是这么说―――”
“好了各位,静一静。”那人转过身来,一头刺眼的金发和凌厉的眼神让人觉得顿时寒气丛生,说是静一静,可这会议室里只有窃窃私语的声音,一点也不嘈杂。
“我是来自空军部队的Gin,今天想和大家说点事情。”他从容地用手支着桌面,微微地俯视着众人,“请大家务必听仔细了。”

“我军战事吃紧,大家也是有目共睹,而珍珠港的事,更是我国全体人民最大的耻辱,所以,越在这样紧要的时候,你们的作用才越能够彰显。你们是专业人事,知道核武器的成功会给我军,我国,还有人民带来多么大的益处……”

“拜托,这陈腔滥调我们每周都要听一次,何必赶了个午餐时间专门再说呢。”身边的同事小声嘟囔,灰原看了她一眼,眼神里有着禁止的意味。
“我这次来,就是想通知,或者说警示大家,请务必加快研制进程,因为我军上层已经制定了将它用于实战的计划―――”

“什么?”灰原之前在微微地出神,听到这个不禁一愣,话径直地说了出来。
周围的人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没有看向灰原,反而看着那名男子。

研究进行前就说明了,这只是为了保卫国家安全而研发的武9分割)器,为了民(分割)主和自(分割)由的伸张,不会将它用于实战,只是用来作为保护本国的筹码,可现在―――
“宫野小姐有意见?”那人冷冷地扫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

她一怔,本不想抛头露面地说什么,可现在她的惊讶和愤怒超过了她的控制范畴,她不顾父亲在桌子下拉着她,站了起来,毫不怯懦地回视他说:“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什么?”灰原之前在微微地出神,听到这个不禁一愣,话径直地说了出来。
周围的人也是一副惊讶的样子,没有看向灰原,反而看着那名男子。

研究进行前就说明了,这只是为了保卫国家安全而研发的武器,为了民主和自由的伸张,不会将它用于实战,只是用来作为保护本国的筹码,可现在―――
“宫野小姐有意见?”那人冷冷地扫她一眼,不动声色地问道。

她一怔,本不想抛头露面地说什么,可现在她的惊讶和愤怒超过了她的控制范畴,她不顾父亲在桌子下拉着她,站了起来,毫不怯懦地回视他说:“是有些问题想要请教。”

“当初研究开始时,当局承诺这是为了和平和人民的事业,不会用它来发动战争,所以才会这么多研究员愿意参与,可现在研究处于最后的关头,又出尔反尔,这是哪一出?”她的话还是带着些伦敦的口音,在这略显空洞的房子里听起来分外的字正腔圆掷地有声。

“这次的战事,是为了我们的国家,这一点是肯定的。”那男子瞥她一眼,兀自回答。
“请回答我的问题。”她还以同样轻视的眼神,“我们可不想做滥杀无辜的刽子手。”

小声的议论夹杂着不满蔓延开来,那人冷笑一下,说道:“宫野小姐是英国人,虽说在我们这里搞研究,莫不是害怕这武器殃及故国不成?”

灰原脸色一变,拧起眉,冷笑道:“你们已经派了那么多人来监视,又何必问我呢。”

“况且,这事不管与英国,与德国或是意大利,还是日本,又有什么不同,一颗原子弹掷下去,你知道那里面有多少是平民有多少是官员有多少是士兵?这又不是战场,怎么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她咬紧牙关让自己的声音不至于颤抖,“而且珍珠港一事,损失的大多是军火和部队,并没有太多的涉及民众,这两事本就不可以相提并论。”

“志保,够了。”她听到父亲低低的警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还是沉默而反感地看了那人一眼,径直坐下了。

什么和平,什么自卫的筹码,都是胡扯。之前的研究虽然忙碌但是仅仅从政府那里得到的是资金支持,自从珍珠港那件事情以后,各个高层都像是被火烫了眉毛似的,着急起来了。
周围的同事也都是议论纷纷,不满之情溢于言表。

她觉得那Gin的眼神都能把她钉死在墙上了,她抬起头,径直对上他的目光,把不屑和轻视清清楚楚地写在眼里。可他却冷笑一下,抬高音调继续说,这是国家的决定,你们应当做出正确的选择。

散会以后,午餐时间也结束了,她一个人顺着楼梯走到了顶楼,推开斑驳的铁门的一瞬间,风汹涌着朝着这个空档刮来,一下子刺得她的眼睛酸涩无比,像是要淌下泪来。她伸手揉了揉眼睛,走上去,这里的天台很破旧,平日里没有多少人会上来,连门都是一副不久于人世的模样。

她会发现这里,还是父亲告诉她的,他说,在之前被监视的时候,不能回家不能出去,偶尔会到这里来,这栋楼房还算比较高,远远望出去,隐约看得到他们家所在的那个街区,虽然辨不清门户,但是那熟悉的深红色砖瓦,也足够的让人欣慰。

她掩好门,绕过一堆不知何年何月的杂物,到楼层边上去,趴在那里往下看,顶层的风特别的大,刮得她的头发乱糟糟地往脸上跑,一时间竟辨不清家的方向。于是她把脸埋在了臂弯里,轻轻地叹了口气。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1:00 +0800 CST  
美国的冬天不比伦敦,冷得凌厉而无情,也不比日本,冷得长久而无尽,不知怎么的,她想起有个人曾和她讲,等到明年开春了,我们一起回南边去,那时候山上的樱花开得特别早,望过去一片粉白,好看极了。

现在那个约定的春天已然过去好久,也不知他最后是否一个人去赴了那无期的约定,更不知他是否也和她一样,在为这罪恶的研究愁眉不展。

知也罢不知也罢,都不是她有权利去过问的事情。既然决定了要舍弃,那还留恋什么呢。她一直觉得,人这一生,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当真要过的话,几十年就和眨眼似的,一下子就过去了,可是要是碰着什么难处,那又是煎熬酸涩,仿佛所有的难处都涌在了那么一方,怎么也跨不过去。

所以她总是想着要全力地往前看,不管过去有多少开心或是不开心,幸事或是痛苦,都是过去了的事,那就不该占用她未来的时间,人是往前走的,哪能一直活在回忆里。

她想到这里笑了笑,眯起眼睛,可若是什么都能和自己预期的一样,这生活又怎么还能被称之为生活呢。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微微侧过头,父亲慢慢地朝她走了过来。她想了想还是站直了身子,看过去。

“吃过午饭了吗?”他开口问她,却一边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包好的三明治来。

“没有。”她老老实实地回答道,径直把东西接了过去。
“怎么想起来上来了?”她拆开外面的包装纸,侧了头问道。

“还不是因为一个年轻研究员的发言,让我坐立不安,顿时觉得醍醐灌顶啊……”他开起了玩笑,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的小女儿,厚厚的镜片都挡不住他眼里闪烁的狡黠的光彩。
“你还开我玩笑啊。”她不领情地撇撇嘴,“本来就不该那样。”
她像是赌气似的狠狠咬下一口三明治,她的父亲却叹了口气。
“你也不是该用对或不对来判断事情的年纪了啊,志保。”

她一怔,没有回答。
“确实,很多时候,很多事情,用对或不对,该或不该来判断,很容易就能得出结论。可是,那样的结论,对我们来说,是无效的。”
“你说战争对不对?武器研究该不该?我个人来看,都是不对的,不应该的。可是,它们都还是货真价实的存在着的,这些都不是我们能够决定的。”

“志保,你也不是小孩子了,有的事情,看不惯,受不了,是一回事,它要发生,要发展,是另一回事。”
“你怎么会不明白呢。”

她像是嚼蜡一般咀嚼着食物,长长的睫羽覆下来遮掩了眼睛里的神采,她张了张嘴,最后却是无言。

“可以的话……”父亲的语调突然沉重起来,“如果可以的话,这些事结束了以后,我们回伦敦去,怎么样?”

“我也不做什么研究了,你想的话就继续去读书,学什么都可以,我回学校当个老师,饿不死就好。”

“志保……”他的眼里是她几乎不曾见到过的神采,那样的神情自从她记事起就总是陌生又熟悉,那是多久以前,下赢了棋,做出了实验,他都会有那样的神情,可是又是从什么时候起,她的父亲,她们的父亲,就不曾这样期盼过什么东西了呢。

“我……”她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知道……你说得那些我都知道……”

她偏过头眨眨眼睛,再度开口声音里已经没有了方才一瞬间的晦涩,她说:“可是爸爸,我只是不想再失去什么,也不想从其他人那里夺走什么了。”

她输不起了。

从她拖着行李从东京离开的时候,她就把一颗能够冷然面对失去离别的心留在那里了,他们让她记起了她什么是温暖什么是原谅什么是友情和亲情,虽说她担当不起,但无论如何,也是不能再去辜负的了。

“我也愿意啊……我也想我们一起回家啊,你不知道吗,从很小的时候,我、我和姐姐……我们多希望你能从实验室早回来一会,去学校接我们回家啊……”那些画面在她脑海里慢慢浮现,她抬起头来直视着他说,“可是我们还回得去吗……”

那个时候,那个家里的人,现在就只剩下我们两个了啊。

她还记得,那个少不更事的时候,她和姐姐牵着手一起往家走,虽然很满足很幸福,但是看着和父母牵着手说笑着的孩子路过旁边的时候,还是会在心里滋生出一点点的羡慕。

可她知道那不可能,便从来不把那些欣羡说出口,可是,在心里,她多希望自己和姐姐只是最最平常的一对姐妹,可以被爸爸妈妈牵着手回家,周末一起去郊游,为了同一件东西互相生气,但是却又不忍心。多想有一个最最平凡的家庭,可以不富裕,但是一定要很温暖,一家四个,谁也不缺。

“回得去的。”他把手抚在她的脸颊上,她能在楼顶寒冷的风中感觉到从那里传来的安心的温度,那是从小手把手教他做实验,和她下棋,牵着她过马路,为她们煮咖啡的手,她怎么会不熟悉那样的温度,“等这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就回去。”

“一定回得去的。”他像是为了肯定似的,重复了一遍,也不知到底是说给谁听。

突然的,她觉得纽约冬季呼啸着的冷风在那么一瞬间全部涌进了她的眼中,冷冽酸涩,竟然是想要流泪的动容。她偏过头去,却被父亲拉进怀里,虽然过了这么久,但是属于父亲的那种温度,她怕是一辈子都忘不了,有淡淡的烟草味道,还有陈旧书本资料的油墨味道,最最厚重而沉默的温暖。

可能是太温暖了吧,凝结在眼角的冰霜慢慢地融化开来,缓缓地顺着脸颊往下淌,落入大衣厚实的面料里,渐渐隐去了水渍,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章六 完---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1:00 +0800 CST  
章七

最正确的战争,也抵不过最错误的和平。

他绕了远路慢慢地往回走,现下研究所的工作已经停得差不多,说是战事吃紧没有多余的资金来支持后方研究,一栋房子该搬的搬该挪的挪,曾经满满当当的办公室现在几乎都空了。

博士在前一段时间回了老家,而有希子和优作很早就走了。他送博士回去的时候正好是春天,车子越往离家近的地方开就看的越清楚,一片片的粉白迎面而来,夹在路边像是在欢迎他们一般。

有希子迎出来的时候说,这花开了很久了估计也快谢了罢,可不是,他走的时候,不大的风轻轻一刮,粉的白的花瓣落了一地,柔软的让人几乎不忍心一脚踩下。

东京城里乱作一团,而乡下倒是稍微平静得多,少妇老人白天干些活计维持家,几家人坐在一起聊聊天,说得无非是自家远征的儿子,或是生死未卜的丈夫。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些习惯并没有随着战争而有太多改变。听优作说,其实这里的人大都是一知半解地支持着战争,认为这是为了国家,为了他们的未来,说到这里他笑起来,拍拍儿子的肩膀,问他,你看得到未来吗。

他一时无言以对。

他看着有希子挽着优作,一脸坏笑地冲他挥手告别,博士背过身去擦擦眼泪没有看他,抿了抿嘴角,上了原本属于博士的那辆老爷车。

一路开回去,路边的花果真和有希子说得一样,凋谢得差不多了,风吹过来很多花瓣附着在玻璃上,他有轻微的愣神。

这是第几个春天了啊,自从那个人走了以后。
当时他和博士中午回去没有见到她人,以为她去找赤井了,可是下午也没在研究所见到她,而她晚上也没有回来。

博士颤巍巍的手推开她的房间虚掩的门,苍老的脸上立刻淌下泪来。他站在博士身后,看着这房间收拾整齐,干干净净,就和从没有人住过,在静静地等待它的主人一样。

没有留下一句话,没有一件东西,没有一个告别,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消失了。

他回家的时候翻开自己的文件夹,上次他给她的照片,他自己也留了一份,照片上的女孩子笑得毫无防备,一脸的调皮和戏谑,他多熟悉那样的神情。

看着这照片,他才觉得,那个远洋而来又无声而走的人,不是一个盛开在这荒唐乱世中的虚无梦境。

博士家的钢琴,他也再没有去弹奏过,博士走了以后,上面更是攒了厚厚的一层灰,让人有些目不忍视的味道。

她走了没多久,兰就出院了,她那时还有些大病初愈的苍白,在回家的时候,她问他,小哀呢,怎么那么久没见到她?还没还她大衣呢,这眼看就开春了……

青梅竹马的声音温润如春风,他听起来却是字字铿锵敲在他的耳膜。他说,她回去了。

回去?兰不解地看向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

他耸耸肩,随后却想起这实在是一个太美国化的动作,他说,因为……

因为我也不知道,又怎么和你去说。

往后的几年春天,樱花年年开不间断,他也年年去赏不错过,只是偶尔会想起曾经他和那人许过一个承诺,说是等来年春天带她回自己的老家,那里的樱花开得特别早,远远望过去,粉白粉白的,煞是好看。

但可惜并不是他爽约在先,于情于理他都问心无愧。
只是心有不甘。

他回到东京的那天已经是傍晚,赤红色的云霞在西边轰轰烈烈地铺洒开来,像是被大火烧着一般,绵延着往天际扯开去,再往远处看看,是一片将要陷入暗黑的灰色,半死不活地进行着负隅顽抗。一时间他竟觉得那深红色浓烈得刺眼。

“工藤……”身后有迟疑的声音传过来,他觉得熟悉,却马上记不起是谁。

“服部!?”他回头看到自己从前的好朋友站在那里,身上是那身有些旧但依旧笔挺的军装制服,“你……回来了?”

“对啊!喂你这是什么反应,不欢迎吗!”好友和记忆中一样,大大咧咧地走过来似乎想要和以前一样揽他的肩膀。

但是他停下来了。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4:00 +0800 CST  
他也看不哪里不对了。

从前放学在路上碰到,他总会笑着跑过来,一手挥舞着,一手豪爽地揽过他的肩膀,洁白的牙齿和汗珠在阳光下闪闪的亮,眼睛里都是亮晶晶的笑意。然后他们可能会一起去踢球,回家后也免不了一起挨骂。

可现在他站在原地,看着服部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那曾经揽他肩膀,朝他挥手的手,他看不到,他看得到的,只是一只空荡荡的袖筒。

他像是凭空被人给了一拳似的,愣了一下。
随后他没有犹豫地走过去,像以前那样揽过他的肩膀,说:“去喝酒吧。”


他俩买了酒,坐在工藤宅的院子里,支了张小桌,靠着院子里的树,一时无话。

他斟酌着词句,几次想开口却话到嘴边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述。难道现在真的,连对待昔日一起长大的朋友,话都要留着几分余地才能说出来吗。

平日总是要顾及,顾及听话的人的心情,顾及说了这话之后别人的反应,话讲出口就是覆水难收,他怕自己不留神伤到了他人,话在嘴边就总要绕一个弯再讲,可是这样的话讲多了,他竟然连脱口而出一些和朋友的玩笑话都已是不能。

“最近好吗。”服部一只手并没有多少的不利索,他端着杯子,挑起眉看着他,“干嘛要回来。”

“就像我爸说的,看着它毁灭,也比袖手旁观要舒服些吧。”他的回答有些文不对题,服部笑了笑。

“那会参军的时候,他们都讲你是懦夫,不敢去上战场,很自私,只顾着自己的性命,不管国家的利益。我听了,本来想为你辩解,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说。”他灌下去一口酒,“可能那时候,在我心里,恐怕也是那么想的罢。”

他有些微微的怔忪,可对面的人神色坦荡,他便没言语,让他继续说下去。
“我们以前总以为,好朋友就要互相信任,有福同享有祸同当,但是真的遇到了……像参军与否这样的事情,嘴上说理解容易,但是内心要认同……很难的。”

“我知道你一向对战争很反感,你不也劝过我不要去?但是工藤,在这里,大多数人,更为不解的,是你的选择啊。”服部的眼里是一种可以称得上困惑的色彩,“其实……你要去美国的时候,我也是……不那么理解的。”

“我父亲是军人,他从小就教导我说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先有国才有家,我也就这么记着,并不怎么当真。但没想到真有一天,要我们把这些当做信条,并且要为了这么一句话,抵着枪口对着火药地上战场。”

“多可笑啊……”他慢慢地偏过了头,“他只和我讲国家最高,可是他却没有说,如果国家是错的呢?那我们怎么办?还要去遵从吗?”

“服部……”他迟疑地开口,却不知道该如何作答,这个问题他同样的回答不了,只不过服部选择了迎面而上进入到问题本身里去,他选择了遁走远洋,去到了另外一个远离问题的地方。

“不过现在啊工藤,我觉得你是对的。”他给杯子倒满酒,“你那会说,我是在打着正义的旗号做错误的事,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了。”

他神色如常,一脸的浩气坦荡:“喏,这就是代价啊。”他瞥了瞥那只袖管,笑了起来。

“恐怕……也不完全是吧。”他也笑起来,这人,永远都是那么一副天塌不下来的表情,说得总是事不关己,可是却比谁都把在他看来重要的人和事记挂在心里,“每个人都不同……路也都是自己选的,要怎么走,到底还是自己说了算。”

“你看,就像我去留了学,你去参了军,我们的路不一样。可是……”他用手指敲着杯子,“可是现在我回来了,你也回来了,我没有在那里继续逃避下去,你也没有继续在别人的土地上滞留,我们不还是坐在一块喝酒了吗。”

“也算是殊途同归了啊。”对面的人闻言笑得更加厉害。

“我在美国的时候总是想,我选了这条路,到底对不对,万一不对的话,那怎么办,还要不要往下走。可是决定要回来以后再去想,也不觉得苦恼,错了就错了吧,大不了掉个头,重新选一条,再走一遍就是了。”他耸耸肩,心里却涌过一番别样的苦楚。

“可是工藤,有的人的路,一辈子恐怕就只能走一遭啊。”

“有这样的,但是也有……明明知道那是条死路,也奋不顾身地想要一条道走到黑的人啊。”说着说着眼前就浮现起那人清浅笑着的眉眼,眉目如画,一眨眼都是说不出来的精巧机灵,可是就是这么个人,偏偏就是认了死理,偏偏就是想要一条道走到黑。

他现在可以坐在这里和昔日的伙伴把酒话家常,可这番话,除了服部,他也想讲给她听一听。

灰原,路都是自己选的没错,但明明知道错了,就不要认死理,换一条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虽是这样,他转念也想得出那人眉头略微一皱的不满神情,她可能会说,怎么,还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了?也可能会说,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工藤,你连这个都不记得了吗。

说到底,他仍是帮不了她,管不了她,可她也从没开口要他帮,要他管过。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4:00 +0800 CST  
天色黑了许多,星星像是升起的帷幕上撒开的宝石,远远地朝着底下的一片混沌闪着微弱的光,但仍旧非常好看,明黄而微白的颜色,让人凭空看着,就从心里慢慢地生出些许安然来,却免不了寂寞。

对面的人看着他,问道,工藤,这段时间,发生什么了都?

“什么发生什么?”他抬头皱眉看着他,“能发生什么啊?”说完他自己都想笑,这些事情,拿到台面上来说不值一提,琐碎的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可是埋在心里,又是惊涛骇浪一般地翻腾得他不得安心。

“你的神情,不一样了。”服部斜着嘴角端起杯子看着他,神色中是从前拆穿彼此恶作剧时总会有的促狭的味道,“以前你哪会做这种表情,喏,你看。”说着自己装模作样地皱着眉眼神向下看,一副痛不欲生要死不能的悲恸模样。

他愣了一下,立马笑开了,这个人,真是不管多久都不会变,不论是上了战场差点丢了性命,还是他们之间曾经出现的那些小小的看不到的分歧,话说明白了以后,他还是那个爱笑爱闹看上去没心没肺的人,就是他这个表演天赋,真真是让人不敢恭维。

“你那是什么表情?!”服部看他一副想大笑又有所顾忌的样子,也不管他的模仿了,横眉立目地冲他说道。

“哈哈……服部……不是我说你……”他再也忍不住,笑得捂住胸口,“你就该回你的京都老家去,歌舞伎的花魁宝座真是……非你莫属啊……哈哈……”

对面的人也笑起来,嘴上还说着:“去你的!”

笑够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两人带着微醺的神情对望,工藤突然开口说:“其实……也没发生过什么。”

服部也不接话,等着他说下去。他的神情是真的变了的,从小一起长大,他实在是太过于了解他,他知道他的好友有时会间歇性地冒出来一些奇怪的念头,并不总是成天乐呵呵的乐天派,但是,这次见到他,他沉静时与言语时眉目之间的那种近似无能为力的寂寥,却是瞒不过他的眼睛的。

能让这样一个人觉得寂寥的,是什么呢。

他们两人也是太过于相似,他们对于认定事物的执着,对于世俗的抗争,对于自己的认知,但是不同的是,他自己通常只看结果,不论过程如何痛苦,只要结果是他想要的,代价如何他不去过多考虑。
可工藤不同,他就是一个完美主义者,说是吹毛求疵也不怎么为过,他不仅仅想要一个完美的结果,连其中的过程,都要一丝不差的按着他的意思来,他受不了残缺,更受不了事情不按他的预计来,那种被打败的挫败与无能为力,他是最最深恶痛绝的,身为好友的他也是再清楚不过。

可现在经常萦绕在他眉宇间的那种神情,从前只有少数时候才会被服部看到,通常那样的情况都是工藤所无能为力的事,比如战争,比如生老病死,比如不可避免的别离。

这些时日,他又是遇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让他如此无能为力的人或事,使得他连这样的表情都成为常态,他真是好奇。当然,免不了担心。

“服部,你知道那么一种感觉吗。”他端着已经空了的杯子,淡淡地看进去,杯底剩余的一点酒浅浅的能映出他的眼睛,他缓缓地闭上眼,继续说,“你掏心掏肺地想要对一个人好,什么事都害怕对她不利怕她伤心,可是……你没有做好,而那个人,从头到尾,似乎……对这些都不需要。”

灰原,现在我回头想想,我的那些顾虑,似乎都是多余,你一向都比我看得开,我又在那里多虑什么,顾及什么呢。

你所需要的,仅仅是真相,你都不去考虑的感受,我又何必考虑呢。我总是自诩真相才是唯一,可是,那个时候,我最想告诉你的是,如果真相会给人带来巨大的伤害,那还是让它成为秘密吧。但是,我们的不同,又何止这一个。

但是,他又想,如果换一个人,他是否还是会考虑这么多,这个问题无疾而终,他不愿做这样的假设,更不愿将她与什么人对比起来。

自然,也没什么好对比。

“工藤……”服部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看到笑笑,继续说下去。

“你以前总说我自以为是,我不以为然,你不也是嘛,但是这次……我倒是当真信了。”

“我就是……太看高自己……了吧。”他眯起眼睛看了看暗黑的天幕,自顾自地笑起来,“我这回,真是完全被打败了。”

工藤亲口承认的失败,服部有些好奇地挑眉,随后看着他自言自语一般的低声念了一个名字,随后身子一歪,趴到桌子上,不动了。

他恐怕也没有要等他的回答,他只是想借着醉酒和有人倾诉,放纵一回罢了。

服部笑起来,这人也真是,多大年纪了还跟个小孩似的,他凑过去看他,睫毛微微颤动着,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他轻轻叹口气,坐回去把自己的杯子满上,他就知道,他没醉。

那个名字他没听过过,大概是他后来认识的人吧。

叫什么来着?是……灰原?

大概是吧。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5:00 +0800 CST  
章八


上帝,请赐予我平庸。



自上次见面过后,服部总会有事没事找工藤,去喝酒,随意聊天,说点什么,打发时间。工藤自己也很喜欢这种消遣,和熟悉的人一起,时间会过得很快,但是他不确定,他们是否在通过彼此来怀念过去的岁月,只是在一起散步时,他们不约而同地在一个叉路口停步不前,他们都知道,再走下去,就是曾经一起上下学,嬉笑过,打闹过,去过又离开过的学校,工藤看着那条路笑了起来,说:“服部,走吧。”

服部却转过身细细地看着他,像是玩笑,又像是认真一样的问他:“喂,你说,我们还回得去吗。”

他一时没有答话,这样的场景,要他怎样才不想起彼时的自己和另外一个人,那时候的他怀着对所谓“故国”的追思和悼念,内心沉痛,而她却一贯清浅笑着,对他说:“工藤,会回去的。”
不知道为什么,她说话,总有一种教人不知不觉间就信服的力量,于是他那时候轻易地就信了她,可是他事后却记起,在他向她发出邀请,说,灰原我们一起回去吧,让你看看那么漂亮的景色的时候,她是没有应允的。

果然,你没有答应的事,我又怎能称之为爽约啊。

“会回去的。”他低声说,“服部,以前有个人,她对我说,这些街道,学校,草地都还在,只要战争结束,一切都会回去的。”

“所以,既然我们已经认识到问题的所在……就不会畏惧所谓的未知了吧。”他说完自己觉得有些好笑,看向同伴。

服部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沉静,这样的表情他并不多见,再往下看得到他扎起来的一只袖筒,时间长了他也习惯了,不再想开始时那样一看到就觉得触目惊心,不过他也知道,服部是永远不会习惯的,在他的心里,他怕是永远也不会认可这样一个自己,一个在别人的土地上进行了战争,作为懂得的代价,如此归来的自己。

“工藤,我是想告诉你,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在想,今后要怎么办。”他说道,“你知道的,我不像你,你可以继续搞研究,而我……你知道。”他瞄了一眼袖筒,笑了笑。

“我想过回老家去,战争开始后不久,我父母……还有青梅竹马的和叶一家也都回去了,但是,你也知道,我这个样子回去,是和什么荣归故里完全扯不上边的。”

“或者,我也是不想承认,我就这么完全的错了吧。”他耸耸肩,“不过,我确实错了,毋庸置疑的。”

“我看你也是,觉得自己有错,却不愿承认的太过于直白,或者说是不知道该怎么做也可能,刚才我问你还回不回得去,你既然说了是,那就一起等着吧。”

“我决定要回关西去了,你说过,路都是自己选的,我选错了一条,现在想改,不见得来不及吧。”

“怎么会,一直都……来得及。”他看着服部释然的眼神,宽慰地笑起来。

“我不知道你前些年到底经历了什么,但是,过去的就过去吧,你自己也说了,能回来的,一定会回来的。”

“你倒开始教育我了。”他说着一拳捶在服部肩上,“你这黑鬼,走就走吧还矫情什么!”
“我这不是怕你离了我就胡思乱想么!还有,谁是黑鬼啊!”

谈话最后在嬉笑中结束,他目送好友的身影消失在街道的拐角处的时候,多停留了那么一瞬,然后转身离开,暮色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这种感觉从未如此强烈,一种,他处于一座空城的感觉。

服部选择了回去,却也是一种形式的前行。她选择了远走,而他,无论如何,也不想再停留在原地。

研究依旧在继续,唯一不同的是她跟随父亲以及其他众多科学家一起转移到了他们的新基地Los Alamos,在纽约的时候,她还可以在办公室偶尔望着窗外的街区出出神发发呆,偶尔还能去附近的商店买点东西并称之为散心,但是现在,她想起来时一路看到的茫茫沙漠,扯起嘴角自嘲地笑了笑。

“天哪……我还是受不了……我们到底要在这里呆多久!”现在和她在一间办公室的犹太女科学家Stern瘫倒在椅子靠背上,她比灰原大了有十几岁,但是却有着犹太人多数具备的性格,聪明精明却不让人讨厌,健谈并且懂得适时的幽默和大多数时间的勤奋。但显然不是现在这个午后的休息时间,她们在办公室泡了壶咖啡,香气正在慢慢地充斥整个不大却干燥的空间。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7:00 +0800 CST  

“出于对你现在情绪的考虑,我还是不回答你的问题了……”她倒了杯咖啡顺着桌子推过去给对面的人,“虽然我并不知道答案。”

“哦,谢谢。”她接过杯子,“你应该比我更沮丧才对,我反而成了被安慰的人了。”

“那倒不会,在哪里不都一样。”她低头喝了一口咖啡,竭力忽略对它的口感的不满以及对自己刚才言不由衷的话的无奈。

“也是,能和父亲在一起做研究,也算不错了。”对面的人突然了然地笑了起来,“真好。”

我没有那个意思……她心想。

“你是自己选择来这里的,对不对?”阳光下她看得到对面女人眼角细细的却是深深的皱纹,“如果我也可以选,当然是不会来的……”

“为什么?”她问道,将杯子放回桌上,发出清脆的一声响。

“如果我的家人还在,如果没有战争,我当然不会在这里啊。”女人的眼睛低低地垂了下去,神色黯然,“如果没有枪击,没有爆炸,他们没有死。”

“对不起……”她犹豫着说道,她应该想到的,从德国来的犹太人,只身一个没有家人,还能是怎么样的情况呢。

“没关系。”她笑了笑,“刚开始听别人对我讲‘I’m sorry’总觉得很愤慨,你知道些什么,你的抱歉有什么用,总这么想,可是后来时间长了也觉得是在自讨苦吃,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我这样想,不能让我的家人好受一点,更不会让我自己好过,更何况,大多数人也是好意才这么说。”

“想多了……也就不那么难受了。虽然……还是接受不了,就好像上一秒你还有家,有丈夫有孩子,在工作的时候还能想想回去要做什么晚饭,到哪里都不是一个人。可是下一秒,你就只能整天对着数据和实验过活了。”

“我知道那种感觉。”她耸耸肩,“糟糕透顶。”

“哦?”对面的人有些惊讶地看向她。

“我妈妈和姐姐已经去世了。”她的目光稍稍偏向了别的地方,“剩下爸爸和……如果姐夫也算得上是亲人的话。”

“我很抱歉……”Stern说道,眼神真挚。

“彼此彼此……”两人不约而同地笑起来。

灰原低下头,再次将杯子注满,时至今日,她已然可以把她们的逝去平静地进行陈述,就像是说,‘今天是个阴雨天’一样的平常,可是她也知道,这根本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进步。该痛的地方还是在隐隐作痛,折磨得她一刻也不得安生。

再者,沙漠这种鬼地方,怎么可能有阴雨天。

她走到窗前把窗帘拉起来一点,好让阳光有些遮挡不再那么刺眼,沙漠这地方光秃秃的,从这里看出去几乎目之所及都是望不到边际的茫茫沙漠,为了保密和安全工作,周围并没有实验室以外的建筑物,看得久了眼睛就会被那一片干燥的枯黄刺得生疼,而关于大自然的造化神奇这类的想法压根就不会有。

不间断地有风吹过,不知不觉间会改变沙子的纹路,看上去有种让人头晕目眩的感觉,她站在那里,来不及感慨,就听到Stern说:“在这里建实验基地,真是有一种被软禁了的错觉。”

“什么错觉,本来就是。”她彻底把窗帘合上,径自笑起来,“不过这也倒好,省得军队的那帮人隔三差五来搞宣传,开会开得和实验总结报告似的。”

Stern细细地看向这个年轻的女孩子,白净如同瓷器的脸孔晶莹无瑕,神情平静,似乎讲述的这个事实与她自己毫不相干,她倒还能从中看了笑话去。

她们也是搬过来之后才慢慢熟识起来的,之前在走廊里遇到也只是淡淡点头致意,其实Stern也有奇怪,并不是她能够参加研究这事,现在的年轻人,研究领域大有作为的比比皆是,比起他们这些老学究也是不逊分毫的,只是这个人,和其他人从来不一样。

没看到她和谁走得很近,没看到她对研究有着狂热的态度,也没看到她和自己一样有对亲人的伤感,也没看到她对战争有什么抱怨与不满,好像她存在于这里的意义,就只是为能够和父亲不分开,研究只是附带的附属品。

她们也曾一起合作过,她总以为德国人是严肃谨慎的代名词,看到她工作后,她才知道,他们英国人在这方面也是不让三分。

她脸上那种专注的神情其实特别动人,一双蓝的特别清澈的眼瞳里只有眼前的数据和大段大段的公式以及分析,嘴角轻轻地抿着不仔细看就像是在微笑一样。这种情形其实很好笑,Stern想,换在是和平的年代,天晓得有多少人会倾尽所有去换这个人那样专心的注视。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7:00 +0800 CST  
“你想过这些事情都结束后以后,去做什么吗?”Stern问道,他们这些同事平日在一起,出了谈论研究和战事,就剩得这个话题最有吸引力。

“回家吧。”她眼里的神采似乎在一瞬间暗了下去,随即又平淡如常。

“会放人么,这鬼地方。”Stern笑道,“我也挺想回去,虽然不能算的上是回家了。”

“它关的了我五年十年,关的了我一辈子么。”她说道,“不过不知道伦敦那边给不给重建补助……我们的房子都给炸没了。”

“不过有家人的地方才叫做家,对不对?”Stern笑起来,眼角的皱纹看得更加的清楚,岁月是个好东西,它雕刻人,塑造人,但是雕刻塑造成什么样,就完全是个人的造化了。

“我真的是非常担心我的房子……”她也打趣道。

冷掉的咖啡香气慢慢地消散在空气里,已经快要接近下午工作的时间了,她们收拾好了闲散的情绪,把桌子上成沓成沓的资料理了理,准备开始正经事。


可是灰原想,她会记得这个午后,这么一个在全新的环境里,和原本不熟悉的人慢慢熟悉起来,了解对方故事的午后。

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有着痛苦而无法忘却却又难以启齿的过去,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背负着足以将自己打垮的伤痛。
你原来以为这个世界总在看你的笑话,在你鲜血淋漓的时候再给你的伤口上捅一刀;总以为别人也都是你上演悲剧的观众,在剧情最悲惨的时候兴致盎然却假惺惺地为你扼腕叹息;总以为自己承受了天大的苦难和委屈,找不到人倾诉也没有人能理解,于是就自怨自艾怨天尤人。

可是事实根本就不是这样,世界上有那么多地方,那么多街角巷尾,那么多熟悉陌生的人,谁知到谁此时彼刻得到了什么丢掉了什么,谁又知道自己未来又会怎么样呢。

每个人都怕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于是索性也就有了每个人都理所当然的罪恶。

她抬眼再次看向这片陌生的天空,在肃杀的黄沙映衬下蓝的十分透彻,不多的云被风吹得四散开去,浅浅的白也几乎是要融进那片蓝中去了。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景色的时候,她想起了离开伦敦时在船上时看到的大海,一样的无边际,一样的单调色彩。

不管是天空,大海,亦或是沙漠,都怕是将那些罪恶分给了陆地上形形色色的人类,才会干净的那么纯粹吧。


“宫野,走不走?要开始了哦。”Stern轻声叫她,脸上已然是她最常见的那种认真又精明的神色。

“嗯,好了。”她终于将目光从窗外移回来,从桌子上拎起自己的文件夹,“走吧。”


门无声地打开又悄然地合上,走廊里是长明的白色灯光,屋内是凌乱散着资料的办公桌和书柜,窗外是无人在意的沙漠,以及与它时刻相伴的蓝天。

一片死一样的静默。


----章八 完-----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7:00 +0800 CST  
章九 (上)

神与恶魔在战斗,战斗于人的内心。


工藤新一有的时候总想不通,为什么有的人的生活从开始到结束都是顺风顺水,连两难的决定都做不了几个,可这样的人又会觉得这样子太过平静,将这种平淡嫌弃起来。

而他的生活,从十几岁以后,就总是充满了各种各样的选择,一个比一个能把人逼入绝境,他总是以为自己能够瞻前顾后,按照优作的教导提前把未来预测,决定的当口也免不了年少人的轻狂傲慢,以为就此完事高枕无忧,但是几次下来,现在的他早就不会这样想了。

当然,他指的并不是在他走之前要不要帮博士打扫完房子再锁门这档子的事。

他也要走了。

说起来挺可笑,他才回来不过几年的短短时间,又要离开,可是这些年发生的事,却一点因时间的短暂显得苍白而逊色。

他回来过,她也来过;她走了,博士和父母也走了;服部回来过,服部也走了;现在终于轮到他。

东京的天空压抑而沉默,今天是个阴天,那远处的天更是一副要摇摇欲坠压下来的模样。今年入了夏以来,就总是常有这样的天气,湿润的风夹杂着混乱的苍凉席卷而过,明明不冷甚至还是湿热的,都让他从骨子里觉得凉。

可能他只是想起有个人的故乡,恐怕就是这样一种气候,湿润而阴郁,恐怕也是这样的天气,才氤氲出那人眼底那么厚的一层浓重水汽。

他最后还是好心地帮博士扫了屋子然后锁了门,他家之前已经打扫过了,现在他的脚边堆着他的行李,不多的两个箱子就是他的全部家当,当初他就是带着这样的行装漂洋过海,然后又漂了回来,然后过了几年,没想到又要漂过去。

他记得以前看俳句的时候,会有徘人将人生比作水中的浮萍,飘荡随水由不了自己,现在看自己,当真是这般光景。

优作以前说,人年纪越大就越会明白世事无常的含义。他那会还年少,跟着有希子一道起哄说他倚老卖老,但现在他确实真切体会到了。

毕业的时候导师要留他在学校继续当他的助手,他犹豫了几天还是拒绝了,那个时候他只想要回来,想看看自己的故土是如何在一片荒芜中以一种病态的扭曲挣扎向上。

他也知道东京没有更好的实验条件和工作机会,但是那里毕竟是家。一个人一辈子,能有几个被称为家的地方啊。

于是他回来了,可是,这个城市里,那些对他而言组成他的家的人们,都离开了。

前一段时间又和当时的导师取得了联系,导师也再次对他发出了邀请,他说,现在的局势,你也应该知道怎样是最好的。导师这个人有些偏执,可能搞科学的都有这样的通病,凡事不管大小,只要最好,权衡利弊,做出的选择总是最优。

可惜他并没有太过于偏执的毛病,不知好坏。

想了想,和优作谈了谈,就答应了。

优作那会在通话结束的时候说了一句,路都是你自己选的,不要后悔也就罢了。

一下子听得他就感慨起来了。

同样是前些日子,春天的时候,他去了趟关西,服部的喜帖发给他的时候,他着实一愣,随后看着大红信笺上写着的那两个名字笑起来。

那场景热闹的不得了,恐怕是服部家和远山家的亲戚里里外外大大小小都来全了,他远远地瞅着服部一只手也没有多少的不利索,一张黑脸笑得灿烂无比,新娘和叶盘着传统繁复精致的头发,和服部一起敬酒的时候笑得十分好看。

后来喝交杯酒的时候轮到他来倒酒,两人相视一笑,不知道是不是都想起的是那次东京的傍晚,根本没有醉的两个人。

酒一杯杯的往下灌,就像是要把那些轰轰烈烈碾压而过的岁月一并吞下,也不管是否甘之若饴。

喝着喝着,也就真的似乎看到了那些他们曾经还很年轻的时光,嬉笑欢闹着奔跑着追赶着,一眨眼似的就到了今天。

可惜那会他还不知道自己要走,没能当面告个别,前些日子写了信,估计不久就能收到了吧。

他似乎记得那信的末尾,他写了句,其实这次再选错了也没什么要紧,错过一回,就不怕第二第三回了。

但是寄出去了他又想,这话似乎不对,有的错,犯了一次,就永远没有第二次选择的机会了。不过也罢,他不计较这些。

随后又念起今年仍旧是没看到家乡那边的樱花,他回去的时候花期早就过了,树上挂满了绿油油的叶子,投下一片片的树荫,他站在路口看到在他们家的门口,优作坐在长椅上翻一本书,有希子从后面走过去,笑着把杯子递给他,他们身后是老家古朴陈旧的房子,午后的阳光将他们拢在暖洋洋的光圈里,两个人的轮廓看上去都柔和了。

他默默地注视了好久然后毫不在意地跑过去将这样的二人世界氛围打破,天知道他要什么时候才能再次回来。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8:00 +0800 CST  
也见过了博士,博士坐在摇椅上翻书,透过镜片盯着他半晌不说话,良久他说:“新一,如果你见得到小哀的话,替我问好。”他了然于心地点头,这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毫无遮拦地提起她。知道她的人都去到了别的地方,他的思念他的疑问都无从说起。

那些不明了的感觉就在无人知晓中慢慢生根发芽,如今盘根错节,想要理个头绪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随后博士和他说了些学术方面的事,也就别过了。

最后去找了兰,她正忙着准备晚餐,屋里是她的父母,她跟着他到屋外来,浅笑着看着他,还没等他开口,她就先替他说了。

“新一……到那边好好照顾自己。”女子的黑发在夏日的暮色中染上了浓重的色彩,她脸上带着的是他从小就熟悉的微笑,女子眉目间都是包容的理解,只是他还是看到了她微蹙的眉间,和从始至终都掐的紧紧的手指。

“会的。”他只能装作视而不见,这次不同于他留学时的离开,他无法再对她承诺归期,“你也是。”

“记得写信。”她牵起嘴角笑了一下,却没想到这一笑似乎是扯痛了什么一样,眼泪簌簌地落了下来。他伸手想要和从前一样帮她把眼泪擦掉,再故作轻松地调侃,可她默默地挡开了他的手。

她知道的,从新一第一次离开的那段时间里就知道了。他和她不同,他们之间的那段距离,不是国家间的距离,也不是时间上的差距,更不是她赶不上他的脚步,那个她从小就紧紧跟着几乎是亦步亦趋的人,他们的心,从来没有在一起安放过。

她不懂他,他也不需要她来懂。她一直以为自己做一个倾听者就可以恪尽职守安于本分,但可惜这两样都不是他要的。

她给得了他在这里的安稳平和与宁静,但这些他都不要。

他偏偏要远走千里,去寻找,寻找他要的安稳平和与宁静,哪怕那些东西得带给他巨大的动荡不安与漂泊。她一直以为默然陪伴便是最好的相守,她可以不懂他,可是她爱他,而她相信,如果他们有足够长久的岁月,他会慢慢地爱上自己,他们真的可以永远的在一起。

只可惜他给她的从来都是止于青梅竹马的体贴与温存,那份属于爱情的悸动和不安以及追求,他都默默的在保留,留给那个他认定的人。况且,她最终也没有得到那个长久相守的机会。

而现在,不管那个人是不是之前无声无息消失了的小哀,对她来说都不重要了。她能做的,就到这里了。

可是不甘心,真的好不甘心。她在黄昏中抿嘴微笑,却忍不住眼泪从眼眶里哗啦啦地往外淌,她想让他和从前一样安慰自己,最后一次感受他指尖淡淡的温度,她想对他说挽留,说不舍,说不甘心,可是她不敢,她害怕,她担心。

她挡开了他的手,她泪眼模糊地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地愣住了,脸上的表情有些不知所措的困惑和愧疚,就像小时候他不小心恶作剧把她惹哭了时的样子如出一辙。

这个人,还有她自己,他们都没有变,只是时间变了,时代换了,把他们留在后面了而已。


那就到此为止吧,今后她怕是再也不能凝视他的背影,带着一种欢喜又心痛的执着,怀着一份喜欢又隐忍的惆怅。再也不能了。其实如果她有在那一瞬间下足够的决心,她甚至可以对他说,请代我像小哀问好之类的话,但是她说不出口,那太痛苦,太痛苦了。

于是在太阳隐没在地平线后,天色尚未全部黑下来时,她擦干眼泪,冲他笑笑,去把灰原的那件大衣取了来递给他,说:“新一,替我给……替我说句谢谢吧。”

她看到新一的脸色有些微微的改变,却也不再言语。她甚至也不敢将她的名字说出口,好像原本不是真的东西,一说出来,就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了。

说是要放手,却是感觉要钻心剜骨般,真真切切的疼。

那件大衣浆洗后被熨帖的整整齐齐,看不出当日曾沾染了那些血迹,他拿在手里一时怔忪,抬眼看兰,仍是红肿着眼,却要强颜着笑。他不禁自问,这些事到底是怎样才算完满,他想要去追寻解答自己的志向和疑惑,而他的远走又会伤害这些一直等待他看着他的人,他不甘心就此平淡,可也不愿让他人伤心至此。

但扪心自问,这一切怕是要从他选择去留学开始。若是问他后悔吗,后悔去美国,去纽约吗;后悔在唱片店里和她擦肩,后悔在东京和她相识吗;后悔对她好,待她真心真意吗……这些问题若是问他,不管几次,他都会坚定地说他不后悔,可若是问他可有后悔的事,也是有的。

他后悔,后悔没能察觉她的自责和离开,后悔自己没有尽到朋友的责任。

可这些都没用啊,她不是会听劝的人,而他也不能让时间倒流。

他不追求完美,只是不愿周围的人受伤,如今,他只希望能在异国他乡同她再见,将这一切,说清楚,是最低最低的要求了。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8:00 +0800 CST  
章九(下)



离开大陆踏上甲板的时候,他的面前是日本鸽灰色的海水和远处阴霾的天空,他的身后是陆地上的人声嘈杂与曾经的回忆。然而他没有回头。

船在海上摇晃着前行,周围总是一样的景色太久,总会觉得困倦。栏杆外是无边际的海水和更宽广的天空,从早晨伴着金色阳光的淡蓝,到正午浮云白日映衬的靛蓝,太阳西偏,黄昏的橙黄将蓝色抹去大半,于是他就怀念起那人清澈的一双眼。


“你看,鲤鱼旗。”他从博士家的仓库里翻出来很久以前用过的鲤鱼旗,拿到沙发跟前给她看。这玩意以前他还小的时候每年有希子都会挂出来,也就讨一个传统民俗的彩头,盼子成才什么的,后来年纪大了也就不这样了。

一共三条,红黑青蓝三个颜色,但是因为时间太久,只找到了青色的那一条,当时颜色鲜亮的绸布现在看上去有些黯淡,他拍掉上面的灰然后拎起来,“本来有三条,现在只剩一条了……”

“是代表一家人的么?”她倚在沙发靠背上懒洋洋地问道,这些具有浓重东方传统的东西,她接触不多,“一个颜色代表一个人之类的……?”

“对对对,小哀你看,青蓝色是指家里的儿子,黑的是父亲,红色代表母亲,家里有几个孩子就挂几条青蓝色的旗……”博士坐在另一边带着眼镜慢悠悠地说。

“那女孩子呢?”她问道,“不用挂别的颜色的吗?”

“女孩子有女孩节,挂鲤鱼旗的是男孩节啊。”他有些嫌弃地撇她一眼,又被她瞪回来。

“女孩节还要更早一些……三月三,小哀你没有过过的话,明年开春了我们给你补一个好了。”博士说道兴头上,摘了眼镜依旧目光有神地看着她。

她连忙摆手说不要不要,他却添油加醋地补充道:“对,博士,我可以去管我妈借和服,玩偶什么的兰家里应该也还有吧……哎对了,那个玩偶有十几个,可得按顺序摆好。”说完大有一副好整以暇唯恐天下不乱的神色。

“你怎么还较上劲了……”她的眼里是一贯的慵懒和不屑,嘴角却挂着清浅的笑,若不是仔细看,便看不到了。

所幸的是那天阳光明媚,窗户采光很好,将女子脸上的表情照得都一片和煦起来。


他闭上眼,在硬邦邦的床上翻了个身,竭力把那天下午的情景忽略去。

这些日子在海上,总会想起以前的事,从小时候,到去留学,再到遇到她,再到现在,各种乱七八糟的事和过场子似的在他脑海里无限循环,他似乎都有一种他的思维陷入了一个没有解答的死循环。

他终于可以再次深刻体会到为什么水手与船员在航途中无比期盼登陆,脚踏实地踩在土地上的安心感觉,是摇摇晃晃站在甲板上所不能够给予的。第一次去美国,他还有些晕船,那时的他还年少,倔强地咬着嘴唇躺在床上动也不敢动,生怕起来就招惹了胃里那种翻江倒海的感觉,一发不可收。那时支撑他熬过去的,兴许是他对于那片土地和新生活的渴望,以及想对身后故土的逃离。



但现在他已然不再晕船,却也没有了当初的那份热忱。

他不期盼踏上新的土地,不期盼遇到新的人,甚至无所谓开始新的生活。

他全部所关心的,都是那个生活在那里的那个人。

他真的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像个刚刚在学术领域研究入门的新手一样,如此执着的像是要证明一个复杂的等式那般,想从她那里得到一个答案。

问题太多回答太少,他绞尽脑汁拐弯抹角地问,她也会同样绞尽脑汁避开要点地回答。他之前觉得棋逢敌手乐趣无限,但现在却觉得头痛无比。

外面嘈杂的人声似乎说着已经看到海岸线了,过不了多久就到了。

他再次翻了个身,用被子蒙上脑袋,闭上眼。

其实说实话,她到现在都还不是太习惯这个地方。

这对于她来说是很少见的事情,从小她总是因为对外界环境的漠视而被姐姐说教,不论是换了学校,或者是搬家之类的事情,她都鲜有什么反应,而因为不习惯失眠这样的事,也是很少出现。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9:00 +0800 CST  

可现在已经半夜了她依然清醒,隔着宿舍那层有了还不如没有被Stern嘲笑为用来当摆设的窗帘,她看得到月光的痕迹。这种状态让她觉得特别困惑和无助,这也是她少有的情绪。

那种明明身体很累,四肢瘫在床上就完全不想动一下,立马就想倒头睡过去,可是大脑却分外清醒,走廊里偶尔传来的巡夜人的脚步声,房间外各种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到的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按理说不应该,都搬来这么久了,可是却完全没有习惯。可能也和这里特殊的环境有关,一种她从未涉足过的气候与环境。

这些实验室和宿舍是以一种令人咋舌的速度建起来的,从通知搬迁到他们先后全部到这里仅仅只用了短短不到三个月,所以硬件设施也没什么好抱怨的,她也不是怕条件苦。

而来的路上听人说这里的气候也是极其无常,昼夜温差能达到20多度,白天还是一副热得死人的样子,晚上睡觉就得搬好几层被子来御寒。所以现在她身上盖着几乎能让她窒息的厚棉被,却还是觉得冷。

她把身子蜷成一团,在被子里默默把冰凉的手指合在一起哈气,Stern平缓均匀的呼吸声从另一边传来,今天她们都特别累,实验和讨论进行了一整天连午休的时间都在讨论,虽然她更倾向把那些针锋相对的对话称为争执。

数据合不上,方向又和另外一组出了分歧,从中午开始她的脑子就开始抗议,一直坚持下来真挺不容易,回来的路上另外一组的同事还想继续和她们把没说完的话题说完,Stern拖着步子摆摆手,连话都懒得说了。

不过她对最近在一起工作的这些科学家都还算是有好感的,大部分是欧洲人,有的还是同校的前辈,撇开这些不说,这些人在工作的时候,是全身心投入的,就是那种只要在工作,日本人又跑来轰(分割)炸偷(分割)袭都无所谓的状态。而他们也都默契地不去讨论后果问题,专注于研究,这样的状态下进度还是很可观的。偶尔瓶颈,只要经历几个像今天一样的情况就差不多能过去了。

她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地胡思乱想,身上依旧是冷得都没有知觉,她有些想笑,以前觉得最难受的时候是十七八岁那会,一个人在伦敦被潮湿阴冷的空气冻得睡不着,觉得湿冷的寒气一个劲儿地往骨子里钻,现在想想,那种湿冷,与现在这样纯粹的寒气比起来,简直算得上是餐前的开胃酒了。

她不知道是不是人都会这样,在经历一个困境的时候,都会觉得再没有比这更苦的了,只要熬过去了就是好时光。可是谁知到,未来还有那么多个更苦更脏的泥潭等待着他们去涉足,届时他们想起往日的困境时只会自嘲,那会的苦算得了什么啊。

细细想来,人啊,最擅长的事情,莫过于自嘲了罢。

她一路向前,总以为更好的总在前方,可是不知不觉的,那些真正的岁月静好,早已被遗落在来路上了。

实在是受不了和被冷冻了的鱼一样躺在那里,她起身批了大衣下床。宿舍中间有两张桌子,前方是门,然后挨着的是她们的柜子,后面是窗户,她们这边刚好是最外层,看得到远处……一片荒芜的景色。

桌子上有两只杯子和一个咖啡壶,她伸手碰了一下,果然已经冷掉了,而她的手竟然比那玻璃还要冷,碰上去还能觉出点细琐的温度。

她也管不得以前很讲究的“隔夜咖啡不能喝”的理论,倒了小半杯出来抿了一口,冰冷的液体顺着喉管淌下去,更冷了。

她想再烧壶热水,至少暖暖手可能容易睡着一点,但那动静太大,会吵到Stern。都忙了一天,没道理害人家陪自己失眠于是作罢。

她花了十几年的时间去习惯周围环境和自己内心带给她的孤独,可是刚到东京不到几个礼拜,她就学会了如何去习惯博士家的热闹。

那人总是和她作对却善意的话语和笑容,博士糟糕的厨艺和冷笑话,还有那台老爷车和照相机,有希子美丽又俏皮的样子,兰的料理很美味……甚至还想起了赤井,他们这次搬迁是秘密进行的,他自然不知道,也不知道他任务是否完成,回来了没有。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9:00 +0800 CST  

她原本对那些温暖十分抗拒,以一种怕被烫伤的心态,可后来她发现习惯温暖比习惯寒冷要容易得多,便渐渐地学会了接受。但她还是没考虑周全,她学会了适应,却忘记适应完了以后再失去,那该是什么样的光景。

“果然不行啊……”她喃喃念道,将杯子轻轻放下去。

而她也终于明白,之所以会觉得冷,只是因为知道那些温暖再也不会有了吧。


“宫野……?”Stern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吓了她一跳。

“哎?我吵醒你了吗……”她回过神来,连忙摆手道,“对不起啊我……”

“没有,我一直没睡沉,你起来那会我就醒了。”她也从床上下来,“怎么了?睡不着还是不舒服什么的……”

“睡不着,冷。”她慢慢地说,Stern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姐姐,小时候和姐姐一块睡,每次只要她稍微有点动静,姐姐都会醒来,问她怎么了。

她不知道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关心着一个人,关心到连夜里也睡不安稳。她曾想问问明美,是不是她天生就浅眠,不过后来一直没开口,现在答案也无从得知。

Stern也没说话,径直过来拿了水壶去烧水,房间里很安静,不一会就听到水壶里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感觉也没刚才那么冷了。

“其实我也挺冷的。”Stern坐在床边,把一床被子扯起来裹在肩上,对她招招手,“过来坐,水开还要一会呢。”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坐过去了。Stern好心地分她被子的一边,说:“一直没睡着么。”

她听着不像是个问句,却还是应了一声。

“最近是挺熬人的,我都有些吃不消了。在学校没这样过吧,实验什么的。”

“没有。”她回答,她也知道,学校的实验和现实工作的研究完全不同,学习的时候目的在于发现错误,甚至期待错误,有错误就可以改正,证明在进步,错了也不打紧,大不了重新来,可工作中,哪有那么多时间和资金供着你发现不足,每一步都要瞻前顾后地计算好,还时时担心着怕脱了别人的后腿。

“习惯就好了,咱们这组的人都还不错,挺负责的。做好分内的事就没问题。”她安抚地拍拍她的肩膀,“别有压力。”

“其实也没有……”她说道,可能是Stern的语气让她想起了姐姐,她不自觉地想要多说一点,“只是不习惯罢了。”

Stern似乎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又安静了下来,好在这时水开了,她过去把水壶拎起来,热气不断地从壶嘴里钻出来,Stern将杯子凑过来,两人一人一杯热水,又坐回了原位。

捧着装了热水的杯子整个人都暖和起来,也舒服了很多,她们也不再将那个话题继续下去,灰原在心里想,恐怕说道习惯,没有人会习惯这里吧。无人知晓的,就像是要在这样一片偏僻的世外荒原被抹杀了一般。

她们默默喝完了那杯水,天还没有开始亮,Stern看了看床头的闹钟,对她说:“还早,再试着睡一会吧,起来的工作还有很多。”

她有些开玩笑地说,连睡觉都和做实验一样,还要试。但是说完还是应了一声,钻进自己的被子的时候又转过去对Stern说了句谢谢。

Stern还没有躺下,听见她说谢谢似乎愣了一下,旋即笑出声。

她们都知道,在这样寒冷又孤独的夜里,身边的朋友,记忆里的故人,甚至是一杯热水,都是温暖身心的存在。

-----章九 完-----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39:00 +0800 CST  
今天就到这儿啦!贴了这么多我真是个好人!【快表扬我~!

大家晚安~!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3-30 21:41:00 +0800 CST  
章十 (上)


要有求生的欲(BD)望,也得有赴死的觉悟。


其实从城市的角度来说,纽约市足够作为现代城市的典范。

划分鲜明的街区,连带着划分了贫富的等级;楼房笔直地指向天空,像是无声息地质问;街头的汽车,汽车透过玻璃偶尔看得到西装革履的资本家,似乎都长着一模一样的嘴脸,过目就忘了。

但这一切都比东京好太多,他站在自己租的房间窗户边往外看,街头人群熙熙攘攘,现在差不多是工人下班的时间,嘈杂声传过来,他竟然觉得这样热闹了不少。

没有像学生时代那样住在学校的公寓里,他在离学校不远的地方租了房间,刚到实验室报道的时候,他被实验室里冷清的景象惊到了。当初他记得那栋楼里面总是有各色各样的人夹着不同厚度的资料来回穿梭,低声讨论着课题或者说说闲话,但总会让人觉得有生气。但是现在,整个楼里除了紧闭的一扇扇门,人烟稀少,他抬头看看门牌,没有走错。

后来找到了导师,问了情况,才知道去年的时候,各个高校的实验室都发生了特殊的人员调动,虽然错开了时间,但是还是太过于明显。因为关于原子研究的实验室核心人员都被调走了,而剩下的机制也差不多就是个空壳子,徒然无功也就和解散了无异。

他刚想问,以前核心研究院不就在纽约吗,话到嘴边还是咽了回去,这里不是日本,话留三分总没错的。

那他们去哪里了?他装作不经意地问道,一道把带来的东西放在桌子上,等着回答。

我哪里知道。教授很美国化地耸肩,我们的研究和那个领域一点关系也没有,自然没有动我这里。

工藤笑着点头,这个老头子固执地令人敬佩,从来只做自己感兴趣的课题和研究,得不到他青睐的项目,就算有再大的潜力,看也是懒得看一眼的。

所以他就被叫到了这里来,也许这也是一个原因?他默默地想着。

回去的时候天都黑透了,他拐到以前那条有研究所的街上,果不其然,那里的房子黑黢黢的一片,没有灯光。就像是山洞中等待猎物的怪兽,潜伏在黑暗中等着他上钩一样。

从烟盒里弹出一支烟,低头点上,烟雾袅袅地从指间飘起来,他甚至都没有过马路去那里近距离看一看,细细想想,又有什么好看呢。

他要找的人不在那里,他过去又有什么意思呢?

难道要他和在日本时一样?带着她怀着感慨去参观自己的学校那样进去缅怀?可是他又有什么好缅怀?连借口都没有的怅然,能为行为负起什么样的责任呢?

自嘲地把快燃尽的烟掐灭,肩上被人拍了一下。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2 21:26:00 +0800 CST  
他警觉地回头看,那人的脸压在帽檐下,冲他点点头。

他愣了一下,认出了他来,灰原的姐夫,赤井秀一。

找不出什么合适的开场白,说句你好未免太过冷淡,说好久不见也不恰当,索性他不说话,等着对方开口。

“她不在这里。”对方倒也是直截了当,直奔主题。

“我看出来了。”他朝那栋黑漆漆的楼房点点头,说道。

“你甚至……都不知道她是不是在美国吧。”赤井嘴角带着抹奇怪的笑容,“你怎么知道她是回家了,还是就跟着去参加研究了?”

他一愣,赤井说得对,当时她走得无声无息,谁都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所有人都是觉得她会去找父亲重新参加研究,没人想到她会不会回伦敦去。

但是,如果他不够了解她的话,说不定就会被赤井骗到,心灰意冷地觉得自己竟然是如此的大意地回去了。

可惜他了解,足够的了解她会做出怎么样的选择;可是他又不够了解,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对着街道睹物思人。

“不会。”他冲赤井笑笑,“用她自己的话来讲,她的房子都不知道还在不在,回去做什么。”

她既然从这里逃避了,那必然就是去另一个地方面对。他对于她的这种选择还是有预判的自信的。

赤井看着他也不说话,他们周围人们匆匆走过,没人留意他们这两个站在街边扯闲话的人,人人都有自己的事,那些事情太多,眼界里充斥满了,就再也看不到别的东西。

“我是真没想到你还会再到这里来。”赤井压低了帽檐点了根烟,这好像是他的习惯动作,“是不是和她认识的人都有点让人意外的天赋。”

这话也不是问句也不像调侃,他只好说:“可在这里碰见你不是意外,不是吗。”

他也学他,不问问题,自己说完就算了。

“我是好心来提醒你一句,既然撇清关系了,就不要再蹚浑水。”赤井弹弹烟灰,“你也知道她,就顺着来也没什么不好。”

“那是她自己的事,我来这里,是我自己的事。”这话说起来很是解气,但怎么听都有一种怄气的味道。

赤井也没有什么话,夹烟的手指轻轻一弹,就被丢进不远的垃圾桶里,冲他点头当做告别,转身走了。

他才回美国没多久,就听到他从日本过来的消息。当时整个人都有一种想嗤笑的冲动,灰原走的时候拜托了自己帮忙照顾照顾那些友人,自然也包括了他。她为了他们选择回去研究,这算得上是一种形式的保护,可有的人偏偏就不领她的情,追着过来,却还口是心非看着没有她的地方说着和她无关的话。

是不是现在的年轻人都这么别扭啊。他继续往前走着,擦肩而过的有紧紧牵着手的恋人,有抱着婴儿的母亲,有疲惫的工人,形形色色的表情,频率不一的步子,熙熙攘攘的人群让人觉得置身其中有些烦闷。

其实看多了那些人麻木的眼神,他也不是不能理解工藤的选择。

都是一样的啊。那种神情。

灰原眼里虽然被囚禁却总是呼之欲出般的自由,明美常有的尽管温柔却是无比坚强倔强地微笑,她们都是一样的。

而他们,也未必有多大的不同。

只有看过的人才会懂得,只要你见过那样的神情,其他人透出的麻木不仁,简直是目不忍视。

所以他也没多少理由能嗤笑工藤,他好歹守着的是看不见却还存在的希望,而他,直截了当地握着已经灰飞烟灭却余温尚存的记忆。

楼主 完美哀  发布于 2013-04-02 21:26:00 +0800 CST  

楼主:完美哀

字数:70157

发表时间:2013-03-30 05:28:00 +0800 CST

更新时间:2021-01-12 15:28:02 +0800 CST

评论数:255条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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